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要是交好運,擋都擋不住。李館長放下電話,抿著嘴,想起這句俗語。
電話是縣政府辦公室打來的,打到他辦公室,告訴他,過幾天一位將軍要來看金碗。
得知將軍要來的消息,李館長興奮得有點不能自制了。在館長的崗位上熬十多年了,這個清水衙門真不是人待的地方,舅舅不親,姥姥不愛。當初的文化館可不是現在這個樣子,憑借著金碗,好幾任館長都走得很風光,有的還成為省市重要領導。自從他熬到這個位置上以后,老天爺就再也不掉餡餅了,正如食堂老趙調侃他那樣,等到他想燒香的時候,佛爺都掉腚了。
想當年,這個金碗非同小可。每有官員來參觀,必定都給一些資金上的扶持。有時候還可以借坡下驢,順著桿往上爬,找到相關的官員,要來一些實惠。
今天,好機會砸到他的頭上。
放下電話,李館長哼著小曲來到了食堂,見到趙師傅正在準備中午飯,還是他那拿手的絕技趙氏灌湯包。老趙師傅的趙氏灌湯包可是祖傳下來的絕技,據說能有好幾百年的歷史了。當年那位領導來慰問視察,就是吃老趙親手做的趙氏灌湯包。后來,有一年,那位老領導想起了趙氏灌湯包,老趙還親自到北京去給他做了一頓趙氏灌湯包。
就因為老趙這手絕活,當年就隨著金碗一起和今天的李館長調到了縣里的食堂。老趙現在已經是本縣的一個品牌,也可以說是一張名片。只要有上級重要的領導來訪,趙氏灌湯包就是經典的保留項目。盡管這些年街上到處都是趙氏灌湯包的招牌,甚至全國各地也有了形形色色的趙氏灌湯包,但是唯一正宗的趙氏灌湯包就在縣政府的食堂里。
老趙也知道了將軍要來的這件事,還逗李館長,說他這回可真是盼到深山出太陽了。兩個老伙計就像當年弄金碗那樣,一下子有了很多親近的話語要說,言語間說到了辦公室的那個娘們雨微。
這回可別讓那個娘們搶了風頭去啊,你可是最后一站了,過了這個村可就沒那個店了。老趙叮囑道。
不會吧,這次是我接待,電話直接打到我的辦公室。
那不好說,你看她整天得得瑟瑟的那樣,有什么,還不就是傍上了那個老頭子,還說什么工作能力強,我看她是床上功夫好。這些年她一個小報記者能有今天,還不是靠她肚臍眼下邊那玩意干上來的。老趙憤憤不平。
你可別瞎說啊,現在是和諧社會,再說各有各的打法啊。
你呀,就是心太軟。這些年你要是能有一點剛兒,你早就干上去了,還能輪到他們。
算了,別說這些了,我找你來就是想核計核計接待的事情。
雨微聽到將軍要來看金碗的消息時正在床上和王副縣長撒嬌纏綿,自從上次出差和王副縣長在賓館被人釣魚后,王副縣長家里后院起火,好久兩個人都沒在一起了。
本來王副縣長也是最后一站了,年輕化知識化,升遷也是和他無望了,但是身邊很多的人都是他提拔起來的,瘦死的駱駝還是比馬大,所以他對雨薇的承諾雨薇還是蠻有信心的。
金碗?什么金碗?當王副縣長告訴她將軍要來看金碗的消息時,雨薇還一下子沒有反應過來。
這些年,黃金市場行情普遍看漲,很多人都買了金銀首飾用來保值。前不久王副縣長到南方考察回來還給雨微買了一個小金豬,還沒聽說什么金碗銀碗的。
你真是豬腦子,一天到晚就知道玩,你不知道你們館里的那個金碗么?雨微突然想起了那個金碗。那是一個很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飯碗了,一般人家都是用它來盛菜和裝菜湯的,相對于盛飯的小飯碗,它就叫二大碗了。
記得剛到文化館上班的時候,剛走進陳列室,里邊是一些農家用的桌椅板凳,還有一些農具什么的。最顯眼的就是桌子上的一個二大碗,粗瓷的碗身,上邊有一道藍邊,碗口還顯得不那么光滑。碗底下襯的是紅色的金絲絨,碗的旁邊上有一個牌子,是有機玻璃做的,燙的金字,上邊寫上金碗。底下有一行小字,記錄著這個金碗的來歷。
雨微好奇地看著這個金碗,左看右看和家里吃飯盛湯的碗也沒有什么區別,這不就是一個普普通通的二大碗么,怎么在這里就身價百倍就成為金碗了?雨微就想把這個金碗拿在手上好好看看。李館長馬上就喝了一聲,別動!這可不是鬧著玩的,弄打了你吃罪不起,就連我也要跟你吃瓜絡。
嗨,不就是一個破碗么,我們家這樣的二大碗好幾十個,當初我媽媽在陶瓷廠上班的時候,她們廠子就做這樣的碗。那時候像這樣的碗屬于次品,都扔在廠子外邊的大墻下,我們放了學就到那墻根底下撿這些碗,我們這些陶瓷廠家屬從來就沒有買過碗。
我的小姑奶奶,你可別在這里給我上眼藥了,現在的形勢松了,要是擱十幾年前,就你這幾句話就夠打一個反革命罪了,你可別在這里給我添亂,記住了,這里的東西都是革命文物,要倍加小心。
看到李館長一臉嚴肅的樣子,雨微吐了一下舌頭,做了一個鬼臉。
你說,李館長,這些文物在這里有人來參觀么,咱么這么個小破地方,弄了這么一個陳列室是不是有點小題大做?
