鳳凰古城,就因出了一個現當代的大文豪沈從文,便由湘西大山深處的一座邊城,走進了國人傾羨的視野。也從此,這座邊城便在歷史的滄桑與自然的現實之中,披了一層層神秘的面紗,云遮霧繚,引發人們無限神往。
邊城是古老的,邊城是現代的;邊城是我們記憶中一本厚重的書,邊城是濃縮了湘西古老民族的歷史寫照。我們曾在沈從文的《湘西散記》和他的《湘西》、他的《邊城》中苦苦泅渡,試圖找尋些感應我們心靈的歷史與文化碎片,從我們的理解而言,那也真的僅能是只言片語鳳毛麟角式的感慨之語。
邊城的美,美在山,美在水,美在人;美在歷史的河流,美在人文的關懷。一條沱江河,兩岸商埠街,沿河鋪排,貫通一氣。四野是青翠的群山環繞,把精致而厚重的古城緊緊地拱衛在自己的懷里,不容放手,不愿釋懷。群山之外是萬丈紅塵,群山之內,湘西古老的文明與悠久的歷史,就像這沱江河岸的居家百姓,依山傍水而又規范羅列,儼然一幅特色彰顯的湘西風俗畫卷。許是因為大山的豐富,這里的人們仍舊日出而作,日落而息,他們自給自足,祖祖輩輩不愿走出山外生活;許是因為大山的大度,他們睦鄰相處,古城極少有敗德亂紀之事發生,宛然一個小小的太平世界,一個讓人流連的世外桃源。一條大街,幾弄小巷,地勢平曠,屋舍儼然。在巍峨群山地氣的涵養下,這里的榕樹以古老蒼勁見長。在古城北門碼頭的臺階旁,又有被稱作跳巖的,有一棵上千年的老樹,長勢驚人,枝繁葉茂,盤根錯節,猶如一個碩大無朋的巨傘覆蓋在沱江邊,深深地吸引著游人。人們紛紛在這里拍照留念,坐在虬龍般凸出地表的榕樹根上歇息,觀瞻這沱江河岸不同凡響的異域風景。
如果說山是邊城的骨架,是支撐,那這水就應該是邊城的靈魂了。
這種說法是能夠找出理論根據的。因為,邊城的水除了擁有她自身的潔凈、純美、天然、本色和清澈見底之外,她更是邊城民風民俗的極其重要的載體。她每天就這樣玉帶環山繞,河水輕輕流,就這樣不慌不忙地流了上百年上千年,載著湘西人民的勤勞,也載著湘西人民的創造。那些湘西的地理環境、湘西的風土人情、湘西的歷史文化和民事哀樂便是從這河上流進沈從文的詩書畫卷,再從他的詩書畫卷流到山外的世界,流到新世紀的今天。這條河沒有變,仍是那條被稱作沱江的河流,在水流相對湍急處,仍舊是那部古老的水車在吱吱呀呀地哼著苗鄉人特有的韻律,像一個歷經滄桑的苗家老人,總在一種音樂的伴奏下愉快地勞動著,付出著,你看她轉得是多么輕松和自然,一點也沒有累的感覺。河的兩邊仍是那伴了歲月走過百年千年的小木屋,仍是那些曾經藏了嬌小女人的吊腳樓。從古城的南華門順了河水的流向,一直沿著河床的底部,所有的吊腳樓一幢挨著一幢很緊湊地排列著,依山造勢,隨河而走,過了北門碼頭,過了虹橋,過了白雁塔,再到了肉眼所無法企及的地方。那天我就在這北門碼頭,懷里揣著部照相機,坐在古老的城墻下,靜靜地看那些遠道而來的游客相互簇擁著在這里拍照,戲水,間或溜上船去,坐在叫做豬槽的船里,任由船的主人在這河里撐上你一段,算是了結了你尋夢的最初心愿。注視河里人們的歡樂場面,實在不自覺地讓我想起了六七十年前那些端午戲水搶鴨子的那個叫儺送的年青人來,正是他與那個撐過河船的艄公的外孫女翠翠之間的愛情糾葛,使得這條河從此生長了無數動人的傳說,不斷豐富著人們的美好想象。
