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生關系的三重境界

［摘 要］當教育是事實世界時，教育什么都是，唯獨不是其自身。在事實世界中，教師與學生被迫打交道，教學過程是一個預設和構架的過程，師生關系表征為我——他關系，教師把教書看作一個賴以養家糊口的職業。而當教育是生活世界時，教育是一種具有教育意義的行為，旨在更好地促進學生學習。在生活世界中，教師是體驗者，學生是能學者，師生關系表征為我——你關系。于是，教書育人職業是教師能去干的職業。當教育是其自身時，教育能撞擊生活的邊界，讓生活本身不斷生成意義。在教育世界中，教師和學生都是聆聽者：去聆聽教育的真諦，然后按照教育的真諦去實踐教育。在此，教師和學生之間的關系是我——我關系，教師把教書育人這個職業看作是樂在其中的職業。當下，師生關系正從我——他關系走向我——你關系，但我——我師生關系不需要建構，因為它與教育同在。

［關鍵詞］師生關系；我——他關系；我——你關系；我——我關系

［中圖分類號］G645［文獻標識碼］Ａ

［文章編號］1672-0717（２０10）０6-0062-04

用一句話概括師生關系是：教師和學生在教育中。“在教育中”作為一個謂詞，它規定了教師與學生之間的關系。師生關系的規定者是“教育”。對教育作不同的理解，就有了不同的“在”，由此就有了不同的師生關系的境界。

一、我——他師生關系

自孔德的實證科學以來，“教育”被看作一個事實世界。這個事實世界如一個無孔不入的構架，牢牢地將教育吸附其中。教育一下子淪為經濟發展的充電器，一下子淪為政治斗爭的武器，一下子淪為文化繁榮的抓手。在事實世界中，教育什么都是，唯獨不是其自身。

在事實世界中的“在”是“被在”，即教師與學生被迫打交道：教師被迫來到教育中，學生也被迫來到教育中。事實世界不僅強迫教師和學生“在”教育中，而且強迫教師和學生要去“在”教育中。教師按經濟的“利”塑造學生，學生成為某個商品。教師按政治的“力”規訓學生，學生成為某個利益的代言人。教師按文化的“理”啟蒙學生，學生成為社會的批判者。這就是老子說的“為學日益，為道日損”的根本原因。

單純注重事實的教育，造就單純注重事實的人。教師是事實的傳遞者，學生是事實的被學者，教學過程是一個預設和構架的過程。教師構架好教學程序，學生必須根據這些程序學習。這個“構架”是冷冰冰的事實知識，不摻雜一點價值追求和人文關懷。教師像古希臘神話中的普洛克路斯忒斯，強行地按照構架要求每一個學生。如果學生超出或不夠構架的范疇，教師要采取強有力的措施，規訓學生去合乎構架的范疇。學生好似流水車間隨時被塑型打造的物品。教師看似很自由，其實也不自由，他是事實世界的傳聲筒，不能越雷池半步。

在事實世界中，師生之間的關系是我與他的主客二分的關系。教師是主體——我，學生是客體——他。“我”與“他”之間毫不相干，因為彼此都很陌生。首先，兩者被迫來到教育中；其次，把這兩者勾連起來的東西是外在的事實；第三，教師往往為了一個虛無的目標去教育學生，而學生看不到這些目標與他當下的關聯。于是，教師與學生雖然天天打交道，卻沒有任何互動、交流。兩者有師生之名，卻徒有虛名。

在事實世界中，教師只教書不育人。教師把教書看作一個賴以養家糊口的職業。教書對他來說是一樁苦業，因為教書不是他的生命追求。如果教師感覺他有更好的養家糊口技能，他會離開這個職業。教師之所以還在干這個職業，一方面是因為他沒有更好的謀生技能，另一方面是因為有各種規章制度束縛他必須干，他抽不出更多的時間為其它技能做準備。教師因為種種原因不得不從事這個職業，導致他對這個職業沒有任何認同感，并以此為苦。

在事實世界中，教育迷失了自身。教育的確是事實世界中的一個重要系統，但教育畢竟是教育，它有自己的底線，不應該完全受事實世界的控制。教育不是產業界，因為決定產業界生死的是獲取利潤，而對教育來說，公益性是其長期性生存的基礎。教育不是行政機關，行政機關講求科層制的管理，而對教育來說，其內部管理是高度民主的。教育也不是文化的復演，過去的文化只有與現在的生活發生關聯，才能應用到教育中［１］。

二、我——你師生關系

胡塞爾提出的生活世界理論如一場春風，賦予了教育應有的活力。胡塞爾的“生活世界”有4個基本含義：（1）它是一個非事實的世界。事實世界帶有強烈的目的和意圖。生活世界不出于某個意圖、課題、目的；（2）它是一個奠基性的世界。生活世界是事實世界的根基，是事實世界的意義之源；（3）它是一個主觀的世界。生活世界是一個活生生的人生活于其中的世界，具有強烈的主觀性；（4）它是一個直觀的世界。我不是站在世界之外看世界，我以我的生活去體驗這個世界［2］。

