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燕青 執業藥師,龍源期刊網專欄作家,已在《北京文學》、《散文》、《散文百家》、《海燕都市美文》、《詩刊》、《詩選刊》、《作品》、《文學界》、《雨花》、《廣州文藝》、《福建文學》、《山東文學》、《特區文學》、《陽光》、《西南軍事文學》、《飛天》、《遼河》、《廈門文學》等刊物及百多家報紙副刊發表散文、詩歌、小說。作品被各種選刊、文摘轉載,錄入多種選本。獲福建省第20屆優秀文學獎、《作品》第八屆作品獎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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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被這樣的美灼傷。她像一塊安靜溫潤的璞玉,眉眼間淡淡的水流折射出清晨第一縷陽光。她讓我有一種隔,不能逾越,我無法相信那個小女孩就是我。她是她我是我,她在云端,我在紅塵。可這就是我的憑據,立此存照,鐵證如山。我們的一生被壓縮進那一張張薄薄的平面里。小時候,真人比照片好看,皮膚晶瑩剔透,沒有胭脂污顏色,唇是野生的紅,眉是自家長的。現在,照片比真人好看,暗斑皺紋不會輕易顯露,因為有脂粉遮掩。加之現代技術可以巧妙地抹去歲月的痕跡,好在攝影界不打假,看著一張張經過藝術加工、明知已不能代表自己了的照片,依然心花怒放。這是最讓人欣悅的造假。看來,不是所有的憑據都能代表真實。
樓下待拆的舊房子,我看見那么多的風雨停留在一根裸露的鋼筋上,似曾相似的聲音剝落著銹跡與碎屑,如同我的暗斑與皺紋。這命運的烙印,我想,有一天我會拍下珍藏,因為它更像我真實的憑據。
去花博會,不是當去的季節,許多花都已謝去。陽光下,一塘衰荷,一種集體悲壯赴死的憂傷的美,晃得我的眼生痛。用手機拍下這幅圖,且以《菡萏香消圖》命之吧。萎下去的,蕭蝕的荷,讓風也癱軟了。時間慢下來,在我心里一點點地完成著一幅淡然的水墨畫。眾芳污穢之后的滄桑也是一點點地成長著,直至永恒。這也是生命的憑據。在月曉風清的日子,我會想起它們“浮香繞曲岸,圓影覆華池”的美好時光,心頭也會突然一痛。生活是美好的,生活也是把美好一點點地毀滅。身體意識強烈的我看往昔留影,那何嘗不是把自己毀滅給自己看,這世間的大悲。哦,生命的憑據其實是殘忍的。
老家人吃餃子,把多出來的皮包成餡極少的餃子給小女孩吃,說是吃了將來能長成好姑娘。我想這風俗一定是重男輕女的產物,欺騙女孩的。我不喜歡吃,我面對著墻拒絕吃那種餃子,心想,不吃那東西我照樣長成好姑娘。那時我大概只有四五歲,內心如此篤定、自信,憑據是什么?是什么誤導我錯誤的命運啟示?至今沒有答案。敞開窗子就能看到通往遠方的路,遠方永遠是誘惑。可是遠方沒有憑據,憑據只是引導你向后看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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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為憑據,那逝去的永遠沒有逝去。
有一處土樓的遺址,好像叫時德樓。只剩下殘垣斷壁,若也能勉強算一座土樓,當是南靖土樓群里最丑陋的土樓了。暮秋里的一天,陽光正好,一群詩人驅車來到南靖土樓群。游人大都在完整的土樓那里,而詩人們卻到了這里。這里凄清多了,詩人們知道傾屺、殘垣是更適合懷舊的,這契合了詩人憂郁的氣質。
殘墻很高,仰頭望去,在灰色的天空下,那是一個歷史老人滄桑的斷臂,是可以伏在上面痛哭的。這樣一個肌體不全的老人桀驁地仰著頭,冷靜地看著、聽著周圍的一切,又像是在訴說著什么,它是拒絕被人遺忘的。這本是一座建于乾隆年間的方樓,1864年被所謂的長毛放火焚燒,重建后,又于1930年焚毀于戰亂中,當初外墻被焚毀,內墻被燒得通紅后,卻變得異常堅固,被當地人稱為火墻。以至70年前,罕見的一場洪水讓很多看上去固若金湯的建筑物毀于一旦,飽經滄桑的殘墻以它的殘缺之軀挺舉著生命的憑據,來抵抗時間的侵襲,來吸引懷舊者的眼球。懷舊,是一種軟憑據。
他們去一處喝茶,我獨自坐著,一陣喧鬧之后更增添了這里的寂靜和傷殘。風簌簌地吹過,還有蜂鳴和茶香,那都是它與我在靜謐中的對話。殘墻周圍有幾棵稀落枯瘦的樹,前面有農人豎起的竹竿和木棍做的柵欄,輕賤的蒿草夾雜其中,其勢葳蕤,卻大都轉黃枯槁,毫無汁水。一只死去的蝙蝠枯干的翅膀掛在一根竹竿上,沾滿了灰塵。雜草里有些飛絮在陽光下飄著,柵欄上稀疏地著一兩株瓜藤,青翠的葉泛著迷蒙水汽,像是春天留下的遺物。我忽然相信,一定還有些憑據是人的眼睛所不能看到的。
責任編輯 劉羿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