編者語:
有人說,女人是弱者。可女人真的是弱者嗎?在“弱”的背后又有著怎樣的生存訣竅——《有一個女人》正是因為“女人”這個性別才有了蒸蒸日上的官場生涯。女人的事業與性別之微妙關系真令人生出無限遐想。《我們隊里的知青》則是一段如煙往事,似夢似幻,又是那么貼近現實。回首那個知青年代,我們能找回怎樣的啟示?
李秀琴官已做到縣委副書記,大家對她的議論就少了許多,似乎是只要成功就是硬道理。成功在這里是最重要的,至于過程如何就沒有人問了。你的出身和經歷都是為目的做鋪墊的,不成功,就什么也不要說。成功了就怎么說怎么是,所有的話都是人們爭相效仿的真理。在什么地方也沒有人把一個不成功的人的話當回事,哪怕你的話極深刻也沒用。中國人就相信成功。
早年李秀琴是學大寨的鐵姑娘出身。人也聰慧伶俐,那時她就是高中畢業,還沒有恢復高考,就出來做住隊干部。一般都是到外村,由縣里或公社里一名干部帶隊,組成一個小組,住在某村。工作組主要是幫助落后村,似乎很多村里的工作只有他們來了才可以,不然就沒法開展工作似的。這一點現在看尤其讓人懷疑。把地分了之后,村里也幾乎沒有誰來組織生產,糧食不減還大增就充分說明了這一點。無形當中還給村里增加了不少實際上的負擔,因為這些人的吃住全在村里,從不交錢的。
李秀琴應該說是很出色的一個人,所謂鐵姑娘一般意義上是指粗粗拉拉的那類,李秀琴則真的很秀氣,細皮嫩肉的,如果不開口說話,你真的不知道她是個農村姑娘,可李并不因秀氣而嬌氣。鋤犁耬耙樣樣精通,一個姑娘家可以趕三頭牲口,站在耙上,一手牽著韁繩,一手還把鞭子甩得啪啪地,連一些老把式也嘖嘖稱奇,在活上沒有人不服氣她,很多人說秀琴能做大事情,是個當官的料。
平洼村和她一起住隊的是縣委的組織部副部長劉大眾同志,大眾同志是分管組織的副部長,當然也就是他們這個組的組長,手里掌握著不少硬通貨,大家對他還是格外高看一眼。很多事需要到縣里辦,他隨手寫個條子,隨便打個招呼就輕輕松松地辦理了。村上的人也就格外尊重他,李秀琴當然也不例外,她更清楚大眾同志對她意味著什么,就經常在大眾同志面前撒個嬌什么的,有時也耍點小無賴,大眾同志也總是笑著說她:真拿你這個妮子沒辦法啊!后來在他和李秀琴有事之后,在縣里流行一句歇后語就是,大眾同志拿李秀琴,總是沒辦法的有辦法。
平洼村離縣城有三十多華里的樣子,所以并不是每天都可以回家。那時的交通也不像今天這么便利,現在富人家狗都配有專車。那時可不行,只有書記縣長有車,可能也不是專車專用,其他領導有事也可以用的。住下來就有了故事,他們小組三個人,還有一位看上去敦敦厚厚的大李,平常走路喜歡低著頭,一副喜歡思考什么的樣子,眼里的真實神情不太輕易流露。大李老家在本地,也就有二三華里的樣子,經常騎著輛破自行車,嘩嘩啦啦地來回,不大經常在點上住。工作組有三間房子,頭上的那個單間本是安排給劉部長的,可由于房頭上拴著兩頭毛驢,糞尿的味道就經常隨風吹到房間里,所以村里就把本地的住隊干部大李安排在那里,中間一間和西頭上那間本是兩間的通房,李秀琴是個女同志,又是個一般干部,就只好把那兩間房用秫秸扎起一面蕃障,從中間隔開為二。于是李秀琴和劉部長就各自擁有了一小間,早年的農村冬天似乎是太冷,冬天大家都不習慣到外面上廁所,就都在房間里準備下便盆,小便就在房內解決了。李秀琴則免不了經常聽劉部長的高山流水的韻律,劉部長也更是不會舍棄《夜聞瀑布掛臨室》的。兩人正年輕,力量也足,那聲音還是相互很具有感染力的。有時,兩人在一起,為此事竟也會發出會心的微笑,真的也不足為外人所道。
