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為瘋娘找家:拳拳孝心感動巴山蜀水

徐州小伙子徐佳的母親是一個被稱作“瘋婆子”的精神病患者。鄉鄰們都說，母親是父親“拐”來的。那么，真相究竟如何?歷經波折后，這位充滿拳拳孝心的小伙兒竟然要給瘋娘找家。他能如愿嗎?下面就是徐佳充滿深情的自述。

1986年3月，一個被村里人稱為“瘋婆子”的女人生下了我。在這個位于江蘇省徐州市的貧窮農家里，母親安靜地躺在所謂的床上。因為，那只不過是兩頭各一長凳，上面放張竹榻，鋪床破棉絮而已。

聽接產的說生了個帶“把”的，父親高興得咧開嘴，止不住地笑。他連忙在院里逮了一只老母雞，想給母親燉鍋雞湯，但馬上被奶奶制止了，奶奶說:“雞留著下蛋，給她端碗飯就行了。”

在我的記憶里，母親從來沒有抱過我。不是她不想，而是奶奶不允許。很多次，她想接近我，都被奶奶的呵叱聲嚇退了。

我三個月大的時候，她趁奶奶打瞌睡時，躡手躡腳地過來想要抱我，不過被奶奶發現了，奶奶馬上抱起我，跟母親周旋。我在奶奶懷里“咯咯”地笑。越是這樣，母親就越發想要抱我，這下可苦了奶奶。她一急，順手拿起一根藤條狠狠地抽向了母親，但母親愣是傻傻地盯著我，一動不動，甚至沒有喊叫。

在奶奶看來，母親是個十足的“破壞分子”。如:把家里的米拿出去喂雞，把家里剛買的3只小鴨踩死，甚至還差點把家燒掉。對于這樣一個媳婦，奶奶天天盼著，希望有一天，母親會自動“消失”。

在我的記憶里，母親確實“消失”過一回，那是1992年的夏天。幾天過去了，母親仍然沒有回來，父親趕緊動員家里的親戚去找，終于在派出所民警的幫助下找到了母親。原來，母親在村里看見一個小貨郎挑著各式雜貨，就想給我買個塑料面具，因為拿不出錢，就一直傻傻地跟著人家。

母親回來的那天，我正在村里和小伙伴們一起玩。警車從我們身邊開過，停在了我家門口，蓬頭垢面的母親從車里鉆了出來，看熱鬧的人不停地喊著“瘋婆子”，一邊嬉笑，一邊指指點點。

母親沖我走過來，在口袋里摸了一通，掏出了一把已經發霉的花生塞給我，我一把推開她跑了。我第一次感到了羞恥。從那之后，我再也沒有叫過她一聲“媽”，甚至很少用正眼看她。而母親好像也變乖了，很少闖禍，很少說話，只有看見我的時候才會傻傻地笑。

1992年9月，我上學了。我從來不帶同學來家里玩，也從來不讓父母參加家長會，我怕同學知道我的母親是個“瘋婆子”。

2004年夏天，我如愿以償地拿到了大學錄取通知書，全家人沉浸在喜悅之中。母親不知道大學是什么東西，但看到大家都伸出大拇指夸我的時候，她也高興得合不攏嘴。那段時間，她逢人就說“大學”兩字，像是在炫耀什么寶貝似的，語氣完全是自豪的驕傲的。

那個夏天，全家都在為我的學雜費而拼命工作著。父親起早貪黑自是不在話下，連母親也好像明白了什么，正正經經地干起了農活，竟然很少出錯。

9月，承載著家里所有的希望，我要去上學了。臨出發時，母親突然變得很焦躁，喃喃自語，一會兒抓著我，一會兒又跑到房里翻箱倒柜。當她從柜子里拿出一個破舊的塑料袋時，我的雙眼模糊了，里面裝的是5顆玻璃彈珠。12年前，那些被我扔到村口水潭里的玻璃彈珠。當年，我因忍受不了別人的嘲笑，一氣之下，把心愛的玻璃彈珠統統扔進了水潭，母親竟然不顧生命危險，全都摸了回來，一顆不少。

這一顆顆玻璃彈珠，像一顆顆子彈一樣打在我的心上，母親把自己的愛都融入了這些彈珠里。她不知道，她的兒子已經到了不愛玩玻璃彈珠的年齡了。我把彈珠接過來塞入包里，頭也不回地匆匆出了家門。我不敢回頭，我怕看到母親對著我傻笑，那揪心的笑容讓人看著心疼。我后悔自己沒在出門前叫她一聲“媽”，她期待了很久的“媽媽”。

2008年，我大學畢業了。母親的病也越來越厲害，她時不時地用手捶打自己的胸脯，嘴里嘟嘟囔囔喊著“媽”，任憑我們怎么勸也不行。面對日益消瘦的母親，我心如刀絞。一個想法在我的腦海里滋生，我要幫母親找到她的家。然而，當我把想法告訴父親時，父親的態度卻讓我匪夷所思，他竟然堅決反對。父親為什么要阻止我，難道這中間有什么秘密?一連串的疑問困擾著我，使我寢食難安。

一天，電視里正在播放介紹四川樂山的紀錄片。當樂山大佛的畫面出現在屏幕上的時候，母親突然站起來，情緒激動地對著電視機里的畫面手舞足蹈，嘴里還一個勁地嚷著:“樂山……大佛……”為什么母親看到樂山大佛會如此激動?母親跟樂山又有什么關系?

