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心翻譯思想研究

摘要：冰心是一位偉大的文學家、作家、學者兼翻譯家。然而，她作為一位文學家的光輝似乎蓋過了她在翻譯領域所取得的巨大成就。在她逝世10周年之際，筆者認為有必要重讀她翻譯過的經典著作，在她不朽的翻譯作品和寥寥無幾的幾篇論述翻譯的文章中，進一步挖掘她的翻譯思想精髓并加以現代詮釋。這樣，一則可以充分發揮我國傳統譯論對我國當今翻譯學理論建構的推動作用，二則可以紀念這位偉大的文學家、翻譯家。讓我們對她進行一個更好的、更加全面的審視。

關鍵詞：冰心；翻譯思想；翻譯理論建構

中圖分類號：H159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4—0544(2010)02—0125—03

冰心是我國現代和當代文壇上具有影響力的文學大師，是著名的作家、詩人、散文家、兒童文學家兼翻譯家。冰心從事翻譯工作近60年，亦即上世紀30-80年代，主要從事英漢翻譯工作。冰心一生翻譯的作品之多，時間跨度之大，前后持續了60多年時間。先后翻譯了來自8個國家50多部作品，而且幾乎都源于東方國家，包括詩歌、詩劇、民間故事、書信、小說、散文詩等7種形式，其中包括紀伯倫的《沙與沫》(1963)、泰戈爾的《吉檀迦利》(1955)、《園丁集》(1961)、詩劇《暗室之王》、《齊德拉》、書信《孟加拉風光》，小說《喀布爾人》、《棄絕》(1956)等。然而，她作為一個文學家的光輝似乎蓋過了她在翻譯領域內所取得的成就，人們對她的認識僅僅同于其文學創作或翻譯作品上，而很少對其翻譯思想進行全面的審視。誠如有學者所言，“這體現在外國文學史、中國文學史和翻譯文學史里”。

翻譯研究總的來說，可分為三個方面，即翻譯理論、翻譯技巧和翻譯歷史的研究。其中，翻譯歷史研究在翻譯研究中占有舉足輕重的作用。趙軍峰認為，“翻譯史研究作為翻譯研究的核心組成部分。對于翻譯理論的發展起著回顧、總結、批評和推進的作用”，而“翻譯活動的主體‘發現’，即翻譯家研究則是翻譯史研究不可或缺的核心”(同上)。由此可見。翻譯家研究對翻譯研究而言意義重大。在冰心逝世10周年之際，筆者認為對她翻譯思想的精髓進行深入挖掘和專題研究，無疑會對推動我國的翻譯理論建設和翻譯學建構有著積極的意義。

翻譯思想，又稱翻譯觀。是指譯者在翻譯過程中有意或無意所遵循的某種或某些翻譯原則。其包括范圍非常廣泛。如翻譯選材、讀者目標、翻譯標準、翻譯策略、翻譯批評等。關于翻譯觀，陳剛認為，一方面，翻譯觀對翻譯過程或翻譯產品起著至關重要的甚至決定性的作用；另一方面。翻譯實踐又促進翻譯觀的形成和完善，兩者乃是辯證統一的。他(同上)還認為，“翻譯觀很重要，但是翻譯觀與翻譯實踐的統一更為重要。”從冰心的翻譯作品中。我們也可瞥見其翻譯觀對其翻譯實踐的規約作用。

1 翻譯選材

冰心一生翻譯了大量的作品。縱觀其譯作，我們可以發現，無論從題材還是體裁上來看，涵蓋面都極為廣泛，主要包括詩歌、戲劇、小說、散文詩、散文、民間故事、童話、書信、論文、歷史等。就選材而言，她比較喜愛文學哲理性的作品。她認為《先知》“實在有翻譯價值”，因為，“那滿含著東方氣息的美妙的哲理和流利的文詞，給了我深刻的印象。”換言之，冰心在選材時具有明確的目的性和選擇性。

