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荔枝橋

2010-01-01 00:00:00聶小雨
遼河 2010年3期

聶小雨 七十年代生于湖南華容鲇魚須鎮(zhèn),現(xiàn)居廣州增城。廣東省作協(xié)會員。小說散文發(fā)表于《芙蓉》《作品》《朔方》《伊犁河》《歲月》《羊城晚報》等,著有長篇小說《我的深圳我的孤獨》。

無論陰晴,即便是下雨,家寶每天都會著一件奧特曼短袖衫,立于荔枝橋,看來來往往的人流車流。這是家寶一天當中不可或缺的一項,甚至說,家寶的每一天都是為著橋上的這段時光,仿佛他對美麗的城市充滿無盡的好奇,又仿佛大橋便是他的游樂場……

荔枝橋修長又闊氣,兩邊站著數(shù)十桿筆挺的路燈,解放軍叔叔一樣,日夜守護著大橋。遠看荔枝橋,像一道彩虹,懸跨滔滔江水。這里每天人頭如織,本地的,外來的,閑散的,匆匆而過的。家寶通常倚靠橋東南面盡頭的那桿路燈,站著或坐著,小而炯亮的眼睛穿梭于橋面,搜索過往的汽車,米色,半新不舊,后面帶拖箱的那種;也搜尋來去的人,男人,三十多,平頭,表情焦急,以及東張西望者。累了,他就從書包里取出鉛筆和作業(yè)本,趴在地上,一格格抄寫阿拉伯數(shù)字或者“人口手上中下”等幾個簡單的漢字(他規(guī)定自己一天抄一面);偶爾,他也會逡巡著來到荔枝橋西頭,倚靠橋西的路燈桿站會兒。萬一爸爸記錯了方向呢——?不過,家寶最終還是會回到荔枝橋東頭,那里離他和爸爸分手的地點最近。而東頭南面的那桿路燈,是那段橋面上唯一可以稱得上記號的家伙,爸爸離開的時候,家寶就站在那里。

家寶相信自己沒有弄錯。那天中午的情形,幾乎無時無刻在家寶腦子里回放,算起來,又何止千百次!

那是個烈日當頭的正午,家寶坐在爸爸的車里(家寶沒想到爸爸在城里還有車,雖然車有些舊)。那是家寶第一次坐小車,還是副駕駛的位置。起先家寶預備坐后排的,這不,還沒坐穩(wěn),爸爸就叫他上前來。家寶喜歡前排,四周毫無遮攔,路上的風景可以盡收眼底。這讓家寶有種受寵若驚的感覺。車過荔枝橋時,爸爸的手機響了。爸爸瞟過號碼之后,迅疾睨了家寶一眼。爸爸的神情看上去有些慌亂,不會是出什么事了吧。電話響了四下,五下……爸爸不理,繼續(xù)開車,神情卻越發(fā)慌亂起來,爸爸怎么不接電話呢?正當家寶的視線從爸爸臉上抽回,轉(zhuǎn)向窗外,只聽得“嗞——”的一聲長嘯,汽車突然剎住,家寶的身體猛地往前一沖,而后跌回靠背。幸好之前爸爸在他胸前勒了條寬寬的帶子,原來帶子是起這用的。家寶感激地瞅了爸爸一眼,情急之下的爸爸正猛然扭頭,還好,后面沒有車跟上來,家寶替爸爸松了一口氣。透過車窗,家寶眼前聳立著一桿筆直的路燈,路燈桿子雪白雪白,上面一點污跡都沒有。順著桿子往上看,藍色的路燈像一只飛翔的燕子,歇在白桿子頂端。隨處可見的高樓,閃著金光,晃得家寶不得不瞇縫起雙眼。想到自己就要在這漂亮的城市開啟全新的生活,家寶心里泛起陣陣恬靜的漣漪……“家寶,”爸爸在叫自己,怯怯的驚喜從心底應運而生。從家寶記事起,爸爸幾乎沒有叫過他的名字,雖然這時爸爸喉嚨里好像硌了一坨痰,發(fā)出的聲音不那么流暢,家寶還是覺得爸爸的聲音和這城市一樣美妙。爸爸眼望前方,鼻腔里重重地吭出一聲,像是為接下來的開口起個頭,“——家寶”家寶盯著爸爸。“家寶啊,爸爸——爸爸有點——急急事,你——你呢,就——在這里——等——等爸爸——”大概是頭一回當家寶的面稱自己作“爸爸”,家寶猜爸爸跟自己一樣有些激動,以至于說出的話不那么溜刷,兩只眼睛還頻繁地眨著。爸爸讓家寶在荔枝橋上獨自等待,這令初來乍到的家寶頗感無助,但他還是鄭重地點了點頭。家寶長這么大,從沒想過要對爸爸搖頭,或者說不。爸爸從車上下來,繞過車頭,幫家寶拉開車門,扶家寶下來,然后從后排拿起家寶的書包,幫他背好。家寶享受完爸爸為他周到的服務,乖乖地傍白桿子路燈站著,目送爸爸返回車里。車沒開出幾米,又停了下來,爸爸拎著一個大塑料袋,頭也不抬地過來了,匆匆將袋子交給家寶,什么也沒有說,只順勢摸了一下家寶的頭。狗伢子的爸爸每次從外地打工回來,都會這樣摸狗伢子的頭,家寶不止一次地留意過。爸爸遠了,家寶從沉甸甸的塑料袋里抽出右手,摩挲著頭上爸爸撫摸過的部位,他相信,一切都會好起來的。

然而,家寶萬萬沒有想到,自己正是在這桿路燈下,候了足足十一個日夜(家寶每天都會數(shù)作業(yè)本,一面就是一天)。路燈下的水泥地,幾近被他的雙腳磨出兩個窩窩來,就像老家屋檐下的那塊巖巴,愣是被經(jīng)年的雨水滴出些窩窩。看著那兩個熟悉的窩窩,家寶就曉得自己決不會弄錯。

