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貼門神是我國春節的一個傳統習俗。門神信仰習俗形成年代久遠,流傳地域廣闊,至今仍被人們所傳承。每當辭舊迎新之際,家家戶戶貼門神祛災祈福,執鞭握劍的武門神、朝服捧笏的文門神與豐富多彩的戲曲門神一起,裝點著初春大地,烘托出節日的喜慶與熱鬧。它所具有的獨特的藝術魅力,不僅源自其惹人喜愛的獨特造型和喜氣洋洋的濃艷色彩,還源自其古老的歷史寓含和千年的藝術積淀。
門神習俗的形成來源于古人對門戶的看重。從穴居野處到建屋搭灶,門的價值和作用逐漸體現出來。殷商時期的甲骨文中已有成熟的“門”字,修建宮殿立門時還要舉行隆重的祭祀。隨著門的出現,門神也便正式誕生了。
“門神”二字最早見于《禮記·喪服大記》,鄭玄注:“君釋菜,以禮門神也。”指國君遇有重臣病逝去吊唁時須先在臣子住宅前舉行釋菜和禮敬門神的活動。門神最初只是抽象的概念,沒有具體的形象和名姓,只是泛言門之神,后世乃舉人名以充作門神。而最早的門神形象是神荼(shēnshū)、郁壘(yù lǜ),始見于古《山海經》(今本佚)的記載:“滄海之中,有度朔之山,上有大桃木,其屈蟠三千里,其枝間東北曰鬼門,萬鬼所出入也。上有二神人,一曰神荼,一曰郁壘,主閱領萬鬼,惡害之鬼,執以葦索,而以食虎,于是黃帝乃作禮,以時驅之,立大桃人,門戶畫神荼、郁壘與虎,懸葦索以御。”《山海經》大約成書于戰國早期,至漢代時略有增補,因此該書反映了先秦兩漢時期的一些信仰和風俗活動。該書寫明“黃帝作禮”,強調淵源甚久,但畫神荼、郁壘在何時舉行,則未論及。至東漢蔡邕《獨斷》中則有了明確記載:“縣官常以臘除夕,飾桃人,懸葦茭,畫虎于門。”指明系在歲末,成為新年的重要風俗活動。漢代新年門俗現已無從可見,但遺留至今的墓葬裝飾圖案可予我們以啟發。河南密縣的一塊畫像磚上有兩人率虎形象,應為神荼、郁壘。伴隨神荼、郁壘出現的神虎后來演變成為年畫中驅邪保吉的獨立形象,“神虎鎮宅”成為傳統年畫中的重要內容。
在歲末驅邪的圖像中,金雞是一個帶有喜慶色彩的形象。晉代·王嘉《拾遺記》載:“堯在位七十年,支之國獻重明之鳥……狀如雞,鳴似鳳。能逐捕猛獸虎狼,使妖災群惡不能為害。”“今人每歲元日,或刻木鑄金,或圖畫為雞牖上,此之遺像也。”南北朝宗懔著《荊楚歲時記》中引古書《括地志》之語將金雞與神荼、郁壘聯系起來:“桃都山有大桃樹,盤屈三千里,上有金雞,日照則鳴。下有二神,一名郁,一名壘,并執葦索以飼不祥之鬼,得則殺之。”該書又載:“正月一日,貼畫雞戶上,懸葦索于其上,插桃符其旁,百鬼畏之。”故雞被歷代作為鎮宅的神,受到百姓的重視和喜愛。
除了神話故事中的形象外,漢代還出現了最初的勇士門神—成慶。據《漢書·景十三王列傳》記載,廣川王劉去,“其殿門有成慶畫,短衣大绔長劍”。顏師古注云:“成慶,古勇士也。”也有人認為成慶乃“荊卿”。這是民間年畫中取武士作門神的最早記載。
早期的門神形象中,雖然摻雜著由于科學不發達而造成的迷信因素,但更具有鮮明的浪漫主義色彩。金雞象征著光明和幸福,神荼、郁壘和虎成為百鬼畏之的驅邪除惡的神化形象,反映了人們在一年伊始希圖戰勝邪惡、掃除不祥的強烈愿望和對幸福的憧憬。
