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古今的糾紛解決主體
糾紛的解決,可以有多種主體承擔,也可以從多種途徑進行。糾紛解決不應該僅僅只是政府的事情,廣大民眾、團體都應該參與其中,切實維護自身利益,同時也有利于減輕政府負擔,不失為明智之舉。
(一)中國古代的糾紛解決
中國古代,人們有矛盾了,并不會馬上就去找官府,求其為民做主,而是通過某一中介組織或個人調停。古代幫派、宗族以及各種有組織性的團體都未曾少擔當過這個角色。如果江湖解決不了,宗族解決不了,宗教組織解決不了,工商業行會解決不了,保甲解決不了,所有社會組織都解決不了,最后才到國家。①這就是為什么中國古代方圓幾百里的一個縣才只有一個審判官,也能基本上維持法律秩序。正是因為古代有這么多社會組織參與糾紛解決,而且解決了絕大部分糾紛,國家審判官才能保證把告到縣衙以上的案件基本審完。中國古代地方官要做的最主要是兩件事情,第一是斷案,第二是收稅,除此之外他們是不希望涉足民間社會的。②
(二)當今中國的糾紛解決
現在,社會作為糾紛解決的主體被我們忽視了,它的權威被貶低了,這是新中國建國以后的一個重大變化。因為社會組織被基本廢棄,所以國家機關在解決糾紛的時候幾乎獨攬一切,首當其沖,于是四面受敵、疲于奔命,結果還是吃力不討好。一方面今天我們的法院、檢察院整天叫苦,另一方面很多問題不但沒有解決反而惡化了。這會引起什么后果呢?一方面,人們越認為政府是糾紛解決的唯一主體,就越發希望政府能給自己一個公正的對待,而政府接受的民間糾紛也只會越來越多,根本無力對所有的問題都及時解決。這樣一來,政府在民眾間的公信力就大大的喪失了。
二、國家公權力(法律)的局限與民間法之意義
(一)社會機制運行的兩種方式
今天立法在數量上是急劇膨脹的和在范圍上是無所不包,但立法卻越來越成為單純的國家行為,非國家的組織、團體不得染指法律的制定,法律的民俗基礎被極度忽視,甚至以立法改造乃至摧毀民俗的情況也時有發生,一些通行數百年乃至上千年的民俗可以在不加嚴肅論證和立法辯論的前提下用一紙法令加以禁止,這是頗勘憂慮的事情。
我們過去對法律的認識,基本上是一種以國家為中心的“公”的法律觀,人們多注重對法律條文、制度和機構的認同,注重將公、檢、法、司等國家機器所組成的體系視為唯一的秩序,這是應該的也是正確的。但從法社會學的角度看,在每個社會中都需要有各種不同的規范模式,以滿足諸如家庭、宗族、社區和政治聯盟這樣一些社會單元的需要,它們同樣是一種“法”,至少是一種“準法”。③只要對社會生活簡單地觀察一下就可使我們相信,除了由政權強加的法律規則外,還存在某些規定、或至少是具有法律效力的規定。瞿同祖先生針對這種現象也曾指出“在社會與法律都承認家長或族長這種權力的時代,家族實被認為政治、法律之基本單位,以家長或族長為每一單位之主權,而對國家負責。我們可說家族是最初的司法機構,家族團體之內的糾紛及沖突首先應由族長仲裁,不能調解處理,才由國家司法機構處理。”
(二)法律只是解決糾紛的一個主要途徑
一個社會如果把解決爭端的重擔全部訴諸法律,它所導致的結果就可能會帶來司法短缺的危機,即積案如山,辦案拖延。由于法律只重視事實和證據,只關注當事人雙方爭執的焦點,而不涉及他們關系的其他方面,訴諸法律解決的最終結果可能并不如人意,有的甚至可能擴大了當事人之間的分歧,造成和加深了社會矛盾。在西方社會,隨著法人類學的發展,人們越來越重視“法外之法”的作用,注重對“未開化民族”中“活法”的意義。④費孝通先生說:“法治秩序的建立不能單靠制定若干法律條文和設立若干法庭,重要的還得看人民怎樣去運用這些設備。更進一步講,在社會結構和思想觀念上還得先有一番改革,如果這些方面不加以改革,單把法庭推行下鄉,結果法治秩序的好處未得,而破壞禮治秩序的弊病卻已發生了。”⑤可以說,在鄉土社會里,法律并不是效力最高的控制工具。說服性的控制工具,如暗示、模仿、批評、報酬、贊許、反應等,往往比法律有較高的功效。