(1糟擇契合自己審美體驗的題材作品。翻譯選材非常重要，有時甚至會決定譯品質量。傅雷曾說：‘鏈擇原作好比交朋友：有的人始終與我格格不入，那就不必勉強；有的人與我一見如故，甚至相見恨晚。”他(同上)又說：“我深深的感到：(一)從文學的類別來說，譯書要認清自己的所短所長，不善于說理的人不必勉強譯理論書，不會做詩的人千萬不要譯詩。弄得不僅詩意全無，連散文都不象……”郭沫若在翻譯雪萊時也說：“譯雪萊的詩，是要使我成為雪萊，是要使雪萊成為自己。”由此可以看出。譯者一定要喜愛自己所要翻譯的作品，這樣才能和原作者之間達到心靈與體驗合而為一的美妙境界。冰心也是這一準則的踐行者。她在翻譯《先知》時說：“《先知》的好處，是作者以純潔美麗的詩的語言，說出了境界高超、眼光遠大的、既深奧又平凡的處世為人的道理。譯來覺得又容易又順利，又往往會不自由自主地落下眼淚。”她(同上)又說：“泰戈爾是我心儀已久的詩人，他的詩和紀伯倫的一樣，也有充滿了東方氣息的超妙的哲理和流利的文詞，但它們的社會和家庭背景不同，宗教信仰不同，泰戈爾的詩顯得更天真，更歡暢，更富于神秘色彩，而紀伯倫的卻像一個飽經滄桑的老人。對年輕人講處世為人的道理，平靜里卻流露出淡淡的悲涼。總之，我翻譯這兩位作家的散文詩的時候，都沒有感到辛苦。只得到一種美的享受。”晚年翻譯馬其他總統布蒂吉格的英譯散文詩《燃燈者》時，她(同上)說“這本詩集在我手里耽誤了很久，直到1980年5月我從日本訪問回來，才匆忙地趕譯出來。我沒有到過馬其他，對那里的風土人情，都沒有感性知識，也只好照著字面直譯下去。”她之所以不敢譯。主要原因是她與原作之間沒有共通的審美體驗和了解。而譯者只有深入原作者的時代背景，體驗原作的思想感情，才能超越文化障礙、心理障礙、時空障礙，和原作者實現心靈上的契合，從而達到“你中有我，我中有你”的完美融合境界。

(2)選擇愛國主義和國際主義題材的作品。如果說冰心前期在翻譯選材上比較注重追求藝術審美意識的話，那么，她后期的譯作就更看重原作的現實思想意義了。例如，她在1957年翻譯《泰戈爾詩選》的“譯者附記”中就曾說：這本詩集最突出的一點，是編入了許多泰戈爾的國際主義和愛國主義的詩，這些詩顯示了泰戈爾的最偉大最受人民喜愛的一面。……泰戈爾感激奮發，拿起他的“力透紙背”的神筆，寫出了熱情澎湃的歌頌祖國鼓舞人民的詩篇。……詩人的祖國曾長期地被踐踏于英帝國殖民主義者的鐵蹄之下，因此他對于被壓迫剝削的亞非人民，有著最深厚的同情，對于西方帝國主義集團，有著最切齒的痛恨；在這類的詩篇的字里行間，充滿了他的目光如炬，須眉戟張的義怒，真使讀者“如聞其聲，如見其人”!如果說泰戈爾在《吉檀迦利》集中所表現的是“霽月風光”，那么在其后來的作品如《泰戈爾詩選》中則表現的是一種“嚴霜烈日”的另一面。而冰心后來的翻譯選材正好相中了這一點。此外。冰心還翻譯了許多為國際斗爭服務和增進各國人民友誼的作品，如加納作家和美國杜波依斯博士獻給加納民族領袖恩克魯瑪的詩歌等。在她80高齡之際，還在百忙之中翻譯了馬其他總統布蒂吉格的詩集《燃燈者》，“這一本有史以來第一次在中國出版的馬耳他作品，為中國馬其他兩國人民的友誼和文化交流，架起了一座美麗的詩的橋梁”。總之，冰心選擇的翻譯題材側重于激發愛國熱情或促進不同國家間的文化交流，誠如她自己所言“無論是在敘利亞、印度、加納、朝鮮、尼泊爾和馬其他的詩人的詩中，都充滿著強烈的愛國主義和憤怒反抗的呼吼，是因為他們都受過或還受著西方帝國主義者的壓迫，也正是為此，而特別得到解放前的我的理解和同情”，“對于亞、非詩人的詩，我就愛看，而且敢譯，只要那些詩是詩人自己用英文寫的。”

