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汶川到馬爾康
泥濘蜿蜒,在大山的肚腹
以絞痛的形式穿過時間的盲腸
穿過冰凌。從一個通道到另一個通道
疼,疼,一直上升到海拔4800多米
風聲一陣緊似一陣
從秋天開始,冬天也不消停
云朵劃著鳥翅滑落進懸崖
山和山,山和山,山和山
手牽手站成綿延不絕的隱喻
由汩汩的水來講述
由習習的風來傳播
雪落無聲。沒有足夠貯存的山谷
只好挪幾枝樹梢、一片心靈作倉廩
比雪花更重的,成為冥頑的石頭
比雪花更輕的,以光芒的名義
站到每一個可以瞭望的地方
一切本該溫柔的,在這個冬天的星期一
都堅硬起來
這是什么樣的打擊力度呵
梭磨河也緘默在刺骨的寒冷
心中的石頭,到底埋有多深
2010年的元旦
我們必須在這個時候相聚
同一只孤獨的酒杯
把那些支離破碎的想法集中起來
還有淚水一樣汪汪的感情
一塊端上元旦的桌面
在容器中盛開,詭譎地閃亮
窗外,是風景的邊緣
山峰旋轉,雪落在一盞燈的視線內
風與之糾纏,在女人的裙擺前
多少醉意闌珊的影子
被冬天的一口氣,吹倒在河邊
一個元旦的酒杯,碰上另一只無形的酒杯
響亮的聲音穿透了虎年
在水的喧嘩被冰雪禁止之舌
傳遍了整個汶川
在那些倒塌的羌寨里
在那些水泥和黃土濺起的粉塵中
有多少酒杯碰響在意念中啊
端起來,溫柔或烈性的一切
都不忍回味
遠行或留下
高原小城如此寂靜
仿佛不曾有過時間
猛烈的陽光潑灑在風的表面
金色流動,硌痛每一雙遠望的眼
在這片高海拔的生活上
每一顆草都咬著牙生長
每一棵樹為生長都佝僂著腰身
岷江河邊的一排楊柳
曾經有過柔美的身姿
而在那一場震斷鳥兒翅膀的坍塌之后
再也沒有迎風飄起她們的長發
岷江,流動在高原的血脈
被誰的利刃,從多處割斷
亂石和沙土掩不住流淌的傷口
從懸崖上跳下的雕樓
殘骸尚無人收拾
沙塵追風而去,好像還留下幾聲呻吟
那顆不肯落下去的太陽
用汩汩的紅,涂滿了古寨的山墻
不用追問是逃離還是重上征程
堰塞湖沒有留住大河遠行的腳步
羌,給我一個恰當的理由吧
像雕房里的大哥—樣結婚生子
像產房里,我們每一天
都要熱烈迎接陣痛和哭聲
觸摸汶川的手
穿過厚厚的冬季,抖落一路風塵
你的雙手,終于觸摸到真實的汶川
你的眼睛里,帶著南方的霧
游移中,還閃著冷
觸摸到汶川的手,要努力克制顫抖
不要因為你擁抱了我孱弱的軀體
還劃過我蒼涼的額頭
不要因為我的老繭刺痛了城市的習慣
或者羌紅依然絢爛著羊頭
觸摸真實的汶川,在我伸出手之前
你有足夠的理由心疼
有足夠的理由把災區想象成
幾顆清貧的土豆,一鍋苦菜熬成的粥
現在,兄弟,請握緊我
站在你面前的漢子,就是真實的汶川
依然結實,有力度
更重要的是,我依然保持著笑容和風度
舉起酒杯,有穿透力極強的歌喉
從燈紅酒綠到過渡板旁
只有幾個小時的旅程
但從新聞到我的內心
你伸出手摸索了兩周年
現在,緊握著你的手,緊握著
要捏碎汗漬浸透的焦慮和煩憂
是的,雪落在山脊上的眼光很冷
冰層下的岷江緘默無聲
來年春天了,風總會懇求羊角花開放
陽光總會把鳥喚醒
那些在書本里呼吸著空氣的孩子
還會隨蜜蜂飛到一條小溪旁踏青
兄弟,拒你緊握過汶川的手
交給其他的兄弟們觸摸吧
他們一定可以沿著道道筋脈
聽到汶川新娘在祝福聲中的笑容
甚至當作汶川的街道和村莊
在血脈的擁擠下,沸騰
兄弟,把你觸摸過汶川的手
拆成部首和偏旁,傳遞給更多的人
這絕對是點擊率最高的新聞
奔跑的汶川
河谷蜿蜒,在車的正前方
瘦削的山,奇異的石頭
總是站立成純粹的中國畫
奔跑的云朵和聲音,飄過
像流水擦過船舷,像鷹—樣掠過天空
窗外是奔跑的汶川
在2010的扉頁上,奔跑
山風撩起她的村落
也撩起那些忽明忽暗的傷痕
陽光之下,廢墟之上 一切嶄新的驚嘆都是奔跑的姿態
田園上的酒旗,一桿追著一桿 臘肉、野味、土豆、玉米 從恰當的角度,沖擊著眼簾 古樸的雕梁和門檐 連同重新站立的村莊 組成高原上的唐詩,高海拔的韻律 變換著節奏奔跑
最困難的道路怎么開闊起來 煙塵散盡,剛解凍的土地上 慷慨的汶川,把一輪新鮮的太陽 遞進大山的懷里 每一彎河道和山坳都亮在金色里
爾瑪的后裔,放下最后的羊鞭 走進別墅—樣的村莊 羌,綽約多姿、野性而時髦的美女 在每一座雕樓上扶定五星紅旗 在藍得醉人的天空下 回眸一笑,闖進閃光的快門 奔跑的汶川,在很多深埋的名字上 種植下高大的石碑和銀杏 淚水浸泡過的土地,撒下什么種子 都以廣東速度生根、發芽、開花 已經春天了,房前屋舌的青稞、蘋果 趕著趟迎接陽光的召喚、雨水的滋養 奔跑的汶川,該長高的 都向天空伸展了軀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