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通過對景泰、天順年間建州三衛(wèi)女真與明朝、朝鮮的關系進行探討,從而得出建州三衛(wèi)女真不斷進犯明朝邊境是建州女真對財富的需求與明朝對女真朝貢的限制所致。建州女真與朝鮮的交往和朝鮮的主動接納,反映出朝鮮竭力同明朝爭奪對女真的管轄權。這種交往雖受到明廷的干預,最終以朝鮮、女真各向明廷貢馬謝罪而得以了結,但這種關系的出現,充分說明明朝國力中衰,在邊疆民族和周邊國家的威信下降。
關鍵詞:建州三衛(wèi);明朝;朝鮮
宣德末年以后,明朝的統(tǒng)治開始出現危機,各種矛盾不斷顯露,明廷在周邊國家和邊疆民族中的威信下降。邊疆民族屢屢犯邊,屬國朝鮮也呈不恭敬態(tài)度。本文擬以景泰、天順年問,建州三衛(wèi)女真與明朝、朝鮮的關系為考察對象,就上述問題進行探討。
一、建州三衛(wèi)女真犯邊與遷徙
明宣德末年,東北邊疆地區(qū)開始出現危機,至正統(tǒng)年間危機加深。據《撫安東夷記》載:“朵顏(兀良哈)三衛(wèi)并海西、建州夷人,處處蜂起,遼東為之弗靖者數年”。正統(tǒng)七年(1442)十月,蒙古兀良哈糾集建州女真突犯山海關以東廣寧前屯衛(wèi)。據遼東總兵官曹義報告:“本年十月初五日,兀良哈達賊糾合野人女真共千人,自氈帽山入犯廣寧前屯等衛(wèi)界,殺虜男婦一百八十人”。明廷得此奏報十分震驚。廣寧前衛(wèi)為京師通往遼東間的要道,如果兀良哈和女真占據此地,將會造成京師和遼東間交通阻斷,遼東就會陷入孤立無援的境地。英宗帝下旨切責曹義等,令其“亟出兵剿捕,失機官姑記其罪,俾之當先殺賊立功,再犯不宥”。
明廷為加強遼東地區(qū)的邊務,于同年十一月,任命都察院右僉都御使王翱前往遼東提督軍務。王翱赴任伊始,整頓軍紀、加強邊備。據《王翱傳》載:“(正統(tǒng))七年冬,提督遼東軍務。翱以軍令久弛,寇至將士不力戰(zhàn),因諸將庭謁,責以失律罪,命左右曳出斬之。皆惶恐叩頭,愿效力死贖”。修筑遼東邊墻,“起山海關抵開原,繕城垣,浚溝塹,五里為堡,十里為屯,使烽燧相接”。
與此同時,明廷對建州三衛(wèi)女真積極做好慰撫工作。在兀良哈大舉進攻遼東地區(qū)的態(tài)勢下,建州女真的向背至關重要。如建州女真與兀良哈聯手,遼東的局勢將為之大壞,越發(fā)不可收拾。因此,做好建州女真的慰撫工作十分重要。正統(tǒng)十三年正月,英宗帝特諭建州女真首領日:
比聞北虜屢遣人來爾處怵誘,今若再來,爾等即明白說稱,爾野人女直系朝廷開設衛(wèi)分,世受節(jié)制,不敢擅為。若彼生事,爾即設法擒送遼東,總兵等官奏來處治,朝廷論功行賞必不吝惜。敢有輕聽所誘,私通夷虜,引寇為患,必調軍馬剿殺不宥。
可見,明廷深知建州三衛(wèi)女真叛附不定的秉性,事先曉以利害,進行忠告,防止女真借機犯邊。
建州三衛(wèi)女真對英宗帝敕諭置若罔聞。景泰元年(1450)四月,建州衛(wèi)首領李滿住、建州左衛(wèi)董山、建州右衛(wèi)凡察及海西女真首領刺塔率一萬五千人又犯明邊,“入境搶掠人畜,及攻圍撫順千戶所城池”,明廷予以有力的反擊。②對此,王翱上奏朝廷,請求發(fā)兵問罪。奏文曰:
海西、建州賊徒李滿住、刺塔等累入境肆掠。臣等議調官軍三路,先擒滿住、凡察、董山三寨,然后發(fā)兵問罪海西。
景泰帝閱此奏后,敕諭王翱“度量事機,如其可圖,分兵攻剿,否則慎勿輕舉”。
景泰二年二月,王翱等再次上奏說:“建州三衛(wèi)賊首李滿住等奸詐百端,方送還人口,又縱賊虜掠”。請求“選精銳馬步官軍往近邊駐扎,省諭滿住等將所虜人口,盡數送回軍前服罪。如或展轉延調,就便相機征剿”。景泰帝敕諭云:“今悉準奏,敕至,爾等務在籌議停當,計出萬全,不可輕易忽略,有誤事機”。明廷決意征討建州三衛(wèi)女真。建州三衛(wèi)自知不是朝廷的對手,為避免所部遭受重創(chuàng),只好舉部遷徙婆豬江流域避難。
是年初,建州衛(wèi)首領李滿住率所部,從居住十余年的渾河流域遷至婆豬江流域。這次遷徙,不僅李滿住的建州衛(wèi),董山統(tǒng)領的建州左衛(wèi)、凡察統(tǒng)領的建州右衛(wèi)也隨其遷徙。有關這次遷徙,《明實錄》未見載錄,《李朝實錄》則有詳細記載。該書文宗元年(景泰二年)四月壬申條載,提督遼東軍務王翱對李朝官員說:“今李滿住逃在婆豬江,董倉、凡察逃在東分水嶺八渡河極南,與汝國臨近”。⑥說明建州三衛(wèi)已于景泰二年四月前遷徙到婆豬江流域。具體遷徙婆豬江何地?據當時從李滿住居處逃至朝鮮的遼東人唐貴、張順等人說:
吾等去年八九月間為李滿住、凡察等管下人所擄,今年六月乘夜逃出,晝行夜歇,五日至理山地面。而滿住曾居渾河,今年三月畏速迭及遼東軍馬,率部下移居渾河迤南十日程枉天地面。自枉天以南二日程,地名五未何,五未何以南半日程,地名婆豬江。自婆豬江至枉天,道路不險,其間雖有川河,人馬皆可通行。五未何西邊有兀刺山城,滿住管下人等常言:右山城險阻,西不畏遼東,北不畏達達,惟南邊朝鮮軍馬甚可畏。然避亂之地,莫如此處。
遼東人唐貴、張順為李滿住等搶掠,拘留建州衛(wèi)達十個月之久,拘留期間從李滿住遷徙新地,他們所說李滿住等遷徙的具體之地是可信的。同年八月,李滿住派屬下金納魯等人到鴨綠江對岸朝鮮江界,請求接濟糧米。江界地方官詢問其遷徙新居地的情況,他們說:
脫脫兵馬擊海西衛(wèi),殺擄人物,因此滿住不得寧居,今年三月還居兀刺山城甕村。凡察子甫下吐,則移居甕村迤北十五里吾毛水之地,充尚則移居甕村。上項滿住管下一千七百余戶,充尚、甫下吐管下共六百余戶。自桑木仇非至于沈者羅老、林加羅古家基址,則海西衛(wèi)指揮李滿者率管下一千余人來止。因今年大水禾谷不實,吾等為請口糧,受滿住印信文引而來。
文中所云“充尚”,即建州左衛(wèi)首領董山。可知,這次遷徙是建州三衛(wèi)共同行動,總計有2300余戶,海西女真1000余人,一起遷徙到婆豬江。
建州三衛(wèi)從渾河流域遷至婆豬江流域的原因,據李滿住部下聲稱:“脫脫兵馬擊海西衛(wèi),殺擄人物,因此滿住不得寧居”,“畏達達及遼東軍馬”,才不得不遷徙婆豬江避難。其實躲避“達達”兵馬騷擾僅是托詞,主要原因是兀良哈蒙古進犯明遼東時,建州三衛(wèi)女真也乘機犯明邊,明廷“欲相機征剿”。建州三衛(wèi)為逃避明廷的征剿,才“逃在婆豬江”,以此作為“避亂之地”。
二、建州三衛(wèi)女真與朝鮮的交往