2 重譯：堅持按原文譯。反對重譯

重譯，已有諸多討論。例如，堅決反對重譯的魯迅曾說：“現在已經成了古典的達爾文的《物種由來》，日本有兩種翻譯本，先出的一種頗多錯誤，后出的一本是好的。中國只有一種馬君武博士的翻譯，而他所根據的卻是日本的壞譯本，實有另譯的必要。”由此可見，重譯是容易出問題的，因為“翻譯自然以直譯為更妥，重譯隔了一重手，在概念上和文章風格上自難與原作百分之百的吻合。”當然，這并非意味著反對一切重譯，因為“中國人所懂的外國文，恐怕是英文最多，日文次之，倘不重譯，我們將只能看見許多英、美和日本的文學作品，不但沒有伊卜生，沒有伊本涅支，連極通行的安徒生的童話，西萬提司的吉訶德先生。也無從看見了。這是何等可憐的眼界。自然。中國未必沒有精通丹麥、諾威、西班牙文字的人們，然而他們至今沒有譯。我們現在的所有，都是從英文重譯的”。可見，重譯也是有條件的。當然。重譯的翻譯作品也有好的，譬如，由于魯迅最精通日語，其譯本也多取自日文重譯本，而據許壽裳著《亡友魯迅印象記》里說：“魯迅所譯安特萊夫的《默》和《謾》，迦爾洵的《四日》。我曾將德文譯本對照讀過，覺得字字忠實，絲毫不茍，無任意增刪之弊，實為譯界開辟一個新時代的紀念碑，使我非常興奮”。由此可以看出，關于重譯，我們可以得到三點啟示：一是要選擇好的譯本；二是重譯容易導致錯誤；三是在某種特定情況下，重譯是必要的。或許是出于以上考慮，冰心在自己的翻譯實踐中也堅持按原文來譯，反對重譯，因為“一般說來，我翻譯的文學作品很少，一是我只喜歡翻譯我喜愛的作品，而且必須是作家自己用英文寫的，我總擔心重譯出來的東西，不能忠實于原作。”此外，冰心譯風嚴謹、忠于原文。在談到泰戈爾的《吉檀迦利》和《園丁集》、紀伯倫的《先知》和《沙與沫》的翻譯時，她說，“這兩位詩人的作品，都是他們自己用英文寫的，而不是經過別人從孟加拉文和阿拉伯文譯成的，我譯起來在‘信’字上，就可以自己負責。我從來不敢重譯!”由此觀之，冰心之所以不敢輕易重譯。最為關鍵的一點是因為她怕不能完全理解原文的原意，怕歪曲了原作者的本意，而從作者英文原著直接進行翻譯，才不至于犯欺騙讀者的錯誤。

3 譯詩

譯詩除傳達原詩內容外，還要盡可能傳達原詩的形式和音韻。魯迅曾在《自文字至文章》中說：“誦習一宇，當識形音義三：口誦耳聞其音，目察其形，心通其義，三識并用，一字之功乃全。其在文章，……遂具三美：意美以感心，一也；音美以感耳，二也；形美以感且，三也。”故而可知，“音，音韻美是詩中的重要的組成元素。在翻譯詩的過程中，不但要傳達原詩的意美，更要傳達出詩所具有的音美和形美。正是由于詩具有這種獨特的特性，所以譯音難也。”(同上)對于詩歌翻譯，冰心的譯詩觀可概括為“音韻難譯”。她曾說：“我只敢翻譯散文詩或小說，而不敢譯詩。我總覺得詩是一種音樂性很強的文學形式。”“因此我從來不敢翻譯歐美詩人的詩，我總感到我的譯筆，寫不出或達不到他們的心靈深處。”在談到她翻譯的《吉檀迦利》和《園丁集》時，她說：“我縱然盡上最大的努力，也只能傳達出這些詩中的一點詩情和哲理，至于原文的音樂性就根本無法得到了”。而在《吉檀迦利》的譯者前記中，她也曾說，“這本詩集，是從英文的譯本轉譯的，既不能摹擬出盂加拉原文的富有音樂性的，有韻律的民歌形式，也沒有能夠傳達出英譯文的熱烈美妙的詩情。在此我要感謝在百忙中替我根據盂加拉文原作校閱的石素真女士，沒有她，我是沒有膽量來翻譯的。”冰心對于詩中的音樂性／音韻的翻譯和傳達是“沒有”足夠把握的，故而她深信并堅持“這些詩句要我用漢文譯了出來，即使是不失原意，那音樂性就都沒有了。我一直認為譯詩是一種賣力不討好的工作，若不是為了辭不掉的‘任務’，我是不敢嘗試的。”這也算是一種對原作和讀者負責的誠懇態度吧。

