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諾爾-貝克的集體安全觀及其影響

摘要：20世紀20-30年代，英國國際法學者、外交官菲利普·諾爾－貝克關于國際集體安全的論述對當時的學術界和外交界產生了很大的影響。他不僅是英國國際關系學科的奠基者之一，還親歷了國聯公約的起草和國聯的組建工作。因此，諾爾－貝克是當時公認的國際問題專家。就思想傳承而言，諾爾－貝克的集體安全觀對后來的國際關系學者，包括英國學派的主流理論產生了明顯的影響。雖然他后來被指責為過于理想主義，但是諾爾－貝克畢生致力于世界和平所做出的貢獻還是為世人所公認，為此，他于1959年榮獲了諾貝爾和平獎。

關鍵詞：諾爾－貝克；英國學派；國際社會；集體安全；裁軍

在探討國際關系理論中的英國學派時，不應忽視其思想本源和學術傳承。在思想內容上，英國學派的理論內涵深厚，尤其是其本體論的核心概念——國際社會以及構建國際社會的關鍵機制如外交、國際法、均勢等更是有著長遠的歐洲政治思想根源。學術界普遍認為英國學派始創于1959年，然而，菅波英美(Hidemi Suganami)等英國學者近年來的研究表明，英國學派的核心思想及其研究主題實際上已出現在1919—1939年間的英國國際法和歐洲外交史的論著中。的確，當時在英國高等學府新創立的國際關系學科中，均由國際法或外交史學者來任教。其中代表性人物包括牛津大學的奇莫恩(A.E，Zimmer)、愛丁堡大學的希特利(D，P，Heatley)、倫敦經濟學院的曼寧(C.A.W.Manning)、布里斯托大學的莫沃特(R.B.Mowat)、倫敦經濟學院國際關系學系的首席教授、國際法學者諾爾－貝克(P.Noel—Baker)等。本文將重點圍繞諾爾－貝克關于集體安全的論述，闡述以他為代表的一代學者在國際社會方面的理論建樹，以及對后來英國學派在理論上的影響。

筆者選擇諾爾－貝克(1889—1982)作為研究對象出于下列原因。在實踐方面，他作為英國赴巴黎和會的首席代表塞西爾(Robert Cecil)的高級顧問，親歷了1919年巴黎和會的整個談判過程，并參與了國聯公約的起草以及后來的組建工作。1929—1932年間，諾爾－貝克在出任英國駐國聯代表時，積極主張建立限制國家主權的普遍集體安全，以代替傳統的歐洲“大國政治”，目的在于制止“丑陋的、破壞人類文明的戰爭”。①在理論方面，諾爾－貝克致力于集體安全與裁軍問題的研究，并被倫敦經濟學院(LSE)聘為首位國際關系教授(1924—1929)，隨后又應邀擔任耶魯大學客座教授(1933—1934)。在1927年出版的代表作《裁軍》和《論國聯的作用》中，他系統地闡述了國際社會與集體安全的思想。繼他之后在倫敦經濟學院任教的曼寧曾回憶說，諾爾－貝克不僅是他在國聯任職的前任官員，也是第一位在倫敦經濟學院擔任國際關系學教授的人。此外，諾爾－貝克的教育背景具有國際化、跨學科的特點，他曾在美、英、法、德等國家學習過歷史、經濟及法律，這使得他在看待國際問題時更加注重國家間的合作與相互了解。最后還應強調的是，諾爾－貝克畢生致力于推動世界和平與集體安全。1959年，為表彰他堅持不懈的努力，國際和平組織授予他諾貝爾和平獎。他晚年時仍關心著一個深刻的國際問題，即裁軍問題，正如他當時所指出的：“在這個人類已經成功地實現了原子核的裂變，成功地探索了月球、成功地控制了某些險惡疾病的時代，裁軍問題還真的是那么難以實現的夢想嗎?如果回答是肯定的，那就意味著人類對未來是絕望的。”諾爾－貝克倡導裁軍、推動集體安全的論述具有明顯的時代性和深遠的影響力。

綜合他那豐富的外交閱歷和深厚的學術素養，本文嘗試從兩個方面對諾爾－貝克的集體安全理念進行理論分析——首先是他對建立集體安全的設想；而后則是他關于集體安全的法理依據及其保障措施的系統論述。文章的結論認為，英國學派的理論體系得益于其近現代整體上的學術傳承，其中諾爾一貝克等一代學者對國際社會與集體安全的相關論述亦占有突出的地位。盡管對其評價存有異議，但他的集體安全理念和研究方法對豐富英國學派的理論，乃至對世界學術界的影響是不能忽視的。

