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在先秦時代,名家離堅派的代表公孫龍的抽象思辯“白馬非馬”、“離堅白”一度受到普遍的輕視與排斥。綜觀中國哲學史,可以發現,正是由于純粹理性思維的缺乏,給中華民族的理論思維深度帶來了極大的負面影響。對比古代希臘芝諾悖論在西方的積極影響,我們應該對此進行深刻的反思。
關鍵詞:邏輯思維 公孫龍 白馬非馬 芝諾悖論
1 名辯大師公孫龍
公孫龍,戰國末期哲學家,曾為趙國平原君門下客卿,在歷史上以“白馬非馬”和“堅白之辭”而聞名。按一般生活常識,“白馬是馬”應該毫無疑問,因此,他的論說被視為無用之辯。他在《公孫龍子》一書的《白馬論》篇中論證到:
1.1 “馬者,所以命形也;白者,所以命色也。命色者非命形也。故曰白馬非馬。”
1.2 “求馬,黃、黑馬皆可致;求白馬,黃、黑馬不可致。……故黃黑馬一也,而可以應有馬,而不可以應有白馬,是白馬之非馬審矣”。“馬者,無去取于色,故黃黑皆所以應。白馬者有去取于色,黃黑馬皆所以色去,故惟白馬獨可以應耳。無去者,非有去也。故曰:白馬非馬”。
1.3 “馬固有色,故有白馬。使馬無色,有馬如己耳。安取白馬?故白者,非馬也。白馬者,馬與白也,白與馬也。故曰:白馬非馬也。”
在1.1中,公孫龍從概念的內涵上進行論證。“馬”、“白”、“白馬”的內涵不同。“馬”的內涵是一種動物,“白”的內涵是一種顏色,“白馬”的內涵是一種動物加一種顏色,因此,“白馬”這個概念不是“馬”這個概念。在1.2中,他從概念的外延上進行論證。“馬”、“白馬”的外延不同。“馬”的外延包含一切馬,不管其顏色的區別。“白馬”的外延只包括白顏色的馬,有相應的顏色的區別。由于“馬”與“白馬”外延不同,揭示了屬概念與種概念在外延上的差異,所以白馬非馬。在1.3中,強調“馬”這個共相與“白馬”這個共相的不同。馬的共相,是一切馬的本質屬性。它不包涵顏色,僅只是“馬作為馬”。這樣的“馬”的共性與“白馬”的共性不同。也就是說,“馬”作為馬與“白馬”作為白馬不同。所以“白馬非馬”。
《公孫龍子》另有一篇《堅白論》。其主要命題是“離堅白”。
公孫龍的證明有兩個部分。第一部分是,假設有堅而白的石,他設問說:“堅、白、石:三,可乎?曰:不可。曰:二,可乎?曰:可。曰:何哉?曰:無堅得白,其舉也二;無白得堅,其舉也二”。“視不得其所堅而得其所白者,無堅也。拊不得其所白而得其所堅,得其堅也,無白也。”
這段對話是從認識論方面證明堅、白是彼此分離的。他認為一塊石頭的堅硬度和白色是由人們的不同感官引發出的,但是白與堅各自獨立,互不聯系。他甚至認為堅白的性質不僅離開石頭,而且也離開萬物而獨立存在。總之,萬物都是互不聯系,獨自存在的。所以,最后得出的結論就是:“離也者,天下故獨而正”。經過層層論證,公孫龍得出了他的哲學思想的最后結論:“物莫非指,而指非指”。這一認識深刻地指出了事物的客觀性和人類認識的局限性。
從如上對公孫龍的“白馬非馬”、“離堅白”的分析,我們可以知道他的學說并非無用之辯,也不是真正意義上的邏輯矛盾,而恰恰相反,是在運用邏輯思維,從邏輯學的角度,尤其是從概念的角度考慮問題的。后期墨家正是批判地繼承了他的思想才寫出了中國歷史上第一部名辯學著作——《墨經》,形成了較為科學的邏輯理論。
2 芝諾悖論
如果對照古希臘哲學家芝諾的悖論在西方學術史上的影響,就可以更加深刻地認識中國傳統文化所欠缺的東西。埃利亞的芝諾曾經提出過與公孫龍相當接近的幾條悖論如:飛矢不動、阿基利斯永遠追不上烏龜,等。
據亞里士多德在《物理學》中的敘述,埃利亞城的芝諾提出了四個關于運動的論證,史稱“芝諾悖論”。