太陽快要下山了,家寶長長的影子,淺淺的,歪七扭八,斜在橋欄上。該吃夜飯了,家寶又待了幾分鐘,才戀戀地套上外套,背上書包離開。

家寶不能在橋上待得太遲,那樣老奶奶會擔心的。家寶不希望老奶奶為自己擔心,也不希望等爸爸的事,給老奶奶察覺。老奶奶對家寶好,跟自己的親奶奶一樣,家寶心里有數(shù),可老奶奶畢竟不是自己的親奶奶,等爸爸的事怎么能讓一個不是自己親奶奶的人知道呢?況且家寶隱隱覺得,等爸爸不見得是什么光彩的事,老奶奶要是知道了,說不定會咒爸爸。家寶才不愿意有人咒爸爸呢。家寶下了橋,來到大堤上,這才加快了腳步。想到橋下的家里,老奶奶正燒著飯炒著菜,青青的炊煙從河灘上裊裊升起,家寶心里暖暖的,想想那個和他一樣露宿橋頭的小哥哥,自己多么幸運啊。

說是家,其實不過一個飄搖在河灘上的窩棚。窩棚很小,只有十來平米,又極其低矮,家寶跳起來就能夠著棚頂。窩棚的主體由幾根稍粗的竹篙支成個“介”字,棚身和棚頂扯著舊帆布和油毛氈,帆布和油毛氈漚了腐了,上面又加上些灰不溜秋的蛇皮袋,層層疊疊摞在一起,小小的空間既陰暗又潮濕。窩棚里除了一張坑坑洼洼的單人席夢思,幾近被亂七八糟的東西塞滿,只留出一條一人寬的彎彎拐拐的道,通往里頭那張舊得難以辨色的床。床上同樣一層一層,碼著雜物。窩棚沒有窗戶,也沒有燈,白天也如夜晚,黑黢黢的。想在屋里翻找點什么,憑借的是一把手電筒。手電筒上拴了根麻繩,掛在進門左手邊的鉤子上。原來鉤子的位置比較高,家寶來了之后,鉤子移下來幾公分,家寶伸手便能夠著。推開門,窩棚里散發(fā)出一股嗆人的霉味。對此,家寶并無知覺,比起橋上,這里稱得上人間天堂,不僅能遮風擋雨,還提供免費的一日三餐,至于那點兒霉味,早已融入家寶瘦弱的身體。倒是老奶奶,自覺這個家太過寒磣了點,常常叮叮哐哐,這里修一下,那里補一下,弄得盡量像個家的樣子。

家寶第一次遇見老奶奶,是個晌午。

荔枝橋上的那段日子,家寶每天都會下橋來,在橋墩下歇歇涼,偶爾避避雨,渴了就喝幾口河水,再有,這里也是家寶排便的場所。這天家寶喝完水,好生洗了把臉,坐在河灘上,雙腳伸進清涼的河水,并不急于離開(事實上他無處可去,這些天的經(jīng)驗告訴他,等爸爸不是一時半會的事)。不遠處的河灘上,有個老奶奶在清理一堆廢品,瓶子,易拉罐,紙盒,泡沫,塑料什么的,一樣樣歸著類。這樣的活計,家寶并不陌生。在鄉(xiāng)下,奶奶只要出門,就會撿些廢品回來,等到堂屋角堆高了,家寶就拿出去兌錢。眼前這位奶奶,看上去沒奶奶那么老,可頭發(fā)也花白了,胡亂地別在耳后,腰間的圍兜抹布一樣,又舊又臟,碎花的短褂子大而透,兩個奶子耷至腰間,一晃一晃。家寶的奶奶也是這樣松松垮垮,睡覺的時候,家寶還常常捏著奶奶的奶袋子呢。看到老奶奶,家寶越發(fā)想奶奶了,不知不覺間,視線開始模糊,雙腳也停止了擺動……

打這天開始,家寶天天在河灘上遇見老奶奶。要是老奶奶上午不在,下午一定會碰到的。有時家寶下午來河邊,也沒見著,他就會有意無意地等一等,在窩棚附近轉(zhuǎn)一轉(zhuǎn),直到老奶奶回來。

終于有一天,專心忙活的老奶奶發(fā)現(xiàn)了正看著自己的家寶,于是欣然地回看起家寶來,家寶不好意思地低下眉頭,等到老奶奶的視線收回,才又慢慢望向老奶奶。當老奶奶又一次地看家寶的時候,家寶回避得不像先前那么快了。有那么一刻,老奶奶久久地盯著家寶,還放開地笑了笑,家寶的目光又開始捉摸不定地躲閃開來。

家寶再次來到河灘,老奶奶坐在小板凳上,一個個撕扯著礦泉水瓶上的包裝紙。家寶走近去,在離老奶奶兩三米的位置站定,將手上的一個礦泉水瓶對老奶奶跟前那堆瓶子罐子一丟,“咚——”老奶奶怔怔地抬起頭,說了聲:“小朋友,謝謝啦。”家寶對老奶奶抿嘴笑了一下,向河邊走去。家寶洗了把臉,又洗了洗胳膊和手,在河灘上坐下來。

下午的陽光照耀河面,水波一閃一閃,像一條條修長的魚,發(fā)出銀光。家寶偏著頭,從不同角度,觀察那一閃一閃的銀光,高高低低,你追我趕,還真是好看。河面上飄來一個塑料瓶,一起一伏,漸近漸遠。家寶追逐起塑料瓶來。待微風吹來,塑料瓶近了,家寶用樹枝將瓶子扒過來。家寶擰開瓶蓋,甩凈瓶子里最后一滴水,然后擰緊蓋子,朝老奶奶的方向拋過去。

