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間自有真愛在

我多年沒有讀到如此真誠、如此坦率、懷帶懺悔意識的至情之作了。學顏兄寫得動心，我讀得動情，讀了一遍又一遍，沉醉其中，以致錯過了不少南非世界杯足球健兒們在綠茵場上攻防拼搏的激烈場景。但我認為這本書也是作者的一種拼搏——靈魂里堅守忠貞的拼搏。作為第一個讀者欣賞到它，是我閱讀史上的幸運。

在我印象里，學顏是讀萬卷書的學者，行萬里路的旅人。此書一改往昔他擅寫的生死、行旅題材，感傷、無助地描述了他一生遇到的十來位女人。他清洗了自己意識深處偶然閃現(xiàn)的不潔，顯示了內(nèi)心堅持的責任大于情愛的理念。他敘述了慈母的善良與軟弱，愛妻的溫柔和毀顏，旅伴的試探與暗慕，異國佳麗的眉目傳情，對二表姐的絲絲依戀，對孤守雪野的鄰居小嫂子的朦朧渴望，女學生對他持久的繾綣，知音之間情意綿綿的交流，以及女兒幼小時與之嬉戲和親吻……字字情，句句愛，可用“真、善、美、潔”四個字來概括全書的品格。這樣的人生回憶錄，是當今滾滾紅塵里眾多欲望書寫的一個潔本。閱讀它，讓你感受到春風般的舒爽，山泉那樣的清澈。我認為這是一副靈魂的清醒劑，一部情愛的懺悔錄。

自有人類以來，愛情是永恒的主題。誠如恩格斯所指出的那樣:“兩性之間的感情關(guān)系，是自古以來就存在的。”據(jù)考證，世界上最古老的情書，發(fā)現(xiàn)于波斯帝國時期(前550—前330)的石頭遺址上，在一塊重達15公斤重的石板上鐫刻著表達愛慕的詞語。我國兩千多年前《詩經(jīng)·國風》中就有許多表達初戀相思、男女幽會、山盟海誓的精彩篇章。華夏民族昔有“魚雁傳書”之說，認為戀人的情書可以借助魚腹或雁足來傳遞。普希金的長詩《歐根·奧涅金》中塔姬揚娜委托奶娘送給心上人的那封情書多么震顫心靈。而馬克思在1856年6月21日于英國曼徹斯特獨居時郵遞給身在德國的燕妮的信，何等熱烈、親密、深情……

世界各國、各民族、各地區(qū)表達男女愛情的民歌，多如牛毛。它們簡潔、質(zhì)樸、生動、形象，感情真摯，動人心弦。情人之間，隔山對唱，歌聲曼妙，聽來心蕩神怡。總之愛是一種美好的感情，它像陽光和鮮花一樣，溫暖著、裝飾著人的生命。但任何事物都有它的兩面性。愛有時會帶來傷害甚至仇恨。愛之不當，選錯對象，便釀成難以挽回的人生悲劇。因此應(yīng)如本書作者那樣，自律、自守、自重。

一個人在愛情生活中的表現(xiàn)，不僅是他的思想，更是他的靈魂，是檢測他人品的試金石。

我和劉君一樣，一生碰到過不少善良、多情的女性。我深切感受到一個男人要拒絕女友的愛慕之情，實屬不易。正如學顏君收到過去的女學生發(fā)給他的一則短信:“有一把傘撐了很久，/雨停了也不肯收;/有一束花聞了許久，/枯萎了也不肯丟;/有一種朋友希望能做到永久，/即使青絲變白發(fā)也能在心底深深保留。”我在十多年前也收到過一封由單身女作家乙寄給我的情書:

當我跋涉時巧遇你這顆流星

生命的秋雨中霜葉不再凋零

當漫長無盡的黑夜再次降臨

燃盡的燭淚又潮濕我的枕巾

你及時掠過我那狹小的窗欞

照亮并且安慰我孤獨的黎明

面對這樣一封濃得化不開的情書，我?guī)缀醪恢搿Ｎ抑牢也荒芑貞?yīng)，如果回應(yīng)，必將給彼此帶來傷害:在兩棵樹上筑巢的鳥，決得不到快樂和安寧。我只能保持沉默，與她拉開距離，讓時光漸漸沖淡、消退她的激清。