一、集體安全的構想與建議

關于集體安全的性質，漢斯·摩根索這樣寫道：“集體安全的目的就是為了克服由于沒有執行國際法的權威機構而在國際社會出現的無政府狀態。”⑤與國家自愿遵守國際法的慣例相比，集體安全機制帶有某種程度的強制性，因為它強調各國有義務以集體而非個體的形式參與維護國際法的尊嚴，從而讓潛在的侵略者意識到，他們的行為必將面臨全世界其他國家的聯合反對。⑥集體安全可以被看作是“世界政府”的理念與現實中主權國家體系之間的妥協。由于當時“世界政府”的理念被視為理想主義的幻想，而均衡政策又在一戰后備受指責，集體安全的提法似乎更為人們接受，它因而也成了戰后歐洲各國談論最多的議題之一。那么，什么樣的集體安全是諾爾－貝克所期望的?對此，他坦言：集體安全的目標必須是滿足各國的安全需要，因為“一個不能消除戰爭威脅的集體安全，是不可能解決任何其他國際問題的”。①換言之，集體安全其實質應是“普遍的安全”，它代表著歷史發展的趨勢。

身為法學者的諾爾－貝克相信國際法與集體安全最終能夠取代國際關系中占支配地位的強權政治規則。他的思想與當時國際法學家奧本海和勞特帕徹相近，即主張國聯應成為集體安全機制的最高形式，并以國聯公約為國際法的基本準則。②為此，諾爾－貝克建議各國遵循體現集體安全精神的國聯公約。在擔任英國政府派駐國聯的常任代表時，他曾指出，集體安全的意義在于各國政府能夠一起解決他們所共同面臨的問題，而其成功則取決于各國的真誠合作。這種合作不僅要體現在移民、跨國稅收、醫療衛生等社會問題上，更應該以集體安全來取代傳統的軍事同盟。③諾爾－貝克的主張得到廣泛的社會認可，當時知識界、政界中的不少人贊成國聯公約應成為國際社會的法典，并獨立于任何國家的意志，其最終目的是取代各國的國內立法機構。

有著外交官經歷的諾爾－貝克并不像后來有些人指責的那樣，是一個極端的理想主義者。實際上，他深知理念與現實之間的巨大差別。對他而言，富有實際意義的集體安全須基于兩個條件：第一，集體安全必須是普遍公正的，即各國政府，特別是大國政府都參與國際組織并接受公正的秩序；第二，各國政府應自愿放棄并聲明不以戰爭手段修改已批準的條約或單方面改變現狀。⑤他的這一主張看似超越了對現實的考慮，但是如果仔細研讀他的論述，我們就會發現諾爾－貝克只是要求國際社會把戰爭視為非法，借此敦促各國政府推動外交中的協商和妥協精神。他聲言：“如果武力被普遍接受為追求國家利益的主要手段，各國政府便勢必首先發展軍備，致使其外交政策被軍方夸大了的安全顧慮所鉗制。”⑥他呼吁世界各國應遵守日內瓦協議、國聯公約以及凱洛格非戰公約的相關條款，特別是接受“所有戰爭不論其目的如何，都屬于踐踏人類文明的罪行”的理念。同時，諾爾－貝克也意識到國際集體安全的實質應該體現在國聯各會員國的自愿態度上，以維護國際法和道德規范的神圣。

由于戰后國際社會的含義已遠遠超越了傳統意義上的歐洲國家體系，所以，歐洲地區以外的安全事務也必須受到應有的關注。不僅諾爾－貝克認為如此，當時一些頗有影響的英國學者也堅持這一觀點。譬如，英國乃至世界上第一位國際關系教授奇莫恩當時寫道：“建立公正的、全球范圍的國際秩序實際上已經成為戰后歐洲國家的共識”。⑦被譽為英國學派前輩的曼寧也講到：“人類的前途存在于相互容忍、理性與和平共處的基礎上”；⑧法學家勞特派特進一步指出：“由于世界秩序必須建立在有組織、有效的國際法基礎上，因此，相應的國際法體系必須盡快地發展起來。”⑦而外交史學家莫瓦特呼吁只有“通過國聯，才能消除戰爭的根源——國際無政府狀態”。盡管上述學者闡述的角度不同，但他們的論點必然有助于形成諾爾－貝克的集體安全思想體系。正如他當時建議的那樣：“未來的集體安全必須是全球范圍的，只有這樣，才能讓每一個和平的國度得到應有的公正、平等和實惠”。

