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幸結識浙江省紹興市旅委謝勝先生,他多次熱情地誠邀我去感受一下社戲演出的壯觀。后來我仔細地看了一遍魯迅先生的《社戲》,其筆下故鄉紹興的質樸使我強烈震撼,那筆下的故鄉社戲更令人向往!
今年的夏日姍姍來遲,五月的紹興風光正好。從浙江紹劇團朱燕團長處得知,到紹興周邊的鄉村和寧波等地的演出已經排到了月底。我立即從北京趕到紹興,跟隨朱燕團長到紹興的周邊鄉村觀看演出。
從紹興市區到上虞東關鎮,25公里左右的路程走了近2小時,臨近鎮子時塞車情況更加嚴重,鎮定的司機在我不懈地追問下,告知“這些人都是得知鎮上要演紹劇后,從附近十里八村駕車前來看戲的。最多時汽車要排出10公里開外呢!”今年已下鄉送戲50余場了。下午、晚間連看兩場演出,村民看戲的高漲熱情至今回想起來仍為之感動。
淵源千年的紹興社戲
社,指土地神和祭祀土地神的活動,古代也指一個區域的名稱。民間鄉規,春秋都要祭社,春祭叫“春社”,秋祭叫“秋社”,賀一年豐收。后來,逐漸發展為以演戲來娛神祭社,稱為“社戲”。社戲遍及全國。紹興的社戲之所以影響深遠,歷史悠久是原因之一。相傳在大禹時代就有祀社,慢慢又有了社戲,越族先民的祭壇也就演變成了戲臺。
社戲,不僅寄托舊時農民祈望平安、豐收的美好愿望,也是農村文化娛樂的主要形式。現今,紹興的社戲主要以老百姓喜歡的傳統越劇、紹劇為主,還有紹興蓮花落等,具有濃郁的地方特色。為使這一民間的主要娛樂形式永久地保留并傳承下去,2008年紹興水鄉社戲被列入“國家級非物質文化遺產”名錄。
你聽,還沒開始,前奏已經越發快節奏地響起,鼓聲也越發激烈。臺下的眼睛瞪起來,一同朝著舞臺掃去。遠處的近處的群眾,聞聲快步趕了過來。約十分鐘隨著開場了的喊叫聲,大幕打開。一般來說,戲開場就會把觀眾眼球抓住,幾分鐘一個高潮,隨即引發一陣喝彩。紹興的百姓“天天看天天有味道”。淵源千年,這份情結就這樣緊緊地系在社戲上。
社戲,紹興幾代人的精神寄托
自古以來,紹興人一直把社戲演出當作一個節慶來做。時至今日,在歲末農閑或春節,邀請戲班或劇團到城鄉演出,在紹興依然相沿成俗,而且不減當年“空巷”、“倒社”的盛況。這也是紹劇團一年中下鄉演出的黃金時期,演員們戲稱為“摘花果”期。
每年春節社戲演出,都是在各村的大操場上或祠堂前,搭建一個大戲臺,使農民群眾坐在家門口就能觀賞到原汁原味的經典劇目。其實,這種“社戲”是演給菩薩看的,廟宇正對著戲臺,可以說是“最佳位置”,老百姓看戲是“分享”。在開戲之前,村民會在戲臺前點上蠟燭,放上整雞、整魚和元寶肉,并將寫著“土地菩薩”的黃紙貼在戲臺幕布上,以求來年菩薩保佑。這種習俗多少年來都沒有什么變化。
俗語講“紹劇打天下,越劇討老婆”。紹劇又名“紹劇亂彈”、“紹興大班”,原是文戲多,不過為了迎合觀眾愛熱鬧的心理,加了不少雜耍和打斗場面,高亢激越、粗獷豪放、動人心魂,拉長了情節。凡是演出紹劇,農民看戲的積極性就熱情高漲,各家各戶都會邀請方圓二三十里外的親戚朋友扶老攜幼趕來觀看紹劇大戲。農民平時分散在各村子互不照面,看草臺板紹劇大戲,農民戲稱是他們的一次重要社交活動,也是一次難得的集體文娛活動。“三打”(當地人指《孫悟空三打白骨精》)拍了很多版本,但是紹興人還是愿看紹劇的《三打》,且百看不厭。
