嫂子是哥從貴州帶回來的。哥用了兩年的時間,才把嫂子弄到家。哥在嫂子娘家打工,辛辛苦苦為嫂子娘家干了兩年活,那邊才同意把嫂子嫁給哥。臨來的時候,哥還給嫂子娘家五千塊錢,說是這兩年的伙食。弟弟安康認為,嫂子是哥安順買來的,村里這樣的事還有好幾個。安順對這樣的言辭很反感,不準安康這么說。
安康開始想女人了。安康看見過嫂子雪白的乳房,嫂子奶侄子的時候,把雪白的奶子塞在孩子的臉上,孩子迫不及待地叼住乳頭,貪婪地吸咂著。這一過程被安康毫無遺漏地看到。暗紅的乳頭塞進孩子的嘴里,安康感到自己正含著。侄子夸張的喝奶聲讓安康垂涎三尺,嫂子已經覺察出安康在身邊的樣子,瞪了安康一眼,然后把衣服上的紐扣扣緊,把孩子摟在懷里。
安康,天不早了,走啊。
是哥的聲音。安康習慣性地嗡了一聲,然后收拾著家什出了門。走到門口的時候,安康朝嫂子瞅了一眼。嫂子站起來,抱著孩子來回走動。
安康還有個老娘。安康的地和娘的地,一直都是哥侍弄著的。安康跟村里二禿子他們進縣城打工,干的是泥水匠,安康干小工,有的是力氣。安康自從初中畢業就一直沒閑著過,哥去貴州兩年,家里地里都是安康一人忙活。哥一回來安康就出去打工掙錢了,安康已經攢了將近一萬塊。哥說過,等兩年掙足了錢也替安康尋個媳婦。
安順在前面走著,安康騎自行車追上了。安康說,哥,上車。
安順說,你先走。
安康說,上來吧。
安順就上了車后架,土路顛人,安順一直想下來,可安順又沒下來。安順有話對安康說,又不知怎么說好。安康看嫂子奶孩子的時候,安順已經注意到了,安順想說說兄弟,一時找不到話茬。
安康說,哥,這段時間俺不想干了。
安順一怔,說,安康,好好的你怎么不干了。
安康說,等鋤完地,我就跟你出去。
安順說,不行,你得多掙點錢,等秋忙后我再領你出去。安順停頓了一下,又補充說,你明天就回縣城吧,地里的活我慢慢干。
安康說哥咱別鋤了,也打鋤草劑吧。
地里土不松,收成肯定不好。
現在誰還鋤地,安康不屑地說。
安順說,那些人都不是干莊稼活的,人家不指望地里,咱不行。
咋不行,咱不干也成。
安順知道安康掙了點錢,心里老往別處想,安順說,咱還有事呢。
安康明白哥的意思,安康就蹬緊了車。車子在土疙瘩路上顛來顛去,四下里幾乎沒有什么人。初夏的太陽直射大地,天一天天熱起來,安康的心也在等待中一天天膨脹。
秋高氣爽。安康這些日子心里一直不快,哥已經答應秋收后帶安康去貴州,可安康一年的工錢還沒要回來。工頭說得到年底一總結算。安康說,現在就急等著錢用。工頭說你不干了,按理不應該給你算。安康說我出了大半年的力,你憑什么不給我算。工頭說都是年底才結賬,你現在不干,還想要錢,沒門。安康一聽火了,你為什么不給,你敢不給我看看。安康說話的時候就卷起了袖子。工頭說你要干什么,這么多人也不獨你。工棚里有很多人,工頭不怕。工頭又說,就你急用,誰不急,老子也想要呢。安康一聽他居然罵人了,你龜兒子,你在跟誰稱老子,不給錢也行,你不想當老子么,把你閨女嫁給我,我天天當你兒子。工頭的臉刷地紅了,工頭有個非常漂亮的女兒,經常來工地。工頭急上了火,你怎么說話的你。安康說,我怎么說,我就這么,你還能怎么樣。安康是和二禿子他們一起來的,工頭看見他們都在不懷好意地笑,包括他這邊的人。工頭的臉漲得發紫。安康看著工頭已經軟下來,說,你給不給?二禿子看見安康得意的樣子,怕安康惹出事,二禿子拉出安康說,咱先走吧,明天再來。安康說不行,明天他不知躲到哪。工棚里的人也出來勸安康,說保證明天給你結算,安康這才走了,臨走的時候說,明天再找他個老丈人。