與此同時，諾爾－貝克強調，對全球范圍內的集體安全的理解不能過于僵化。首先，集體安全不能機械地理解為世界上所有國家在國際安全和制止侵略問題上的參與及合作，因為這在實踐中是不可能的。他認為，承擔集體安全義務的“所有”國家實指具備相應軍事實力和經濟力量的大國或中等國家。由于當時國聯中的57個成員國已涵蓋了世界上的主要發達地區，諾爾－貝克相信，如果這些國家中的大多數能夠團結起來，并能獲得美國的合作與支持，那么國際社會便具備足夠強大的力量威懾潛在的侵略者。這樣，和平是可以保障的。其次，普遍的和平并不意味著要對世界上每個角落都給予同樣的關注，實際上這也是沒有必要的。但如果歐洲、遠東等地區存在著發生大規模戰爭的威脅，那么，國聯應予以特別的注意。諾爾－貝克所提倡的集體安全實質上是強調：世界上每一個國家都有全球范圍內的責任，因此，應積極參加集體安全所要求的共同行動；但是實踐集體安全仍應當與各國的軍事實力配置相符，并要充分考慮到具體事態的地緣政治背景。鑒于世界主要經濟體之間的聯系日益密切，國家間的經濟依存關系開始出現，諾爾－貝克尤為重視運用經濟手段在制止和制裁侵略者時所帶來的效用。在他看來，一旦發生了侵略行為，國際社會首先應實行經濟制裁(包括封鎖、禁運等懲罰性的貿易措施)來防止戰爭規模的擴大。

二、構建集體安全的法制基礎

如何構建世界范圍內的集體安全?對此，諾爾－貝克深知，欲完成此使命必須考慮到各國的核心利益——國家安全。由于各國最關心的是自己的安全，集體安全機制只有設法使帶有“排他性”的國家利益具有“兼容性”和“共性”時，才可促使各國相信構建國際社會并維持其穩定乃是實現各國“自我利益”的必要條件。諾爾－貝克曾使用“international comity”這一概念，意在強調建立一個以法治、禮讓為基礎的國際社會。無疑，他在推崇構建法治社會時，深信羅馬人的名言“有社會，即有法”(ubi societasubi lex)。①鑒于國際社會所意味的普世性和包容性，他批判了存在已久的國家主權至上的論點，倡導只有被普遍接受的法律才是真正意義上的法律。為此，諾爾－貝克以歷史經驗來告誡人們，集體安全不可缺少的條件就是國際法必須擁有有效的執行機構，并在道義上能讓各國接受這些法律。那么，何種內容的國際法才能成為全球范圍的集體安全體系的基礎呢?它們是否已經存在，還是需要人類去重新制定?

諾爾－貝克認為，自1920年國聯建立以來，國聯公約和隨后簽訂的華盛頓條約、洛迦諾公約、凱洛格公約等均屬于規范各國國際行為的準則。目前世界各國迫切需要的是國聯作為國際組織應表現出有效的執行國際法的行為而非抽象的原則。不盡如人意的是，在國聯成立后的前15年里，英、法兩國政府從未明確而堅定地宣布“在任何時間、任何地點，如果國聯公約原則受到侵略者的踐踏時，兩國將會同其他國家一道對之進行制裁，甚至不惜為此訴諸武力”。②熟諳國際事務的諾爾－貝克從英法缺乏意志與遠見的立場中，看到了這種集體制裁本身存在的困難，即如果各國聯合起來集體制止戰爭，他們不僅要在承擔經濟損失上達成一致，同時還要在心理上抱定全力投入集體制裁行動的決心，只有這樣才能讓潛在侵略者意識到與全人類正義事業對抗是很不明智的。③除此之外，集體行動應該涵蓋全球每一個國家，制裁形式包括軍事、經濟、外交等各個領域。諾爾－貝克認為，當時出現的國際爭端未能被圓滿解決，主要是出于認識上的問題，而非處理現實危機的能力。他以日軍在1931年侵占中國東北為例，指出如果當時控制國聯的英、法兩國能夠及時、有效地制裁或以制裁相威脅來遏制日本對華的侵略行徑的話，那么日后意大利在埃塞俄比亞的軍事冒險也有望避免。這樣，歐洲就不會陷入三十年代的外交危機與困惑中了。

