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世紀以來,孫慧芬的鄉村小說無疑有著重要的文學史價值,她將女性意識植入鄉村小女性小說激進的女性主義文化立場,走出男女二元對立的怪圈,采取中性對男性在批判中理解,對女性在同情中反思。更主要的是孫慧芬走出市場經濟的魔圈,跳出身體寫作的陷阱,將女性寫作引入更為廣闊的鄉村世界,關注底層鄉村女性的生存狀態和精神裂變。
獲第六屆茅盾文學獎提名的長篇小說《歇馬山莊》被譽為“中國鄉土女性的特殊文本”。孫慧芬在小說中以犀利的目光審視、探討1990年代中國鄉村中新型的兩性關系,從而為新的時代背景下鄉村女性的成長提供了一份文學的精神檔案。《歇馬山莊》中的鄉村知識女性翁月月等自然已不再是古老而封閉農村中的婦女形象,她們受過良好的教育、有自己的工作和思想,并且勇于追求愛情和幸福。
翁月月是一個以愛情作為生命目的的女人,但是她卻不知道要實現這些是以經濟和精神的獨立為前提的。無疑月月是愛國軍的,是想認真做一個賢良的妻子、孝順的媳婦,平平安安過一生。即便是新婚之夜受“黑眼風”火災的驚嚇,丈夫國軍失去了作為男人的雄風,月月還是一如既往地愛著國軍。也許正如月月的閨密慶珠所說,喜歡當代課教師的月月愛的是國軍“舉止優雅顯得很有修養,四平八穩”。然而即使國軍積極地醫治也不能恢復男人的尊嚴。缺乏了肌膚之親的熱情,月月對國軍的感情也由婚前的吸引、激動變成一個生命對另一個生命的憐憫、同情。夫妻之間當然不可避免有憐愛之情,但是夫妻之間只有憐愛之情顯然不能長久。月月做一個好妻子的愿望落空,對未來充滿迷茫。
這時,以前自己不注意的買子進入了自己的視線。買子身上有著“隨意流淌的熱情,散漫、不拘小節,并且這種不拘小節讓人感到熨帖、舒服,有種舒心的暖意,有種熱熱的氣流。”買子身上有種與國軍不同的放蕩不羈的精神氣質。買子競選村長、開磚場……。老實本分的月月孤注一擲地愛上了買子。月月需要的是“一個人不管面臨怎樣的現實都愛她”的男人,她將自己的生命寄托在情人買子的身上。然而,血與淚的現實讓月月明白,買子“是個自私的人”,他的“現實其實就是自私,你只考慮你適合什么,需要什么,從不考慮為感情負什么責任。”做一個好情人的角色而不得。月月再一次對未來迷茫。甚至月月最后與國軍離婚、辭去自己喜歡的民辦教師工作,在鄉村打工,執拗地要把自己和情人買子的孩子生下來,也只是表明自己對愛情的執著,或者說不愿意對愛情的絕望。
這與其說是對情人的守望,不如說是對愛情的執著。正如翁凡書所說月月“其實不是生活在愛情里,愛情已不存在”,而是“生活在一種意志里”,月月“愛著的不是那個人,而是愛情”。月月就是這樣為愛可以舍棄一切:名譽、地位、尊嚴、臉面、職業、丈夫。這與買子務實、平庸的愛形成鮮明的對比。然而,月月決定墮胎,不再指望這個幾乎耗費她所有精血的與情人所孕育的孩子時,她決定徹底地將自己還原一個人的角色,而不是社會給女人定位的妻子、母親或者情人。放棄了男權社會為女人派生的任何社會角色,鳳凰涅槃,“不再依附,真正獨立”。
不得不指出的是,“絕大多數的女人是在愛情中尋找自我,最后又在愛情中迷失自我! 愛情確實是一種激發人奮進的力量,而對男權社會中的女人來說激發的則是犧牲自我多于確立和肯定自我,女人在愛情中發現的是作為妻子、情人的自我,而非真正自立的自我。”(劉慧英《走出男權傳統的藩籬》[M]·北京:生活·讀書·新知三聯書店,1995)孫慧芬敏感而犀利地發現,即使當下具有初步主體意識的鄉村知識女性也習慣于將自己的命運寄托給男性,習慣于男性給自己規定的社會角色。孫慧芬敏銳地發現了當下鄉村沉默的大多數內心的痛苦和命運的多舛。她以散文化的筆觸,內省式的敘述,在鄉村現代化進程的視野下,剖析鄉村女性個體成長和主體意識獲得的艱難。而翁月月的成功無疑對新世紀鄉村女性形象的塑造具有指導性和示范的意義。讀者也從二元對立的兩性思維中跳出來,對鄉村社會的生存狀態做更為深入的思考。毫不夸張地說正因為有這樣富有意味的成功的女性形象,才使得新世紀鄉村小說的女性書寫取得了巨大的成功。
陳國和,男,文學評論家,現居湖北咸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