烏菲齊博物館(The UffiziGallery)位于意大利佛羅倫薩的烏菲齊宮內,是世界三大美術館之一,也是世界上最早建立的博物館,無論在西方藝術史還是世界博物館史上,烏菲齊博物館都是無法繞過的一章。美第奇家族
談到烏菲齊博物館和其豐富的藏品就不能不提到美第奇家族(Medicj Family)。美第奇家族在13世紀到17世紀基本上統治了佛羅倫薩。該家族里產生了三位教皇、七位托斯卡納大公、二位法國王后。家族的顯赫倒不算什么,令人稱奇的是意大利文藝復興時期眾多的藝術巨匠大多是在美第奇家族的支持下完成其藝術杰作。在西方建筑、繪畫、雕塑史上重量級的天才人物如布魯內萊斯基(Brunelleschi,1377~1446年)、多那太羅(Donatello,1386~1466年)、達·芬奇(Leonardo da Vinci,1452~1519年)、拉斐爾(Raphael,1483~1520年)、米開朗基羅(Michelangelo,1475~1564年)等不是在美第奇家族的支持下進行創作,就是與美第奇家族有密切關系。如達·芬奇和米開朗基羅早年就在美第奇宮中生活,而波提切利(Botticelli,1445~1510年)則是“偉大的”洛倫佐,美第奇(Lorenzo di Giovanni de'Medici,1449年)的少年伙伴,其成名作《三博士來朝》正是為他而作。波提切利的代表作《維納斯的誕生》和《春》也是為洛倫佐的堂兄所作,諸如此類不勝枚舉。
美第奇家族何以興起,又何以如此熱衷藝術?這與佛羅倫薩的城市性格和美第奇的家族傳統有莫大關系。佛羅倫薩早先為羅馬帝國殖民點,公元5世紀后,先后為東哥特王國、東羅馬帝國、倫巴德王國、法蘭克王國和神圣羅馬帝國統治,但從未屈服。它在1115年成為獨立的城市公社,1187年擊敗神圣羅馬帝國皇帝亨利六世,成為獨立的城市共和國。13~14世紀,正是元代以來東西方貿易最為暢通的時期,這促進了現代商業在佛羅倫薩萌芽。佛羅倫薩從14世紀開始對外擴張,在15世紀初征服了比薩后獲得了經阿諾河到地中海的出海口,成為托斯卡納地區的霸主。過去認為美第奇家族以醫藥起家,喬萬尼·德,美第奇(Giovanni di Bicci de’Medici.1360~1429年)是美第奇家族第一個在佛羅倫薩經營銀行業的人,其實他們早先是托斯卡拉地區的農民。文獻顯示,美第奇家族早在1201年就已在佛羅倫薩從事錢幣兌換,其家族族徽上的圓形就是錢幣符號。美第奇家族因佛羅倫薩的地利,并在成功地拿到羅馬教庭的金融代理權后得以崛起。1434年,喬萬尼的長子科西莫·德·美第奇(Cosimo di Giovanni de’Medici,1389~1464年)成為佛羅倫薩共和國的僭主。1537年,第一代佛羅倫薩公爵亞歷山大·德·美第奇(Alessandro de' Medici,1510~1537年)被刺殺,權力轉移到喬萬尼的次子洛倫佐這一支,為喬萬尼的玄孫科西莫一世(CosimoI de'Medici,1519~1574年)所繼承。美第奇家族的統治一直延續到1737年,因最后一位托斯卡納大公吉安·加斯托內-德·美第奇(Gian Gastone de’Medici,1723~1737年)絕嗣為止。
