摘要:在現代立憲政體的規約下,有限政府是唯一合法存在的政府形態。個人權利先于政府權力的自然權利學說、具有幽暗意識的人性本惡論、提倡“守夜人”政府角色的經濟自由主義,構成權利本位、權力受限、職能適當的有限政府的理論基礎。
關鍵詞:有限政府;自然權利;經濟自由主義
中圖分類號:D63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4—0544f2010102—0082—03
如何限制政府權力。使其能夠在一個合理的邊界或限度內運行,一直以來都是政治學界探討的熱點。人們普遍認為,憲政就是一種以憲法來制約政府權力的政治過程,所以憲政的本質是“限政”,核心就是建立有限政府。由于憲政的基本要義是通過法治來保證人權,所以對有限政府的描述。實際上是一種試圖協調個人權利與政府權力的關系。在公民個人的適當自由和政府權力的適當范圍之間尋求平衡的政府理論。
一、自然權利學說基礎上的有限政府論
以霍布斯、洛克等人為代表的社會契約論者認為,在人們進入政治社會以前,生活在一種自然狀態中。人們是平等的,沒有任何人具有高于他人的權力,每個人都按照自己的意愿,采取合適的辦法來決定他的人身和財產,無須聽命于任何人的意志。為了約束所有的人不侵犯他人的權利,不互相傷害,使大家都遵守旨在維護和平和保衛全人類的自然法,自然法便在那種狀態下交給每一個人去執行,使每個人都有權懲罰違反自然法的人。但由于自然狀態下物質產品的相對匱乏和人與人之間信任的不足。使得每個人在自由地追逐其欲求時必然與他人的欲求發生矛盾。當人們欲求同一事物而又無法充分分享時,彼此就會成為仇敵,人與人之間就形成了競爭。貨幣的出現和私有財產的積聚,也加劇了人們之間的矛盾和斗爭,并且可能“人們由于情欲或利害關系”而錯誤地引用自然法導致紛爭。紛爭的出現,危及人們的自然權利。
為了保障個人權利,尤其是財產權,人們便在理性的基礎上通過契約結成一個共同體,把自己的權利委托給一個更高的公共權威——政府,既然自然法不能充分保障契約的履行,不能夠充分保障秩序的穩定,而想要形成這種共同權力,樹立這樣一個公共權威:“那就只有一條道路:——把大家所有的權力和力量付托給某一個人或一個能通過多數的意見把大家的意志化為一個意志的多人組成的集體。”換言之,當人們締約為了共同利益而通過結束戰爭創造和平時,就需要把自己管理自己的權利全部讓渡給某人或某個集體,在一切具體的個人之上建立起來一個共同的權力,讓他或他們擁有權威和力量來管理社會。從而離開自然狀態,進入政治社會。
由此可見,社會契約論的先哲們在論述國家產生的同時也傳遞給了我們這樣一種信息:人權天賦,每個獨立的個人與生俱來的擁有自然權利。而自然的個人先于政治國家而存在,個人的自然權利同樣先于國家的政治權力而存在。國家公權力的真正來源是個人權利的集合授予。個人是本源,社會是派生的,社會和國家是個人為了保障自己的某種權利或利益而組成的人為的機構,如果拋開個人權利而直接談政府權力是毫無根據的。所以,政府是“必要的惡”,是不可避免的“禍害”,它成立的最初理由是避免人類進入一種“毫無休止的戰爭狀態”而最終走向滅亡,不是為設立政府而設立政府。如果政府權力反過來威脅到個人權利,則成為一種“十惡不赦的惡”。政府權力的運用必定不能威脅個人權利的正常行使。
因此,在法律未加規定的一切行為中,人們有權利和自由去做自己的理性認為有利于自己的事。如自由選擇自己的住所、飲食、生活方式以及按自己認為適宜的方式教育子女的自由等等。霍布斯指出:主權者的職責取決于人們賦予主權時所要達到的目的,即為人民求得安全。這兒的安全不僅僅指保全性命,而且也包括每個人通過合法的勞動、在不危害國家的條件下可以獲得的生活上的一切其他的滿足。可見,霍布斯為主權者規定了保護人民的私有財產權的義務,在他的理論里,國家職能的范圍是有限度的,主權者為個人權利留下了足夠的行使空間。