隨著時代的發展,門神形象的繪制逐漸發生了變化。兩漢以后的魏晉南北朝長期處于分裂和戰亂中,但這一時期佛教的傳入和興盛也帶來了佛教藝術的繁榮。人們在興建佛寺石窟時,常在門兩側布置金剛神像,成為把守寺廟神殿的門神。人們在創作此類形象時,吸收了現實生活中將軍和武士的形象,使其顯得威武雄壯。如安陽寶山大住圣窟窟門兩側的護法神像—迦毗羅神王和那羅延神王,一改以往三頭六臂的神怪模樣,而取法現實,依照齊、隋間武將形象雕成。新年中的門神形象受此影響,也逐漸由怪神轉化為將軍型門神。
唐代出現了另一個捉鬼大神鐘馗。鐘馗大大豐富了新年節令藝術,成為超越神荼、郁壘并一直延續至今的驅邪鎮鬼形象。鐘馗捉鬼故事來自沈括的《夢溪筆談》,其中說到,唐明皇李隆基一次在驪山行宮染疾,一天夜里夢見一個大鬼,頭戴破帽,身著藍袍,袒露雙臂,殺氣騰騰,左手抓住一個小鬼,右手摳鬼眼,然后啖之。明皇驚問大鬼是誰,答曰:鐘馗,應舉不捷,觸階于宮廷后宰門而死。明皇醒后,找來著名畫家吳道子,按自己所述,畫成一幅鐘馗捉鬼圖。玄宗大喜,御批天下:“因圖異狀,頒顯有司。歲暮驅除,以祛邪魅。”從此,鐘馗被冊封為“斬鬼門神”。按許多學者考證,鐘馗并無其人,而系由“終葵”附會演化而來。終葵原為古代跳儺中用以驅邪打鬼的大棒法器,久而久之成為驅邪降魔的象征物,進而演化成捉鬼的大神,“身既死兮神以靈,魂魄毅兮為鬼雄”,最后又被附以不第進士和為皇帝掃除天下妖氛的傳說。
宋代世俗文化的迅猛發展,對民間藝術亦產生深刻的影響和巨大的推動作用。門神的制作也改變了以往刻、繪的形式而開始了雕版印制的過程,這在門神藝術的發展史上,無疑是一個飛躍。《東京夢華錄》載:“近歲節,市井皆印賣門神、鐘馗……”《西湖老人繁勝錄》載:“城外有二十余座瓦子……賣等身門神。”在宋代慶賀新年的民俗活動中,換門神、掛鐘馗等已成為重要項目。至于門神的形象,據載:“汴中家戶門神多番樣,戴虎頭盔,而王公之門,至以渾金飾之。”值得注意的是宋代還出現了類似后世賜福天官的文門神。我們從相傳為宋李嵩所作的《歲朝圖》中可以清楚地看到大門兩側的守門將軍和廳堂隔扇門上的捧笏天官。此時的文武門神大大豐富了門神的形象和內容,并直接影響了我國傳統門神由驅邪向祈福方向的轉變。
元明時期,門神中出現了另外兩個影響至今的人物—秦瓊、敬德。據明《歷代神仙通鑒》等記載,二門神為唐代秦瓊(秦叔寶)、尉遲恭(尉遲敬德)二將軍。相傳唐太宗身體不太好,寢宮門外有惡鬼邪魅號叫,六院三宮,夜無寧日。于是太宗將情況告訴眾大臣,秦叔寶上奏說:“臣平生殺人如摧枯,積尸如聚蟻,何懼小鬼乎!愿同敬德戎裝以伺。”太宗準奏,夜晚讓二人立于宮門兩側,一夜果然平安無事。太宗嘉獎二人后,覺得整夜讓二人守于宮門,實在辛苦,于是命畫工畫二人像,戎裝怒發,手執玉斧,腰帶鞭練弓箭,一如平時,懸掛在兩扇宮門上,從此邪祟得以平息。直到元代人們才沿襲這種做法,奉二人為門神。
元明以后成為門神的另一唐代著名人物是魏徵。魏徵當上守門神,《西游記》故事是始作俑者。《西游記》第十回書,魏徵與唐太宗下棋,盹睡中夢斬涇河龍王。老龍號泣糾纏,弄得太宗夜不安枕,大病一場。秦瓊、尉遲恭守宮門,后又畫像貼門上。前門絕了鬼祟,后宰門又來事。太宗稱,夜里后門乒乒乓乓,磚瓦亂響,有人便進言:“前門不安,是敬德、叔寶護衛;后門不安,該著魏徵守護。”魏徵奉旨,手提寶劍,侍衛后門,一夜無事。《西游記》描寫魏徵守門時的打扮:
熟絹青巾抹額,錦袍玉帶垂腰。兜風氅袖采霜飄,壓賽壘、荼神貌。腳踏烏靴坐折,手持利刃兇驍。圓睜兩眼四邊瞧,哪個邪神敢到?