安康沒想到,這次這么順利就把錢弄到手。安康本打算再好好地鬧上一回,工頭已經打聽了,安康是要去貴州尋媳婦的,所以把安康的工錢給結了,這也是怕安康再繼續鬧下去。安康接錢的時候有些過意不去,工頭說:你出勤240個工,每天按18塊算,總共4320塊,你點點。安康不敢看工頭的臉,安康說你點好了,就不用點了。工頭說,你還是點點吧,當面點清,咱誰也不欠誰。安康把錢扒拉了一下,就裝進兜里,說正好。安康回工地跟工友告了個別,把自己的鋪蓋捆在自行車后架上,哼著小曲出了工地。
安康和哥哥安順踏上了南去的列車,安康是頭一次出遠門,最遠只到過市里。安順沒敢給安康多裝錢,怕他弄丟了,只給他裝了200塊。他們是坐了半天的客車才上的火車,安康沒想到火車跑起來這么平穩,這次南去需要倒好幾個站點。安康想再過幾天就能見到自己的女人了,心里有些激動,列車行駛了一夜安康絲毫沒感到困頓。安順說:安康你怎么這么精神,睡會吧,到貴陽還早呢,到了貴陽還得走好幾百里。安康說:哥,俺不困。安順說:睡吧,白天人多,你得精神著點。安康應了聲。安順轉過身側臥著。安康從來都是光著身子睡的,現在他有些不習慣,天放亮的時候他才迷迷糊糊地睡著了。
安康本來打算多看看沿途的景致,回去好在伙計們跟前顯顯好。一覺醒來,已經是下午了。安康瞅了一眼,安順正似睡非睡地臥坐著。車外下起了雨,小雨不大,霧一樣籠罩著山丘。安順抬起頭,掃了一眼安康。安康見桌面上有盒飯,抄起來就狼吞虎咽,吃完了才把桌上的半杯水灌進去,喝完了,抹了下嘴,還有些意猶未盡。安順直了直身子,說:到站了,下了車好好看著包,我去買票。
下了車,安康傻了眼,車站上人來人往,安康一下子分不清東西南北。安順說;好好看著包,別亂走。安康應著,安順剛走,就過來兩個女人,一個說:大哥住店吧,去我們那兒。另一個女人妖里妖氣,小兄弟,還是去我們那兒吧,我包你滿意。先說話的女人提起安康的包,安康抓住不松手。女人向他搔首弄姿,并順手向安康的大腿摸了一把,說:我包你舒服。安康知道遇到什么事了,縣城理發店就有這樣的女人。安康大聲說:就什么,就什么,給俺放——開。兩個女人悻悻地松開手,土得掉渣,誰稀罕。另一個說:神經不正常??粗鴥蓚€女人離開,安康放下包,理了理身上的西服。安康的新西服是在縣城買的,花了二百多塊錢,安康心疼了好一會呢。
安順回來了,安康看見安順并不高興,以為沒買到票。安順說:走,找個地方住下。安康問:沒買到票?安順說:今天沒車了,明早發車,到貴陽。安康說:剛才有兩個女人拉我住店呢。安順說:咱不住了,在候車室將就一夜吧。安康問:怎么了。安順說:旅館不安全。安康說:這里安全。安順說:一樣。安康詭笑著,哥是想省錢。
天麻麻亮,候車室里就擠滿了人,安順吆喝著安康提上包。安康睜開惺忪的眼,拭著眼角有東西,就用手指擦擦,安康擦下一粒眼屎,順手抹在新西服的衣角上。安順走出老遠,回頭看了一眼,喊道:安康你干什么的。安康邊擦著另一只眼邊走著。