我是因這想象而來的,在這充滿生機與異鄉情調的仲秋季節,因儺送和翠翠的故事而來的,當然,我更是為了解沈從文的湘西風情而來的。從這北門碼頭,穿過跳巖小橋,沿對岸的街瞿小巷往下走,半個小時,我終于來到了沈從文的墓園。此時,我的心情是極其復雜而又非常激動的。我崇拜這位現當代文學大師,從開始接觸他的《邊城》,到后來他的所有的反映湘西生活的作品,幾乎是到了無以復加的地步。是他,改變了我許多的人生觀和價值觀,改變了我處世哲學與審美哲學中最基本的部分。他對我的一生構成了極其重要的影響,至今有增無減。進了墓園,買了著作,摘了菊花,再拾級而上,終于來到埋有他忠骨的洞穴,面前是一塊顯得有些粗糙的石碑,上面刻有當代著名書法家為他精心雕刻的他自嘲式的極豁達極富人生哲理的名言:“照我思索,能理解我;照我思索,可認識人。”不難想象,一生簡樸的他死后依舊簡樸,簡樸得把自己的忠骨丟進洞穴就算了此一生;更難想象的是,就連妻子的遺體也依此倫理,埋在了相鄰的洞穴,讓她們相濡以沫的愛情在相鄰的兩個洞穴相互守望。
在返回古城的途中我的心情舒暢了許多,我在想,他最初為我們勾畫出的湘西風情是極其純樸自然的,他書中的人物也是極其純美自然的,青山染就,綠水浸漬,地氣熏陶,渾然空靈,于是便形成了湘西邊民特有的性格,沈從文是簡樸率直的,掌水灘碼頭船總順順是心胸豁達的,天保是善解人意的,儺送是情意真摯的,翠翠是愛情爛漫的,這就是《邊城》中的邊城,這就是邊城中的一出健康純潔,而又彌漫著淡淡哀愁和濃濃詩意的愛情悲劇,這就是邊城人們健康自然、淳樸美好的人性美和人情美。直到今天,邊城人民仍舊在這古樸民風的熏染下過著怡然自得的寧靜生活,民風依舊淳樸,生活依舊靜謐。整座古城沒有任何奢華的痕跡,安安靜靜地端坐在這不顯寬闊的大山之間。郊外,荷鋤的農人蓑衣回家;城里,浣衣的女人三三兩兩端出汗漬浸潤的衣服,一路嬉戲言笑來到河邊,一邊捶打衣服,一邊說著女人家才能懂的心里話。不時又在一陣笑罵聲中彎下腰,用那一只不太有力的手掌在河里舀起水來向不遠處的另一個女人甩去,一邊甩嘴里還一邊罵著一兩句臟話,但在這樣一種氣氛中,即使笑罵也讓人心生一種愉悅和閑適,就像那些閑云野鶴,那種叫聲總會使你生發出無限的美好。尤其水邊吊腳樓上那個倚窗而坐的女子,手撫額頭,身靠木椅,兩眼呆呆地看著河里。兩只小鴨在河里追逐著,輕輕地扇動著稍顯稚嫩的翅膀,一不留神,一只小鴨就鉆進了河里,好久都不見蹤影。
月亮緩緩升起,華燈次第燃放;沱江兩岸,悄然無聲。一時間古城便幻化出油畫般美妙的夜景來。水在河里流,景在水里游,閃閃爍爍,迷離夢幻。那輛水車,依舊發著咿呀的韻律。在這水洗一樣纖塵不染的夜晚,我獨坐河岸,目睹吊腳樓上的窗口,在咿呀的旋律中一頁頁掩上。而燈光,在河風的吹拂下歪歪扭扭,但卻漫漫長夜經久不息……
責任編輯 藍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