美第奇家族愛好藝術的傳統從1401年喬萬尼資助吉貝爾蒂(Lorenzo Ghibe rti,1378~1455年)建造圣喬萬尼洗禮堂的“天堂之門”開始,該家族從此與藝術結緣。這位42歲的銀行家也由此發現資助藝術能提高社會聲望并能得到市民的擁戴,作為獨立城邦的領導人,這是比賺錢更有意義的事情。科西莫在父親的影響下對藝術家極為尊重。1430年,他委托著名雕塑家多那太羅為佛羅倫薩雕塑象征和代表反抗專制的大衛像。藝術家瓦薩里(GiorRio Vasari,1511~1574年)在他的《意大利文藝復興時期的文化》一書中記載的一件事情很能說明問題。科西莫幫多那太羅獲得了為熱那亞商人制作一個青銅頭像的訂單,作品完成之后,商人想少付賬,科西莫就出面要賬。科西莫說,藝術家是神,不是牛馬。美第奇家族熱愛藝術的這一傳統使家族收藏了大量的繪畫、雕塑等藝術品。1737年美第奇王朝終結后,家族最后的繼承人、科西莫三世的女兒安娜·瑪利亞·路易莎(Anna Maria Luisa de。Medici,1667~1743年)與佛羅倫薩的新統治者奧地利的洛林家族簽訂《家族協約》,籽美第奇家族收藏的全部藝術品轉贈給洛林家族,條件是它們作為“不可轉讓的公共財產”必須留在佛羅倫薩給公眾享用。
在認識佛羅倫薩文藝復興藝術的發生上,有“獨立性”“銀行業”“學術修養”這三個關鍵詞。獨立性是藝術創作的靈魂,美第奇家族的銀行是佛羅倫薩藝術創作旺盛的支撐,而學術修養則決定了佛羅倫薩藝術發展的品質和方向。
我們知道中世紀是基督教神性支配一切的時代,城邦的獨立,使人格的發展有了空間,盡管文藝復興早期的作品幾乎全是宗教題材,但是差別已然出現。據資料顯示,從1434年到1471年,美第奇家族為慈善事業、公共建筑和藝術品的花費約66萬弗洛林(1弗洛林約為3.5克黃金),科西莫一個人就花了40多萬,其孫洛倫佐就更多。當時熟練工匠一年的薪水不到100弗洛林,而洛倫佐支付波提切利的一幅畫作就已超過此數。科西莫、洛倫佐都是古典文化的酷愛者,洛倫佐本人還是詩人和研究柏拉圖的學者,波提切利的《維納斯誕生》等帶有新柏拉圖主義傾向的作品正說明了這點。可以說在佛羅倫薩,如果沒有美第奇家族,文藝復興能否產生如此眾多的藝術巨匠和人文主義學者是值得懷疑的。沒有美第奇家族,文藝復興肯定會發生,但呈現的方式會完全不同。
烏菲齊博物館與《意大利烏菲齊博物館珍藏展》
在烏菲齊博物館建立之前,博物館只是古代希臘祭奉藝術女神繆斯的一個場所。到文藝復興時期,佛羅倫薩人開始把陳列古代雕像和達·芬奇、米開朗基羅等人作品的圣馬可花園稱為“博物館”,是為烏菲齊博物館的前身。1560年,著名藝術家瓦薩里,按照科西莫一世的旨意建造佛羅倫薩公國政務廳(1560~1580年),“Uffizi”在意大利語中是“辦公室”的意思。5年之后,瓦薩里又在短短的幾個月之內監督并完成了博物館及所有展廳的施工,然后他用走廊(即著名的“瓦薩里走廊”)將這座大樓與碧提宮和新的美第奇寓所連接起來,通過老橋和圣,菲里奇塔教堂直到波波里庭園,奠定了今天烏菲齊博物館的格局。而瓦薩里“為了藝術,為了工作,也為了樂趣”的名言也成為烏菲齊博物館的座右銘。
烏菲齊博物館分為三層,現有45間展室,收藏著約10萬件名畫、雕塑、陶瓷等,大部分是13~18世紀意大利派、佛蘭德斯派、德國及法國畫派的作品。文藝復興以來的西方繪畫巨匠如馬薩喬(Masaccio,1401~1428年)、波提切利、丟勒(Durer,1471~1528年)、達·芬奇、拉斐爾、米開朗基羅、貝利尼(G.Bellini,1431~1516年)、提香(Tiziano,1477~1576年)、丁托列托(Tintoretto,1518~1594年)、卡拉瓦喬(Caravaggio,15 7 1~16 10年)、魯本斯(Rubens,1577~1640年)、倫勃朗(Rembrandt van Riin,1606~1669年)、戈雅(FranciscoGoya,1746~1828年)等人的作品都薈萃于此,以至于有不到烏菲齊博物館沒有資格談論西方藝術史的說法。