我之所以和劉君相識，源于他讀到了我的散文《角落》。此文已收入劉錫慶先生編的、北京師范大學出版社出版的課外誦讀本《精讀文粹》。愛時尚的年輕人看了該文斥我封建腦瓜、冷酷無情，但卻得到學顏和文友們的贊許和響應(yīng)。正如劉君在本書第三章所提及的那篇《角落》描寫的那樣:一位美麗的女詩人和我在門廳里親切交談，橫在我們之間的是白桌布上的一束紅玫瑰。談得默契且快樂。快樂的時光總是易逝。臨別時，我給她開門，她卻背靠住門，轉(zhuǎn)身對我輕聲低語:“我可以吻你一下嗎?”我沒有心理準備，隨即一動不動，尷尬得如木偶一般，接受了她的輕吻。從此我倆永不再見。不再見面是由于親吻之前的對話。她問:“你的感情生活有沒有糾葛?”我說:“如果我重新結(jié)婚，仍將選擇現(xiàn)在的妻子。”“真的沒有其他的感情波瀾嗎?”我委婉回答:“我好比一條河流，向前流淌會有新的際遇，穿越峽谷或者拐彎時不可避免地激濺起這樣那樣的浪花，但因有河岸約束，從未泛濫。”她逼問:“難道你不需要妻子以外的女友的撫慰?”我回答:“我只有一個……哪能再分出另一個我來承受呢?”

幾年前我由黑龍江作協(xié)領(lǐng)導陪同參觀阿城金上京博物館，我和學顏邂逅，從此成了知音。

據(jù)我觀察，當代的情愛故事，除小部分流露出真心真愛外，多數(shù)包含著物欲和功利的計算。愛原是兩顆靈魂的結(jié)合。愛情一旦標價，必然虛假。人們可要引以為戒。

學顏君是幸運者。他不僅擁有慈愛的母親、溫柔的妻子、可愛的女兒，就是生命歷程上戀慕他的佳麗們，也大都明白事理，適時收斂，像藤蔓探出的柔軟觸須，一遇樊籬般的障礙，便默默拐彎，轉(zhuǎn)變方向，從而彼此只留下溫馨、美好的記憶。

世上男女之間一時沖動而涉入愛河，陷進云雨，激情過后，彼此生分，結(jié)下苦果，此種由愛變恨的悲劇故事，古今中外，何止千萬!但是一代又一代新人，總是重復著上輩人的失誤，不知吸取教訓，一再重蹈覆轍，付出沉重代價。

在我看來，當今世界女性還是受害的弱者。講求男女平等，還僅是一種美好的理想。環(huán)顧周圍，緋聞、謠諑、性騷擾，像影子一樣緊緊跟蹤著她們。你到任何一個報攤，都會看到眾多刊物封面上登著袒胸露腿的女性照片，以此作為招徠和推銷的手段。試看各種展覽會、招待會、娛樂場所，莫不以紅顏招引人們的目光。而那些包二奶、三奶的貪官富豪們，更把女人當寵物來圈養(yǎng)。如果你再把視野放大，到紐約曼哈頓，買本《欲望之城》(《Sex and the city》)翻翻，或者去英國首都步行街書店，讀讀《一個倫敦應(yīng)召女郎的秘密故事》(《The intimate adventures of a London call girl》)，就可知悉許多道貌岸然、西裝革履的男人，常把女人當作泄欲的工具、玩弄的對象。其靈魂之丑惡，難以描述。劉君在本書第七章中也寫到了“天使沉淪”的情景。我也有過和學顏類似的經(jīng)歷。一次在C市研討一部文學作品，當晚被當?shù)刂魅擞怖M夜總會，也請來一群風塵女子讓我挑選。我極感不適，只是和身邊一個女孩隨便聊聊她的家鄉(xiāng)、親人、上過什么學、愛讀什么書。后趁同行者與女孩們狎昵、褻玩之際，早早逃離。見此情景，我悲哀、悲憫、悲憤。種種事實讓我認識到，人類另一半的女性，其負擔、痛苦和不幸，遠大于男性，因此，對女人的愛護、照顧、體貼，應(yīng)成為正派男士義不容辭的責任。

中國的文字真奇妙:好，女子也。讓我們在短促的一生中珍視遇到的每一位好女子，百般衛(wèi)護生命歷程上唯一的情緣——那包蘊著幸福和痛楚、歡樂和憂傷的情緣。

學顏是詩人，本書的主題關(guān)乎“人生與愛情”，因此我特地新譯了一首俄羅斯姓名最長的女詩人娜塔麗婭·瓦西里耶夫娜·克朗季耶夫斯卡婭—托爾斯塔婭(1888—1963)的愛情詩《都說天空是蔚藍的》，贈給他和他的愛妻阿娟，作為序文的結(jié)尾。詩曰:

都說天空是蔚藍的，

都說太陽是金色的，

都說時光是一去不返的，

都說海洋是遼闊無邊的，

都說女人是可愛的，

都說死亡是不可避免的，

都說真理是神圣的，

都說苦難是命中注定的。

如果不能重復以上的話，

那將怎樣稱呼我的愛情?

(本文為張守仁先生為劉學顏長篇敘事文本《愛無助》撰寫的序言。——編者)

責任編輯 陳蔚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