你知道什么,有了這個陳列室,就是我們的搖錢樹,這些年我們就是靠它吃飯的。對了,這些年我們文化館的很多活動經費也是靠它爭取來的,你可不能小看了它。今后上班,經常把這里的衛生打掃打掃,要千萬小心,別碰壞了這里的任何東西。
從那天起,雨微就知道了這個陳列室的價值,知道了這個金碗的不平凡之處,再看到這個金碗,就覺得這個金碗不是像家里那個普通的二大碗了。家里的二大碗明顯沒有這個金碗的色澤鮮艷,白里透紅,碗邊的藍色也是那種藍天的顏色,不是像家里那些二大碗那樣顯得灰突突的,就像灰姑娘和白雪公主的那種感覺。
關于金碗的記憶就像打開閘門的洪水一樣涌進了她的腦海里,
來到陳列室,雨微嗅到了一股霉味。好久沒有人光顧,這里早就成為堆放雜物的倉庫了。陳列室的文具用品等雜物剛剛挪走,一下子就顯得空蕩蕩的。環顧四周,那些似曾相識的桌子凳子還在,最惹人眼目的還是那個金碗。
走近金碗,發現金碗上有很多斑駁污濁的痕跡。她知道,這些年來,這個屋子沒有人光顧,早就成了蒼蠅蚊子的世界。金碗上這些痕跡一定是它們的杰作。
雨微拿起金碗,用毛巾仔細地擦拭,上邊還有一些斑斑駁駁的點子怎么也沒擦不掉。雨微知道,這次接待任務非同小可,王副縣長說過,能借這次機會李館長就能有一步,或是升到人大或市政協任職,自己就有機會扶正做館長了。
雨微來到食堂,趙師傅正在切菜準備做午飯,就對趙師傅說要點洗滌劑洗洗金碗。趙師傅就和雨微開玩笑說,你那個碗都被蒼蠅粑粑銹住了,太難洗干凈了,不如再從這里拿一個碗上去得了。
趙叔,你可真敢開玩笑,這碗是珍貴的文物,怎么能和你這里的破碗相提并論啊。
是啊,這人跟人比得死,碗比碗也得扔啊!這金碗就是了不得,你可要加小心,千萬別弄打了。
老趙,你這個烏鴉嘴,就不會說些好聽的,難怪你這些年還是個做飯的。
李館長正在食堂寫歡迎領導光臨的條幅,聽見老趙的調侃,就半真半假地數落老趙。然后就叮囑雨微要小心些,把這金碗洗干凈,不然讓領導看見太不成樣子了。
李館長在和趙師傅調侃,就聽見啪的一聲脆響,隨即就傳來雨微的一聲尖叫。
趙師傅急忙奔過來,見雨微在那里捧著那個打碎了個豁口的金碗渾身哆嗦,徒勞地在那里努力想把這個金碗給拼接在一起。雙手都被破碎的碗碴子劃破了,鮮血直流,兩眼呆滯,臉上沒有一點血色,蒼白得就像是一張白紙。嘴里還在不停地念叨,我把金碗打碎了,我把金碗打碎了。
隨著這一聲脆響,李館長人一下子就堆下去了,血壓卻急劇升上來了,心臟跳動驟然加快。李館長像一攤泥似的癱在地上,兩眼發直,面無血色。他捂著自己的胸口,張著大嘴,呼吸困難,心口就像壓著一塊大石頭,半晌說不出話來。
趙師傅忙奔過來,扶李老館長,到他的上衣兜里掏救心丹。掏出來后就塞在李館長嘴里,又弄了一點水灌進去,拍了拍李館長的后背。李館長好半天才緩過來這口氣,看著破碎的金碗,長號一聲,我的小祖宗啊,你怎把金碗給打碎了。后天將軍就要來了,這可叫我到哪去討弄呀!