法律之所以能發揮作用,必須取決于兩個因素,一是國家強制力,二是受控主體對該規范的價值評價力量。法律的實現和實效,其根本保障歸結為由軍隊、警察、法庭、監獄等組成的國家強制力,但這不是唯一的。法律的落實和推廣,在很大程度上還得要依靠民眾認同法的價值觀,有了這種價值觀,人們才會認可國家強制力的公正與必要,也才能夠從內心支持和擁護法律。“在我們看來,法律的力量根植于人們的社會經驗中,正是由于人們憑經驗感覺到法律是有益的,人們才愿意服從和支持法律,才構成和加強了法律的控制力量。”⑥在中國漫長的歷史時期,社會調控的能量不高,“天高皇帝遠”,社會秩序很難擴展到四野八荒的農村,法律沒有內化為人們的價值觀或內心需要,故其對社會的控制、影響極為有限。這種有限,促使民間法維持的宗族關系有可能外化為一種秩序。
(三)宗族制度的糾紛解決意義
在傳統的宗族制度中,宗族制度作為促進人們之間協調的規則,它的重要功能就是為人們提供了一種框架或模式,在這個框架里,人們可以相互影響。
通過依靠世代相承的血緣系譜關系來界定族內的社會規范和權利義務,長幼尊卑各司其職,默守家族的道德和戒律,不得逾越本分。若有逾越或違背,就要受到家族的制裁,在族人的眼中,族長就是法官,族規就是國法。所謂“正以家法”,宗族就是通過族長和其他長老的權威,通過非正式的規則包括倫理規范、價值取向、道德、習慣等文化性因素的作用有效地協調和控制著族內的糾紛,實現對家族成員的行為約束,因而宗族這種特殊的制度適應了特定的經濟關系和人文環境,鑄造了超穩定的社會系統,生長在這一特定文化土壤上的人們共享著它所載的信息,并內化為人們的價值選擇。⑦損益的高度一致促使人們能相互關注彼此的行為,每個人事先都已知道其他族人對他的行為作出的反應和評價。可以說,它培育了一種社會的人格,體現了一種“熟人社會中”的管理模式。由于這種模式處理的手段簡單、易行、有效、經濟,所以它至今仍在很大程度上影響著鄉村的社會生活,為現今的村民所接受。
實踐表明,當人們在處理那些地區范圍比較小、人們之間的關系比較親密、爭執時間較長,爭執的性質和后果不大的糾紛時,運用具有“私”法性質或禮俗規范機制的民間法就非常有效,特別是在解決家族內部的財產糾紛、贍養糾紛、婚嫁喪聚糾紛和口舌糾紛等方面,作用更大。。
結語
從法社會學的立場看,法不能僅從外在的形式來界定,不能僅從是否為國家制定來界定,在目前體制轉換和社會變革時期,恰當地運用“民間法”的合理資源,能促成社會規范秩序的形成,實現或輔助實現國家法的功能和價值。在立法過程中對一些好的民間規范、“活法”,國家必須采取順應、溶合的過渡政策,在條件成熟時,有意識地吸收、認可,并融入、提煉到相應的法律法規之中,使之成為制定法的一部分。
注釋:
① 韓秀桃:《明清徽州的民間糾紛及其解決》,安徽大學出版社,2004,第10頁。
② 唐克軍:《不平衡的地方治理——明代政府運行研究》,武漢出版社,2004,第320頁。
③(美)埃里克·波斯納:《法律與社會規范》,中國政法大學出版社,2004,第324頁。
④(美)埃克里森:《無促法律的秩序——鄰人如何解決糾紛》,中國政法大學出版社,2003,第5頁。
⑤ 費孝通:《鄉土中國》上海世紀出版集團,2007,第46頁。
⑥傅華伶:《從鄉村法律制度的建設看法律與發展:糾紛的解決與經濟發展》,《洪范評論》第1卷第1輯,中國政法大學出版社,2004,110頁以下。
⑦ 徐揚杰:《中國家族制度史》,人們出版社,1992,第7頁。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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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韓秀桃.明清徽州的民間糾紛及其解決[M].安徽大學出版社,2004.
[5]唐克軍.不平衡的地方治理——明代政府運行研究[M].武漢出版社,2004.
[6]楊方泉.民族習慣法回潮的困境及其出路——以青海藏區“賠命價”為例[M].中山大學學報,2004(4).
[7]傅華伶.從鄉村法律制度的建設看法律與發展:糾紛的解決與經濟發展<洪范評論>第1卷第1輯[M].中國政法大學出版社,2004(12).
[8][美]埃克里森.無促法律的秩序——鄰人如何解決糾紛[M].中國政法大學出版社,2003.
[9][美]埃里克·波斯納.法律與社會規范[M].中國政法大學出版社,2004.
(作者簡介:李凱(1985-),男,漢族,湖北仙桃人,中南財經政法大學法學院07級中國法律史專業碩士研究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