此時魏徵已由傳統的文官形象轉變為驅邪降魔的英雄人物。
隨著社會的發展和意識形態的變化,人們對于門神的要求已不僅是辟邪免災,還希望從他們那里獲得功名利祿等。至遲在明代,武士門神像上,已常添畫“爵、鹿、蝠、喜、寶、馬、瓶、鞍,皆取美名,以迎祥祉”。 明清以后,門神進一步突破了驅邪降魔的神性束縛,增添了吉祥寓意的裝飾,發展了納福迎祥的內容,并在題材上擺脫了門神的固定內容和樣式,出現了大量民間傳說和戲曲中的英雄人物、現實生活中的形象和花卉,形成了更加豐富多彩的局面。這些形式嚴格地講已非原本意義上的門神,稱為門畫更為貼切。
此時的門神中,除大門上貼的神荼郁壘、秦瓊敬德,正門影壁上貼的鐘馗以及后門貼的魏徵等驅邪型門神外,還有正廳大門上所貼的祈福型門神,如“天官賜福”、“五子登科”、“加官晉祿”等。主人張貼此類門神,意在祈禱官運亨通,家族興旺。此外還有貼在東西廂房門上的“財神型”門神,如“劉海戲蟾”、“和合二仙”、“柴王推車”等。主人張貼此類門神,意在祈禱財源茂盛,富裕吉利。而三星型門神用三位老者形象分別象征福、祿、壽。此類門神多貼在正廳上房(東間)或家中長者居室門上。至于童子型門神如“娃娃采蓮”、“三娘教子”等和送子型門神如“麒麟送子”、“連生貴子”等則分別貼于學生孩兒和新婚夫婦的門上。清代后期,門神畫中出現大量戲曲傳說人物,因畫面人物不在“封神”的諸神之列,故不屬于正規門神,而被年畫藝人習慣稱為“耍貨”門神。這類門神內容和形式均豐富多彩。英雄豪杰、勇士俠客紛紛登場,至于具體人物,各地常見的又略有不同。如河南多見趙云和馬超,河北多見馬超、馬岱哥倆,冀西北則見薛仁貴和蓋蘇文,陜西喜歡孫臏和龐涓,而漢中一帶張貼的多是孟良、焦贊這兩條莽漢子,舊時蘇州地區又曾以溫將軍、岳元帥為門神,甚至還可見到穆桂英和梁紅玉的形象。這些武藝出眾、精忠報國的英雄,婦孺皆知,影響面廣,備受民間的崇拜。因此,將這些故事畫貼在房門,除裝飾作用外,畫上人物的行為品格對主人亦必產生潛移默化的影響。
近現代以來,門神藝術也隨著社會的發展而不斷豐富著其形式和內容,展現著嶄新的面貌,顯示著旺盛的生命力。如抗日戰爭時期的新門神畫《軍民合作抗戰勝利》,用《白毛女》中喜兒的唱詞“門神門神騎紅馬,貼在門上守住家。門神門神扛大刀,大鬼小鬼進不來”來形容,并無不妥,但其主體人物卻換成了氣概凌云的八路軍和民兵戰士。新中國成立后的新門畫《城鄉互助》、《我教媽媽學文化》等則具有濃郁的生活氣息,在傳承傳統文化的同時,又為門神藝術注入了新的血液。
作為我國傳統文化中最具有代表性的習俗之一,門神及門神畫從其誕生以來,經歷了萌芽、形成、發展、繁榮、革新的過程。人們不斷地用自己的聰明才智,豐富著門神的內容,擴展著門神的形式,使得門神藝術承載著自古以來的文化內涵,反映著時代的發展、風俗的變遷。從神荼、郁壘到鐘馗,從成慶到秦瓊、敬德以至八路軍和民兵,從驅邪降魔到納福迎祥以至美化生活,從手繪到印刷,這是一個民族歷史漫長的發展過程。在這個漫長的發展過程中,門神和門神畫飽含著人們對于生活的種種理想,它所賦有的吉祥意義始終在人們的心中難以磨滅,這中間蘊藏的文化信息量和民族的文明里程足以讓我們肅然起敬。
作者單位:安陽市博物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