正是基于這樣的邏輯結論,社會契約論者認為國家的權力是有限的,而且需要得到制衡。可見,早期社會契約論者無一例外的從個人自然權利與政府權力關系的角度來論述有限政府。這種對有限政府“有限”內涵的界定是對有限政府最恰當的定義。
二、人性本惡論基礎上的有限政府論
對人性善惡的探討早在古希臘時期就已產生,迄今為止基本可以分為兩派:一種是人性本善說,柏拉圖以及后來的盧梭均持這種觀點。柏拉圖主張賢人政治,他設計的“理想國國王”正是一位在智慧和品德上都無可挑剔的哲學王。哲學王可以只依靠自己高尚的品德完成國家的治理而不需要法律的約束。盧梭也認為:人的天性是善良的,人類是愛正義和秩序的,人的心中原本是沒有任何邪惡的念頭的。每個人都有自愛心和同情心,自愛心和同情心在自然狀態中起著文明社會中法律、道德和風俗所起到的作用。
從人性本善的學說出發難以推出對政府權力約束的主張,因為他們認為政府權力應該掌握在賢人手中,并且他們會自覺運用公共權力實現國家的福祉。但是政府官員濫用權力追求自身利益的行為,屢屢證明人性本善的人性說并不反映“幽暗”的現實,人性本善的人性說也逐漸被人性本惡的學說所取代。性惡論說認為。政府官員在人性方面和平常人沒有差別,他們同樣會在種種條件下追求自身利益。何況比一般人掌握著更多的資源,更有便利的條件,正是在這個意義上,美國憲法之父麥迪遜指出:“如果人都是天使,就不需要任何政府了;如果天使統治人,就不需要對政府有外來的或內在的控制了。”實際上,政府只是以特定方式組織起來的人的集合體。政府在權力運用上不可能絕對正確,而是永遠存在著權力濫用的危險。“一切有權力的人都容易濫用權力,這是萬古不易的一條經驗。有權力的人使用權力一直到遇有界限的地方才休止。”在人權保障以及社會治理等方面,政府是必不可少的,但相對于個人權利而言,政府權力永遠是一種“必要的惡”。
權力不加限制就會濫用。“權力導致腐敗,絕對的權力絕對地導致腐敗”,而權力腐敗的必然結果是公民權利的損害。“尋租理論’,認為,政府也是追求自身利益的“理性經濟人”,并在人為地制造資源、機會的稀缺,一旦制造出稀缺。尋租活動便有了可能,腐敗也因此而產生。美國民主之父杰弗遜深刻地指出:“世界上每一個政府都表現出人類的某些痕跡,即腐化和墮落的某種萌芽。狡黠的人會發現這種萌芽,壞人則會慢慢地擴大、培養和利用這種萌芽。任何一個政府,如果單純委托給人民的統治者,它就一定退化。因此,人民本身是政府唯一可靠的保護者。”英國哲學家波普爾也寫道:“國家盡管是必要的,但卻必定是一種始終存在的危險或者(如我斗膽形容的)一種罪惡。因為,如果國家要履行它的職能,那它不管怎樣必定擁有比任何個別國民或公眾團體更大的力量;雖然我們可以設計各種制度。以使這些權力被濫用的危險減少到最低限度,但我們絕不可能根絕這種危險。”因此,波普爾主張:“國家是一種必要的罪惡:如無必要,它的權力不應該增加。”他把這一原則稱作“自由主義刺刀”。
在現實的政治生活中我們看到,政府擁有大量比個人更多的資源和能力,而組成政府的官員并不像政治學先哲們假設的那樣無論在智慧還是道德上都完美無缺,他們同樣有自己的利益訴求,在沒有任何約束的情況下極有可能借助權力之便為自己謀求利益,從而損害公共利益。影響正常的政治生活的運行。倫斯基這樣指出:“權力有作惡的濫用的自然本性:這一原則為西方人士所信奉,最遲同文字、文明一樣古老。”俄國學者別爾嘉耶夫也指出:“權力最初與惡的存在有關,這一點是無可爭議的。這有兩種含義。權力不得不與各種惡的表現作斗爭,這是它的功能。但權力自己又在播種惡,常常成為惡的由來。因此就需要有新的權力,以為此設立界限。但隨后。為惡的權力的統治設立了界限的那個權力本身又成為惡的。這一循環是沒有出口的。”因此,“一切權力都公開或隱蔽地含有毒藥”。