建州三衛(wèi)遷徙婆豬江流域,首先面臨的是生存問題。景泰二年夏季,婆豬江流域遭遇了前所未有的洪澇災害,糧食歉收。朝鮮沿鴨綠江郡邑“因去年水澇,田禾野草,沒于泥沙。余者亦帶塵穢,頭畜食之者,疲困而死。耕牛戰(zhàn)馬,公私殆盡。……其他郡縣人家,與遼東及野人之地,皆類此”。以往建州女真遭遇天災人禍都向明遼東都司請求接濟。這次是逃避明廷的征剿,才逃難至婆豬江,故無法向遼東當局請求接濟。而與鄰近的朝鮮,自正統(tǒng)二年,建州女真遭受朝鮮的襲擊后,已十余年中斷聯系,朝鮮能否接濟糧米尚未可知。時,建州三衛(wèi)女真陷入了進退兩難的困境。正如“自野人中來者言,此時斂精兵一二百騎,入李滿住等窟穴,則贏人困畜,一舉可盡”。
建州三衛(wèi)女真為了生存,只好到鴨綠江對岸的朝鮮江界請求糧米接濟。景泰二年八月,李滿住遣金納魯等人,帶著土物到江界,向朝鮮邊將說:“因今年大水,禾谷不實,吾等為請口糧,受滿住印信文引而來”。令其意想不到的是,朝鮮邊將非但未加拒絕,反而“饋以酒食,給粟米十二斗,黃豆六斗,鹽醬各六斗,以遣之”。給陷于困境中的建州女真帶來生存希望。當時,朝鮮文宗國王剛剛即位,一改世宗朝對女真的彈壓政策。這樣,為饑饉所迫的建州三衛(wèi)女真“指揮、千戶、百戶,攜妻挈子,來索米鹽,絡繹于道”。
朝鮮對建州女真的示好態(tài)度,受到明廷干預。景泰三年正月,朝鮮賀千秋使趙由禮從北京帶回明廷的敕諭云:
近得遼東邊將奏,建州野人女直頭目李滿住累遣人往王朝鮮界,與婆豬江邊堡官司結約而回。其官司又令十月再至,為之啟王。朕惟建州諸夷皆祖宗以來,設置衛(wèi)分,陞授官職,俾各管束人民,自在居住,所以眷待之者甚厚。而狼子野心,背義忘恩,乍臣乍叛,譎詐百端。況李滿住等素與王國仇隙,今一旦通好往來,此必假以投順為名,窺視王國虛實,然后招引他寇,乘間肆侮,其為王國之患無疑。王宜戒飭邊堡官司,嚴慎堤備。如彼遣人至邊,果無釁端,則惟拒而勿納,有則擒之解京,庶免后患。朕當為王賞有功者,王其慎之慎之。
可見,明廷十分清楚朝鮮與建州女真的往來,告誡朝鮮,建州女真為明廷設立的衛(wèi)所,授予的官職,朝鮮作為屬國,無權與之私自交往。并指出,女真“乍臣乍叛,譎詐百端”,一旦與之往來,“必為王國之患”。告誡朝鮮對建州女真“嚴慎堤備”,“拒而勿納”,或“擒之解京,庶免后患”。
朝鮮對明廷的敕諭并未執(zhí)行,仍我行我素。二月,建州女真178人渡過鴨綠江到朝鮮滿浦口子,另有建州女真182人到朝鮮慈城郡,請求“官給糧米”,“久留不去”。朝鮮邊將上報議政府,議政府下令平安道都節(jié)制使云:“彼若強留,則不可督送,撙節(jié)給糧,令不饑餓,毋致生怨”。又命都觀察使云:“野人支配米斗鹽醬,具數以啟”。六月,建州女真33人又到朝鮮慈城乞糧。慈城郡守林德楨對女真“館待甚薄,少與口糧”,使乞糧的女真“餓而哭泣”。議政府得報后,認為林德楨所為,“有違累降諭書優(yōu)恤之意,且或因此構釁,實非細故,殊失邊將事體”。遂將其革職問罪。
景泰六年,李朝世祖國王即位后,與建州女真交往更加頻繁。即位前,就曾以謝恩使的身份出使明朝,目睹蒙古、女真犯邊對明遼東地區(qū)的蹂躪以及明廷的敗狀,對明朝的統(tǒng)治危機有所了解。即位后,為建立其“小天朝”朝貢體系,積極招撫女真。世祖國王所謂“小天朝”朝貢體系,集中體現在其給咸吉道都節(jié)制使郭連城的教書中。教書云:
野人、倭人俱為我藩籬,俱為我臣民,王者等視無異。或用為力,或用為聲。不可以小弊拒卻來附之心。
予即位以后,南蠻北狄,來附者甚眾,皆愿為我子,此天所誘也,非予之智力。可見,在世祖國王“小天朝”意識中,不僅女真,就連日本也被視為其“藩籬”、“臣民”。就是說,朝鮮除明朝外,也是周邊國家和民族的中心,周邊國家和民族也必須向其朝貢。他對平安道官員說:
曾下諭令送李滿住、董倉等帶來野人,予非不知驛路之弊,此人等皆叩關,不可遏其來撫之誠,非徒李滿住、董倉,其他亦然。如不得已,則約其兼從,厚待上送,有請糧者,托以非邊將擅便,無已則給其小許。且挾帶弓矢者勿禁。大抵野人,一以仰中朝,一以仰我國,故夏月來叩,彼既不廢事大之禮,我當撫以字小之義。卿其知悉。
在這種“小天朝”意識的支配下,李朝積極招撫女真,從而形成女真紛紛到朝鮮進貢的局面。
景泰七年(世祖二年)二月,建州衛(wèi)李滿住派其子李豆里、建州左衛(wèi)董山派其弟秦羊、建州右衛(wèi)羅郎可也遣人到朝鮮王京“來獻土物”,受到世祖國王的接見,并賜給他們鞍具、馬匹、弓角、刀子等物。李豆里說:“父滿住年老,然聞殿下即位,欲來朝,但經由咸吉則道路阻修,若開平安舊路,雖農月亦來。請許之”。董山弟秦羊也表示:其兄董山“亦欲來謁上”。世祖國王聽后,高興地說:“汝兄及滿住皆欲來朝,予甚嘉之,可待秋上來”。李滿住、董山是建州女真著名首領,在朝鮮君臣心目中也是舉足輕重的人物。李豆里提出其父李滿住欲從平安道來朝之事,引起世祖國王高度重視。君臣曾就此事進行認真的討論。大臣韓確持有異議。他認為:“中朝禁我國不與此輩交通。向者野人之來,中朝必聞。況滿住有名,不可招徠;且開平安道之路,使彼知夷險迂直,亦不可”。世祖國王對韓確的意見不以為然。他說:
中國之于我國雖敕之如此,野人入朝,則饋遺甚厚,此中國之深謀也。古人曰:以蠻夷攻蠻夷,中國之勢。此即今日中國之謀也。在我國固當待之以厚,豈可陷于中國之術乎?
在他看來,明廷可以向女真首領施以恩賞,借此達到“以蠻夷攻蠻夷”之目的,朝鮮為何不能呢?為了讓李滿住、董山等來朝,他令平安道觀察使云:
前者朝貢野人并由成吉道一路上京,不許經由本道(平安道一引者),且于舊路設險防塞。然今李滿住、董倉等來朝時,若要道由境內,可毋遮阻,館待上送。
先前,居住朝鮮半島東北部的建州女真,若前往朝鮮王京,例由咸吉道進入;正統(tǒng)以來,建州女真西遷鴨綠江流域后,朝鮮從國防安全考慮,女真來朝仍繞路咸吉道入王京。這次為使李滿住、董山及建州女真來朝,破例允許由平安道入京。
建州女真由平安道入朝,既縮短了時間,又減少途中之苦,來朝的女真更加頻繁。僅天順二年(1458)七月,來朝的女真就有四批:即建州左衛(wèi)董山遣人來朝;建州右衛(wèi)凡察子甫下吐等人來朝;建州衛(wèi)李滿住子阿具等來朝;建州右衛(wèi)羅郎可遣人來朝。⑥九月,建州左衛(wèi)首領董山率十三人到朝鮮。董山一行在朝鮮滯留期間,曾扈從世祖國王于土其山觀獵,⑦參加李朝舉行的冬祭大典,世祖國王特于慶會樓設宴款待董山等,賜其段衣、鞍具、馬、綿綢、苧麻布等物,又賜董山子知方哈綢衣、靴子等物。十月十三日,世祖國王率世子、宗親、宰樞、承旨等,邀請董山于序賢亭觀射,授童山“知中樞院事”官職。并賜董山弓矢、環(huán)刀等物。二十二日,董山等辭行返回居地。