上車的人很多,安順怕安康擠丟了,讓安康好好跟上。人雖多,但秩序比較好,比上次安順自己出門強多了。安順領著安康找了座。列車緩緩駛出車站,安康看著人群街道,心里有種興奮感,而且越來越強烈。列車駛出城市,奔向群山之間,安康才從那種幸福感中慢慢分解出來。后來安康竟有點厭煩坐火車,覺得坐火車是最沒勁的事情。外面的景致也沒勁,除了過山就是過嶺,和咱沂蒙山沒有什么區別。安康就想,天下是不是都一樣,女人是不是都一樣。想著事的時候,安康的眼就落在一個女人身上,女人一身緊裝,該凸的地方夸張地凸著,該凹的地方使勁地凹著。安康覺得這個女人太好看了,安康的心里就熱起來。女人看了一眼安康,故意坐正了身子,安康臉一紅,收了目光。
女人和一個男人坐在左排,安康和哥是坐在右排的。安康沒注意,安順出去了,安康好像聽哥說了一聲什么,安康沒上心,他的眼落在女人身上,就什么也聽不清了。女人開始找東西了,她翻著桌面,問男人,我包呢。男人說沒見,你好好找找。女人就躬著腰扒拉桌子底,安康看了看女人撅著老高的屁股,趕緊把目光收回來。
乘務員走過來了,女人焦急地說,我的錢包不見了。乘務員是個男的,姓李。李乘務說,你好好找找。女人說,都找過了,沒有。男人也急了,怎么弄的,誰有拾到的嗎。周圍的人都看自己的地方,李乘務說,大家不要亂,看看自己的腳下。這時來了個女乘務,女乘務擺擺手,讓大家坐好,說查查票吧。李乘務就站在安康身邊,指著空位問安康,這個人呢。安康愣了一下,說可能去解手了。小李問,你和他是一塊的嗎。安康點點頭,女乘務說,你票呢。安康翻了一下,想起票在哥身上,就說,票在俺哥身上。安康說完,看見很多人都瞅他,安康臉就紅了,李乘務說,你把包打開。安康說,為什么搜我的包。女乘務說,檢查,都得檢查。安康見人都看著他,嚷道,看什么看。李乘務提高聲音,把包打開。安康不肯打,女人伸過頭說,怕了,怕了就別拿人家東西。安康一聽火了,誰拿你東西,你說話小心點。女人說,一上車就看你瞅這瞅那,肯定是你偷了。安康看著女人漂亮的臉蛋,心有余悸地說,你嘴里干凈點。男人就上來了,男人說,媽的,手不干凈還嫌人嘴不干凈。李乘務說,文明點,然后又對安康說,打開包,證明你的清白。安康急了,媽個B,他罵人。男人一聽,擁上來,你狗雜種,你怎罵人的。安康看著男人伸來的手,一把抓住手腕,兩人扭打起來。李乘務拉著兩人,女乘務說,干什么,干什么。女人也上來了,安康被女人撞了一下,正要去抓女人的時候,讓男人扔了一個趔趄。安康趴在了桌子上,桌子上有一只空啤酒瓶。安康摸起來,轉身就打下來,安康聽見酒瓶炸裂的聲音,一個人應聲而倒,所有的人一下子凝固了。安康看見倒下去的不是那個男人而是李乘務。殺人了,殺人了,有人尖叫起來,車廂里出現了混亂。安康一下醒了神,我殺人了。安康想到一個字:逃。安康穿過驚恐的人群,逃離現場。
李乘務醒來的時候,感到頭炸裂似的疼。他首先注意到,一個長相十分像安康的中年男子,李乘務確認不是安康,于是又把眼閉上。安順看著李乘務終于醒了,懸著的心才放下來。
