透視民工荒:人口紅利正在消退?

大量低廉的勞動力所帶來的人口紅利一直被認為是我國經濟發展的主要動力之一，盡管對于人口紅利消失的臨界點尚存爭議，但是眼前勞動力市場緊張的形勢將會繼續加劇幾乎已成為不可否認的事實。

接連兩個春節，珠三角地區的老板們過得都不太舒心。去年，他們急著把工人打發回家；今年，他們擔心工人們不再回來。

從“民工慌”到“民 荒”

去年春節，金融危機如猛虎撲來。大量工廠在危機面前應聲倒地，失去了工作的農民工不得不成批提前返鄉。

年中，經濟形勢轉暖，老板們面對重來的訂單，紛紛重整旗鼓。但老板們的喜悅沒有長久，他們發現工廠的訂單沒有足夠的工人去完成。相當一部分返鄉的農民工并沒有回到復蘇的珠三角。

東莞市一家電子公司從巔峰時期的7000多人減少到不足1000人，公司負責人稱公司現在有訂單也不敢接。

而在這個城市的制造業中，99％以上的企業都面臨嚴重缺工的困境。

在東莞某人力市場不久前舉辦的制造業專場招聘會上，480家企業進場招人，招聘崗位達11000多個，而求職人數僅為4100多人，用工缺口超過一半。

東莞市勞動局勞動就業服務管理中心副主任羅自強接受媒體采訪時說：“從各鎮統計的入場招工企業累計需求崗位來看，企業用工難呈逐月加大趨勢。”

困境同樣出現在珠三角其他主要城市中。

深圳市發布的《2009年第四季度勞動力市場供求狀況分析》顯示，去年第四季度勞動力需求人數達194.4萬，求職人數為112.5萬，求人倍率為1.72，用工缺口為81.9萬。

來自中山人才服務機構的信息顯示，全市將近八成企業存在明顯缺工。據中山市勞動和社會保障局方面的統計，中山企業用工缺口超過3萬人。

在廣州，支柱產業之一的玩具行業特別是以加工貿易為主的企業，有的用工缺口高達50％以上。

實際上，用工荒的問題自去年6月份開始就已經顯現。半年之間，用人單位不斷降低招工要求，對文化程度的需求從本科一路降到高中，有些工廠甚至明文寫道“生熟手不限.男女均可”，但是問題卻還是越來越嚴重。

爭議最低工資標準

此輪用工荒的成因，廣東省政府發展研究中心研究員譚炳才認為，經濟回暖和訂單回升是此輪民工荒的導火索，但更為深層的原因則是，與勞動強度不成正比的低廉工資對當前農民工越來越沒有吸引力。

調查顯示，東莞等地制造企業的工人，很多僅能拿到當地最低工資，每月770元，這個數字甚至不及西部省份。

2008年4月1日，東莞市的最低工資標準從690元調至770元，至今兩年未見提高。在此期間，我國CPI指數則持續增長。

2009年7-8月、11-12月，中山大學行政學院對珠江三角洲地區農民工的收入與支出狀況進行了調查。根據11月的調研，東莞人才市場雖然呈現“供求兩旺”的局面，但大部分接受訪問的工人指出工廠給出的條件并沒有大幅度提升，僅僅提升了10％到20％。相比物價上漲的幅度，工資漲幅意義不大。

廣州市人力資源市場服務中心主任張寶穎接受媒體采訪時說，前段時間幫企業到廣西招工，很多人一打聽到工資，就表示不愿意去。他們說，現在種糧有補貼，在家務農也就比外面打工每月少幾百元而已，何況在家還能節約不少開支。

年初，東莞市政協委員楊富壽建議，將最低工資標準由目前的770元調至900元。1000元，以此改善東莞招工困難的局面。

但這個建議并沒有得到企業的支持，不少中小企業甚至反對提高最低工資的做法。

有企業的負責人稱，經歷金融危機之后，企業的利潤已經非常微薄，提高最低工資標準將會給企業帶來更大的成本壓力。東莞一家制鞋企業負責人算了一筆賬：如果一個員工每月提高200元，1000名員工每月就要多支出20萬元，一般的企業無法承受。

另一方面，在此次用工荒的報道中，媒體普遍注意到，目前勞工市場正經歷勞工群體結構的更新換代，“80后”、“90后”正成為勞工的主體。有評論認為，與“60后”、“70后”不同，這個群體的自我權利意識更強，同時他們對工作環境、發展空間的關注也是父輩所不具備的。

面對這個新生的群體，企業不僅要在薪金方面給予提升，還需要配合其他待遇措施。

據媒體報道，在用工荒普遍的情況下，東莞利彩衣廠卻是人氣旺盛。該廠負責人表示，提高工人待遇是控制員工流失的根本方法，除了工資薪水提高之外，更要用人性化管理方式，改善員工住宿條件以及豐富工人工作外的課余活動，設置一些獎勵措施，包括老員工介紹新人獎、新人報到獎的設置等。他還稱，解決勞工荒并不能一味地去想方設法地拉人，更重要的是投入更多的精力去挽留現有員工，開發現有產業工人的價值。

人口紅利消退?