政府不是天使,對政府的權力就需要時時警惕。因此,基于人性惡的假說,不得不對政府的權力作出約束,采取法’治和分權制衡等種種行之有效的限制措施。這不僅僅是保障個人權利不受這“必要的惡”潛在侵害的需要,保證正常的政治秩序的需要,更是人類的政治文明不斷進步、逐步走向善治目標的需要。
三、經濟自由主義基礎上的有限政府論
對有限政府影響深遠的第三個理論源流當數西方經濟學界的自由主義。經濟自由主義提倡市場機制,反對人為干涉經濟活動。古典自由主義的創始人亞當·斯密以“經濟人”假設為出發點,認為個人是理性的,在經濟活動中會追求個人利益最大化,而自由競爭的市場恰恰是能夠符合人類利己本性的自然秩序。因此在市場自由競爭的條件下。個人的經濟行為可以自動達成社會利益。換言之,在商品經濟中。每個人都以追求自己的利益為目的。在一只“看不見的手”的指導下,通過市場機制自發進行調節,因此政府的干預是多余的,“管得最少的政府就是最好的政府”。當然。經濟自由主義者并非無政府主義者,他們并非一概反對政府的作用,反而強調政府要為維護良好的市場環境提供必要的外部保障。
斯密生活的時代工業資本的地位正在崛起,工業革命已經萌發。斯密生活的地方又恰巧是市場經濟發育程度最高的英國。市場經濟作為一種自由經濟,重視經濟利益和自由交換原則。輕視在宗法、血緣、等級、宗教身份等關系上的舊的經濟原則和經濟秩序。它要求參與交換的任何一方都應該是出于自己的意志,不僅商品貨幣的流通需要自由,而且由商品交換和貨幣流通所產生的資本的轉讓和占有也需要自由。這樣,市場經濟從本質上要求市場主體具有獨立自主和自由平等的權力、競爭及追求個人利益的意識。但當時英國的封建勢力仍然是不可低估的政治經濟力量,由于自由競爭的市場經濟對有利于封建勢力的封建經濟產生威脅。他們反過來便對市場經濟的自由競爭機制進行破壞,并借口自由競爭會導致不利于社會的后果,對市場經濟進行直接的行政命令和干預。針對這種情況,斯密認為,個人是自身利益的理性判斷者,“個人的利害關系與情欲自然會引導人們把社會的資本,盡可能按照最適合于全社會利害關系的比例分配到國內一切不同用途。”而政府對私人經濟活動的干預不僅是不必要的。甚至會對個人的利益造成破壞。
正是基于當時的社會政治經濟環境,斯密在其“經濟人”假設的基礎上,構建他經濟自由主義的理論大廈,從另一特定角度提出了有限政府的必要性。
首先,斯密認為市場這只“看不見的手”的自然調節,再加上每個人的天然利己理性,足以達到促進個人最終增進全社會福祉的目的,因此政府的干預完全成為多余。就象斯密說的,“確實,他通常既不打算促進公共的利益,也不知道他自己是在什么程度上促進那種利益。……他只是盤算他自己的安全;由于他管理產業的方式目的在于使其生產物的價值能達到最大限度,他所盤算的也只是他自己的利益。在這場合,像在其他許多場合一樣。他受著一只看不見的手的指導,去盡力達到一個并非他本意想要達到的目的。也并不因為事非出于本意,就對社會有害。他追求自己的利益,往往使他能比在真正出于本意的情況下更有效地促進社會的利益。”并且。“各個人都不斷地努力為他自己所能支配的資本找到最有利的用途。固然,他所考慮的不是社會的利益,而是他自己的利益,但他對自身利益的研究自然會或者毋寧說必然會引導他選定最有利于社會的用途。”因此,市場的“自然協調”和個人的理性利己足以使個人利益和社會利益達到重合,相互增進,政府的干預完全沒有必要。“你認為,你可以通過動機良好的法令干預手段。來改善經濟制度運轉。事實并非如此。自由放任;聽之任之;不要干涉。利己的潤滑油將經濟齒輪幾乎以奇跡般方式來運轉。不需要計劃。不需要國家元首的統治。市場會解決一切問題”。