三、明廷對朝鮮與建州三衛(wèi)交往的干預
董山等從朝鮮回到居地后,引起部眾極大的反響。都指揮李兀哈、童火你赤向遼東總兵官報告了此事,《李朝實錄》世祖五年(天順三年)二月己巳條載:
建州都指揮李兀哈、童火你赤等訴于總兵官日:都督董倉,今秋到朝鮮,朝鮮國王每日賜宴,又賜鞍馬、衣服、弓箭,度其勢,必有招撫之意。總兵官日:汝等聞諸何處?李兀哈等日:我輩眼共見,仍告賞賜物件。總兵官即與太監(jiān)奏迭,秘不宣,遣經歷佟成前去董倉居處,窺覘情偽。
遼東總兵官得報后,感到此事關系重大,一面密奏朝廷;一面派經歷佟成前往董山等居地“窺覘情偽”,調查核實。明廷要對朝鮮私自交結建州三衛(wèi)女真進行干預。
天順三年三月,明刑科給事中陳嘉猷等帶著英宗帝的敕書到達朝鮮。敕諭日:近者邊將奏報:有建州三衛(wèi)都督古納哈、董山等私謁國王,俱得賞賜而回,此雖傳聞之言,必有形跡可疑。且國王為朝廷東藩,而王之先代以來,世篤忠貞,恪秉禮義,未曾私與外人交通,何至于王,乃有此事。今特遣人赍敕諭王,王宜自省,如無此事則已,果有此事,王速改之。如彼自來,亦當拒絕,諭以各安本分,各守境土,毋或自作不靖,以貽后悔。在王尤當秉禮守法,遠絕嫌疑,繼承前烈,以全令名。王宜慎之。
此敕諭是明廷以宗主國的身份對朝鮮私與女真交往提出的質問。在明廷看來,宗藩關系體系下,作為“東藩”朝鮮“私與外人(指建州女真)交通”是非禮之舉,更沒有理由和權利對建州女真予以賞賜。明使陳嘉猷宣讀完敕諭后,對世祖國王說:“今聞古納哈、董倉及諸野人受職,又受弓箭、鞍馬,以此為訝耳”。世祖國王令大臣金何解釋道:
今見敕旨,又蒙大人指示備悉,豈敢小隱。古納哈、董倉等曾受本國之職,李滿住子四五人頻頻來往。其子一人,前月來還。此輩人面獸心,若不許來,即生邊釁。不得已而待之,有自來矣。
陳嘉猷聽完金何的解釋,回答道:“朝廷亦知此輩易生釁端。此輩與畜生一般,今年受職,明年又欲受職,欲心無窮,朝廷所知。但朝廷之意,以為此二人,曾受朝廷都督職事,殿下又加授職,于理未安。”他要求朝鮮在給明廷的奏本中一一寫明入朝女真的姓名、授封的官職、所獲的賞賜、往來的時間等,以便“朝廷當敕彼人等勿復交通”。
與此同時,明廷又敕諭建州三衛(wèi)女真首領曰:
近者邊將奏報,爾等私往朝鮮,見其國王,俱得賞賜而回。且爾父祖以來,世受朝廷重職,保守境土,未曾與朝鮮私通,何至于爾,輒為此舉。今特遣人赍敕諭爾,爾宜自省。如無此事則已,果有此事,爾速改之。如彼招引爾去,爾當拒絕。不可聽從,毋或貪圖微利,以貽后悔。
是年四月,李朝世祖國主派吏曹參判曹錫文、仁順府尹權摯二人為謝恩使奉表文前往明朝,就其國與建州女真關系向明廷進行辯解。表文中,首先將宣德八年(1433)以來,明廷關于朝鮮對建州女真的關系所頒的六道敕諭一一摘錄。⑦以此說明,明廷這次所頒敕諭與以往所頒敕諭相左。其次,關于董山等授職一事。表文解釋說,是依董山父猛哥帖木兒居阿木河以來舊例行事。李朝太祖時,授猛哥帖木兒鏡城等處萬戶;太宗時,授猛哥帖木兒上將軍;世宗時,授董山上護軍。至于與李滿住的關系,朝鮮認為,原并“不與本國相通”,景泰二年,遷徙婆豬江后,李滿住等“改心革非,俱欲親往以謝罪,懇請不已。臣竊意拒而不納,邊患復生。又蒙屢降敕諭內,輯和鄰境,棄其前過”,才與其往來。并將李滿住諸子及董山等女真,自景泰至天順年間來朝的時間、次數一一列出。表文最后云:
臣欽遵敕旨事理許其來往,且依本國故事,衣服、鞍馬等物,隨其所索,量宜給與。其有懇請受職者,亦許除授,以塞無厭之欲,以解舊怨,以除邊惠,非至臣身始有此事。自臣先祖,來則待之,去則勿追,自成故事。臣又念,本國北連野人,東濱島倭,皆是受敵之處。常伺虛實,無時攪擾,須要輯和,以保邊境。況是滿住、董山等皆與本國素結仇嫌,今其悔過自來,勢難拒絕。臣事不得已,北和東交耳。豈敢欺朝廷?此輩獸心,其于往來,徒為煩費,臣有何利益?敢爾區(qū)區(qū)和惠乎?小邦世蒙列圣厚恩,思欲報效,夙夜抵懼,又安敢私與外人交通,以負朝廷。緣臣祖父時,往來有素,因仍至今。今承救諭,倍增惶怵,措躬無地。在后彼雖懇求欲來,臣當諭以敕旨,拒而不納。
從上述表文可以看出,朝鮮對明廷的質問不作正面抗爭,而是以守為攻,以退為進。委婉地申辯:朝鮮對女真的態(tài)度完全是遵明廷的敕諭行事的。言外之意,朝鮮并無非禮之舉,倒是明廷朝令夕改,使“小邦”無法適從。
明廷對朝鮮的奏文十分不滿,認為朝鮮沒有承認過錯的誠意。同年四月,再次敕諭朝鮮云:先因邊將奏:王與建州三衛(wèi)頭目交通,朝廷遣使敕諭王。今得王回奏,似以為當然,不以為己過,故特再敕諭王,王其明聽朕言毋忽。王以為原欽遵敕旨事理,許其往來。宣德、正統(tǒng)年間,以國王與彼互相侵犯,敕令釋怨息兵,各保境土,未曾許其往來交通,除授官職。且彼既受朝廷官職,王又加之,是與朝廷抗衡矣。王以為除官給賞,依本國故事,此事有無,朕不得知。縱使有之,亦為非義,王因仍不改,是不能蓋前人之愆也。且董山等。王以為有獸心者。今彼自知其非,俱來服罪,而王素秉禮義,何為文過飾非如此。事在已往,朕不深咎。自今以后,王宜謹守法度,以絕私交,恪秉忠誠,以全令譽,庶副朕訓告之意。欽哉。
明廷再降敕諭,針對朝鮮除授女真官職之事,明確指出:“彼既授朝廷官職,王又加之,是與朝廷抗衡矣”,是無視春秋名分的非禮之舉。告誡朝鮮,恪守屬國的本分,不允許與女真私交,“以全令譽”。在宗藩關系體系下,朝鮮作為藩屬,除與明朝保持君臣關系外,是不允許和女真之間發(fā)生橫向關系的。更沒有權利,以“小天朝”自居,接受女真的朝貢,向其除授官職。朝鮮世祖國王自知明廷的權威不可冒犯,只好再次派使攜帶重禮前往明廷謝罪。
與此同時,建州三衛(wèi)女真首領也攜帶方物,赴明廷謝罪。《明實錄》載:“建州左等衛(wèi)都督董山等,貢馬及方物”。此事最后以朝鮮與建州女真各向明廷貢馬謝罪而得以了結。
四、結語
以上所述,景泰、天順時期,建州女真與明朝、朝鮮的這種關系的出現絕非偶然。
首先建州女真對財富的需求與明廷對女真朝貢的限制是建州女真犯邊的主要原因。正統(tǒng)年間,建州三衛(wèi)女真南遷后,這里有適合發(fā)展農業(yè)的土壤和氣候,又臨近明遼東與朝鮮,從而使其農業(yè)經濟迅速發(fā)展。農業(yè)的發(fā)展,人口的增加,刺激了建州女真向明朝獲取人口、財富的欲望。然而,明朝從宣德末年開始,各種矛盾不斷顯現。在邊疆治理上,一改先前對女真廣為招來之策,而是采取收縮限制的政策。