“謝謝小朋友。”老奶奶說完,對家寶挖了挖手。

家寶扭捏著過去,杵在那堆廢品跟前。

“小朋友,怎么不上學呀。”老奶奶手上的活并不停下。

家寶雙手拉了拉書包肩帶,不作回答。

“逃學可不好呀。”老奶奶將一根卡在易拉罐里的吸管拔出來,放進一個大編織袋里。

“爸爸媽媽給你交了那么多學費,多不容易啊,對吧。不讀書將來做什么呀!只能到街上擦皮鞋嘍。你看哪個小孩不上學呀。”老奶奶邊做事邊說,也不管家寶聽沒聽。

等到老奶奶抬起頭,見家寶癟著嘴巴,眼睛紅紅的,一眨,一顆淚珠就滑了下來。老奶奶直起身子,家寶一溜煙跑了。

家寶永遠也不會忘記,在荔枝橋上度過的那些個日夜。家寶的每一天都是扳著手指頭過的,無論白天還是黑夜,對家寶來說都一樣漫長。

離開爸爸的下午是孤單的,但這孤單很快被接踵而來的令家寶目不暇接的新鮮沖淡。那參天的高樓,耀眼的玻璃幕墻,家寶以前只在電視里見過,現(xiàn)在它們就在眼前,還真是令人眼花繚亂。家寶長到七歲,第一次坐了火車,自己做夢也沒有想到。狗伢子他們總是吹牛,說他們的媽媽要帶他們?nèi)ゴ蟪鞘校€不是成心氣家寶沒有媽媽,可誰能想到,頭一個到大碼頭的是家寶!下次一定請爸爸為自己拍張相,對了,就在這橋上拍,將大橋路燈高樓全拍在相片里,回去看他們還牛皮不!盡管烈日炎炎,小家寶臉上身上黑汗直流,然而這絲毫不影響他的好心情,他只消抬起胳膊隨便一抹。荔枝橋上,紅的黃的藍的白的汽車一溜而過,一股淡淡的煙霧從車屁股冒出,哪像鄉(xiāng)下的拖拉機,黑煙從頭前的煙囪朝天上冒,又粗又黑,跟灶屋頂上的炊煙差不多。還有這橋下的大河,足有幾條河那么寬,那泊在岸邊的漁船(怎不見人撒網(wǎng)呢),三層樓那么高,樓頂?shù)钠脚_上還撐著大傘,人們?nèi)宄扇海趥阆麻e聊呢。若是刮起風來,樓頂上的人不會摔下來吧……城里的一切,家寶都和家鄉(xiāng)作著對比,最后的結(jié)論是,城里真好,住在城里的人真是福氣!

可是當夕陽西下,天色擦黑,家寶不由得害怕起來,爸爸怎么還不來呢?是不是遇到大麻煩了?家寶傍著路燈桿子,一輛車一輛車地打量。趕路的人越來越多,家寶像在觀看一場激烈的乒乓球賽,視線不知停在哪里才好,心愈發(fā)地亂了。當荔枝橋上的路燈亮了,仍舊沒有一輛車在家寶面前停下來。華燈初上,荔枝橋上霓虹閃爍,城市火樹銀花,家寶再也無心欣賞,想到爸爸一定出大事了,家寶靠著路燈桿子,緩緩地坐了下來。還好,爸爸想得周全,留下這么多好吃的。家寶打開塑料袋,拆開一袋餅干,邊吃邊等。不知什么時候,興奮又勞累了一天的家寶枕著書包睡著了。

當嗚嗚的汽車聲漸漸稠密,家寶瞇開惺忪的雙眼,東方那塊天空紅彤彤的。不時有身著校服戴著紅領巾的學生,成群結(jié)隊,歡聲笑語,走在荔枝橋上。家寶記起來了,這是新學期的第一天。本來,家寶也該和他們一樣,高高興興地走進校園。爸爸把家寶接到城里,就是來城里上學的,這不,走的時候,奶奶還翻出給家寶準備好的新書包,里面還有新作業(yè)本和文具盒呢。

家寶想坐起來,身子骨卻不配合,軟綿綿的不得勁。家寶努力抓住一根豎欄,勉強坐了起來,這才感到頭有些暈,眼前冒起了金星。家寶回頭找塑料袋,可袋子不見了,只剩下癟癟的書包,淚花旋即淹沒了美麗的城市……

奶奶常說,一個人只要誠心誠意,沒有辦不到的事。家寶堅信,在這新的一天,爸爸處理完事情,一定會回來的。這樣想著,家寶又有了新的勇氣。一定要好好的,乖乖的,等爸爸來。家寶拍了拍身上的塵土,靠著橋欄坐下。望著一路上興高采烈的同學們,家寶曾有過的期待,洶涌般紛至沓來,可不一會兒,所有的期待化作同學們手里的饅頭,包子,油條,牛奶,豆?jié){,面包……家寶的目光灼熱而羞澀,舌尖蠢蠢嚅動。

有個同學走近前面的垃圾桶,將才咬缺一口的饅頭扔了進去。這個意外的發(fā)現(xiàn)提示了家寶,一聲“咕嚕”旋即從他饑腸轆轆的胃囊里噴薄而出。家寶環(huán)顧身邊,并沒有什么人,對面的橋欄邊倒是躺著個小哥哥,他倒好,背對著大橋,睡得正香呢。家寶慢慢站起來,扶住橋欄穩(wěn)了穩(wěn),不疾不徐朝垃圾桶走去。那個尚且完好的饅頭躺在垃圾桶里,安詳?shù)毓Ш蛑覍毜墓馀R。看得出來,垃圾桶里的黑塑料袋才換上不久,里面還不邋遢,這于家寶多少是個安慰。面對唾手可得的美食,家寶的眼球骨碌骨碌,掃過一撥撥行人,在確信自己沒被注意之后,又待一大撥人過身,后面的一撥還沒有跟上之前,迅速將污濁的小手伸向垃圾桶,饅頭還熱乎著呢。