4 譯者要有良好的雙語水平

冰心家境殷實，故而從小受到了良好的文學熏陶。在7歲時，已開始閱讀《三國志》。后來，又閱讀了《水滸傳》和《聊齋志異》等經典著作以及外國翻譯名著，這為其以后的文學創作和翻譯打下了堅實的基礎。此外，她上的是教會學校，這大大加強了她的英語水平，為她以后翻譯泰戈爾等人的作品，提供了必要條件。然而，冰心精益求精，認為自己還沒有達到理想的中英文水平，她說：“我沒有翻譯過多少東西，不能算是一個翻譯家。我又只懂得一種語言——英語。還不精通!在翻譯上有很大的局限性。我還有過痛苦的經驗：我在美國大學的碩士論文，是李清照《簌玉詞》的英譯”。“我的英文沒學好，看英文總是模模糊糊地如同霧里看花一般。因此我從來不敢翻譯歐美詩人的詩，我總感到我的譯筆。寫不出或達不到他們的心靈深處。”她認為翻譯對于母語的要求也是非常高的，“我覺得要譯好外國文學作品，必須比較豐富地掌握一些本國的文學詞匯。在遇到好句的時候。詞匯多了才有斟酌選擇的余地。”她很推崇林紓，曾在《漫談·學貫中西’一文》中寫道，“林紓能把原著中十分鮮明生動的人物栩栩如生地描寫了出來，是得力于他對于中國語文很深的修養和造詣。”即便是談到嚴復的“信、達、雅”。冰心也認為“要達到這三條標準，就非得把中外文都學深學透了不可。“冰心還表示‘在選擇到一個適當的字眼，來移譯某一個好句的時候，往往使我歡欣累日”。

其實，冰心只是自謙而已，她的中英文水平和她的翻譯成就有目共睹。讀者只要細讀一下她翻譯的《先知》或《吉檀迦利》就不難看出其妙筆神譯。而究其原因。不外乎以下兩個：首先是她具備扎實的英文功底，能透徹理解原文字里行間的意蘊；其次是她具備良好的中文功底。由于她學貫中西，特別是掌握了非常豐富的本國文學詞匯，加之在遣詞造句上頗費匠心，所以她的譯文準確、優美、傳神，這是一般人難以企及的。翻譯猶如創作，好的詩文譯得不好，就無法傳達出詩的神韻，而經過冰心的神筆，這些作品往往就會詩意盎然，熠熠生輝。正是因為具有這種高超的翻譯能力。她譯介了大量的優秀作品，促進了不同文化間的交流。也正是因為這個原因，黎巴嫩的布舍里紀伯倫博物館館長瓦希布，庫魯茲給予冰心及其譯本很高的評價，他曾寫道：“在您的手跡前，我看著它，感到歲月的流逝，生命的深邃和您跟中閃爍的中國文化的智慧。我熱愛中國古老文化，讀它。并盡可能的從中汲取營養。您對紀伯倫《先知》的重視，在他逝世不久的同一年里，將它譯出，正是中國古老文化的價值和您的深邃的智慧的證明”。

無論是在文學創作還是在翻譯領域，冰心均是成就斐然。然而，人們尚未完全認識其在翻譯領域的成就，或許只知道她和別人一樣翻譯過幾本外國文學作品而已。而事實絕非如此，她不僅全身心投入到翻譯實踐之中，把翻譯當作一項神圣的工作來對待，還積極地對翻譯進行理論上的總結和反思。沿著她的翻譯足跡，仔細品讀她的譯作，我們可以清晰地看到，她對翻譯有著自己明確的認識，對翻譯事業有著強烈的責任感和使命感。在豐富的翻譯實踐與深刻的理論思考中，他形成了自己完整而獨特的翻譯思想／觀。雖然這些理論思考沒有形成一個完整的理論體系，但她所提出來的那些寶貴的洞見，已經觸到了翻譯中的方方面面，為翻譯理論(翻譯學)建構提供了寶貴資源。總之。對冰心的翻譯理論進行系統整理和研究，對其翻譯思想進行現代詮釋。尚有待譯界同仁共同努力，畢竟，“對翻譯主體的‘發現’和翻譯家研究的展開，是翻譯研究深入發展的必然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