其次,斯密對政府資源配置能力持懷疑態度。他用非常形象地語言寫道:“在政府掌權的人,容易自以為非常聰明,并且常常對自己所想象的政治計劃的那種虛構的完美迷戀不已,以致不能容忍它的任何一部分稍有偏差。他不斷全面地實施這種計劃,并且在這個計劃的各個部分中,對可能妨礙這個計劃實施的重大利益或強烈偏見不作任何考慮。他似乎認為他能夠像用手擺布一副棋盤中的各個棋子那樣非常容易地擺布若大一個社會中的成員:他沒有考慮到:棋盤上的棋子除了手擺布時的作用之外,不存在別的行動原則;但是,在人類社會這個大棋盤上每個棋子都有它自己的行動原則;它完全不同于立法機關可能選用來指導它的那種行動的原則。”而在市場經濟中活動的個人則要比政府聰明許多:“關于可以把資本用在什么種類的國內產業上面,其生產物能有最大價值這一問題。每一個人處在他當地的地位,顯然能判斷得比政治家或立法家好得多。如果政治家企圖指導私人應如何運用他們的資本,那不僅是自尋煩惱地去注意最不需注意的問題。而且是收取一種不能放心地委托給任何個人、也不能放心地委之于任何委員會或參議院的權力。把這種權力交給一個大言不慚地、荒唐地自認為有資格行使的人,是再危險也沒有了。”相比之下,斯密堅決反對人為制定的產業政策,而最好的政策就是還私人經濟人以自由經濟的自由。
四、結論
基于上述對有限政府理論基礎的探討,我們不妨來這樣看待有限政府之“有限”。
首先。政府權力有限。這是對政府身份資格的一種定位一既然政府后于個人權利出現,并由個人權利集體授予而產生,那么如果政府權力反過來威脅個人權利則是一種權力的僭越,況且政府權力存在的目的就是為了更好的保障個人權利,如果政府再對個人權利進行侵犯,那就真的成為名副其實的“惡”了。政治學先哲洛克在繼承和發展前人思想的基礎上提出的分權制度正是為了約束政府權力而設計。
其次,政府能力有限。人性趨惡,基于“一切有權力的人都容易濫用權力”、“權力有作惡的濫用的自然本性”的假設,在沒有法規制度約束的情況下,掌握了更多資源和能力包括暴力的政府及其工勤人員更容易濫用權力,導致以權謀私、權錢交易現象的產生;何況假設政府不去濫用權力,真正做到廉潔自律、克已奉公,我們還必須考慮到人類的智慧是有限的。有限的智慧創造了有限完善的制度,人類在幾千年的發展中,從沒有一刻敢吹噓自己的制度是完美無缺的。趨惡的人性,有限的智慧,再加上需要不斷完善的制度,政府的這些“先天不足”都導致了政府能力的有限成為無可爭議的事實;之后的經濟自由主義又提出市場的自發調節優于政府人為控制,雖然后來的新經濟自由主義也承認政府的必要調節也是必要的,但這種對政府能力的質疑與人性趨惡、制度完善程度有限的觀點也是相互印證的。
再次,有限政府是恰當行使職能的政府。市場失靈的觀點無論在理論上還是現實上都已成為無可爭議的事實。政府干預源于市場機制本身的缺陷,對于兩者之間的關系。其核心問題不在于如何消除市場缺陷,更不在于慣性的一定從某種形式上縮小政府職能,而在于何時給定正確的判斷以確保政府干預的必要性,使得政府能夠有效的行使其職能。討論有限政府的關鍵不在于如何縮小政府職能。而在于如何恰當地行使政府職能,實際上斯密也沒有否認這一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