在此之前,安順一直跟女乘務解釋,女乘務瞪了他一眼,說如果小李有什么危險,你責任可就大了。女乘務指著安康的包袱,包袱早被女人給解開了,問這是怎么回事。安順臉一紅,女人插了一句,偷的唄。安順支吾不語,女乘務白了她一眼,都是你找事。女人說:我錢包丟了,你看看他包里都什么。安順知道是個誤會,就說:我們是去相親的,這是我們準備的見面禮。女人咂了下舌頭,向后退了退。男人上來了,連說對不起對不起,李乘務什么樣了,不礙事吧。女乘務說,走,你們都過去看看,再做個記錄。
安順在醫務室,一個勁跟李乘務道歉。李乘務頭上纏著繃帶,臉有些發黃,皺著眉,一直不睜開眼。醫務員說:你去吧,讓他休息休息。安順走到桌前,掏了一千塊錢放下,剛走了兩步,李乘務睜了睜眼,說:你干什么,拿回去!聲音有些硬。安順頓了一下,還是拿了回來。
安順回到座位上,心里有些忐忑不安。女人又在翻著,忽然一陣驚叫,哇,找到了,找到了。眾人都看著她,女人看見大家的目光有些異樣,舉錢包的手很僵硬地收回來。男人生氣了,咋呼啥咋呼啥,都是你鬧的。女人身子就矮下去半截。
列車在某站停靠。安順下了車,看見男人買了一大包東西。安順叫住他,說:兄弟,對不起。男人說:對不起的應該是我,大哥,你有事。安順看了看周圍,說道:你給俺幫個忙。男人爽快地說:你說吧。安順從懷里掏出一千塊錢,說:下半截我不坐了,我得等我兄弟,你把這個給李乘務,替我道個歉。男人說:你這么相信我啊。安順說:你買東西干什么的。男人笑了笑:都一樣,好吧,我一定轉交。安順拍拍他的肩膀,說:上車吧。
車走遠了,安順這個后悔,不該領安康出來,這個二百五,安順在心里罵著,什么時候才不惹事。罵著罵著,鼻子一酸,眼淚差點流出來。爹走得早,家里地里也確實虧了他。安順想,見到他的時候,非揍死他不可。安順一直等到天黑,等到最后一班車也沒見著安康個人影。
安康跳下車,摔了一個大跟頭,差點沒把自己摔閉氣。安康趴在地上半天沒起來,他不知道自己剛才哪兒來的那么大勇氣,他只知道自己殺人了。安康看了看四周,遠處有個村莊,安康活動了一下,覺得還能走動。安康拍著身上的土,發現自己的新西服上都是塵土,而且腰上還刮破了一道口子。安康有些心疼,他忽然想起什么,摸了摸兜,錢還在。安康想,那個人死了沒死,要真死了怎么辦,我得等等,等到天黑再走。
安康找了個地方就躺下了,安康想瞇一會,可安康老想著事,我把人家打了,我哥怎么辦。想到這,安康呼得坐起來,他們要把俺哥給逮了怎么辦。安康忽然又笑了,他不是當事人。安康聽到遠處有列車駛來,心竟隨著列車的轟鳴跳動起來,直到列車從身邊穿過,漸漸消失,安康才安靜地坐下來。安康瞇了一會,就夢見了一個女人,這個女人既像嫂子,還又像在列車上的那個女人。嫂子沒有那個女人長得好看,可嫂子的乳房雪白雪白的,像發面饅頭。安康想自己的女人肯定和那個女人一樣好看,比嫂子的乳房還白。安康就笑了。安康想我得去貴陽找我哥,他肯定在那兒等我。
安順等了兩天也沒等著,心想,我光在這傻老婆等野漢子,他要是回去了怎么辦。不行,我得先回家看看。安順覺得還不妥,萬一他要是去了貴陽呢,還是去貴陽找找吧。安順決定去貴陽,因為這次的終點站是貴陽,說不定安康這會在貴陽車站等他呢。安順火急火燎地上了客車,一路上他都在注意沿途的人,尤其是車站,直至到了貴陽也沒見著安康個鬼影。