大李很懂事,有時下午很早就嘩嘩啦啦地往回趕。冬天的夜晚太寂寞,沒有電視,電影也很少下鄉,小廣播就太單調,聽的再多無非是講了八百遍的上級精神和縣里及公社的通知,除了開會就是開會,絕無什么新鮮內容。大眾同志有單位配的一個干電池的小半導體,不知是電波有問題,還是機器本身的毛病,隨著聲音咝咝啦啦地響個不停,除非是很無聊,大眾同志一般也不去聽它。漫長的冬夜里做什么呢?圍著個爐子烤火也不是個常法。請客也不是天天如此,看書也不是大眾同志的習慣,就呆坐在床上看著天花板出神。秀琴那邊有時有一兩句話的,說著說著就進入了夢鄉。就把大眾同志一個人孤寂地擱在一邊。
后來有了個不錯的消息,就是在包村干部里選一批優秀的青年干部,轉為國家正式干部。大眾同志是做組織工作的,兩個人都知道此時劉部長的分量對自己意味著什么,那時的人還沒有像現在一樣活泛得幾乎沒有原則,大李也就是在家里帶點水果和一些干果之類的東西給大眾同志,還有他老娘攤幾張熱乎乎的雞蛋餅什么的,值不了幾個錢。大眾同志雖然從心上喜歡李秀琴,可大李表現得也不錯,人也機靈。對自己也百依百順。從不表露地往他心眼里做事,他從內心就覺得大李是做組織工作的材料,年齡也比李秀琴大些,人也比較成熟老練。他也在心里著實費了番工夫。李秀琴似乎一下子就看穿了劉的心思,于是嬌就撒得更多,晚上時不時就在大眾那里圍著爐子幫他烤花生和黃豆吃。直到大眾同志幾次催促她離開,她還在一邊嘟囔著不忍離去。
秀琴的母親是個接生婆,很開通的一個農村婦女。平日里打扮的衣著很是鮮亮,頭發也紋絲不亂的,村里的支書和幾個模樣英俊的男人和她都有些事情。在這方面秀琴開蒙較早,她對這些事就看得非常淡。
有個北風呼嘯的夜晚,劉部長那邊高山流水聲,秀琴聽著那很有氣勢地直下三千尺的動靜,就再也忍不住,對著秫秸墻就連哭帶叫地喊:劉部長,我害怕。大眾同志心里明鏡似的,可還是做出副大人的樣子說:害怕什么啊,不是有我在這里嗎。別咋呼了,快睡覺。那邊不但沒有停止叫喊,聲音不減還增。劉部長,我肚子痛啊!哎呀!輕一句重一句地叫喚起來。沒辦法啊。大眾同志就披上衣服,哆嗦著走出門來,實際就門挨門的距離,秀琴的門關著,大眾同志急切地喊:你這孩子,快開門啊!外邊凍死個人,你倒能沉住氣。說了半天的話,秀琴才打開門,身上幾乎是光著,就一小花褲衩和一件小上衣。開門就又忙不迭地鉆到被窩里去,呻吟聲更響。哎喲皇天的,就真的像是什么了不起的大病。大眾同志站在那里開始有點無所適從,在那里愣了半天神。秀琴抬頭看了眼在那里發怔的劉部長,一把就把大眾凍得有點發顫的手拉過來,嘴里還說著:人家這里痛啊!痛死了。大眾同志的手就在秀琴的指引下游了她的從胸到小肚子。這個講了半輩子馬克思的人才恍然大悟,激動之余還沒忘了把門插上,一下撲上去,秀琴呻吟著先是說了句:劉部長你怎么能這樣啊!手卻幫著劉部長把衣服脫了個干凈。劉部長就這樣妙手回春地給秀琴治好了肚子痛,以后每逢秀琴肚子痛,大眾同志就照方抓藥。
秀琴當然是無可厚非地占有了一個既定指標,大李也沒有損失什么,被安排在了第二批。他不僅對秀琴沒有嫉妒,反而對秀琴更加照顧和體貼。劉部長對這個大李更是高看一眼,經常在很多場合說素質高啊什么的。當大李被轉干后,工作組也散了,他沒有安排在公社里,而是直接到縣委組織部跟在大眾同志身邊,此是后話,大李官運不差,也一直做到縣委常委。