躺在床上的李館長正在打點滴,腦袋脹得就像一石盆糨糊,不知道什么時間,不知道身在何處了。眼前總是閃動著金碗打破時那撕心裂肺的一幕,那尖銳的破裂聲劃過他的心臟,讓他的心臟劇烈地疼痛。再過兩天將軍就要來了,金碗打碎了,可怎么向領導交待啊。
金碗打破的消息還封鎖著,還沒敢和縣里匯報,大家都在想辦法找補救的措施。陶瓷廠都黃了好幾年了,當年的那些老技工都下崗買斷回家了,想找到一個陶瓷方面的技工太難了。現在當務之急是看看能不能想辦法把這個破裂的金碗復原,盡量看不出痕跡,再把這個金碗做一個玻璃罩放進去,不仔細看就很難看出破綻來。
趙師傅給他做了一碗手搟面條,裝面條的那個二大碗和金碗一模一樣。李館長看到這個二大碗,眼前又閃動金碗像小孩嘴的那個豁口子,痛苦地閉上了眼睛。
老李啊,你也別上火了,就匯報上去,活該那個娘們倒霉,不是不報,是時候未到,這會好了,看她還得瑟不得瑟。看她一天張狂的那樣子,文化館快要擱不下她了,不就是抱了一個粗腿么。
你呀,都這時候了還說這個,她愛怎么得瑟就怎么得瑟,不關我們的事兒。可是這金碗對我也是至關重要啊,就算把她賣出去,我是館長也脫不了干系啊。你看看,能不能找你老伴聯系一下以前陶瓷的老師傅,想辦法把這個金碗修復一下,盡量不看出痕跡。將軍馬上就要來了,這要是知道金碗打破了,我們都吃罪不起啊。我現在還沒敢向縣里匯報,先應付過去這次參觀再說,只要不出紕漏,事情過后我再檢討。
李館長啊,現在到哪去找那些師傅啊。再說了,就是修復了也能看到痕跡,不如就從食堂再拿一個算了,都是一模一樣的,神仙也看不出來。你看,這個碗不就挺好么,你能看出來他和金碗有什么區別么?
老趙啊,這個玩笑可開不得啊。那可不行,絕對不行,怎么能這樣弄虛作假糊弄領導啊,萬萬使不得。還是找個人修補一下吧,我們全館的命運就系在這個金碗上了。
怎么不行啊,都一樣的碗,誰能看出來啊,將軍看不出來,縣委領導也看不出來。
老趙師傅,可不敢這么講話,現在是環境寬松了,要是擱過去,還不給你打個現行啊,還是想辦法修復吧。
李館長的手機鈴聲響了,拿起電話一看,是縣政府辦公室的電話號碼,李館長的手哆哆嗦嗦的不敢接電話。這次,辦公室電話沒有人接,秘書就把電話直接打到他的手機上。
趙師傅接過手機,嗯嗯了幾聲,說館長上廁所了,一切都準備好了,沒什么問題。現在全館都在為將軍視察做準備,保證萬無一失。
聽了趙師傅的一番話,李館長出了一腦瓜子的冷汗。用手捂著嘣嘣跳的心臟,連說話力氣都沒有了。
趙師傅,這金碗就拜托你了,千萬找一個高手修好了,要不,我們誰都過不去這個坎。
放心吧,館長。這次將軍視察,也就是走馬觀花,不一定看得那么細致,修復上就好了。你還是身體要緊,可別領導來了你起不了床,那可就糟了。
但愿這樣吧,我們全館的命運就捏在你手上了。
好吧,你就把心放在肚子里,保證找一個高手給你修復得一點痕跡都看不出來,千萬別著急,修好了我就給你拿來看。
不敢再折騰了,把師傅找來就在陳列室里修吧,我也過去,省得搬來搬去的,再打碎了我們真的吃罪不起了。
聽了李館長的話,老趙師傅倒木頭樁子似的戳在了那里。