2.1 “二分法”。“運動不存在。理由是:位移事物在達到目的地之前必須先抵達一半處。”即不可能在有限的時間內通過無限多個點。在你走完全程之前必須先走過給定距離的一半,為此又必須走過一半的一半,等等,直至無窮。由于不可能在有限的時間內越過無窮多個點,更不可能達到運動的目標,甚至無法開始運動。
2.2 “阿基里斯追龜”。阿基里斯是希臘跑得最快的英雄,而烏龜則爬得最慢。但是芝諾卻證明,在賽跑中最快的永遠趕不上最慢的。因為,烏龜先爬行一段距離,在阿基里斯追上烏龜之前,他必須先達到烏龜的出發點。而在這段時間內,烏龜又爬行了一段距離。阿基里斯又要趕上這段距離,而此段時間內烏龜又爬行了一段距離。于是,阿基里斯距烏龜越來越近,但永遠不可能追上它。
2.3 “飛矢不動”。任何物體都要占有一定的空間,離開自己的空間就意味著失去了它的存在。飛矢通過一段路程的時間可被分成無數瞬間,在每一瞬間,飛矢都占據著一個與自己大小相同的空間,由于飛矢始終在自己的空間之中,因而它是靜止不動的。
2.4 “運動場”。兩排物體,大小相同,數目相等,一排從終點排到中間點,另一排從中間點排到起點,但他們以相同的速度作方向相反的運動時,就會在時間上出現矛盾。芝諾認為,這可以證明一半的時間等于一倍的時間。
芝諾的上述論證,除“運動場”顯然具有明顯的詭辯性質之外,其余都蘊含著深刻的意義。他的論證方法亦對論辯術和邏輯學的發展起到了積極的推動作用。芝諾的功績在于把動和靜的關系、無限和有限的關系、連續和離散的關系惹人注意地擺了出來,并進行了辯證的考察。
3 公孫龍與芝諾的不同歷史命運
中國先秦和古希臘的詭辯術都產生于“軸心時代”,在東西方卻遭受了不同的命運。雖然當時希臘的學者們無法反駁、接受芝諾的觀點,卻沒有對此加以譏笑排斥,而是引發出了不斷深入的思考。其原因就在于古希臘人的理性精神。正如巴門尼德認為,只有理性認識才能認識真理,他教人“不要遵循”感性認識“這條大家所習慣的道路,不要以你茫然的眼睛,轟鳴的耳朵以及舌頭為準繩,而要用你的理智來解決紛爭的辯論。”正是這種對真理的純粹理性思辨,引導了希臘人的哲學邏輯學探討。柏拉圖寫作對話《巴門尼德》的時候,其中討論的主要話題之一是芝諾的觀點,因此在柏拉圖學園中很自然地討論起芝諾悖論來。當時歐多克索斯正在柏拉圖學園中攻讀和研究數學與哲學,在稍后時間里他便創立了新的比例論,從而克服了因發現不可公度量而出現的數學危機,并完善了窮竭法,巧妙地處理了無窮小問題。因此,在希臘數學發展的這個關鍵時刻,很難說芝諾沒有對它的發展做出過有意義的貢獻。
反之,中國古代到當代的兩千多年間,名家卻備受排斥。這派人物一開始就不受統治階級的歡迎,荀子和韓非在當時就特別激烈地批判了辯者,“不好辭讓,不敬禮節,而好相推擠,此亂世奸人之說也”,“不法先王,不是禮儀……言無用而辯,辯不惠而察,治之大殃也。” “堅白無厚之辭章,而憲令之法息”。認為辯者足以擾亂社會秩序,破壞道德規范,所以非禁不可。另外,由于中國古代社會注重實用,經驗論的思想傾向占上風,對比較抽象的思辨不以為然,辯學被說成是“上不足以順明王,下不足以和齊百姓”,“不知無害為君子,知之無損為小人”,“工匠不知,無害為巧”。到了秦漢,統治階級更不需要這些所謂的“辯而無用,有害于治”的學說了,到了晉時,先秦邏輯就基本湮滅了,自此至清末的一千多年的時間里,歷史再也沒有為這門學科的重新崛起提供機會。即使在當代,學術界對名家依然缺乏深入系統的研究和全面公正的評價。邏輯思維傳統的缺乏不僅在歷史上使中華民族的整體思維水平受到極大影響,而且當今我們仍然在品嘗著這一苦果。
參考文獻:
[1]諸子集成.第三冊[M].上海:上海書店,1986.
[2]劉志忠.先秦諸子論辯文選集[M].貴州:貴州人民出版社,198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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