秀琴很快就做了公社最年輕的副書記,不長工夫她跟書記還有縣長打得火熱。她是縣里的風云人物,大家都議論她,是茶余飯后的重要閑話。可沒說二年她又被任命為公社的最年輕的主任,然后公社書記。機構改革之后她一躍就做副縣長了。她一路走來,這其間不知道睡了多少男人,反正管過她的,她基本上都睡個差不多。好多人還在酒后說秀琴在此道上的功夫,那真叫一個好。一個貧嘴的副書記還在酒后當眾說過:不錯啊,不錯,味道好極了。秀琴此時的眼界大開,她目前的位置,縣里書記也不可能再琢磨她。她的命運一把手已很難掌握了,她已經在市里又發展了新的后臺,不過秀琴也沒有忘本。吃水不忘打井人的,每年過節都要去看望近乎有點癡呆——血栓后遺癥的大眾同志,每次大眾同志聽著秀琴書記“祝老部長健康長壽”的問候,嘴里流著長長的哈喇子,激動得半天說不出一句話,秀琴書記不僅沒有感到惡心,有時還拿出紙巾幫著大眾同志擦嘴,還一邊對其家人說,要好好照顧好部長啊。有問題可以直接找我。弄得對她原來有很大意見的大眾同志的老婆也一個勁地感恩般地點頭。大眾同志兒子的提拔也全虧了她。在這一點上都說李秀琴做得有情有義。
就李秀琴這種把做官的秘笈完全都掌握起來的人,如果不是年齡,她真的不知道還能走多遠,什么位置才是她的盡頭。現在還有一定的空間,相信她會填足自己的空間,一定也不會給自己的人生留什么遺憾的,是的,她不會。
她們當年住隊的還有不少的年輕姐妹,有的被安排到企業,還有的直接回鄉務農,慧蓮是其中的一位,當年公社副書記對她有點想法,她太剛烈,不僅不從,反而給了書記一個響亮的大嘴巴。沒轉了干,憑著一份潑辣,要挾去告書記,書記害怕就給她找了個招工的機會,到縣里一家工廠做工人。工廠近兩年不景氣,早早地不到退休就下了崗。秀琴沒少安排縣工會給她救濟。可解決不了根本問題,就在大街上擺了個小攤,賣起了早點,生活馬馬虎虎還可以維持個溫飽。很多時候她在攤位上看到秀琴的油光亮的3號豐田凱美瑞在她眼前快速駛過,汽車卷起的塵土彌漫了她的小攤,她就怔怔地望著遠去的小車出神好半天。回過頭來的時候,眼里已是兩行淚水。沒事就喜歡在地上一遍又一遍地寫著3 3 3 3,一寫就半天回不過神來,她的家人都覺得怪怪的,不知道她究竟怎么了?
靈芝在住隊干部里是個大咧咧,少心沒肺的那類。人家組長摸她時,她就抓人家臉,有時鬧急了還沒輕重地抓人家下身,很多時候竟弄得人家臉上竟有黃豆大的汗珠子,她還不松手。她也真的成了沒人敢招惹的對象,轉干當然也就沒有她的份了。工作組解散之后她很快就和一個農民結了婚。生了一大堆孩子,四十多歲的時候就很像是個老太婆了,手粗糙得像木銼,臉上的褶子也一大把,一伸手就可以取下把扇子來。她經常看縣里的新聞,每看到李秀琴正襟危坐地坐在主席臺上,或者是滿面笑容地在參加某項活動。她就指著屏幕大聲地告訴全家:我和李秀琴一起參加工作的,我當年就沒讓那個混蛋組長辦了,要是辦了,說不定這書記就是我的了,最少是個局長吧。你們看看,你們那爹孫頭孫腦的,就是個大煞筆。要知道嫁個你們這爹這個大傻熊,還真不如讓那個混蛋小子辦了。他娘的,老娘現在才想開,誰辦不是辦啊。我啊,真是后悔死了,也是個大煞筆啊。說完不是一陣近乎瘋狂的大笑,就是放開喉嚨地嚎啕大哭。家人每聽到此都眼巴巴地看著她,一家人大眼瞪小眼,全然不知所措。靈芝每次看到李秀琴都有這么一篇弘論和感慨的,聽著她的語無倫次的話語,仔細想想,還真的有幾分道理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