家寶做完這一切,朝路燈桿子那頭回望,新書包像個棄兒,躺在地上,僅一夜的工夫,看上去就舊了許多,家寶趕緊過去,背起書包,伏在水泥欄桿上,面對滔滔河水,狼吞虎咽起來。由于吃得急,眼淚差點冒出來,家寶抬起手背揩了揩,怎料淚水越來越猛,像小溪里的水,嘩啦啦直流。索性就讓它流吧,反正也沒人看見,家寶梗了梗脖子,肩膀一聳一聳地。

那個黃昏,家寶慢吞吞地,拖著碎米步,跟隨老奶奶走近窩棚。他雙手攆弄著臟兮兮的汗衫下襟,澀澀地傍著門框,身子并不前探,光憑半信半疑的眼睛對昏暗的窩棚打量。

老奶奶像是認定家寶會留下來,并不征詢他什么,興奮地撿來磚頭石子,將窩棚邊有些歪斜的小灶臺重新壘了壘,然后取出一口舊鐵鍋,架在灶臺上試了試。老奶奶一遍遍拆掉,重壘,直到鍋完全放穩(wěn),點燃柴火,鍋里冒起縷縷青煙,家寶的臉上現(xiàn)出久違的笑意。

不知多久沒有吃過如此豐盛的飯菜了,有豆芽,有絲瓜湯,有煎雞蛋,家寶津津有味卻又慢條斯理地嚼著。吃完飯,月亮還沒有出來,家寶腆著肚皮,歪在窩棚邊,迷迷糊糊睡著了,也不知自己怎么躺到床上的。這些天在橋上,家寶幾乎沒睡過一個整覺,時刻都驚醒著,瞇會兒又醒了,累了再瞇會兒。

清晨,家寶在飯香中醒來,出了窩棚,明晃晃的太陽灑滿河灘,金燦燦的,格外艷美。家寶揉了揉眼睛,老奶奶端著瓷碗,正盛剛出鍋的青菜,家寶趕緊回屋,搬來小骨牌凳,讓老奶奶將菜放在上面。

“家寶,睡好沒?”

家寶點點頭,又連忙回窩棚取來兩副碗筷。

“快去刷牙吧,刷完好吃早飯。”

家寶朝老奶奶眼神所指的河邊望去,一個紅色的小塑料盆,一個小搪瓷缸,上面橫著一把小牙刷。家寶過去,牙膏已擠好,塑料盆里攤著一條小毛巾,家寶感激地回頭,老奶奶正往鍋里倒飯呢。

早飯是昨晚吃剩的現(xiàn)飯,青菜倒是新鮮的,大白菜包菜萵筍葉大雜燴。一看墻邊竹籃里那些葉菜,就知道老奶奶一大早出過門。老奶奶從竹籃的菜葉下取出一盒牛奶兩個面包,“來,早餐,快吃。”

拿著牛奶和面包,家寶低低地叫了聲“奶奶——”

“哎——”老奶奶歡快地應著,“家寶快吃,啊——”親熱中捎帶命令的口吻。

老奶奶自己則青菜就現(xiàn)飯,還有幾根醬蘿卜。醬蘿卜被老奶奶咬得脆嘣脆嘣直響,儼然不介意家寶這個新成員的到來。

家寶乖乖地坐在塑料矮板凳上,迎著冉冉升起的太陽,細嚼慢咽著,邊吃邊瞅老奶奶。在老家,面包和牛奶,家寶每星期只能享用一次。每周五睡覺之前,奶奶都會將兩塊錢壓在家寶的枕頭下,星期六早上起來,等到抽屜上的鬧鐘指向八點,家寶便飛快地跑去村口的小超市,買回兩袋牛奶兩個面包。還是城里的面包香,軟乎,有細細的肉松,盒裝牛奶也比袋裝的味道好。

吃罷早飯,老奶奶將鍋碗拿到河邊刷,家寶蹲在旁邊,幫老奶奶搭把手,然后搶著收拾河灘上的桌椅板凳,又將出門用的大編織袋和長竹棍從門彎里取出來,放在門口,自己則背好書包,只等老奶奶掏鑰匙鎖門。老奶奶邊鎖門邊說:“家寶真乖。”家寶得意之余,不忘記敦促自己,下一次要做得更好!

一上到大堤,家寶不由得朝荔枝橋頭望了望,那里照樣人頭攢動,人來車往。今天爸爸會不會來呢?

首站是荔枝橋的反方向,一公里開外的堤對坡,這里新辟了一個垃圾場,離樓群兩三百米,來這里拾荒的并不多。垃圾場由半米高的紅磚圍成,底下鋪了水泥,看上去十分規(guī)整,早上開始就陸續(xù)有保潔員將大桶的垃圾倒進來。他倆須趕在垃圾車到來之前到達,來早了垃圾還不多,得等上一陣子,來遲了垃圾會被垃圾車運走。這里不僅有紙盒紙杯舊書酒瓶易拉罐塑料袋油壺,還有一些在家寶看來,既沒有壞,也不算太舊的用品,鞋子啦,衣架啦,凳子啦……城里人真是太浪費了,擱他們鄉(xiāng)下,指不定還用多少年呢。那些鍋子小凳沙發(fā)靴子花瓶,拿回去修整修整,用起來完全不礙事的。有一次,一個綠皮雙人沙發(fā),只是扶手裂了幾道口子,像是被刀子劃的,里面的海綿露了出來,老奶奶和家寶費了九牛二虎之力,一起將沙發(fā)拖上大堤。老奶奶讓小家寶在沙發(fā)上坐著,自己回頭叫三輪車去了。