雨微坐在電腦前,眼睛盯著電腦的顯示屏,手指怎么也敲不出一個字來,她的演講解說詞還是沒有一點眉目。她的手指還在隱隱作痛,那金碗打破的響聲時時在她的耳邊響起。幾次想給王副縣長打一個電話,訴訴心中的苦楚,可是她不敢。打碎金碗是非同小可的事情,自己不小心弄碎的,王副縣長恐怕也救不了她。再過兩天將軍就要來了,不知道李館長能不能找到人把這個金碗修復好。雨微心里還是沒有底,她什么心思都沒有了,只要能躲過去這一關,其余別的什么都是次要的了。可是她就是靜不下心來,兩手在鍵盤上什么也敲不出來。
本來講解的事情館里想請電視臺的一個主持人來講解,從形象到口才都能說得過去,是王副縣長幫她爭取到這個殊榮的。因為這是一個絕好的展示機會,況且她還在小報當過幾年記者,應付這點也算是小兒科了。沒想到,天不遂人愿,想把事情做得盡量漂亮點,沒想到真的是弄巧成拙了,偷雞不成倒蝕把米,金碗沒洗干凈,倒給洗打了。幸虧館長沒有把這件事情匯報上去,不然自己就完了,王副縣長也救不了自己了。
雨微知道自己最多算是過失損毀文物,其不會構成犯罪,因為這金碗損毀得不太嚴重,可以修復,食堂的趙師傅也說他能把這個金碗修復上,肯定不能耽誤領導的檢查。
雨微翻看著文化館里的那些相冊,每一幅照片下邊都有照片的來歷,記錄了金碗的輝煌歷史。這些照片都是這些年李館長接待上級領導時候的照片,有李館長講解時候的照片,還有李館長和歷任館長和領導的合影,有領導們的題詞。往年有領導參觀金碗的時候,都是李館長親歷親為,然而這些年過去了,再也沒有領導來看金碗了,這些演講和演講稿一樣都被歲月塵封了。李館長那沓有些泛黃的講演手稿就像李館長的年紀和形象,都是一些陳詞濫調現在不能再上臺面了。與時俱進,現在的解說詞應該融入些新詞啊。本想到網上查一些關于這個金碗的資料,可是網絡上關于這方面的資料幾乎是空白,想抄襲都沒有范本,只有在李館長這些老古董的手稿挖掘了。
這個金碗,也像李館長這些泛黃的老照片,一直在箱底壓著一樣,許久都沒有人過問。有一天雨微突然突發奇想,想看看這個金碗什么樣了。當她走近這個金碗的時候,發覺這個金碗沒有了往日那樣光彩照人的鮮艷,白色的碗身也像家里的那些二大碗那樣灰突突的,不,還不如家里的那些二大碗干凈,這個金碗好像是被人遺忘了似的整天失意低沉,給人一副萎縮不振的那樣感覺。曾經多么輝煌的金碗,那樣吸引著很多人的眼球,就那么高貴氣宇軒昂的在那里,在紅色天鵝絨的映襯下,顯得是那樣的高貴不俗,現在就如丑小鴨那樣的被人冷落在那里,看著心里就有一種失落,就覺得有些壓抑。
那天,雨微到食堂吃飯,看見食堂里還有很多的二大碗在使用,就說,同樣的是二大碗,就因為身份不同待遇就相差甚遠。你看這些二大碗,就是能盛些菜湯,好的菜都用盤子裝了。你看咱們陳列室的金碗,就不一樣了,每天就在那里供人參觀,還是錦衣玉食的養尊處優,這做碗的差距怎么就這么大呢。
這時候趙師傅就過來說,人比人死,貨比貨扔。當年要不是我把他拿到陳列室,現在說不上他還不如這些碗哪,或許早就打碎見閻王了。
說到金碗,雨微突然又冒出來一個奇怪的想法,她問趙師傅說,趙叔,當時他們家里那么多的二大碗,你是怎么把這個碗挑出來的?
