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國實際上已經進入了一個改革與社會矛盾賽跑的階段。
近年來,網絡群體性事件頻發,從激烈言詞到極端行動的發展鏈條逐漸縮短,這一現象背后的原因是怎樣的?需從心理學、社會學和我國的政治、經濟現實等幾個方面去尋求和討論。
群體極化效應
以往的輿情熱點大多是網上的事情網上解決,大家都遵守這個規則,隨著網民“從說到做”、從言語到行動的社會特征日益明顯,網絡上的熱點和現實社會的熱點日益匯流、共振。
心理學家伯克威茨(Berkowitz)曾經指出,痛苦的刺激導致一種消極的情緒狀態,促使人們傾向于產生侵犯行為。個人的侵犯傾向在群體情緒中往往被進一步放大,因為在群體討論中,個人所做的決定,往往比他們原先所持有的意見更加極端,這被社會心理學家稱之為群體極化效應(group-polarization effects)。由于群體情緒往往產生于受到威脅、挑戰或是挫折的情況下,極端的意見往往會占據上風,其群體極化效應也會更加明顯。用這個理論很容易解釋網民在網絡上“有主張,少論據”的表述和言語偏激、反應過度等現象。網民大多是處于社會底層的弱勢群體,背負了制度與結構變遷的代價,卻沒有真正享受到發展的成果。網絡一定程度上給了這些人表達自己利益訴求乃至怨憤情緒的空間。只要網絡上出現與他們在現實生活中的遭遇相似的事件——即便此事與他們沒有直接或間接的利益沖突,也會產生心理上的共振。因此網絡上不時出現強烈卻不理性的輿論現象。這其實是民眾對公正和自保深感無力的反應。他們無力糾正明顯的不公,所以只能采取“兔子急了也咬人”的辦法。
“不明真相”的群眾
網絡熱點事件之所以從一件件普通的刑事、民事案件上升為全國性的公共危機事件,都源于政府剝奪了民眾對真相的基本信息權利。事實上,官方對信息的壟斷、篡改、封殺和掩蓋已經到了下意識的程度。每一次網上公共事件剛在青萍之末,官方就開始信息封殺、掩蓋,緊接著暴力封殺,結果導致信息和信息需求者如漣漪般迅速擴大,最后官方像擠牙膏似的將信息呈現,民眾獲得信息滿足。經過一次又一次的輪回反復,官方對民間越來越不信任,民間對官方同樣也越來越不信任。
“我不想讓你知道的東西你無權知道”,這種固執、僵化的信息控制思維其根源在于數十年的意識形態體制,絕非一朝一夕可以改變。在中國,好比“城管”總是和“打人”連在一起,“官員”總是和“腐敗”連在一起,“群眾”也總是和“不明真相”連在一起——一方面,官方指責群眾“不明真相”,另一方面,官方又故意讓群眾“不明真相”。人具有天然好奇屬性,你越是不想讓我知道的東西我越想知道,因此,本來與自己沒有切身利害的事件顯得重要了,而官方對民眾的不信任和下意識地對信息的壟斷,自然而然導致了網絡謠言的出現。
政府公信力下降
改革開放以后,靠共產主義等信念凝聚起來的社會共同體解構,由于各方面原因,新的社會共同體沒有形成,社會斷裂是目前中國社會的基本特征。無論階層上還是信仰上,中國社會信任都處于一種解體狀態,社會不信任已經深入到社會關系的各個層面,包括家庭成員之間、民與官之間、官員之間、政府上下級之間等等。在缺少第三種力量的二元社會,這種不信任所引起的隱憂困擾著迷局中的國人。懷疑一切,消解一切,用“有罪推定”的心態打量一切……最突出的表現是在網上,無論發生了什么事,人們都以拿著放大鏡的心態關注每一步進展。當他們發現事情似乎真的按照他們所擔憂的方向發展時,事件便開始脫離官方的控制,最終以極端的方式爆發。
法外施恩的弊端
我們梳理一下去年的群體性事件——貴州甕安“6·28”事件、陜西府谷“7·3”事件、云南孟連“7·19”事件、深圳寶安 “11·7”事件、甘肅隴南“11·17”事件、廣東東莞“11·25”事件等——其大概過程都是:普通的民事或刑事案件——公權力介入——沒有成為公眾利益代表,卻偏袒權、富一方——“不法分子煽動不明真相的圍觀群眾”——爆發群體性事件——上級批示解決——當事政府賠償“私了”。
目前我國的政治邏輯基本是“只有更高的權力可以制約權力”,而不是公民的權利。試圖依靠權力的“清官情結”和“皇帝情結”雖往往是民眾的一廂情愿,但目前他們唯一能夠倚重的力量的確也只有高層權力的表態。一個表態,一次追究,一方面可令地方權力約略收斂,另一方面可以給民眾“頭上有青天”的安慰。
這種解決方式尚停留在個案層面,更多是一種被動反應和臨時措施,而沒有提升為具有普遍指導意義的執政理念。首先應改“群體性事件”的表述為“公民基于利益表達的集體行動”——前者背后隱藏著事件化、政治化和不穩定的涵義;其次是建立切實有效的機制,理順民眾的表達渠道和應對矛盾沖突的長效機制。
現代社會學里有“弱者的武器”的概念,即弱勢一方通過既有的正規途徑,比如訴訟、信訪、請愿等,無法達成自己的訴求,只好轉而尋求其他極端手段,比如怠工、上演跳樓秀、聚眾停尸等。現實中上訪數量的減少,群體性事件的多發就是很好的例證。“鬧大了才可解決”取代了理性、合法的表達途徑——這會產生可怕的示范效應,造成惡性循環。
建立有效的對話平臺
原來像鋼板一塊的社會共同體解體以后,形成了不同利益訴求的團體。社會尚未形成有效的對話平臺,不同利益團體之間就容易發生誤解;另一方面,利益多元化后,公共政策本身的效率下降了。政府應該成為有效的公共討論平臺的構建者和秩序的維護者,改變封建大家長制思維——這種思維模式往往導致越俎代庖,包辦一切,執法不公,使政府變成利益的分配者和占有者。公眾具有自我判斷能力,正確的觀點在交鋒中才能辨別出來。
而目前的社會話語機制呈現出明顯的金字塔型特征——政治精英占據絕對制高點;經濟精英用財富支撐其話語霸權;知識精英的話語空間日趨擴張;社會弱勢群體的話語權利則處于邊緣化的尷尬境地。在現實中,作為整合各種話語力量、平衡各階層利益需求的公共政策,也出現了某種程度的偏差和失靈,基層政府相關決策更是如此。
我國實際上已經進入了一個改革與社會矛盾賽跑的階段。國人歷來“不患貧而患不均”,弱勢群體的社會相對剝奪感日益增強。經濟和社會發展迅速時,他們還存有一種未來期待,一旦社會發展停滯,其期待破滅,社會矛盾的激進化就會接踵而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