幸運的時候,一天跑三四個垃圾場就夠了。然后回到窩棚,將垃圾分門別類清好,捆牢。等吃過中飯,再去橋東廢品收購站。

老奶奶燒中午飯的時候,家寶并不閑著。家寶抓緊時間,沿著河灘拾些樹枝,竹竿,木頭回來,用篾刀斬成一小節(jié)一小節(jié),碼放在窩棚邊上。老奶奶一遍遍叫家寶歇會,不用備那么多,家寶應著,手下的活就是不停。柴火刮破了皮膚,篾刀劃傷了手指,家寶并不在意。自從家寶住進窩棚,他就自告奮勇地攬下拾柴劈柴的活,不許老奶奶插手。望著窩棚邊越堆越高的柴火,家寶感到由衷的踏實。似乎只有這樣,他才對得起小窩棚,對得起一日三餐,對得起老奶奶;也似乎只有這樣,下午在橋上等爸爸時他才會安下心來。

城里的收購站比鄉(xiāng)下的大得多。在巷子深處,有一個大的操坪,比村小學的操場還大呢,每天都有機車板車停在這里。老奶奶那么大的編織袋,在這里只不過最小宗的。大宗的收購由一個叔叔負責,小宗的則由一個阿姨過磅。老奶奶將清好的廢品一件件拿出來,放在磅秤上。阿姨秤完一樣,便在墻上的小白板上記下,之后嘰嘰嘰嘰按動手里的計算器,大聲報數(shù),十四塊六。隨即拉開背后的抽屜,拿出一張十塊一張五塊的,放在磅秤桿上。

“好多?”老奶奶抻著頭,細聲地問。

“十四塊六。”阿姨不耐煩地瞥了老奶奶一眼,然后沖后頭高喊“下一個——”,比電影里店小二的調(diào)子還高。

老奶奶將錢收進圍兜,翻找出四角錢,上前遞給阿姨。

“哎,算了算了。”阿姨正拿一個大的秤砣,加上磅秤,沒工夫搭理老奶奶。

老奶奶將四毛錢放回圍兜,半屈著身體,“妹子,總共好多斤啰。”

阿姨不耐煩了,“剛剛不是告訴你了啦?”

“妹子,我冇聽清白呢。”

“我一天到黑這么多生意,哪有功記這么多啊。”阿姨沒好生相,“快點走啰,莫擋住我做生意好啵。”

老奶奶也就不問了。家寶眼睛一眨不眨,瞪著阿姨,希望自己滿臉的怒火被阿姨看見,遺憾的是阿姨根本無暇顧及家寶。

從巷口出來,老奶奶還在嘀咕:“每天都差不多的,怎么會越來越少了呢?”

“就是!”家寶揪起嘴巴。

“老熟人啦,不會少稱吧。”

后來有一回,老奶奶多問了幾句,阿姨回敬說,“信不過就到別的廢品站去啦,送到這里來搞么子呢。”老奶奶氣沖沖地拉起家寶,掉頭就走。

橋東收購站是離窩棚最近的一家收購站,去別的收購站得走上兩三里。第二天,老奶奶心一狠,上舊貨市場買了一個大號手拉車,就真的去了另外的收購站,好在城市路面都是柏油路,大堤也平整,有了手拉車,騰出來的肩膀輕省了不少。

當新垃圾場的拾荒者漸漸多了起來,老奶奶和家寶就得辛苦一些,一天要轉(zhuǎn)戰(zhàn)好些個地方,有時也去城市廣場,超市外面的休閑區(qū),凡屬人家扔了不要,而收購站要的,他們都撿回來。人多的地方,拾荒者也多。家寶顯然成了一個老手,這里那里,靈巧地穿來梭去,眼疾手快。老奶奶常常叮囑家寶,對人要有禮貌,等人家吃完了喝完了,問人家要不要,人家說不要了,才能拿走。這些道理,老奶奶不說,家寶也懂,只是這一套不大管用,往往不等你禮貌,已被別的拾荒者搶了先。看到家寶一臉沮喪,老奶奶說,沒關(guān)系的,破爛玩意永遠也撿不完,夠咱倆吃喝就行了,啊。

從收購站出來,差不多下午三點,正是菜市場生意冷清菜農(nóng)們打瞌睡的當口。案板上不多的豬肉,在自制風扇和芭葉的吹拂下,變成干干的一條條,捏起來一層硬殼殼,是最好講價錢的時候。老奶奶直接來到第五個攤檔,“幺妹子,今天何解剩這么多呢。”

“天熱不好賣喲。”

“莫急,莫急,我跟你多買點,來半斤啰。”老奶奶指著一條偏肥的五花肉,“就這條。”平日里老奶奶都是來二兩頂多三兩。

一稱,剛好半斤。

老奶奶掏出一張五塊的票子,找回來的卻是五毛,而不是一塊,“是半斤唦?”

“漲了價了您家。”

“昨天一天沒來就漲了價了?”

“是的唦,現(xiàn)在么子東西不漲啰。上午賣十塊,我作九塊把得您家的。”

“哎呀,如時今真的是么子東西都貴。”老奶奶將半斤肉讓家寶提著。“小寶,晚上吃辣椒炒肉,喜歡啵。”

家寶點點頭。

轉(zhuǎn)到賣青菜的那溜,來回逛了一遍,要了半斤青椒,又挑了幾個土豆兩個洋蔥。“土豆洋蔥多放幾天沒得事。”

完了,老奶奶問家寶,“家寶啊,想吃什么就跟奶奶說。”

家寶不說,老奶奶就問:“想吃雞蛋啵?”

家寶不吱聲,老奶奶還是走到賣雞蛋的那里。老奶奶挑一個雞蛋,拿在手搖一搖,說:“搖得里面晃動的就不好,不晃的就新鮮。”總共挑了四個。“晚上蒸兩個,明天煎兩個。”

從菜市場出來,一老一小牽著手,慢悠悠地晃著。這是祖孫倆極快樂的時光,像一天中的旅游。每每這個時候,老奶奶總喜歡問家寶一些現(xiàn)話,都不知問過多少遍了。既然老奶奶高興,家寶也樂意一次次地回答。

“家寶啊,跟奶奶一起高興啵啰。”

“高興。”家寶回答的時候,起初有些怕羞,后來漸漸地有了些放肆。

“又冇得好吃的又冇得好住的好玩的也高興哪?”

