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漢新 曾發表小說、散文,陜西省武功縣人。
今年高溫干旱持續時間長,各級領導都把抗旱當做頭等大事來抓。縣上成立抗旱指揮部,抽調我到辦公室工作,我陪領導下鄉檢查抗旱成了中心任務。
今天,縣人大高主任要去大東鄉檢查抗旱收費情況,在車上我向領導專門匯報了張劉村的先進事跡和存在的問題。
張劉村地處八百里秦川中心,過去澆地是渠井雙保險。渭高干修成后,六支渠毀了,張劉村距河遠,渠水靠不住。五百多口人的村子,有六百畝地,共有四眼機井,過去機井配套完好時,村上的地角角落落都能澆到,責任制后,村前的一眼機井劃在莊基地內,已圈進村民戶里,無法用;村東一眼大口井,年久失修,八寸泵換成四寸泵,抽上兩三個小時,就得關泵;村北塬一眼井電通不上,長期閑著,唯有村南岸一眼井完好,澆不到二百畝地。
夏忙罷,全鄉各村抗旱澆地良好,澆上水的玉米長勢喜人,而張劉村的泵卻停開了!我了解了情況,問題出在村干部身上,雖然把看泵人換了一茬又一茬,但換湯不換藥。亂收費、亂漲價沒改變,村干、電工、看泵人先澆地、不出錢,往回還倒分錢。群眾干看沒辦法!鄉上派人下來督促抗旱,群眾齊聲說:問題不解決,寧肯叫玉米受旱,也不去犯傻交錢讓人宰割!
抗旱在即,我和鄉領導下到張劉村,讓群眾推薦看泵人。村干部把群眾召集來,提意見的多,說辦法的少。正無奈間,從人群中站出一位三十出頭的漢子,濃眉大眼、膀寬腰圓,把胸膛拍得叭叭響,嘴里似乎“媽屁、媽屁”地罵,在場的人一口腔喊“叫啞巴看泵,我們交錢開泵!”
這個啞巴是上初中因病不會說話的,人很聰明能干,愛打抱不平,一遇到不合理的事就媽屁媽屁地罵。全村男女老少都十分疼愛他,幾次推選他當村長,因為是個啞巴,批不了!既然群眾擁護,我們也就允許。啞巴一上任,先校驗了電表,又叫人修了機井,把自訂的章法用大白紙寫出,貼在村里最醒目的墻上:水費扣除電費、人工費,按時計算;澆水由近到遠,誰也不準特殊。泵一開,啞巴黑明住在泵房,不幾天,村周圍的地和南岸的地全澆完了,每畝地水費才投不到十元錢,而過去由十五元漲到二十元。群眾對啞巴交口稱贊,到鄉上反映以前亂收費、亂漲價,卻無人問津!
一路上,同車的人都被我的話吸引住了,不知不覺到了鄉政府。下車后,我為了提醒高主任,輕聲說:“今天若要去張劉村,群眾知道縣上領導來了,恐怕有人要告狀鬧事!”高主任笑著說:“怕群眾的干部,就不是好干部!”
進了鄉政府,鄉領導在匯報全鄉抗旱收費情況時,把張劉村作了典型匯報,把啞巴夸得神乎其神,對張劉村的問題卻只字未提。高主任聽完匯報后說:“今天咱們就專門去張劉村學習經驗!”
車行到張劉村北塬,大片大片的玉米,因為還沒澆上水,雖已出了票,卻都戴了孝!車行到下塬,一片片玉米,稈粗葉壯,綠油油的惹人喜愛。高主任聽見泵響,下車向機井走去。走到井上,八寸水泵抽出的水清得照人。啞巴沒在泵房,我喊了幾聲,只見啞巴扛著锨,赤著腳從玉米地里鉆出來,見了我們張嘴憨笑,臉上的汗水往下直掉。高主任大步上去和他緊緊握手,啞巴把我們讓進泵房,拿出一個硬紅皮本子讓高主任看。高主任邊看邊念,全是每戶澆地預收款、實澆時間和應攤的錢數。高主任高興地拍了拍啞巴的肩膀說:“多好的小伙子!”
不知道是鄉上給村里通了電話,還是村里干部得知消息,村書記騎著車子趕了來。高主任和書記邊走邊說,到村東機井看了看,向村子走去。進了村,書記把我們領進村長家新蓋的三間樓房里。兩間明間內放了兩個低桌,上面擺了幾碟子水果和好貓香煙,中間蹲了幾瓶飲料,頭頂的吊扇呼呼飛轉,地上放了幾個綠皮大西瓜,村長拿起刀正要給我們殺瓜,忽然聽見街上傳來嘡嘡嘡地敲鑼聲。
高主任和我們折身出了門,只見啞巴胳肢窩夾了卷紙,手敲銅洗臉盆子,哇哇哇地走過來。兩邊街道一溜一串的男女老少聞訊圍攏來。啞巴走到村長門前,放下洗臉盆子,從褲口袋掏出漿糊瓶子,把紙展開,抹上漿子,貼在磚墻上。然后站在人中間,“媽屁、媽屁”地罵!
我們把大字報看了看,是村上三次以解決機井配套向群眾攤收款的時間,每戶地畝數、款數和其他收費數字。高主任問村書記:“實不實?”書記支支吾吾地說:“實是實,問題是……”高主任不讓他再說下去,當著眾鄉親的面沉痛地說:“父老鄉親們,我這個人大主任沒當好,我向大家檢討!”說著向鄉親們鞠了一躬。他把啞巴拉到身前,提高了聲音說:“張劉村有這樣好的青年,我實在高興!如何解決問題,我講三點意見:第一,我回縣后通知紀檢部門派人來清查賬目;第二,鄉領導和村干部立即給村北塬架線通電,盡快把塬上的玉米澆了;第三,賬目清查完,解決問題,絕不手軟!我說的話不兌現,你們有權撤我的職!大家誰還有意見,當場就提!”
群眾掌聲不絕,有一位老大爺舉著手說:“擁護高主任的意見!”眾人齊聲響應!啞巴手指頭上的藍天哇哇地喊叫,大家都笑了!
責任編輯 劉羿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