明朝建國之初,于女真地區(qū)設立衛(wèi)所,進行有效的管理。據《明史》載:“洪武、永樂間,邊外歸附者,官其長為都督、都指揮、指揮、千百戶、鎮(zhèn)撫等官,賜以敕書、印記,設都司、衛(wèi)所”。④明朝對女真首領委任各種官職,給予“敕書”和“印信”,表明朝廷承認其權力。從永樂初年始至宣德年間,明朝積極鼓勵女真首領朝貢。朝貢對女真首領來說,是承認其對明朝的隸屬關系;同時,朝貢對女真來說,又是經濟利益的體現。有貢就有賞,有賞就有市。賞與市成為女真經濟生活不可或缺的重要部分,成為女真首領擴充權柄,增殖財富的重要途徑。然而,宣德末年以來,明朝各種矛盾不斷顯現。表現在邊疆治理上,采取收縮政策。宣德十年正月,明宣宗令遼東都司有關奴兒干都司諸項活動,如采捕、造船、運糧等事,悉行停止。對女真的朝貢也開始限制。據《明實錄》載:“兀良哈三衛(wèi)達子并海西野人女直等遠來朝貢,近奉敕撙節(jié),止二三人,多不過二十人,其余從人悉留關外”。⑤正統(tǒng)二年十月,明英宗再次限制朝貢人數,“敕遼東等處總兵等官,今后外夷以事來朝者,止許二三人或四五人,非有印信公文,毋輒令入境”。正統(tǒng)四年(1439)八月,明朝對女真朝貢人數、次數、貢期均加以限制。并明令禁止女真借朝貢在京師貿易,禁止女真購買鐵器和耕牛等。上述明廷對女真朝貢的諸多限制,嚴重危及女真的社會生產與生活。加之明遼東邊官邊將在驗關之際,對女真勒索挑剔,甚至毆打凌辱,更激起女真更大仇恨。凡此種種,均構成女真屢屢犯邊的原因。
其次,李朝對建州三衛(wèi)女真的接納與交往,充分反映李朝竭力與明朝爭奪對女真的管轄權。洪武初年,明朝與李朝確立宗藩關系。李朝成為明朝的藩屬國,對明采取“以小事大”的外交,尊明為宗主國。李朝國王接受明廷的冊封,奉明正朔。但就朝鮮與女真的關系而言,如何處理好居住在與其一江之隔的鴨綠江、圖們江流域女真的關系是李朝政府極為關注的問題。與女真關系的好壞,直接影響到同宗主國明朝的關系,也直接關系到李朝邊境地區(qū)的安全與穩(wěn)定問題。因此,從李朝建立之際起,就竭力同明朝爭奪對女真的管轄權。特別是“土木之變”以后,明廷已無暇實施對女真的管理,李朝不顧明廷不準藩屬間私自交往的禁令,仿效明廷對女真的政策,廣為招納。以受職、接濟糧食、誘哄等手段,懷柔拉攏女真。李朝這么做的目的,一是出于邊境地區(qū)的安全與穩(wěn)定考慮;二是前文已述,構建自己“小天朝”體系,爭奪對女真的管轄權。而就女真自身而言,向明朝貢受到限制,遠遠滿足不了需要。基于物質利益需要,女真愿意接受朝鮮的招納。特別是同明廷發(fā)生矛盾,受到明廷的武力打擊,處于無力反抗時,不得不俯順朝鮮,與之通好。但這并未因此改變女真對明朝的隸屬關系。對此,朝鮮有十分清楚地認識。如李朝世宗所說:這些女真人是明朝的屬民,對其“羈縻撫綏,來則厚待,去則不追,不可以為腹心親信共事也”。
第三、景泰、天順時期,建州女真與明朝、朝鮮的這種關系的出現,充分說明了正統(tǒng)以來,明廷國力開始中衰,天朝大國在周邊國家和邊疆民族中的威信下降。伴隨明朝統(tǒng)治危機加深,明廷治邊無策,邊事愈來愈壞。
責任編輯:孫久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