烏菲齊博物館或烏菲齊美術館是最早的現代意義上的博物館。1581年,科西莫之子弗蘭西斯一世(Francis l,1574~1587年)把烏菲齊的頂樓改成畫廊(Gallerie)對公眾開放,這種展出形式就是今天美術館的雛形。其后烏菲齊博物館以美第奇家族藏品為基礎,加入了佛羅倫薩藝術協會、銀行家協會、教會、修道院和許多私人收藏家捐獻的藝術品,形成了烏菲齊博物館以收藏的文藝復興藝術品最為豐富特色。幸運的是,洛林家族接管佛羅倫薩之后,繼續在烏菲齊博物館集中其他的藝術品,進一步豐富了烏菲齊博物館的藏品類型。烏菲齊博物館的工作人員告訴我們,在今天西方博物館中,烏菲齊博物館的藏品沒有一件是掠奪來的,這是很令人欽佩的。目前該館的擴建工程正在進行。
由于烏菲齊博物館收藏的文藝復興時期巨匠的作品舉世無雙,世界各地的美術愛好者和旅游者蜂擁去到佛羅倫薩,目的就是在烏菲齊博物館親眼目睹這些大師的杰作。這也造成了烏菲齊博物館展出格局長期以來難有什么變化。該館的現任館長納塔利說,烏菲齊迄今為止只有三次外展,一次是在美國的5所大學博物館里展出風景畫,一次是在西班牙巡展宗教畫。第三次就是從今年3月起開始在上海、武漢、北京等地巡展的15至20世紀的繪畫精品,82件展品包括了風景、靜物和肖像畫,幾乎是去美國和西班牙的兩倍。
烏菲齊博物館次此來華的展品除了文藝復興時期的頂級畫家波提切利、菲利波·里皮(FilippinoLippi,1457~1504年)、洛倫佐-庫若迪(Lorenzo di Credi,1459~1537年,里皮、庫若迪與達·芬奇為同門)、提香、丁托列托之外,西方繪畫史上的一些著名畫家如文藝復興盛期的風景畫代表納波利塔諾(Filippo Napoletano,1589?~1629年)、17世紀荷蘭風景畫的代表普倫堡(CorneIisvan Poelenburgh,1594/1595~1667)、“俗世畫”(Bamboccianti)畫派的創始人荷蘭畫家皮耶特·范·拉爾(Pietervan Laer,1599~1642年)、巴洛克時期的佛蘭德畫家,肖像畫代表沙特曼斯(Justus Susterman,1597~1681年)、巴洛克時代的法國畫家克勞德·洛蘭(Claude Lorrain,1600~1682年)、17世紀著名的靜物畫家賓比(Ba rto Jomeo Bjmbi,1648~1723年)、18世紀意大利波倫亞畫派的代表,洛可可藝術的先驅,被稱為意大利的倫勃朗的克雷斯皮(Giuseppe Maria Crespi,1665~1747年)、18世紀意大利畫家,以畫維納斯風景著稱的卡納萊托(Giovanni Antonio Canal,1697~1768年)、18世紀法國風景畫代表韋爾納(Claude 10sephVernet,1714~1789年)、意大利畫家,20世紀未來主義畫派的代表巴拉(Giacomo BaIIa,1871~1958年)等,不僅一般非專業的國人不知,就是美術專業的也未必了解。我曾問納塔利館長,為什么波提切利的《春》或文藝復興三杰的作品沒有參加巡展。他一聽就激動地說,世人對烏菲齊藏品的理解是片面的,好像只有文藝復興時期的藏品可看。游客一到烏菲齊就直奔波提切利畫室,看完就走,這太遺憾了!當然也因為如此,《春》、《維納斯的誕生》之類的鎮館作品幾乎沒有可能走出烏菲齊,就像曾侯乙編鐘沒有可能走出武漢一樣。想想也是,100多年前去烏菲齊參觀名畫,學者推薦的首選就是《春》。直到今天,《春》的地位乃至烏菲齊的展室格局都沒有變化。去烏菲齊參觀排隊兩三個小時是常事,剩下的時間自然要直奔《春》、《烏爾比諾的維納斯\"等作品,我自己就是這樣。對烏菲齊、對游客我們好像都沒有理由指責。《意大利烏菲齊博物館珍藏展》此次來華,納塔利親自確定展覽結構為風景、靜物和肖像畫,并挑選了全部作品,他的目的就是要告訴世人一個完整的烏菲齊。
