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的世界

我無法準確地說出父親開始迷上攝影的時間，又是哪一次的采風讓他開始真正走上了這條被稱作“藝術創作”的道路。

我一直費解的是他怎么可以那么多年堅持著這一件事。甚至不顧工作的忙碌和壓力，放棄假日一次又一次地涉險而行?直到那一天，我才有了答案。

某次，他西藏采風歸來，與我分享收獲。坐在電腦前，看著一幅幅照片在眼前呈現，恍惚間如親臨其境：漫步在山崖邊呼吸浩淼林海的清新和芬芳，盤坐在戈壁上感受羊卓雍錯的純凈和安詳，無人的荒漠里聆聽風在日喀則巨大的巖石上留下時間的痕跡，清寒的空氣中領略綿延的雪山緩慢而莊嚴地鋪陳天地至美……這些被他帶回來的風景讓我猛然發現自己的狹隘，世界如此壯美，而我竟在忙碌的日子里將它擱置得這么遠。

很多人都羨慕父親過得很灑脫，撥開工作和生活的壓力，時日于他絕不是過眼云煙而是流水幻化沙石的某種運動。他對于理想是一種歲月持久的堅守，雖然工作和生活也一樣消耗了他的精力和體能，父親還是把每一個假期換做一次次的遠行，全副武裝起他的“攝影”行頭，去往一個個未知的風景。

成長的歲月總是伴隨著許多發現而漸漸完成。某天我忽然發現每天和自己一起生活的父親，其實是一個在很多方面有自己堅持的人。他總是堅持做一些覺得應該要做的事。比如說夜再深。也要把我們叫上一起去跑會步；再好吃的美味，不符合綠色健康要求的絕不動筷。不喝酒，不熬夜，不說“不知道自己在忙什么”。他要的生活必定是自然和陽光的。父親通過他生活中的許多堅持就這樣把一個更大的世界展示在我的面前，這個世界里有希望和未來，有探險和追求，從他那里我得知有堅持就足夠奔赴更遠的遠方。

當父親的作品有一天以一種別樣的姿態出現在我的面前時，我忽然瞬間被感動并許久想不出如何準確表達當時的心境。這個從小就生活在一起被我喚作爸爸的人，也許作為他的女兒我已許多年沒有真正靠近他理解他。我很難用好或不好這樣一個標準評價他這些年積累下來已經成千上萬幅的作品。我在意的并不是他在攝影這件事上取得怎樣的造詣。父親攝影畫冊的前言有一段文字，那是專業寫作的人對他此行的感慨，說的是他這些年來足跡遍布西部。完成了諸多有關穿越和攀登的“壯舉”。對我來說，我最熟悉的父親，就是那一個喜歡蹲在庭院里對著一朵花拍微距的背影，對著狼山腳下的落日反復尋找角度的攝影發燒友，聽我彈琴含著笑給我鼓勵和贊許的人。我很高興父親在他這樣的年紀里，還有一個讓他如此癡迷的愛好陪伴并充實了他的精神生活。我很高興這個愛好讓他保持著健康的體魄、年輕的氣息和一顆真摯高遠的心。我從來沒有這么快樂過，快樂我和他是這個世界上生命密碼相連的兩個人，這樣的快樂從我一出生就注在我的血液里，多年以后無論離家多遠都從此遙遙相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