實際上，用工荒問題早已出現。

2007年5月，由中國社會科學院發布的報告《中國就業增長與結構變化》指出，我國的勞動力供給結構，已經從勞動力過剩向勞動力供給平衡乃至短缺轉變。由此而帶來的影響是，我國城鄉將普遍出現勞動力短缺現象，2004年開始出現的以民工荒為表現形式的勞動力短缺現象，已經從沿海地區蔓延到中部地區甚至勞動力輸出省份。

從勞動力充分供給轉變為短缺.這個拐點，在發展經濟學上叫“劉易斯轉折點”。在“劉易斯轉折點”之前，勞動力供給非常充分，社會儲蓄率比較高，人口撫養比較低，給經濟增長帶來了額外的源泉，這被稱之為“人口紅利”。在“劉易斯轉折點”之后，“人口紅利”開始逐漸消退。

大量低廉的勞動力所帶來的人口紅利一直被認為是我國經濟發展的主要動力之一，社科院人口與勞動經濟研究所所長蔡昉估計，“人口紅利”對我國改革期間人均GDP增長率的貢獻率達到27％。

此前普遍認為人口紅利將會持續到2020年。但在發布上述報告時，蔡昉指出，根據他們建立的預測模型，最早在2009年，我國將出現勞動力整體供給不足。

而在去年大面積存在的用工荒，似乎正在印證蔡昉所言。

根據中國社科院“全面建設小康社會人口與發展研究”課題的研究結論，2009年，我國的勞動年齡人口比例達到72.35％的峰值，而后總量開始下降，預計2030年或下降到67.42％。

而國務院發展研究中心的調研結果也顯示，中國目前已經轉移出2.3億農村剩余勞動力，僅剩下2481萬人，而且基本為難以轉出的老弱病殘。

但亦有專家認為目前我國的人口紅利并未消失。

華南師范大學人力資源研究所所長湛新民在接受媒體采訪時說，我國每天有數以億計的人無事干，每天有無數的事情無人干，如果說珠三角開始告別“人口紅利”的話，那只是告別了“廉價勞動力紅利”。

高盛(亞洲)有限責任公司中國首席經濟學家梁紅同樣認為，從人口增長的估算看，中國勞動力增長率的下降最早也應當是5年以后的事情，更何況多余勞動力從農村向城市的轉移以及教育的投入可以減緩勞動力增長速度下滑帶來的負面效應，因此并不能認為中國已經失去人口紅利。

人口紅利再開發

盡管對于人口紅利消失的臨界點尚存爭議，但是眼前勞動力市場緊張的形勢將會繼續加劇幾乎是不可否認的事實。

就目前情況來看，隨著社會老齡化的來臨，生育壓力的上漲造成的低生育率等因素，人口紅利作為我國經濟發展引擎的作用將逐步削弱，這一結果可以預見。

梁紅亦認為，一些周期性因素和結構性因素都導致勞動力市場出現緊張，引起工資報酬的上漲，這種壓力在可預見的一段時間內將持續存在，也會對中國和世界市場帶來深刻的影響。

面對勞動力日益緊張的壓力，工資上漲已經不可避免。問題是，勞動力人口的減少將隨著時間的推移日益加劇，工資上漲不能彌補人力的缺口；另一方面，隨著工資上漲，作為人口紅利消失的一個直接結果就是，過去中國制造因為勞動力成本低廉而形成的巨大價格優勢將被逐步壓縮以致消失，我國吸引外資的優勢也將逐步減弱。

今年廣東省兩會上，網易總裁丁磊就說，中國37％的GDP來自出口，我們能成為世界工廠就因為我們有廉價勞動力，但一旦這個優勢消失，70后、80后獨生子女這一代不愿來打工，人口紅利的現象會逐漸消失，中國制造是不是還能支撐中國的GDP增長，這是個很嚴峻的挑戰。

“不改變產業結構，僅靠中國制造長期是很難持續的，很容易受金融危機的影響。但如果真正一些有自主產權的中國創造，我們受金融危機影響會小，對勞動力依賴也沒那么大，更加依賴技術的創新和生產效率的提高。”丁磊所說的改變產業結構，亦是大多數專家開出的藥方。

“只要實現技術進步和產業升級，就能提高勞動生產率和核心競爭力，規避人口紅利枯竭帶來的巨大風險。”蔡防說。

而隨著人口紅利消失的問題越來越引起關注，放寬計劃生育政策的呼聲也隨之響起。

上海市社科院常務副院長左學金認為，人口紅利其實是一種“透支消費”。現階段獨生子女家庭的父母，由于節省了撫養孩子的費用和精力顯得比較輕松，但其結果勢必加重未來人口的負擔。“調整人口生育政策勢在必行。”

國情問題專家胡鞍鋼對此亦持同樣觀點。他在《經濟參考報》發表署名文章指出，在有條件的地區逐步調整人口生育政策、允許“一對夫婦生育兩個孩子”，是保持勞動年齡人口穩定的有效途徑之一。

而在今年1月16日，蔡昉發表的一篇演講中提到，我國人口紅利實際上只開發了一半。

他將此前提到的人口紅利稱為第一次人口紅利。在此基礎上，他說，如果治理允許的話，我們還有第二次人口紅利有待挖掘。

“比如說在老齡化的情況下，如果有好的有利于積累的養老保障制度，仍然可以保持高儲蓄率。如果我們有好的健康的保障，有好的教育水平的話，那么我們仍然可以把勞動年齡、退休年齡往后推延，繼續保持勞動力充足。何況還有勞動力市場的改進等等有很多潛力挖掘出第二次人口紅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