針對當時的國際沖突中，國聯公約沒有被嚴格遵守，諾爾－貝克強調加強現有國聯公約的約束力；并針對國聯體制上的弱點，要求賦予其新的實質性內容。其中包括：(一)國聯公約應為國際社會的法律基石，并包含凱洛格公約中的相關原則，以此來彌補其中的疏漏。(二)仲裁體制應該擴大，從而能讓國際法庭對國際爭端進行更為有效的處理。換言之，國聯成員國必須接受有關條款，如日內瓦協議等。(三)建議對公約中原有的第16條予以修正，取而代之的是對侵略行為的更明確界定，并授予國聯理事會一定的權力去根據現實的要求采取必要的行動。這里，他要求國聯在判定侵略行為時應依據相關原則并明確其職責，同時還須具有相應的法律、政治和道義上的力量采取防御性措施。此外，他贊成給予國聯適當的權力去制止正在進行戰爭準備的國家，并責成他們接受經國聯授權的機構進行實地調查。這些正是當時國聯作為國際組織或“維和”機構所缺少的必要權威。作為執行集體安全的必要條件，諾爾一貝克主張在和平時期就應當制定出一個全面、實際的裁軍方案，以落實國聯公約第8條所規定的，即“普遍的裁軍計劃將由國聯委員會起草，其成員國須承認該舉措為維持和平之必要”。

裁軍計劃的實施，旨在解決致使國家竭力發展軍備的“安全困境”。歐洲思想家孟德斯鳩、康德等人早已指責過軍備競賽的嚴重后果是經濟資源的揮霍和民族心理的恐慌。1894、1907年在海牙召開的兩次國際裁軍大會都旨在消除軍備競賽的惡果。然而，上述的理念和實踐并未解決“安全困境”的存在。鑒于這一原因，諾爾－貝克對于造成國家間的戒備和擴軍的困境深感憂慮，并這樣寫道：

當一國開始在與他國的對立(rivalry)中武裝自己時，新一輪的擴軍便會出現——首先是這一方。而后又是另一方。國家間的對立情況還會導致同盟的形成。同盟的各自的一邊會不斷懷疑對方想要實行打擊，或者是正在超越自身的實力，于是便力圖重新調整彼此間的力量對比。歐洲在這一過程中應當了解的是，對立致使它們陷入戰爭的災難；各國為實行自我防衛的軍事準備摧毀了它們苦苦求索的和平。

顯然，諾爾－貝克相信裁軍可以降低國家間相互威脅的程度。為此，他假設道，如果在一戰前，歐洲國家制訂出一個總體的裁軍計劃以減少或限制它們各自維持的軍備，那么，這些國家也就沒有必要經常處在一種猜疑的心理狀態，秘密地發展大于它們所公開宣稱的軍備規模。④在諾爾－貝克看來，減少軍費預算、壓縮軍工生產和接受國際監控，是執行裁軍計劃的有效措施，并且這些措施首先要落實在大國身上。1923年發生的魯爾危機，促使他迅速意識到“如果德國的軍力被大幅削減，那么它對法國的公然侵略將無法得以實施”。⑤因而，戰勝國必須“通過放松凡爾賽和約中對德國及其同盟的制裁，使它們與其他國聯成員國之間實現某種平等的關系”。否則，德國的弱勢地位只會為法國維持其軍備優勢創造便利。

該主張無疑為一些評論家指責諾爾－貝克是袒護“綏靖政策”的和平主義者提供了口實。然而，日后納粹德國的崛起決不能歸咎于諾爾－貝克等人所主張的裁軍方案。⑦事實上，他曾強調，對英法的裁軍不能以削弱它們維持國際和平的義務為代價，對凡爾賽條約本身以及英國政府在處理30年代國際危機中所表現出來的優柔寡斷，他常持批評的態度。⑧同時，諾爾－貝克認為“綏靖政策”實質上是英法政府將應當于20年代施予魏瑪共和國的寬容，錯誤地給予了30年代的德國納粹政權。然而，即便這一觀點已得到證實，國聯的集體安全機制依然存在諸多缺陷，特別是缺乏制裁侵略和監督裁軍的強制力度。面對當時對集體安全的批評，諾爾－貝克指出，超越國家主權之上的國際組織并非空中樓閣；近代歐洲的外交理論與實踐奉行的“主權國家”的內涵已經發生了巨大的變化。在一個日益形成的全球化的國際社會中，面對難以承受的大規模殺傷性武器的破壞，人類現在已經生活在一個世界性的社區里，而非區域性的國家體系中。⑨這是一個源自現實的歷史趨勢。