在中世紀沒有風景畫,風景僅為宗教場景的背景,16世紀以后風景才成為一個固定畫種。布克哈特(Iacob C.Burckhardt,1818~1897年)說文藝復興是人和世界的發現,風景畫就是一種體現,它不僅是用藝術來反映真實的世界,而且具有性靈,意大利人是現代人中最早看到和感受外部世界之美麗的。當時美第奇家族熱衷于收藏風景畫的范圍相當廣泛,從17世紀早期精細的森林、山嶺和湖泊的寫實作品,到18世紀那些講究透視、空間與層次的畫作,從意大利到法國、德國、荷蘭、佛蘭德斯等重要畫派的作品,靡有孑遺。這固然有藝術趣味和藝術眼光的選擇,背后卻有人文精神的支撐。如這次來華巡展的重點作品:納波利塔諾的《草地上的野餐》(1619)、卡納萊托《馬爾蓋拉塔樓》(1740~1750年)、希爾德布蘭特(Eduard Hildebrandt,1818~1868年)的《赫爾辛格的克倫堡宮》(1857年,德國浪漫主義情景畫的代表,克倫堡宮是《哈姆雷特》的發生地)。值得一提的是波提切利的絕筆、距今整整500年的同名作《三博士來朝》(The Adoration of theMagi,1510年)。所謂三博士,瓦薩里說實際是老科西莫和兒子喬萬尼、朱里亞諾(也就是“偉大的”洛倫佐的弟弟、教皇克萊門七世之父)。1494年美第奇家族被逐后,晚年陷入貧病中的波提切利重繪這幅在1475年為他贏得聲譽的《三博士來朝》,其意味就遠不是風景了。
靜物畫作為獨立的繪畫形式是16世紀末至17世紀初發端于荷蘭。人們對大自然的發現和對科學的提倡,推動了靜物畫的發展,并在佛羅倫薩達到頂峰。在新教精神的影響下,靜物畫發生了“出世禁欲主義”向“人世制欲主義”轉變,出現食品、水果、花卉等世俗物題材,加上靜物畫要求色彩、光線和準確,靜物原有的寓意之外也體現了世俗和科學的精神。我們從烏菲齊博物館來華展的重點展品,如丁托列托的《萊達與天鵝》(1551年)、恩波里的《備膳室》(1621年)和賓比的《花瓶》(1695~1697年)可以清晰地看出靜物畫內涵的演變。
中世紀的肖像畫只為君主、神職人員所繪,后來才擴展到富裕階層,蒙娜麗莎的人文意義也在于此。烏菲齊博物館在西方美術館中是收藏肖像畫最多的,而以自畫像最具特色。其收藏出自1681年紅衣主教萊奧波爾多·美第奇(Leopoldo de’Medjci,1617~1675年)的授意,當時恰逢烏菲齊博物館開館一百年,美第奇家族遂派專人搜羅當時西方著名畫家的自畫像,甚至直接上門找畫家為美第奇家族創作。目前該館收藏的自畫像超過1700幅,著名畫家都以肖像被其收藏為榮。限于場地,這些作品陳列在瓦薩里走廊,一般人難以見到。我的最大感受是,從這次來華展的里皮、庫若迪、沙特曼斯、格里莫等人的作品中,人物肖像的神態精確地傳達出了文藝復興時期的理想主義和市民精神、巴洛克時代的物欲和迷茫、古典時代的現實主義和人文精神,與教科書的蒼白描述相比既形象又精彩。
今年是中意文化年,也是中意兩國建交40周年。《意大利烏菲齊博物館珍藏展:十五世紀——二十世紀》來華巡展,除了促進中意文化交流和紀念意義外,納塔利館長希望消除人們對烏菲齊博物館藏品偏見的目的應該是達到了。對觀眾而言,欣賞之余,更多的還是回味與思考。記得改革開放之初,出版的西方學術著作極為稀少,布克哈特的《意大利文藝復興時期的文化》是為數不多的一本,我當時讀得隨意,但對統治佛羅倫薩的美第奇家族有深刻印象。20世紀后半葉以來,批評布克哈特的學者不少,但沒有動搖文藝復興是“世界的發現和人的發現”這個基本看法。《意大利烏菲齊博物館珍藏展:十五世紀——二十世紀》來到中國巡展,我再次讀它時,感到烏菲齊博物館的這批作品為布克哈特有關意大利人在現代人中最先發現美、感受美的說法,做了最好的注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