安順在車站等了兩天,也找了兩天,打聽了很多人都說沒見著。安順想,不能再等了,也不能去目的地。安康只知道貴陽,他好像給安康說過去哪兒,但他考慮安康不會去。他找個地方打了個電話,告訴那邊過些日子再去,讓介紹人給好好說說,別弄黃了。安順決定回家看看,他心里這個難過,白花了一千塊錢,路費搭上不說,人還給弄丟了。萬一安康沒回去,怎么給娘說啊。
到了貴陽,安康真就傻了眼,這么大的地方,上哪兒找,等等吧。安康在車站附近等了一個下午,天將黑下來,安康想,我不能老在這等。好在沒有行李,安康弄了點吃的,覺得沒吃飽,找了個拉面館,又結結實實地吃了兩大碗。眼看著手里的錢越來越少,安康想:哥是坐車先走的,肯定去了目的地。安康在家的時候,聽哥說起過那邊介紹人的地址,說在什么旅館。安康手里的錢不多了,連一張票也不夠了,安康這才后悔,當初為什么就打起來了呢。
安康問了去某市的路,決定步行。如果省吃儉用,這兩天還是能撐下來的。狗日的,丟了東西賴俺,安康開始抱怨,可惜打錯了,沒打著這個狗日的。狗日的二禿子現在干什么,俺都沒的吃了。安康想到了女人,于是就不罵了。自己的女人是什么樣的,安康不知道,但他想起了嫂子。他又罵了一句:我操。安康罵完了,臉上露出幸福的笑容。
安順回到家,心想得怎么給娘說,娘年齡那么大了,還是瞞著的好。安康也不是小孩子,肯定會沒事的。安順給介紹人老張打了個電話,讓他幫著打聽打聽安康,說不準還會找他呢。老張說你放心,我多找幾個人幫著打聽,一有消息就告訴你。安順這才放下心。安順到了娘住的地方,娘住堂屋,安康住在西屋。安順進了屋說,娘,你在家,沒出去走走。娘正在套新被子,是給安康娶媳婦用的,回來這么快啊,康呢。安順沒敢把行李帶回來,安順說,我先回來了,安康在女方家住著呢,讓他給人家多干幾天活。娘說,不都收完了嗎,怎么還有活。安順鼻子一酸,忍住了,咱這收完了,人家南方田里一年四季都青著呢。娘說,安康這就不用管了。安順說不用管了。
安順出了娘的屋,眼淚刷地流出來。
半個月過去了,安康毫無音信。一個月過去了,還是沒有消息。安順急了,眼看不到一個月就過年了。安順想再去一趟,爭取年前和兄弟趕回來。就在這個時候,安順收到一封信,信是用煙盒紙寫的,皺巴巴的。安順很興奮,安康在信上說,他沒錢吃住,現在正給人家打工呢。年前希望安順去一趟,他在某某地方等著他。還問安順去尋媳婦不,等等。安順心里很難受,當天晚上就坐車去縣城,買了南去的臥鋪。
一路無話,安順下了車就直接奔接頭地點。是個小鎮,安順在那家叫順發的小店等了很長時間,也沒見安康的蹤影。安順問了一下,小店老板說,前些天看見一個人老在這兒傻等,我還以為是個什么人呢,穿著一身西服,皺巴巴的,臉就是你這個模樣。安順鼻子一酸,眼淚差點出來,大叔,謝謝你了。那人又說,他過來好幾天,你別等了,他跟一個人走了。安順一聽,以為是老張,就坐車去市里找老張。半個小時的路程,見到老張,老張問,你怎么來了。安順說,安康呢。老張說,沒見啊,我正給找呢。安順急了,真沒來,哎呀,我又白跑了。老張問,他給你信了。安順把信給老張,你看看吧。老張看了一下,說,晚了,他至少等你十天了。安順說怎么辦。老張說,你在我這住下,打聽打聽再說。