那還不容易,就這個碗是領導喝過水的,它看著就有富貴相,我一眼就看出來了,就把他拿到咱們陳列室了。說完這句話,得師傅得意笑了笑,又忙著做別的去了。
雨微正在納悶,那么多的碗怎么就這只碗能看出來,雨微搞不懂。她端起手中的這個裝菜湯的二大碗,怎么看也看不出來和別的二大碗有什么區別。自從那次以后,雨微真的就像有點中邪了似的研究起這些二大碗來。每天到食堂吃飯的時候,總是要喝一碗湯,即使不喝湯也要盛上一碗湯,看看今天的二大碗和昨天的二大碗有什么不同。今天的二大碗碗口有點不太圓,有點近乎于橢圓。碗邊的藍色也不是那樣的均勻,碗底下的瓷也不那么平整,有點斑痕,她知道這些碗都是早些年陶瓷廠燒的碗,備不住還是一些次品。回到家里也在研究家里的那些二大碗,簡直有點走火入魔了。
這天,雨微又有點走火入魔地纏住趙師傅問個究竟,趙叔,你當年到底是憑什么看出來這只飯碗和別的不一樣,怎么看出來它就有富貴氣,就是那位領導喝過水的碗。
呵呵,傻丫頭,別研究了,你還年輕,等你到了我的這個歲數就知道了。趙師傅親昵地拍拍雨微的肩膀,一臉神秘的表情,連連搖搖頭走了。
雨微一直以為這金碗就這樣一直寂寥下去了,特別是當那位領導逝世后,再也沒有人提起他,更別說是這個金碗了。沒想到,今天這個金碗又要翻身了,誰知道卻是命運不濟,被她不小心給弄打了,不知道趙師傅找沒找到修碗的高手。其實,真的用不著這么費盡巴拉找什么高手修碗,到食堂拿一個就完了。那么多的二大碗,隨便拿一個過來,只要你不說我不說,誰能知道這個二大碗就不是那個金碗啊。
掛完一瓶滴流,李館長的身體稍微恢復了一些,渾身也有了一點力氣,心急火燎地來到了雨微的辦公室里.
來到雨微的辦公室,見雨微正在電腦前發呆,顯示屏上那些關于損壞文物的那些條例讓李館長看得心里直發涼,不由得倒吸了一口涼氣。
還沒等雨微說話,李館長就說,雨微,你的解說詞弄得怎么樣了,到時候可別掉鏈子啊。
我說李館長,不就是一個破碗么,值得這么大動干戈么?我看就從趙師傅那里拿一個二大碗上去算了,省得大家都揪心爛命的。
你說得倒輕巧啊,一個破碗,你到哪去給我淘弄這個破碗啊,明天將軍就要來了,好在就是參觀看看,走馬觀花,要是真的提出來要拿走,我們都得玩完。
這時候,電話鈴聲又響起來。
是,我是李館長,正在準備,幾乎準備得差不多了,你讓縣委領導放心,保證萬無一失。什么,將軍還要把那個金碗拿走?
某將軍要把金碗帶走,那樣就是修補上也會留下裂痕的啊,怎么辦,匯報縣委吧,可是匯報了又怎么樣,誰能讓這個破了的金碗完好無損地交到將軍手里啊。
老趙師傅這一天可真夠鬧心的了,沒想到一個二大碗,把整個文化館鬧得是雞飛狗跳,人人自危。這個金碗,真的是讓人啼笑皆非。趙師傅心里有點擱不住了。
那年,公社成立陳列室的時候,為了葫蘆裕張大媽家這只二大碗,現在的老趙師傅當年的小趙自告奮勇地去了。
本來這趟差事應該是李館長的事情,因為當時成立這個陳列室就是李館長的點子。公社書記相當重視,親自掛帥,具體一應事物都全權委托李館長一個人來跑。因為李館長能寫會畫,還會照相。很多圖片和文字的資料都是李館長一手建立起來的。當天正好有一個采訪要李館長下去,大臺溝和葫蘆峪是公社的兩極,一個在公社所在地東南,一個在公社所在地西北,就是想繞道過去時間也來不及。望山跑死馬,當時老趙就為朋友兩肋插刀了。從公社所在地到葫蘆峪村要二十多公里,就是騎上自行車也要將近三個小時,中間還要翻過兩個大嶺,上嶺幾乎就得推著自行車走,下嶺的路又陡又險,很多地方自行車都不能騎。那時候不像現在,村村通油路,大客車都開到家門口,只要是有路的地方就有客車,有人的地方幾乎就通客車,即使沒有客車,出租車滿世界跑,到哪都很方便的。當時的路是不行的,除了騎自行車,剩下的就是走路了。