“高興。”

“是真的,不會是騙奶奶的吧。”

家寶嘟起嘴,眼睛把老奶奶狠狠地瞋,一副飽受委屈的樣子。

老奶奶弓下來,拉了拉家寶的手,“哎呀,奶奶逗你玩的呢。真生氣了?”

家寶望著路面,嘴巴繼續(xù)示著威。

老奶奶騰出手來,擦了擦家寶臉上的一坨黑毛,“家寶,不喜歡奶奶了。”

家寶不答,只是輕輕地搖頭。

“奶奶可喜歡你啦。莫生氣了啊。”

一輛自行車過來,家寶拉了拉老奶奶,老奶奶趕緊起身,邊走邊說:“還是咱們家寶乖,知道疼奶奶。奶奶有了家寶,也就知足啰。”

快到荔枝橋了,老奶奶松開手,將早已備好的壹塊錢遞給家寶,“來,你的糯米冰棒。”家寶最愛吃糯米冰棒。

家寶接過錢,“奶奶好走。”

老奶奶扯了一下家寶背上的書包肩帶,“今天就不背了吧,奶奶給你帶回去。”

家寶“嗯”地扭了扭身子,雙手不由得緊了緊肩帶。

“小心車子啊。”老奶奶叮囑。

“曉得咧。”家寶應著,跑了。

“早點回來吃夜飯啦。”家寶遠了,老奶奶還站在那里喊。

來到流動推車前,家寶沒有買冰棒,而是要一個最便宜的面包。其實糯米冰棒家寶只吃過一次,還是那天當著老奶奶的面。

隔老遠,家寶就看見小哥哥坐在橋欄的背陰處,歪著腦袋,皺著黑糊糊的臉,呆呆的樣子。家寶蹲下身來,將面包伸到小哥哥跟前。小哥哥不接面包,而是扭過頭瞥家寶,家寶將面包再次塞給小哥哥。小哥哥接過面包,翻著面看了看,片刻之后,扯開透明袋,大口地吃起來。家寶欲挨小哥哥坐下,小哥哥抽出屁股底下的紙殼,撕成兩半,遞一份給家寶。兄弟倆就這么坐著,雙雙瞇縫著眼,無所事事,又滿懷心事,面朝人潮涌動的荔枝橋。

小哥哥是家寶在荔枝橋上認識的。那天清晨家寶醒來,發(fā)現(xiàn)對面的護欄旁,有個小哥哥和自己一樣,睡在荔枝橋上。雖然素不相識,家寶卻對小哥哥有一種背靠背的認同感。看著小哥哥身上的衣服黑不拉嘰,頭發(fā)也老久未剪,都齊脖子深了,家寶仿佛看到了未來的自己。小哥哥個子比家寶高不了多少,行事比家寶老練得多,即便有瘋子從身邊走過,他也無所畏懼。小哥哥和家寶,一個睡北面,一個睡南面,兩個人遙遙相對。便是無人的深夜,兩個人都睡不著,坐起來,面對面,小哥哥也不和家寶招呼。小哥哥不跟家寶招呼,家寶不敢主動,他是這里的新客,還害著怕,尤其是夜晚,冷不丁地有腳步“咣咣咣咣”走近的時候。況且,家寶也不知道小哥哥是什么來路,他常聽人講,外面的壞人多著呢。家寶沒見小哥哥開過口,可憑直覺,小哥哥不是什么壞人。小哥哥不會是個啞巴吧?抑或和自己一樣,不消說?也是的,有什么好說的呢?自己不也是糊里糊涂來到了荔枝橋嗎?露宿橋頭的第二個夜晚,當家寶正仰頭喝一罐撿來的可樂,不知哪里飚出個瘦猴樣的臟小孩,一把將可樂從家寶嘴下?lián)屪撸€得意地對家寶傻笑。家寶來不及反應,只見對面的小哥哥赫然站起,指著那小孩“啊啊啊啊”地一通怒吼,嚇得那小孩丟下可樂,撒手就跑。家寶這才知道,小哥哥真是個啞巴。小哥哥的怒吼,讓家寶對小哥哥的好有了一種確認。家寶想過去謝謝小哥哥,但見小哥哥靠路燈桿坐了下來,側(cè)身對著家寶,“啪”地點燃一根煙,抽起來。煙火一明一暗,小哥哥兩條長腿直直地貼著橋面,頭顱高昂著,目視天上的盈盈星斗,一副既不需要感謝也不需要打擾的樣子,家寶最終沒有走過去。

那段日子,家寶除了在附近的垃圾桶里找些吃的,以及去河邊洗洗臉喝喝水,幾乎整天待在橋上,他不想錯過任何等爸爸的機會。每當離開荔枝橋,家寶都在想,爸爸該不會這時候來了吧。而再次回來,家寶的眼睛睜得特別大也特別亮,像是要把離開的時間補回來。小哥哥不同,每天消失好幾個小時,有時上午,有時下午。小哥哥回來,可謂凱旋——幾個褲兜全鼓鼓的(小哥哥的褲腿上盡是兜),有時候小哥哥回來,天上的星星都出來了。然而不管多晚,小哥哥都會回來的。小哥哥回來,家寶也就可以安睡了。

小哥哥吃完家寶給的面包,仍然沒有謝他的意思。小哥哥總是這樣,傲慢,木然,倔強,酷酷的,不跟人親近。不知怎的,家寶卻有著一種把握,總有一天,小哥哥會成為自己真正的朋友。一直以來,家寶都想弄清,小哥哥每天離開的幾個小時,都去了哪里,怎么會弄來那么多吃的?有那幾回,小哥哥回來的時候,口袋里癟癟的,一回來就埋著頭,有氣無力地順著路燈桿子坐下,眼里閃著寒光,顯然遭遇過一次挫敗。有一回家寶悄悄走近去,只見小哥哥右臉上劃了好大一條口子,嘴角還淌著血。家寶小心地將撿來的半瓶水遞上去,這一回小哥哥毫不客氣,一把接過,咕嚕咕嚕一口氣喝完。就在此時,一把長長的水果刀(刀身足有刀柄的三倍長)從小哥哥的褲兜里掉出來,水果刀同樣閃著寒光……