等了幾天等不住了,再過些日子就過年了,家里有老婆孩子,還有個老娘,不回家是不行的。安順急得只好和老張商量。老張說,你回去吧,我給你打聽著,過了年再說。安順掏了點錢,說遇著他也別叫他打工了,在你這住著。來回我給你打電話吧,我那邊也不方便。
安順回到家就給老張打了電話,老張說你別急,他又不是小孩,安安心心過個年吧。安順說,我怕他再惹出個什么事,他這人沒腦子。老張說,放心吧,有我呢,我正準備年貨,你也準備準備吧,好好過個年,什么事也沒有。安順說,是該準備了,我先給你拜個早年。安順掛了電話,心里很不是個滋味,心想,那地方靠云南很近,是少數民族集中的地方,地勢也復雜,別整出個什么事來。安順嚇出一身冷汗,不敢再往下想了。
過了年,一轉眼又過了元宵,元宵節一過,年也就過去了。安順忙著準備春耕。這期間安順又打了好幾次電話。老張說,你別急,很快我就給你個準信。安順心里稍稍舒坦了些,但這些天老是感覺不對勁。他不知道安康為什么不再來信,或者找老張,他是知道老張的地址的,他是怎么過的這個年。
沒幾天,安順接到一張通知,通知是縣公安局轉來的。安順看見村支書領著人來找他,心里一下子慌了。支書臉色鐵青,說,安順,你兄弟出事了。來人遞給他一張認尸通知,說是貴州轉來的,你兄弟真是好樣的,他救了兩個落水的孩子,你看看。安順接過報紙,是安康冒死救人的報道。安順半天說不出話來。支書看著安順喉結動了動沒說出來,忙拉了他一下。安順說,安康好樣的。安順心里那個痛,他可是去尋媳婦的啊。安順強忍著,沒有說出來,叔,別讓俺娘知道。支書說,他做了好事,咱不能不宣傳宣傳。安順說,她年紀大了,我怕她受不了,過段日子再說吧。支書點點頭,告訴身邊的人,不要亂說,誰說了就有他好看。
安順和二禿子他們去了貴州,先找了老張。老張一臉凝重,說,我對不起你啊,安康沒給你丟臉。安順說,這不怨你,我就怕他惹事,這次俺也沒有想到,不說了——他在哪里。老張說,在醫院太平間,你去看看吧。安順忍住淚,說,去醫院。
安康的身上有些傷,臉上有些泥,衣服劃破了好幾處,被水泡的——安順見了,好一會說不出話,嘴唇翕動著,眼淚刷地流出來,再也忍不住了。安順說,得給安康整整容,不能讓他難堪。安順買了身新衣服,親自給安康穿上。然后把包袱打開,把安康來相親的衣服拿出來,一套女式紅襖,一雙女鞋。安順說,安康是來相媳婦的,給他帶著一塊走吧。
安順看著兩個被救的孩子,心里像打翻了五味瓶。安順想明白一個問題:安康為什么一下子轉變了呢?大家想給安康開個追悼會,安順說,還是讓安康安安靜靜地走吧。安順抱著安康的骨灰盒,盒子用青紗包著,出了殯儀館,安順心里這個難受。安順說,兄弟啊,咱回家吧。兄弟啊,都怨哥啊,都怨哥沒照顧好你啊!
安順想,該不該讓娘知道。娘身體不好,那么大年紀了,經不住這個打擊,萬一娘再有個閃失。安順想好了,回家對娘說,安康已經結婚了,女方娘家不舍得,要安康多住些日子,到時候一起回來看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