屠龍術萬壽無疆

《莊子·列御寇》:朱泙漫學屠龍于支離益，單千金之家，三年技成而無所用其巧。——題記。

這些天不知刮了啥邪風，半山府突然熱鬧起來。那天前腳剛送走請教相夫教子之道的菜販張嫂后，撿垃圾的老孫頭后腳就登門拜訪來了。扯了幾句家長里短，聊了些國際金融危機后，老孫頭感慨地說:“華爾街那幫子洋人真不是東西，弄得我等撿垃圾的日子越來越不好過。我這輩子算是吃了沒文化的虧了，如今不管找個啥工作，人家都得要個文憑。我也就是撿垃圾的命了，可我不想讓我家耀祖也走我的路。但可氣的是他已到五年級了，上次叫他幫我算賬，結果你猜怎么著，平時我一車買百八十元的廢瓶子讓他給少算了五十多元。這上學還有啥用?還請指點迷津啊!”

半山夫人插嘴道:“怎么會呢?你家耀祖在學校里是‘三好學生’，不是還在‘奧數’比賽中得過獎嗎?”

“是啊，我就想不明白，五年級聽說都學什么方程X、Y了，怎么加減法還弄不清呢?我拼了老命供他上學，唉!這心都涼到底了。”

半山先生故意裝出大怒的樣子，一拍桌子說:“你供你家耀祖上學是為了學成后幫你算撿垃圾的賬還是當干部拿工資?”

“那當然是拿個文憑吃公家飯了。”老孫頭一臉茫然地答道。

“這就對了，你家耀祖在學校里是數一數二的好學生，‘奧數’比賽都能拿上獎，考個大學還不是如囊中取物一般啊?其中奧秘你有所不知。這考大學、拿文憑不是學種地、蓋房之術，不要真功夫，而是會解那書本上的題，只要答案對了，就金榜題名了。就是算不出你撿的那幾個瓶瓶罐罐、廢銅爛鐵的錢，他也是大學生，也會找上好工作，吃上公家飯的。”

如此這般，這般如此，一番大道理聽得老孫頭連連伸頸，側目，微笑，默嘆，以為妙絕， 連連稱是，簡直如夢初醒。還沒等半山先生說完，就哼著小曲連蹦帶跳地走了。

讀者大人或許認為半山先生心術不正，說假話騙老孫頭高興，恰恰相反，半山先生對老孫頭這等人說的是肺腑之言。若是遇上那些動不動就以王道自居、說啥都頭頭是道的正人君子，半山先生必定會龍顏大怒、拍桌子瞪眼睛大罵應試教育之害，罵那些搞題海戰、教無用之學的學校教育，進而還要說我們一定要實施素質教育的話。

對于平民老百姓而言，傾了家底勒緊褲腰帶供孩子上學圖什么，是讓孩子學富五車，繼往圣之絕學、開萬世之太平，還是拿個文憑混個一官半職安安穩穩過一生呢?恐怕大部分人會選擇后者。

那些整天怒發沖冠大罵應試教育之害的人誰敢拍胸口說:我從未要求自己的孩子搞應試、考高分，哪怕考不上學一生與販夫走卒、引車賣漿者為流也在所不惜!半山先生敢拿兩塊錢打賭，恐怕沒有一個人敢拍胸口。何者?那應試教育就是有千害萬害，但它可以讓人拿到工作準入證。唯其一項，也足以使它讓萬千人頂禮膜拜，讓其千古長存、萬壽無疆了。

老舍先生有一名篇《考而不死是為神》，其中說道:……你是個會吐代數、吐歷史的機器。……考下去你把各樣功課都吐個不大離。睡上一天一夜，醒來一切茫然，代數、歷史、化學諸般武藝通通忘掉，你這才想起“妹妹我愛你”。……不然，你這條蛇不曾得到文憑，就是你愛妹妹，妹妹也不愛你，準的。說回來，考試制度還是最好的制度。被考死的自然無須用提，假若考而不死，你放膽活下去吧，這已明明告訴你，你是十世童男轉世或是十世童女再生。

有詩證曰:君不見學校教育經，日測月練不得停，君不見學生學習苦，早背單詞晚做題。人生輝煌須分數，琴棋書畫身外事。家教補課且為樂，一日做盡三千題。練習冊，輔導書，請家教，提成績。與君歌一曲，請君為我側耳聽，經史子集不足貴，但愿金榜來提名。古來圣賢皆寂寞，唯有狀元留其名。一朝得到通知書，焚書毀筆如仇敵。

梁實秋先生在《談考試》中也說到:(考試)這可能是生活上一大關鍵……考試的后果太重大，所以大家都把考試看得很認真。

應試化學習或教育這“屠龍術”千百年來經久不衰的原因也就在此。

讀者大人問了，如此說來，“屠龍術”真可萬壽無疆了。半山先生只得泄漏天機，略道一二。其一借《莊子·天地》里一句話:三人行而一人惑，所適者猶可致也，惑者少也，二人惑則勞而不至，惑者勝也。其二舉一例說，若數人畫老虎，其畫可能仁者說仁、智者說智，爭個三年五載也不得罷休。可要是畫鬼，其結果就不同了，只要按那樣圖——標準答案逐項評判，分數就出來啦，誰也無話可說。

說到此時，聰明一點的讀者大人已會心地微笑了。只聽見從遠處傳來“屠龍術萬歲，萬歲，萬萬歲”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