教育即生活世界表明，教育不是一個事實世界，因為這個世界缺乏最終的根椐。教育是生活世界，因為是生活賦予了教育的本真意義。由此，教育要回歸生活世界，教師要在生活中觀察學生，不斷反思自己的行為，才能挖掘教育的深層意義。換句話說，教育不僅僅是一種觀察行為，還是一種具有教育意義的行為，以此更好地促進學生學習。

在生活世界中的“在”是“親在”，即教師親自在學生的生活世界中。不過，學生有學生的生活世界，教師有教師的生活世界，這兩者看起來像兩條直線。那么，教師何以能“親在”學生的生活世界中呢？首先在于教師曾經也是學生，他也有過學生的生活世界時期。盡管這個世界已經遠去，但依舊是有意義的；其次在于教師和學生都是一個人，都有一顆心，因此能心心相印，能移情換位地感受對方。

在生活世界中，教師是體驗者，學生是能學者。“能學”意味著學生有天生的學習潛力，還意味有后天學習的印記。要促進學生學習，教師要體驗學生先天的和后天的學習能力，然后根據學生個體差異開展教學。

在生活世界中，師生關系是我——你關系。在我——他師生關系中，教師把學生看作對象。在我——你師生關系中，教師把學生視為一個與自己同樣獨立自由的主體。只把學生當做利用的對象和手段的教師，不可能與學生在靈魂深處“相遇”。我——你師生關系具有如下特征：（1）直接性而非間接性，意即教師與學生直接在生活世界中打交道，雙方都是具有人格主體性的存在；（2）當下性而非遙遠性，意即教師要在具體的教育情境中面向具體的學生開展具體的教育活動；（3）相互性而非單一性，意即教師與學生之間是互動的、交往的，而不是主動與被動的關系。

在生活世界中，對教師而言，教書育人不再是一樁以此為苦的職業，而是以此為驕傲的職業。“驕傲”是說，他在這個職業上干得比其他教師要好，同時，這個職業也證明了他的能力——體驗學生的生活并依此教學。因此，教書育人這個職業不是他必須要干的職業，而是他能去干的職業。

我——你師生關系認為，教學不是一個完全的認知過程，而是師生平等交往、主動對話、相互理解的過程，師生不是“我與他”的“人——物”式的認知關系，而是“我與你”的“人——人”式的勾連關系。不過，這種關系不是一種直接的交往關系，而是一種間接的反思關系，即作為一個先驗意識的主體，教師能體驗到學習者的內心世界，甚至比他自己更能了解自己，學生的存在是教師“意識”反思到的結果。這樣，學生的主體地位還是得不到保障，其被動地位依然得不到任何改變。“反思者”、“體驗者”是教師隱性權威地位的寫照，是胡塞爾的“意識間性”在師生關系中的反映［3］。

三、我——我師生關系

其實，教育既不是一個事實世界，也不是一個生活世界。教育就是一個教育世界，因為教育就是教育。教育之所以不是自己的世界，一方面在于教育擔負了各種各樣的功能，以至于被這些功能所遮蔽，另一方面在于教育自身根本沒有自身的邊界，它像赫拉克利特之流［4］，像懷特海的小漩渦［5］，不斷否定自己走向未來。

在教育世界中的“在”是“同在”，即師生依寓于教育中。這不同于水在杯子中，衣服在柜子中，因為水和衣服還是水和衣服，杯子和柜子還是杯子與柜子，水與杯子、衣服和柜子沒有彼此的相融性［6］。換句話說，師生依寓于教育中指教育與師生同在。

如果用“路”比喻“同在”，這條路是一條指引之路，走在這條路上就能通達光明。在此，師生不是去創造教育，不是去等待教育，而是投身于教育中。在此，“同在”不是過去時，也不是將來時，而是現在完成進行時——教師與學生已經行走在教育之路中。于是，教師和學生都是聆聽者：去聆聽教育的真諦，然后按照教育的真諦去實踐教育。作為聆聽者的學生也是“要學”者。“要學”指以學為學，不帶有任何外在的目的，也不帶有任何內在的勉強。之所以如此，是教育自身要學生如此。

在教育世界中，教師和學生之間的關系是我——我關系。我——我表明教師與學生的身份消失不見，都是一個教育的“我”。教育的顯現同時也是教師與學生的顯現。師生關系就像一扇窗，打開了教育之為教育本身。同時，教學過程是一個接受的過程，即教育先于教師和學生存在，但是它又彰而不顯，需要師生共同去接受它。只有接受了教育，師生才能成為師生，而不是其他。