第二天，我拿了一張樂山大佛的圖片給母親看，母親沒有上次激動，但卻拿著那張圖片哭了，嘴里還一直喊著“媽”。我連忙問母親一些事情，她好像一下子清醒了許多，她說她是樂山人，在萬江旅店干活，娘叫張桂花。這樣的回答，讓我驚喜萬分，母親的病難道好了?正在我打算繼續問下去的時候，母親卻沖出去拿了個農藥瓶，這個恐怖的動作把我嚇出了一身冷汗。我連忙搶下母親手里的農藥瓶，安撫好母親的情緒。更巨大的疑問在腦海里盤旋。為什么母親會這樣?難道她想起了什么可怕的情節?

母親在短暫的清醒之后，又陷入了混沌之中。很多次，母親嗚嗚呀呀地從夢中哭著醒來。行為上，她越來越像個孩子，一個尋找娘親疼愛的孩子。她變得喋喋不休，逢人便喊“媽”。有一天，她竟然說出了兩個讓所有人都震驚的字——“拐賣”。 這如同晴天霹靂，村里一下子像炸開了鍋。所有的矛頭都指向了我那老實巴交的父親，包括我這個做兒子的。

在我的逼問之下，父親說出了事情的真相。他說，是母親的雙親將母親許給他的，而非拐賣。當年，他在外地的一個朋友家幫忙蓋房子。忽然有一天，一對中年夫婦領著一個姑娘，問他愿不愿收留下這個姑娘做媳婦。說自家閨女原本是和別人訂了婚的，后來人家悔婚了，他們覺得再把女兒帶回去沒有面子，才想了這么個主意。開始，父親并沒有動心。一是姑娘有點傻癡，二是還要花費上千元的彩禮。后來，那對中年夫婦讓了一大步，說是不要彩禮，只要肯收留自己的閨女就行。父親就這么把母親領回來了。臨走時，那對中年夫婦還是“借”走了父親身上僅有的百十元錢，父親也把家里的詳細地址留給了那對中年夫婦。

其實明眼人都能看出來，這對中年夫婦居心叵測，行為可疑，哪個父母舍得將自己的親生子女就這樣拋下?或許，只有我老實巴交的父親才會那樣認為。當初之所以留下詳細地址，也是希望“岳丈岳母”有一天能找上門來，看看他們的傻女兒。但是，23年都過去了，卻……

我終于明白，父親為什么反對我為母親找家，因為，他認為當年是母親的“雙親”丟下了母親，要找也應該是他們找過來，況且他們有我家的詳細地址。但是父親沒有想到，如果那對中年夫婦并不是母親的親生父母，而是人販子呢?為了盡早弄清事情的真相，我根據母親清醒時提供的“自己的名字趙銀，樂山、萬江旅店和張桂花”這四個線索踏上了為母親尋親的旅途。

二十幾年滄桑巨變，當年的街道店鋪早已面目全非。我向當地一位有三十幾年旅店工作經驗的老伯打聽“萬江旅店”，他說沒有“萬江旅店”，望江旅店倒是有的，只不過現在已經拆遷搬離，當年的老員工也早就遣散了。一條線索就此中斷。

我把希望寄托在樂山大佛所在的篦子街派出所的民警同志身上。然而，戶籍上并沒有查到母親趙銀的名字。正當我萬分沮喪之時，周邊派出所的同志提供了一條令人振奮的信息:據查，一個叫趙國春的老人23年前丟失過一個二十多歲的智障女兒，而他的妻子就叫張桂花。一切信息都那么吻合，我知道勝利就在前方。

在民警同志的陪同下，我找到了趙國春的家。事情的真相終于明朗了。我的母親確實是樂山人，她的確在望江旅店工作過，她的母親也確實叫張桂花，只不過我的姥姥在母親丟失后(事實上是被拐賣)的第二年就因抑郁癥去世了。83歲的姥爺看到母親的照片時老淚縱橫，泣不成聲，當他抱著我的頭喊著我母親的名字時，我淚如泉涌。媽，我終于為您找到家了!

當我再次坐在西行的列車上時，母親坐在我的對面安靜地看著我，我告訴她說:“媽，我們回家了!”她沒有回答，也沒有任何激動的表現，只是呆呆地望著窗外。從她呆滯的臉上，我無從知曉她在想什么。

顛簸了近40個小時，火車終于到站了。疲憊不堪的我拖著行李走在后面，母親走在前面，在熟悉的鄉音環繞中，母親的精神一下子變得特別好。出站時，母親突然加快了腳步，飛奔向早已等候在那里的親戚們。這么多年過去了，她還是能在茫茫人海中認出她的親人，所有的思念此時都化作了淚水。她抱著大舅哭泣時，嘴里喊的仍然是那句最親切的“媽媽”。而這一句，也是我當時最想喊的。

失蹤了23年的母親終于回來了。人們紛紛驚嘆，這是一個奇跡。外公在輪椅上坐著出來迎接我們。這個83歲的老軍人滿臉滄桑，這臉上的溝壑有多少條是因為母親的丟失而增添的呢?估計是數不完的。母親在車窗里就看到了外公，她迫不及待地想要下車，一直敲打窗戶，車子還未停穩，她就一步跳了下來，奔向外公。母親撲倒在外公的懷里，泣不成聲，這可是23年的牽掛與思念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