老趙當時接班在食堂打雜,因為祖傳的手藝趙氏灌湯包美味可口,就被留在公社的食堂了。李館長家里到公社的距離很遠,每天上班都要騎上兩個多小時的自行車,有時候忙了回不了家就在公社住。老趙當年是光棍一個,一人吃飽了全家都不餓,到了晚上的時候,也沒有什么電視電影看,更別說是上網游戲了。就總是往李館長的宿舍跑,因為李館長的宿舍里有很多的書,李館長還會畫畫,會樂器。到了晚上這兩個光棍就喝酒聊天。因為老趙的優越條件,總是能給李館長弄一些好吃的下酒菜,哪怕是上級領導來檢查,招待領導的飯菜老趙也是要雁過拔毛,就這樣,兩個人成為了莫逆之交。戀愛結婚都是腳前腳后,當時還曾經拜過把子,約定了指腹為婚之類的戲言。
晚上李館長回來的時候,老趙已經把那個二大碗放在了陳列室的辦公桌上。因為明天就要開始展覽了,兩個人就馬不停蹄開始忙碌,總算把一切都弄得清清楚楚,就開懷暢飲一番。
酒過三巡菜過五味,兩個人的舌頭都團了,李館長感激老趙這么遠的替他跑到葫蘆峪取這個金碗。誰知道,或許是酒后吐真言,老趙就把自己從食堂給他拿的這個二大碗的事情說漏了,當時李館長的酒就嚇醒了一半。
老趙說,你也不想想,到大臺溝多遠,我一下午的工夫能不能回來,我還要給食堂做飯,準備領導檢查的酒席,我是怕你完不成任務著急上火。再說了,就是我到了葫蘆峪,張大媽家那么多的飯碗,我知道哪個是他喝過水的飯碗,還不是隨便拿一個拉倒。他們家也不能把那個喝過水的飯碗供起來。
道理是這么個道理,但是總覺得心里有點堵得慌,也怕得要命。一旦這件事情捅漏了,自己就有可能進去了,別說是轉正,什么都晚了。可是要是不扎個萬換回來,已經是不可能了。這個碗已經被命名金碗了,所有的人都承認這個碗了,再換回來不是自己打自己的嘴巴子么?就這樣,哥兩個有了一個共同的秘密訂立了攻守同盟,從鐵哥們就上升為生死之交的死黨了。陳列館開張后異常紅火,后來縣里很重視這個陳列館,就把這個陳列館搬到了縣文化館,不久,因為老趙的手藝,縣里也把老趙調到了縣政府食堂,這老哥倆就又在一起了。
沒想到,當初這么一個二大碗,竟鬧出今天這樣的一個要人命的大事,李館長心梗要搭橋手術在住院,生命危在旦夕。縣政府辦公室又來電話催了,詢問他食堂準備得怎么樣了,他知道自己這邊是沒什么問題,可是金碗的事情不解決總是李館長的一塊心病。
下午,老趙抽出一點時間來到醫院,見到李館長整個人都瘦了一圈,人都有點脫相了。
其實有什么啊,不就是一個破二大碗么,到食堂拿一個就是了,何必弄得這么神經兮兮的,弄得人雞飛狗跳的不得安生,你至于的么。
你說得倒輕巧,那食堂的二大碗能和這個金碗比么,這個可是中央領導喝過水的碗啊,是文物。這敗家娘們也是,顯什么大眼,弄壞什么也不能弄壞這個金碗啊,這可不是要了我老命了么。天啦!
你呀,怎么也和他們一樣神經兮兮的了,不就是一個二大碗么,到食堂拿一個不就完了么。當初這個碗不也是我從食堂拿來的。
你怎么凈睜眼睛說瞎話,這怎么能是公社食堂的碗,這是葫蘆裕張大媽家的碗,當年領導就是用的這個碗喝的水。
你也相信這是喝過水的啊,你是這些年講演講的糊涂了吧,這不是當初我們公社食堂的那個碗么。
你是不是老糊涂了,這個碗怎么能是食堂的碗啊。
你才老糊涂,我拿的碗不比你更清楚,你怎么越老越糊涂,老年癡呆了。
你才老年癡呆了。
幾天后,陳列室里的金碗仍然完好如初,殯儀館開李館長的追悼會,雨微館長聲淚俱下地為老館長致悼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