教育世界之所以沒有事實世界和生活世界那樣明確的邊界，在于它是一個光明與黑暗游戲之地［7］。說教育世界是一個游戲世界，在于教育邀請師生參與其中。因此，師生關系不是由教師規定，也不是由學生規定，而是由教育自身規定。所謂的教師中心說、學生中心說，主體間性說都是不成立的。概言之，不存在師生關系，或者說，師生關系產生于教師與學生的身份消失的時候。因為當教育顯現自身的時候，恰好是教師與學生失去其身份的時候。如果教師還是教師，學生還是學生，那么教師和學生還沒真正踏入教育之途中。

在教育世界中，教師把教書育人這個職業看作是樂在其中的職業。他愛這個職業，因為他的內心已經接受了這個職業。他享受這個職業，因為他接受了教育之道。他要這樣做和那樣做，是因為教育要他這樣做和那樣做。“不是槌的打擊，乃是水的載歌載舞，使鵝卵石臻于完美”。這是泰戈爾的名言，也是教育的真諦。

四、結 語

師生關系的三重境界之間的差異可用下表表示：

前，學界議論的熱點是師生關系要從我——他師生關系轉到我——你師生關系。理論的轉型并不意味著現實就是如此，因為我——他師生關系依舊占主流。但在理論的沖擊下，我——你師生關系已深入人心。這是不是說我——我師生關系的建構還很遙遠呢？不是的。因為只要談到了本真的教育，師生關系就是我——我關系。它不需要建構，它與教育同在。但前提條件是，教育是教育世界，而非事實世界和生活世界。

這兒又存在一個問題：要有我——我師生關系，是不是說只能有教育世界而不能有事實世界和生活世界呢？不是的。教育世界不能離開事實世界和生活世界，否則教育就是無源之水、無本之木。因為教育是一個在事實世界中的教育，而其意義之源則來自于生活世界。教育世界與事實世界和生活世界的關系是既屬于又超越的關系。

教育屬于事實世界和生活世界，就是說教育是社會和生活的一部分，它在社會和生活中，是事實世界和生活世界本身不可或缺的。教育超出社會和生活，就是說教育處在生活世界的邊界上，和它們保持一種特別的張力，既親近又遠離，而不是與社會與生活絕對分離，從而使自身成為一個孤立的實體。基于這樣一種獨特的位置，教育獲得了自身的存在本性：一方面，教育能夠回到事實世界和生活世界，它洞察社會和生活的整體，由此理解并揭示社會和生活的真相；另一方面，教育能夠超出事實世界和生活世界而去，讓師生擺脫當下的束縛、成為一個自由自在的人。于是，處在社會和生活邊界上的教育就不只是自身超離社會和生活而去，而是要引導社會和生活超離自身而去。這就是說，事實世界和生活世界要在教育的指引下超過自身的世界而創造出新的世界。只要教育要為社會和生活提供指引的話，那么教育就不只是事實世界和生活世界自身的創造，也是對于事實世界和生活世界的超越。

［參考文獻］

［１］ ［美］John Dewey. Democracy and Education［M］. Mass: The Macmillan Company，1922：89.

［2］ 倪梁康.現象學及其效應［M］.北京：三聯書店，1994：130- 132.

［3］ 熊華軍.師生關系：走向身體間性［J］.教育理論與實踐，2007（11）.33-37.

［4］ ［美］Samuel Enoch Stumpf， James Fieser. Socrates to Sartre and Beyond A History of Philosophy［M］. New York: McGraw-Hill College，2003：15.

［5］ ［英］懷特海.教育目的［M］.徐汝舟譯.北京：三聯書店，2002：50.

［6］ ［德］馬丁#8226;海德格爾.存在與時間［M］.陳嘉映，王慶節譯.北京：三聯書店，2006：65.

［7］ 彭富春.無之無化［M］.上海：三聯書店，2000：164.

(責任編輯 黃建新)

The Threefold States of The Relationship Between Teachers and Students

XIONG Hua-jun

(School of Education， Northwest Normal University， Lanzhou ，Gansu 730070，China)

Abstract:

The education is anything except itself when it is an actual world. In this world， teachers have any dealings with students passively， and the teaching process is predetermined and structured. The relationship between the teacher and student in this world is “him and me”，teachers regard teaching as a job for keeping their families. When education is a life-world， it is an educational behavior to promote students to study better. In the life-world， teachers is apractitioner and students is learner， and the relationship between teacher and student is “you and me”. Therefore， the education is a job that the teacher has the ability to engage. When the education belongs to itself， it can hit the boundary of life and let the life be significant. In the educational world， teachers and students are audience who are listening to the true meaning of education and practicing according to this true meaning. From this point， the relationship between teacher and student is “me and me”， and teachers look up the education as an enjoyable job. Recently， the relationship between teacher and student is being transformed from “him and me” to “you and me”. The relationship of “me and me” is unnecessary to be constructed， because this kind ofrelationship is with education.

Key words: relationship between teacher and student; “him and me” relationship; “you and me” relationship; “me and me” relationshi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