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莫斯科多日了,老天總是陰沉著個臉,好像全世界都欠它盧布似的。今天早晨室外一片光明燦爛,打開窗子,金色的陽光便灑滿宿舍。
幾只鴿子落在我的窗前。莫斯科人善待動物,鴿子一點不怕人,而是像小狗一樣,一見人開窗就飛來要東西吃,毫不客氣,似乎人類就應該招待它們似的。我想:這在國內根本做不到,不管人們對鴿子怎么好,它們總是充滿警惕,只是為了謀食,才被迫與人打交道。我拿出些面包,撕成碎屑,攤放在窗臺上,三只鴿子便一起爭搶起來,頓時宿舍里生機盎然。
我的心情立刻好起來,但前不久發生的那件尷尬事兒又浮上心頭。那天我和楊老師——他是我在莫斯科師范大學的進修導師,我和幾個朋友按照音譯給他起了個中國名字:楊琴科,他和中國姓楊的人家沒有任何關系——還有一位劉博士,正坐在高爾基紀念館院落里的連椅上小憩,這時飛來幾只鴿子落到我們面前,瞅著我們繞來繞去。楊老師告訴我和劉博士:鴿子是在向我們要東西吃。可是我們三個人誰也沒有帶任何可吃的東西,弄得幾只鴿子來回走動,訕訕的,有些失望的樣子,搞得我們也很難為情。從那以后我每次外出,都要帶點面包準備著。
莫斯科人不但善待鴿子,而且也善待所有動物,這一點不像我們國人也要把動物甚至植物分出三六九等來,肯定一批,打擊一批,在俄羅斯的文化中根本就不存在像“走狗”、“王八”、“蠢驢”這等用動物罵人的文化現象,一切動物包括人都是來自自然,都是平等的。比如我在戶外經常見到在公路旁和草坪上,有很多烏鴉從容地踱著步。烏鴉這可是國人最討厭的鳥類,在這里和鴿子有著一樣的待遇。還有莫斯科的狗不論體型大小,除了獵犬外幾乎都是寵物狗,因為它們對人沒有任何傷害,也許經過多年的習慣,狗似乎把人也當成了同類了。俄羅斯人養狗恐怕沒有一個是為了看家護院的,都是因為喜歡。狗肉是絕對不許吃的,很多狗都是老死的,我就經常見到一些老狗走不動了,躺在馬路旁,有時躺一天,人們總是小心翼翼地繞著走,充滿了同情與憐憫。
俄羅斯地大物博,相對人煙稀少,人們生活在自然的懷抱里,與自然格外親近。在都市里生活的人們,差不多都在郊區有別墅,一到周末或假日,街道上的車就像潮水般地涌向郊區,很多車里還載著狗,狗的頭露在外邊,一副得意洋洋的樣兒。一提別墅人們就以為莫斯科人生活有多么富足,其實他們所謂的“別墅”都很簡陋,有些簡直就是個木棚子,即使這樣,活著時可以一直住著,死了以后卻一定要交上去。別墅建在大自然的懷抱里,什么森林啦、草地啦、河流啦,在這里可以釣釣魚,采采蘑菇,有本事的還可打打獵,吃點野味,想想吧,一家人圍坐在篝火旁,享受著大自然的饋贈,該是多么放松和愜意呵!
長期與自然為伍,俄羅斯人的生活節奏比較慢,有人說他們懶散,實際上他們更重視生活本身,享受生活,享受自然,這也是人生的最主要目的。在這樣廣袤無邊的環境里,培養了俄羅斯作家在文學創作方面的大氣磅礴氣象,作品縱橫馳騁,博大精深,想想托爾斯泰的《戰爭與和平》,肖洛霍夫的《靜靜的頓河》,其氣魄多么大呵!聯想到我們中國人雖經歷的戰爭苦難也不少:軍閥混戰,八年抗日,四年內戰,抗美援朝等等,有這么多驚心動魄的大事件發生,竟沒煥發出一部大氣派的文學作品來,這是不是和地理環境還不夠大有關呢?就這樣俄羅斯人還不滿足,還要跨過歐洲,到東方的亞洲地帶,到高加索,到異域山水,尋找真正的“自然”,十九世紀的作家,從普希金、萊蒙托夫,到托爾斯泰,都有描寫高加索題材的經歷。特別是托爾斯泰,一生崇尚盧梭學說,死后就埋在家鄉的樹林里,墳是一個不起眼的小土丘,連墓碑和十字架也沒有,真正實現了他“回歸自然”的理想。其實這種對自然依戀的情結,還影響著俄羅斯人的政治選擇。他們對西方文明一直抱有抵觸心理,文明固然改善了人們的生活,提供了更多的物質財富,但也打亂了自然生活秩序,降低了人的生活質量,也就是當今人們常說的“幸福指數”。人們更多的為物所役使,搞得身心疲憊,生活的手段,變成了生活的目的。因此,當我們說俄羅斯人懶惰時,其實并不是真懶,而是他們所持的一種生活態度:悠閑、舒緩、愜意。當托爾斯泰為一部作品可以創作十年,修改十幾遍時,這種沉穩的心態是一般國家的作家所做不到的。俄羅斯人有句樸素而有哲理的諺語:“誰走得慢,誰走得遠。”聯想到我們國家正在全方位地接受西方文明,甚至達到了狂歡程度,可是回頭看看,沉下心來想想,我們正在逐漸失去自己的東西。
善待自然就是善待人類自己,一個人對待自然的態度,決定著這個人對待生活的態度。熱愛自然吧,它是我們身體的一部分,是我們的精神源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