家寶起身,拿起紙殼,對小哥哥指了指對面。家寶橫過荔枝橋,到了自己的老地方,向小哥哥揮揮手,然后脫下長袖襯衣,塞進書包,露出里面的奧特曼短袖衫。都十月了,短袖衫有些涼,家寶彎曲雙臂,做了幾下擴胸動作,坐將下來。這件奧特曼短袖衫,是進城當天爸爸給他買的,爸爸離開的時候,家寶正是穿的這件短袖衫。

爸爸不會不要家寶了吧?這樣的念頭,尤其在家寶趴著寫字的時候會頻頻閃現(xiàn),每當此時,家寶就會停下筆,抬起頭,讓視線以及思緒被荔枝橋上的行云流水填滿,家寶只允許它在腦海里一閃而過,他總會找到理由,很快將它槍斃——進城的當天,爸爸不僅給家寶買奧特曼的汗衫,還帶他進了茶餐廳,去美發(fā)店洗了頭理了發(fā)……

打一開始,家寶就叫老奶奶奶奶,他覺得這樣不生分,老奶奶聽了會心喜。事實上,家寶每次叫老奶奶奶奶,老奶奶渾身都洋溢著滿足。“哎,家寶。”“哎,我的小寶啊。”“乖寶哎。”老奶奶就著“寶”字千變?nèi)f化地應著。

家寶并不知道老奶奶姓什么,也從來沒有問過。家寶如果問起老奶奶的家事,想必作為交換,自己的來龍去脈勢必也要告訴老奶奶,而家寶并不愿意對好心的老奶奶撒謊。好在老奶奶什么也沒問過家寶。老奶奶和家寶,好像全然沒有過去,是老天爺安排祖孫倆聚首荔枝橋下。這看似偶然實質(zhì)來之不易的一切,家寶不愿意打破。

小哥哥就不如家寶走運。眼看著一天天瘦了,上衣也不見他換了(以前每隔幾天,小哥哥就換一身上衣,有的大有的小,褲子是不換的),身上臟得結(jié)了殼,只要見到煙屁股,撿起來就抽。如今天氣越來越冷,睡在橋上終究不是辦法。近兩天小哥哥咳個不停,眼窩越陷越深,大概是夜里著了涼。看著蜷著身子窩在豎起的衣領里的小哥哥,家寶心里怪不是滋味,尤其想到自己離開荔枝橋,留下小哥哥一個人,越發(fā)覺得慚愧……家寶不止一次地想到,將小哥哥帶回窩棚,和老奶奶一起過。小哥哥雖然不會說話,心里清白著呢,說不定還能幫老奶奶出出力,壯壯膽呢。家寶只想找個機會,探探老奶奶的口風。

從收購站回來,老奶奶照例給家寶壹塊錢。家寶接過錢,家寶并不像平時那樣轉(zhuǎn)身就走,而是立在原地,望著錢發(fā)愣。

“咱們家寶今天是怎么啦?”

“奶奶,能不能把這幾天的零花錢都給我,我想買作業(yè)本。”

老奶奶曾經(jīng)翻看過家寶的作業(yè)本,滿滿當當?shù)膬杀荆すふ@夏棠烫椭砂!百I作業(yè)本何解不早說,奶奶又不是小氣鬼。每天的勞動也有小寶的一份不是。”

老奶奶拿出五塊錢,問家寶夠不夠,家寶點了點頭。

家寶來到最近的一家藥店,向服務員要了一瓶感冒藥,最便宜的那種感冒通,然后去流動推車上要了一瓶娃哈哈蒸餾水和一個面包,趕往荔枝橋。

小哥哥吃下藥和面包,精神好了些。家寶靠小哥哥身邊坐下,小哥哥破天荒摟了摟家寶的肩。正是這次擁摟,給了家寶勇氣,家寶決定,回家一定跟老奶奶好好說道說道。

家寶又夢見自己在橋上乞討,胸前掛著一塊紙牌,紙牌上寫滿密密麻麻的字,自己低頭跪在地上,書包攤開著,不斷有路人圍攏來。家寶猛一抬眼,竟然在圍觀的人群中看到了爸爸,沒錯,分明是爸爸,可轉(zhuǎn)瞬間又消失得無影無蹤……類似的夢,即使在白天,在荔枝橋,睜著眼睛,家寶也做過,然而,每一次不過是一場幻覺,藍天,白云,河水,人流,都各就各位,按部就班……

家寶醒來,枕著輕輕的浪濤,遙想奶奶,小伙伴,小黑狗,以及門前那條清冽的小溪,大片大片黃燦燦的油菜花……一夜總算過去了。

早上又是一輪金色的太陽,老奶奶笑巍巍地,“家寶醒了,夢見奶奶沒有啊?”

家寶擦著朦朧的雙眼,“——夢見了。”家寶望著老奶奶,機敏地撒了個謊,嘴巴生硬地抿起。

“夢見奶奶干什么?”

“嗯——”家寶狡黠而靦腆地崴了下頭,“——夢見咱們撿到好多瓶子,袋子都裝不下呢——”還伸出手來比劃。

老奶奶咧開嘴笑:“前天夜里夢見撿易拉罐,昨天夜里就夢見撿瓶子。”老奶奶似乎看穿了家寶的把戲,卻還是高興得很,繼續(xù)問,“就夢見這些啊?”