提起紹興社戲,不能不提家喻戶曉的美猴王——劉建楊。劉建楊,藝名“十一齡童”,是當今紹劇猴戲代表人物,今年他被確定為第三批浙江省非物質文化遺產項目代表性傳承人。
劉建楊小時候家在紹劇團附近,演員們每天吊嗓練功的聲音在他聽來是那么迷人。有時演員們在練功房里吊嗓,他就站在自家的窗臺前一板一眼地跟著學。8歲時他萌生了學紹劇的念頭,由于年齡太小沒被錄取。
11歲時,得知紹劇團藝校招生,劉建楊立刻去報名。面試時,考生們有的唱京劇,有的唱越劇,只有他一個人像模像樣地唱起了紹劇。盡管表演稚嫩,天賦卻顯露出來,被破格收做學員。學藝之難讓許多學員都暗暗叫苦,他卻能苦中作樂。有一次,頑皮的劉建楊想看自己扮演齊天大圣孫悟空的模樣,就把團里的戲服偷偷拿出來,到照相館拍了一張裝扮齊天大圣的照片。原以為此事神不知鬼不覺,沒想到照相館老板為招攬顧客,把照片放到櫥窗里。頑皮中頗具靈氣的扮相,引起了“六齡童”章宗義的注意。他非常喜歡照片上的這個孩子,認為他的靈性非常適合演猴戲。于是,16歲的劉建楊正式拜“六齡童”為師。同時在團里得到了陳鶴皋、章艷秋、傅馬潮、戴祖堂、馬信茂等老師的真傳。
劉建楊一直在潛心求索紹劇猴戲藝術的繼承與發展,并大膽突破舊有程式,創造新的規范。在臉譜造型上,注重現代舞臺燈光與人物臉部色彩的關系,勾畫大紅底色注意深淺層次的變化,特別是對眉、眼刻畫上有獨到的理解,圖案象形性強,更加注重猴子形象的美化和提高。他塑造的悟空形象,既有猴的習性特點,又有人的某些品性,似猴似人,渾然一體。現已成為紹劇猴戲代表人物,被譽為“江南美猴王”。
每逢夜晚,對普通百姓來說是一天中舉家團聚和和美美的時間,然而對于劉建楊來說卻是最忙碌的。但能給大家帶去更多的歡樂也讓他從中享受到了唱戲的滿足感。他激動地對我說“我認為猴王是一種精神,而文化是一種產業。我希望繼續弘揚猴王精神,發展文化產業!浙江紹劇團每年春節都要下鄉演出,有猴戲當然少不了我。每當上演《三打》,那里的觀眾就會發狂,觀看演出的群眾就會突然增加到兩萬!”每年從大年初一到四月初忙個不停,雖然身體很疲憊,但心里卻很滿足。
現在是年齡越大的人越喜歡看社戲,很多當地沒有親屬的老人甚至是由兒孫開車拉著來看戲,最多時汽車要排到10公里外,往往是車剛停穩,就有人下車一路小跑去占坐,然后司機再慢慢地把車停好。真正能堅持到最后的還是老人和小孩,他們不僅不會看厭,反而會覺得看得不過癮。而年輕人大都只是來湊湊熱鬧,他們更喜歡的是電視和電腦、上網。按老人的話講“現在生活好了,家里也有電視可看,但總覺得‘不熱鬧’,一個人看、一家人看電視沒趣味。聽紹劇鑼鼓一響,那才叫‘鑼鼓響,腳底癢’,看紹劇大戲才過癮”。
紹興人的社戲生活
據朱團長介紹,每次下鄉做社戲的時候,海報都會提前五六天貼出去,演社戲的消息就會一傳十、十傳百的散布開來。有的家庭不僅全家人都來,還會通知附近村子的親戚朋友來看。演社戲的當天,當地的村民多會殺豬、宰羊等,擺上三五桌款待應邀而來的親朋好友。來看戲的群眾、游人和演員最多時達五萬人。紹劇大戲一般從下午1點左右開始一直演到半夜。