的確，當時許多贊成集體安全的人深信，盡管目前的國際秩序還不完善，但是國聯在構建民主、公平、開放的國際社會方面，已在理論與實踐上開創了重要的先例。國聯后來在國際政治中的示范作用直接影響到了聯合國憲章的起草——正如當今美國著名的外交史和國際法學者布爾格沃特(ElizabethBorgwardt)所總結的，在起草聯合國憲章的過程中，各國代表們均注意到了國聯在多邊合作方面的前車之鑒，這既是需要回避的陷阱也是從某些方面值得效仿的范例。①即使在目睹聯合國的創建歷程之前，諾爾－貝克就已相信：隨著國聯公約和日內瓦非戰公約的誕生，大部分國家已接受了國際法的基本原則，它們反對任何形式的戰爭，并堅信終有一天全球性的集體安全不論以什么形式出現，都會有效地對國際社會的破壞者予以懲罰。屆時，整個世界公民都會對正在形成的國際法表示贊同、接受和認真的恪守。

結論

通過對諾爾－貝克的集體安全觀的綜述，我們不難得出這樣的結論：20世紀30年代所提倡的集體安全與日后形成的英國學派的核心理念——國際社會有著思想上的承襲。在概念上，國際社會是主權國家為了維護共同的目標而自愿結成的有機整體。它的前提是各國有意愿進行合作。在無政府狀態的國際體系里，安全問題無疑是首要的國家利益。為避免“安全困境”，集體安全的理念旨在消除國家間盲目或有預謀的武力沖突。一戰后，它向飽受戰爭之苦的各國民眾傳遞了希望，同時也成為學術界關注與研討的焦點。時人普遍認為，國際合作的最高形式就是集體安全機制。諾爾－貝克在接受和闡明這一理念的同時還強調集體安全機制的締造須依照國際法的普遍原則。上述理念明確地反映在公認的英國學派的代表作中。譬如，1946年懷特所著的《權力政治》和1979年布爾所著的《無政府社會》，均涉及有關集體安全的理論和實踐問題。與諾爾－貝克頗為一致的是，他們強調國聯公約和凱洛格公約在構建國際社會中的作用。此外，懷特還指出，國際社會的存在源于外交機制的效用與國際法的威信。他認為，歐洲歷史上的每一類社會都有法律，即規定其成員權利和義務的法規體系，而歐洲國際社會作為當今世界上涵蓋面最廣的社會形式亦理應具備法治精神。布爾關于國際社會的論述同樣強調了各國之間有一系列共同規則對它們的相互關系進行約束，并且分享共同機制的運作所帶來的利益，而這些機制的正常運行則需要國際法的規范與調節。

1919年后的歐洲，均衡政治已無法通過自發調節來維持和平，集體安全取而代之，并受到國際社會的重視。新誕生的國聯并非傳統意義上的臨時性組合，其實質上是遏制未來敵人的潛在聯盟。在這點上，懷特的觀點近似諾爾－貝克的看法，他們把集體安全定位為國際社會的聯合防御，其理念已包含在《國聯公約》中。此外，諾爾－貝克與懷特分別在1936年和1946年提出，集體安全意味著國際性的防御，它最終成為國聯的基石。同樣，在裁軍問題上，諾爾－貝克與懷特先后提出，各國接受裁軍的前提須建立在對未來國際社會的高度信任上。戰后歐洲認為一戰的主要起因在于大國間的軍備競賽和秘密條約，所以《國聯公約》第8條對各國發展軍備予以了法律上的限定。鑒于要求裁軍的呼聲甚高，各國政府為此頻發照會，建議進行談判。1921年的《四國海軍條約》、1927—1934年間的國聯裁軍計劃和籌委會的建立都是國際裁軍努力的結果。

歷史的進程在某種程度上為諾爾－貝克的學說，以及后來英國學派的誕生和發展提供了土壤和陽光。當時的英國，有一些與諾爾－貝克具有相似閱歷和影響的學者，都在不同程度上參與了國聯與集體安全的工作。在思想上，他們普遍關注集體安全的理念與實踐。然而，后來的英國學派只接受曼寧為其成員——盡管他本人并不接受這一提法。⑥由此看來，對于后來的學者而言，探討和澄清哪一位學者屬于英國學派或是接近其學說思想，并不十分重要。而本文最終希望通過介紹諾爾－貝克的政治觀點來闡明一戰后英國國際關系理論思想的傳承性，并探究有關集體安全學說的來源。諾爾－貝克的集體安全觀對于當代國際關系的啟示在于：一國在追求自身利益的同時，必須顧及其他國家在相關問題上的態度和考量；為實現彼此利益的兼容與共存，世界各國只有積極參與并推動多邊合作的集體安全機制，才可能在當今這個多元、多極、多事的世界上構建一個法治、和諧、公平的國際社會。

責任編輯：宋 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