“還有,”家寶眨了眨眼睛,“夢見我們撿到好多好多錢,怎么也撿不完。”家寶常常做撿錢的夢,在溪水邊,在堤坡下,在樹林里,四處都散落著發(fā)光的硬幣。

“看來菩薩在保佑咱們祖孫倆呢。”

其實,家寶不光夢見自己在橋上乞討,還夢見了鄉(xiāng)下的奶奶,奶奶拄著一根黃色的龍頭拐棍,走得好慢,還有小黑狗,在村口翹尾巴,迎接自己呢。

吃完早飯,家寶讓老奶奶坐著,不許動,自己去河邊洗刷碗筷,然后拿來毛巾,替奶奶擦了擦嘴,又擦了擦手。“奶奶——”

“哎——”

“奶奶——”家寶又叫了一聲。

“乖寶——”

“嗯——”

“有話不說,奶奶可生氣了。”

家寶鼓起腮幫,盯著老奶奶。

“不說奶奶可就出門了。”說著做出起身的架式。

家寶壓下老奶奶肩頭,“家寶長大了,要好好孝敬奶奶。”

“就這個?”

“嗯,就這個!”家寶害羞地。

這天下午,家寶上橋時,小哥哥不在。家寶脫下長袖襯衫往書包里塞,突然,一輛米色的半新不舊,帶拖箱的車跳入眼簾(家寶對這類車培養(yǎng)出條件反射式的敏感)。米色車靠橋的北面,小哥哥那邊,正隨著車流不疾不徐地駛著,方向正好與爸爸離開的方向相反。家寶來不及拉好拉鏈,腳下生風似的,瘋狂地沖向荔枝橋……家寶閃過了一輛又一輛……尖叫聲,剎車聲,叫罵聲,以及持續(xù)的喇叭聲,震耳欲聾,然而家寶什么也聽不見,直朝米色車飛奔……當他即將趕上那輛車的車頭,只聽到“嘎”的一聲……

家寶醒來,一位叔叔匆忙過來,拉起家寶的手,“感覺怎樣?”

家寶望著叔叔,不哭不笑,也不言語。

“孩子,沒事的,醫(yī)生檢查過了,就是受了點驚嚇,住兩天院就行了。”

家寶轉(zhuǎn)動腦袋,還好,腦袋沒壞。家寶動了動被單下的雙腿,也還好,能動。家寶不知自己在醫(yī)院躺了多久,下午發(fā)生的一幕,仿佛一場電影,自己怎么能往車里沖呢,想想都后怕。要是有個三長兩短,可就等不到爸爸了呀。家寶看看窗外,天已黑了,啊呀,老奶奶該著急了!

“孩子,感覺好些了嗎?”叔叔一臉和氣。

家寶感覺身心正一點一點地恢復,無力地笑了笑。

叔叔的手機響了,他松開家寶的手,側(cè)過身,焦急又興奮地應著:“老婆,小孩剛醒,放心,沒大礙。你煲點雞湯,帶過來吧,哎,別忘了把娟兒帶上,小孩子到一起有話說。”

叔叔回頭問家寶:“想吃什么,叔叔去買。”

家寶搖搖頭。歉疚的應該是自己,車是自己撞的,家寶并不想讓叔叔破費。

叔叔又問:“告訴叔叔,你家住哪里呀,爸爸媽媽在什么單位?”

對此家寶一無所知,叫他怎么回答呢。家寶黯然神傷地望著天花板,爸爸會不會像叔叔一樣,也不放心自己呢?想到這里,家寶的心立刻被尖刀剮了一下,淚水幾乎要跌落下來,于是假裝頭痛的樣子,皺起眉頭,手在額頭上使勁搟了搟。

“哪兒不舒服,是頭嗎,叔叔這就去叫醫(yī)生。”叔叔說著去按床頭的呼叫鈴。

家寶急中生智,學著小哥哥的樣,“啊啊”地直搖頭。

“告訴叔叔,爸爸電話多少?”

家寶繼續(xù)“啊啊”著,叔叔一副無奈的樣子——

家寶掀開被子,想要下床。

“去哪兒呀,還得住院觀察兩天,叔叔住院費都交了。”

家寶指了指褲襠,又指了指外面,還不忘指床頭的書包。叔叔明白了。

家寶解完手,躡手躡腳沿著樓梯逃了。

當叔叔和護士打開家寶的書包,里面除了一件長袖外套,還有一個面包,一個鉛筆盒,幾個寫滿字的作業(yè)本,其中一個作業(yè)本上,寫的全是“爸”字。這個生字,也不知家寶什么時候從哪里學來的。

就著滿天星空,家寶跑到荔枝橋,小哥哥仍舊不在,家寶又等了幾分鐘,方才下橋。還在大堤上,家寶就看到月光下的老奶奶,正望著一灘河水默默地坐著,直抹眼淚呢。家寶邊跑邊大喊:“奶奶——奶奶——”家寶從來沒有如此歡快如此高聲地叫過老奶奶。

老奶奶即刻站起來,回過身,張開懷抱,哽咽著:“——就知道我的家寶會回來的,會回來的——”

家寶撲向老奶奶,任老奶奶緊緊地擁著,一陣亂撫。

家寶貼著老奶奶胸窩,“奶奶,家寶想帶個小哥哥回來。”

“好好好,只要家寶高興,什么樣都好。”

家寶甜膩膩地:“奶奶,咱們再也不要分開了,好啵。”

“好好好,當然好,當然好——”

“小哥哥來了,我們?nèi)齻€,再也不要分開了,好啵。”

“好好好——”

“不管么子事,都不分開?”

“奶奶聽家寶的,聽家寶的!”

兩個人抱得更緊。

第二天中午,老奶奶做飯的時候,家寶就上橋了,可惜小哥哥不在。下午從收購站回來,直到天黑,家寶一直沒見到小哥哥。

打這以后,家寶的夢又多了一個情景:小哥哥一身白衣,飄蕩在河面上,極悠閑的樣子,沒有絲毫的掙扎和不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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