一場社戲即將開演,演員在社戲開始的時候會說幾句諸如“恭喜發財”之類的吉利話。“主辦者”也會放個紅包到臺上,再放幾掛鞭炮,以示感謝。這些活動都是自發的,到了晚上有的村民還要放上價格不菲的煙花、爆竹等來活躍氣氛。讀魯迅的《社戲》時就曾對這種鄉間娛樂無限憧憬,眼前的一切和文中的描述太相似了,一樣的戲臺、不同的觀眾,讓我懷疑是否穿越了時空隧道。一群耄耋老嫗拄著拐或獨自或相互攙扶擠到看臺前,跨坐在河邊石欄上的老嫗更是大有人在,大家都是一個目的,就是找個最佳看點。臺上的樂師已開始調弦打板,演員則咿咿呀呀的喊嗓子,做開場前的最后準備。
前奏變得粗獷而高昂,拉開了整場戲的序幕,頓時臺上臺下合奏開了。這種紹劇大戲有個規定,先是大鑼大鼓鬧頭場。徐渭曾寫下一幅戲聯:“盛盛盛盛盛盛盛,行行行行行行行”,說的就這場面。看戲的人是很自由的,聊天、吃茶,還有各種點心小吃如糕餅、花生、甘蔗、糖果、瓜子、荸薺、餛飩、香腸、年糕、茶水等,大人小孩都很開心。最令人神往的是邊喝紹興黃酒,邊悠哉悠哉的看戲,再嚼上幾顆茴香豆,脆生生在嘴邊作響。看到高潮處,臺下不時傳來哈哈的笑聲。“常常是上面演員唱著,底下觀眾嘴里哼著。”在我轉身間,竟看到了一位金發碧眼的老外,就坐在離我不遠的地方,一副全神貫注的著迷樣,完全被這咿咿呀呀卻未必明白意思的唱腔深深吸引。社戲作為表現紹興老百姓原汁原味生活的古老藝術形式,就在這不經意間散發著濃濃的鄉土味,以貼近平民生活而顯現出蓬勃的生命力。
社戲年年都唱,如果說有什么變化,那就是唱戲的戲臺比從前大了。為前社戲的戲臺太小,只夠三五個演員在臺上唱唱戲。現在大戲動輒都要二三十個人。有的村自己修了大的戲臺,如果沒有大戲臺,就請專門的人來搭建。
我進入了后臺,演員們正在化妝,互相幫助著換戲服、戴戲帽。見我拿著相機,兩個剛剛20歲出頭的女演員開始有些羞澀,但很快就放松了,爭著和我聊天,甚至忘了自己已該出場。
社戲演出的經費主要來自各級財政,也還有村委或大戶出。隨著戲劇的市場化,少數的街頭演出是群眾自發,街道社區補助一點,不講什么收入。而一些城鄉上規模的演出,或個人、或企業、或當地政府部門,按認可的標準付一點貼補。一地演出達兩場以上,扣除交通、運費、餐費和演職人員薪酬等基本沒有剩余。雖然唱戲十分辛苦,收入不高又談不上金錢誘惑,演員卻個個不合這個愛好。這都源于臺下的觀眾,有些老紹興人可以說愛到癡迷逢場必到。
忽聽臺下一片叫喊,原來正在上演的一出武戲中,一個演員在原地連翻數個筋斗,臺下喝彩,氣氛熱烈之至。這時演員受觀眾的熱情感染,無法停下來,喝一聲翻一個,就在這聲聲喝彩中,小演員董凱林興奮至極一個筋斗翻到了臺下,只見情緒高漲的觀眾一擁而上把他接住。
紹興是紹劇的沃土。愛喝黃酒的紹興人喝到高興處,眾人聚到一起高歌,場面壯大,這也許就是2010年第六屆世界合唱比賽選在這兒的文化淵源和人氣所在。離開紹興的前夜,心里隱隱有些不舍。在這樣恬適的城市,喝碗香醇的黃酒,面對嫻靜的小河,遠處若隱若現地飄來社戲抑揚頓挫的曲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