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家客廳倚窗的角落,長年放著一把小木椅,那是年邁的母親打盹的樂地。
奔波在外的兒女們帶著孫崽們回家了,母親總要拖著臃腫的身體,踏著遲緩而輕快的腳步,親自到廚房,系上洗得發白的藍底白花圍裙,跳一曲一生跳得最多、最長、最美的鍋邊舞。
她用布滿青筋的粗糙的雙手靈巧地擺布著各種菜品,握在手中的菜刀、鐵鏟像握在交響樂指揮手中的指揮棒,忽上忽下、忽左忽右、忽急忽緩,叮叮當當、噼里啪啦,咕嘟嘟、滋溜溜,忘我而又陶醉地譜寫著母愛交響曲。
我們沉浸在合家歡的樂章里,狼吞虎咽,大快朵頤,母親坐在桌子的一角,一邊用清澈湛藍的雙眼靜靜地欣賞她的“杰作”,一邊用心傾聽兒女們述說著生活的酸甜苦辣,布滿皺紋的臉上時而掛滿擔憂,時而綻放著燦爛的笑容。孫崽們嬉戲打鬧的聲音將交響樂推向一個又一個高潮。
當樂曲臨近尾聲時,母親挪動疲憊的腳步,緩緩走到客廳的角落,坐在窗下的小木椅上,佝僂著背,垂著頭,雙手抱在胸前,安穩踏實地打起盹來。
母親那輕微的鼾聲,讓我的思緒穿越時空,回到了童年的夢境里。那曾經居住過的小木屋,木屋里如豆的油燈,母親飛針走線的身影一一浮現在我的眼前。
記得小時候,勞累了一天的母親,總是在夜里坐在床頭,守著甜甜入睡的兒女,縫衣衲鞋。疲倦不斷地侵襲著她那年輕俊俏的臉龐,迫使她不得不放下手中的針線,垂著頭,打一個盹。
呼嘯的山風擠進了木屋,和著兒女們輕微的鼾聲,奏響了美妙的小夜曲,這汩汩流淌的音樂,攪得油燈上的火苗興奮不已,忽閃忽閃地飄忽著、跳躍著,那火苗將母親打盹的身影映照在木墻上,高大而安詳,這身影,為幼小的我們驅散了黑夜的寒冷和恐懼,帶來了無限的溫暖。
想到這里,淚水模糊了我的雙眼,晶瑩的淚光中交織著父親去世時母親臉上滑落的淚珠,淚與淚糾結成一樁我永遠也放不下的沉甸甸的心事,怎么也無法釋懷。
記得父親去世時,我們都還很年輕,誰都沒有想到,此時的母親多想得到兒女們的安慰和支撐啊!而我們,那一張張留著淚痕的悲傷的臉,惶惑無助,不知所措。堅強的母親把哀傷深深地埋入心底,帶著兒女們走出陰霾,用漸漸衰老的身軀守護著家的港灣。
父親祭日那天,我匆匆趕回家陪母親祭奠父親,當我推開門,穿過走廊,來到天井,只見母親孤獨地坐在小竹椅上,蜷縮著身體打著盹,夕陽的余暉籠照著她疲倦、柔弱的身體、憔悴寂寥的臉龐,還有眼角那清冷的淚痕,那淡而朦朧的光輝折射出了一個女人痛失丈夫的所有哀傷和無助。我被眼前的景象驚呆了,這景象,像一塊燒得通紅的烙鐵,在我的心靈烙下了深深的印痕。
光陰荏苒,轉眼間,父親離開我們十余年了,在這流失的時光里,兒女成了母親生命的全部,她愛著兒女的愛,痛著兒女的痛,快樂著兒女的快樂,悲傷著兒女的悲傷,從不給兒女增添絲毫的負擔,兒女的回報總讓她不安并時時感念。
歲月的風霜雨雪無法改變母親善良、堅韌、豁達、寬容、忍耐的性格,卻改變了她的容顏,侵襲了她那硬朗的身板。每次回家,我都能從她慈祥的目光里讀到年邁的無奈和迷惑。每次與母親分別,她那蹣跚的腿腳、“白發愁看淚眼枯”的神情,牽動著我,我心懷愧疚,不知所措。
母親啊!您那比天高,如海深的恩情,兒女們今生今世也報答不完,也找不出最好的方式來報答。
也許,常回家,陪伴您、看著您坐在窗下的木椅上,安穩地打盹是最好的報答方式吧!
想念
每天凌晨八點,我開始想念,想念你的子夜一點。
纏繞步履的匆匆晨風,牽著想念穿越時空,輕輕落到你枕前,探望——地中海苦成的海水,是否打濕你思鄉的夢,還有那冰冷的風寒,是否感染你滿懷的鄉愁。
每天午后十四點,我開始想念,想念你的凌晨七點。
故鄉熾烈的陽光,喚醒了河流山川。南飛的燕子剪不斷思鄉的情結,重返舊日屋檐。孤獨的鷯哥,站在枯燥的竹籠里,單薄的喉嗓涌動悠揚的口哨,那旋律流淌著想念。想念望穿秋水,盼望一一異鄉的晨曦,早日穿透語言這堵厚墻,點亮佩魯賈課堂上你凝神的雙眼。
每天子夜一點,我開始想念,想念你的黃昏十八點。
漫漫黑夜里,想念幾經周折,打敗了頑固的失眠,想念插上夢的翅膀,飛越古羅馬角斗場,在千年的許愿池邊,手捧祈愿,凝望一一你和一群黃皮膚、黑眼睛的孩子,在古老的歐式公寓里,拋棄了比薩,無數雙年輕而笨拙的手,齊心協力制造著中國餐,那淡淡的胡香味在我的夢里四處飄揚,你掛著自信和尊嚴的笑臉陽光燦爛,溫暖了我美麗的夢。
每天二十四小時的想念,如時鐘,不知疲倦。
漂泊異鄉的游子啊!想念在遙遠的故鄉守望。
責任編輯 趙正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