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畫押是在公文、契約或供詞上簽署自己的名字或畫記號,表示認可文書的內(nèi)容。顧炎武《日知錄·押字》(卷二十八):“所謂署字者,皆草書其名,今俗謂之畫押,不知始于何代。”雖然我們對于押字的起源不能確定,但可以肯定在唐代已經(jīng)出現(xiàn)了。敦煌文書中存有大量唐及五代文書,許多公文、契約文書都保留了那段時期的畫押。敦煌地區(qū)的簽字畫押應該是沿襲唐以前的傳統(tǒng),但是唐以前保留有簽名畫押的公文和契約文書較少,以至于我們不能全面地了解那時簽名和畫押的狀況。敦煌文書的出土,給我們打開了一扇了解中古時期的窗口,通過這個窗口,或可了解當時的社會。唐及五代的敦煌地區(qū),畫押存在于生活的多個方面,如普通百姓、僧界、政府部門等。畫押也有多種形式。
敦煌的契約文書各種各樣,有買賣、典押、交換土地契,租佃土地契,買賣、雇用牲畜、車輛契,買賣人口契,雇工契等。由于當時普通百姓識字的不多,他們認可文書內(nèi)容多采用簡單的符號,如畫點、畫線、畫十字等。如圖一P.3234v《甲辰年二月后東庫惠安惠戒手下便物歷》(圖版見《法藏敦煌西域文獻》,上海古籍出版社,2002年版)。有時不但借貸人要畫押,保人或見證人也要畫押。從文書中可以看出許多人為生活所迫,向寺院借貸黃麻、大豆,要求秋后歸還,而且利息相當高,為50%。他們必須在借貸條文下面畫押,以表示接受、服從條文規(guī)定。許多借貸人由于文化水平有限,只好在下面畫了個“十”字,并且字體相當稚嫩。有的“十”字寫得還不是很好,橫不平,豎也不直,甚至變成了“七”字。另外有的借貸文書中還畫有“○”、“×”等符號,因人而異。
在典賣交換土地田宅、賣子、賣婢等較重要的交易中,還要畫上一節(jié)手指,以表示同意交易。至今筆者未見文書中有按手印的情況,當時只是描畫一節(jié)手指,因為不但指紋不同,每個人的手指長短、寬度也不盡相同,利用這一點也可以區(qū)別與他人的不同,在爭議時同樣可起到鑒別真?zhèn)蔚淖饔谩H鐖D二S.1285《后唐清泰三年(936年)百姓楊忽律哺賣宅舍地基契》(圖版見《英藏敦煌文獻》,四川人民出版社,1995年版)。從文書中可見,宅舍的主人楊忽律哺及他的母親在名字下畫有手指的圖形,楊忽律哺的為左頭指,其母的為右中指。另一件畫有手指圖形的見于S.2199《唐咸通六年(865年)尼靈惠唯書》,在這份尼姑靈惠立下的遺書中,外甥十三娘名下畫有其指節(jié)圖。
敦煌的入破歷也有畫押,入破歷亦名用歷、破歷、破除歷、使歷、使用歷、所用抄錄等,即今天的收支賬。入破歷對物品的收入、支出日期以及名稱、數(shù)量、用途等都有明確的記載。在敦煌寫本中有官衙、寺院、私人三種,其中以寺院的最多。寺院中的入破歷有較嚴格的記錄,有時年終還要做總結(jié),對于物品的出納,負責此事務的僧人需要畫押。
我們從敦煌文書中還可以看到“花押”的情況。押字的本義是在文書上簽字或書寫符號,因押得花哨,便稱為花押。花押的形式多樣,唐代韋陟的簽名像五朵云,段成式《酉陽雜俎續(xù)集·支諾皋下》:“(韋陟)每令侍婢主尺牘,往來復章,未常自札,受意而已。詞旨輕重,正合陟意。而書體遒利,皆有楷法,陟唯署名。嘗自謂所書‘陟’字,如五朵云。當時人多仿效,謂之郇公五云體。”
歸義軍是唐晚期至北宋前期以敦煌為中心的漢人地方政府,歸義軍節(jié)度使審閱文件需要簽署自己的名字。其中節(jié)度使曹元忠、曹延祿的簽署押印較為特殊,是一個鳥形的圖案,而且前后也有變化。曹元忠和曹延祿的鳥形押應該屬于花押。
曹元忠鳥形押取形為一鳥,右向前視,立于枝頭。見圖三P.3975《僧保興路證》(圖版見《法藏敦煌西域文獻》,上海古籍出版社,2003年版)。依年代先后而略有變化,但都是根據(jù)行書“元”字變化而來。“一筆之點化作鳥首(),二筆之橫化作鳥翼(),三筆之撇化作鳥身(),四筆之右彎化作鳥足與樹枝(),四筆組合成為立鳥之形。”(據(jù)季羨林主編《敦煌學大辭典》,上海辭書出版社,1998年版,“曹元忠鳥形押”條目)
開寶七年(974年),曹元忠卒,侄曹延恭繼任節(jié)度使。開寶九年(976年),曹延恭卒,弟曹延祿繼任。曹延祿的押字依然為鳥形押,如圖四P.3878《己卯年軍資庫判憑十五通》(圖版見《法藏敦煌西域文獻》,上海古籍出版社,2003年版),但形狀發(fā)生變化:“變?yōu)椋瑸橐圾B左向,乘于走車之上。原其造形,蓋據(jù)‘’(敦煌遺書‘延’之俗體)字化裁而成。其‘’圖案化作鳥形,‘辶’則保留字體筆畫,系圖案與字體之合成,為鳥形押之又一模式。”(據(jù)季羨林主編《敦煌學大辭典》,上海辭書出版社,1998年版,“曹延祿鳥形押”條目)
總的來說,曹元忠、曹延祿的鳥形押,都與自己名字中的字有關系,而且構(gòu)思相當巧妙,非常有新意,還有一定的美感,體現(xiàn)了當時人們的智慧。
敦煌地區(qū)管理僧眾的機構(gòu)為都統(tǒng)司,其長官是都僧統(tǒng)。都僧統(tǒng)處理僧眾事務時,也要簽署自己的名字。如圖五P.3100《乙巳年(885年)十二月寺主道行辭職狀及都僧統(tǒng)悟真判詞》(圖版見《法藏敦煌西域文獻》,上海古籍出版社,2002年版),說的是道行擔當寺主已經(jīng)六七年了,他希望都僧統(tǒng)能夠另選他人以代替他,悟真的判詞:“寺主自任紀綱,已經(jīng)數(shù)稔,成功益勛,課效尤多。今既懇辭,理宜矜放。付寺,徒眾商量差替。 十一日悟真。”悟真首先肯定了道行的成績,鑒于誠懇的詞語,也就同意了他辭職的請求。最后讓寺院的僧眾商議,選出新的寺主。我們可以看到,悟真的簽名為行楷,行筆還算中規(guī)中矩,不是曹元忠、曹延祿那樣的花押。
除了上面的簽名和畫押,敦煌的文書中還有一類是轉(zhuǎn)帖,相當于今天的通知。轉(zhuǎn)帖涉及的人物、事物很多,有的因為社人參加春社、秋社等活動,有的因為追悼某人,有的因為某個會議,等等。轉(zhuǎn)帖中提到的人物看到轉(zhuǎn)帖后,需要在上面簽字以示知道了通知的事項。據(jù)楊森《敦煌社司文書畫押符號及相關問題》考證,敦煌社司類文書中有畫押的約71件(見《敦煌學輯刊》1999年第1期)。大部分人看到轉(zhuǎn)帖后,只是在上面點上一個點,或畫上一道小豎;另外還有在轉(zhuǎn)帖上自己姓名旁簽署自己的姓或名,或?qū)憽爸弊值榷喾N形式。圖六是P.5032《社司轉(zhuǎn)帖》(圖版見唐耕耦、陸宏基主編《敦煌社會經(jīng)濟文獻真跡釋錄》第一輯,書目文獻出版社,1986年版),從中可以看到文書左半部分的人名旁畫有黑點或短豎,墨跡或濃或淡。
由上可見,簽名畫押是因人而異的,文化水平低的人不會簽署自己的名字,只能在文書中畫“○”、“十”等符號以代替名字。識字的人大多會署上姓名,而且還出現(xiàn)了花押的情況,并且還有新意。
總的來說,敦煌地區(qū)的簽字畫押內(nèi)容相當豐富,本文只是簡單作了介紹,或許會加深人們對中古社會的理解。
作者單位:蘭州大學敦煌學研究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