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兒病了,燒到三十九度多。
晚上的七點多鐘,妻子已經哄女兒睡下了,突然覺得她燙的厲害,讓我趕緊拿過體溫計給她量了一下。
其實今天把女兒從幼兒園接回來的時候,我就覺得她有點不太正常,出幼兒園的時候她的眼睛老是淌淚,當時我還以為是外面風涼,乍一從暖氣的房子出來,有點不太適應。后來都到了家了,看到她還是那樣子,而且眼圈也紅乎乎的,就想她可能中午在幼兒園沒有好好睡覺,可能是困了,就想哄她睡一會兒,可是衣服都給她脫了,躺在被窩里我摟著她,她卻怎么都不肯睡,翻來覆去的,要么讓我給她講故事,要么她自己就想出什么節目來,折騰了很長時間,后來我就給她穿上了衣服。
妻子下班到家的時候我和女兒在看電視,她回來后替下我照看女兒,我去廚房做飯,飯做好了女兒卻不肯吃,這時她已經明顯在強打精神了,妻子說先哄她睡一會兒,睡一會兒再吃,結果卻發起燒來了。
常用藥家里都有,可是沒有退熱貼了。一陣手忙腳亂,把女兒叫醒,給她吃上藥,我看表才八點多,便出門去買退熱貼。
晚上的這個時間外面已經很冷了,還起了北風,殘破的方便袋在路燈的光里打著旋兒,我把羽絨服的拉鏈拉到了最上面,又扣上了帽子,手插在口袋里匆匆走出小區。
離小區不遠的地方便是超市,那旁邊便有一家藥店,平時我們也都是去那買藥的,可是這個時間我卻有點拿不準藥店是不是還開著門,好在附近還有診所,即便藥店已經關門了也沒什么關系。我還是決定先去藥店看看。就在我這么想著的時候我身上的電話卻響了。是妻子打來了。
妻子的聲音聽上去很焦急。她說我看不行,好像比剛才燒得更厲害了,要不去醫院吧。我覺得她有點大驚小怪了,女兒這樣發燒也不是一次兩次了,每次去醫院大夫都會告訴我們,像這樣單純性的發燒,先吃上退燒藥,用上退熱貼,兩個小時如果燒退下來了,一般沒什么大問題。
我說有那個必要嗎,可妻子卻說,電視上都說了這段時間是甲流爆發期,我看還是去吧。她這樣一說我也禁不住擔憂起來。我說行,但我還是打算先買了退熱貼給女兒貼上再說。妻子也同意了,并說回來的時候別忘了叫出租車。我說好的。
藥店真的還沒關門,而且里面熱鬧得很,交錢的地方還排起了長隊,我開了票也站在了那長隊后邊,期間妻子還打電話來催了一次,說我怎么還沒回去,我就給她說排隊呢,她叨叨說怎么這個時候還排隊呢。我也很奇怪,這個時間藥店怎么還排隊呢,再一想也就覺得正常了,入冬以來就剛入冬時下過一場雪,還下得挺大,好像一次把一個冬天的雪都下完了,這一個多月再不見一片雪花,冬天里老不下雪人就容易感冒,感冒的多了,藥店的生意自然也就格外紅火。
后來我買了退熱貼,原路返回,一邊走一邊留意著路上的車輛,可是后來我都走到小區門口了,也沒有看見一輛空著的出租車,我站在門口等了一會兒,突然想起來小區里就有出租車的,不是正規的出租車,也叫黑出租,有好幾輛,平時就停在小區里面的那個小賣部旁邊。有時候妻子上班晚了就坐他們的車去。
我不知道妻子有沒有那些車上的電話,再一想,小賣部老板那兒應該有的,平時那些開車的沒事了就聚在小賣部里,夏天的時候聚在那里聊天喝扎啤,冬天就擠在小賣部的屋子里取暖打牌。
我一路小跑到小賣部的窗前,小賣部的老板從里面拉開了窗戶,一股熱氣從里面竄出來,同時還有一片嘻笑聲,這個時間了竟然還有人聚在這里打牌,但里面熱氣騰騰的我卻看不清那些人的臉,小賣部的老板手里拿著一把牌跟我打招呼,哎喲弟弟,這么晚了還出來。我說孩子病了大哥,麻煩你個事兒,你知道咱們院里開出租的電話嗎。
他竟然沖我笑了起來,說都在這呢,然后扭頭沖身后嚷,你們誰去。
我和妻子帶著女兒到了兒童醫院,這時候已經是晚上的九點多鐘了,但掛號的人仍然很多,我排隊掛完號,妻子已經帶女兒去了急診,我拿著病歷趕到時她們已經在急診門口的凳子上坐了下來。急診室門口的兩排凳子上坐滿了人,整個走廊都是唧唧喳喳的說話聲和孩子們的啼哭聲,我把病歷交給診室門口的護士,并往診室里望了一眼,里面有一個病號在就診,旁邊還等著一個。我問護士大概要多久,她說她也不知道。
已經沒有空著的座位了,我站在了妻子和女兒跟前。看上去女兒的精神比剛剛叫醒她的時候好多了。妻子抱著她,她的小腦袋不停地扭來扭去,看到我臉上就露出了可憐狀,她說爸爸,妞妞很乖,不給妞妞打針。妞妞是女兒的小名。
我說不打針,讓大夫阿姨給開點甜甜藥就行了。
妻子突然說,忘了帶水了。我下意識地拉開她隨身帶的那個小包,伸手進去摸了摸。她又說,是忘了帶了,放桌上了。
那怎么辦,我說,要不我去買個杯子吧。
光買杯子有什么用?
我說,醫院好像有水。
我去買杯子,其實我也沒走幾步就看到了賣杯子的。醫院大廳的角上就有個小賣部,跟小區小賣部一樣的售貨窗口,我把頭伸到窗口,我說有杯子嗎,里面是個二十出頭的女孩子,她說你要什么杯子。聽口氣她這有很多種杯子呢。
我說臨時用的,便宜的就行。她便遞了一只塑料的杯子出來。兩塊,她說。我接過那杯子看了看,我說有玻璃的嗎?她就把塑料的杯子從我手里拿了回去,換了一只玻璃的出來,并說,五塊。
我交了錢,拿了杯子回去,妻子看到了,說怎么沒買紙杯啊!我這才想起來,我最初看到的就是小賣部掛在窗玻璃后邊的紙杯,我說忘了。我拿著杯子去問診室門口的護土,哪有開水,護士抬手指了指。
那兒好像是衛生間,我不敢確定開水是不是在那兒,不過也沒再問,我走到衛生間門前,發現衛生間的這個門別有洞天,沖著門的里面是一個小間,是開水房,兩邊才是男女廁所。開水間里立著一個電茶爐,嗚嗚響著,茶爐正面貼著一張打印紙,上面寫著綠燈開。很好理解,綠燈的時候水是開的。
我先刷了杯子,等著紅燈變綠,然后接了水。這時候我聽見妻子在外面叫我,我一邊說著來了,一邊走出水房。
妻子說,妞妞要尿尿。
我看著她從包里扯出一截衛生紙,然后接過她遞過來的包。我說還拿紙干什么,她說萬一拉了呢。
妞妞說,我都說了,我要尿尿。
我看著她們朝衛生間去,我便在她們剛才坐的座位上坐下來。手里的水杯太燙了,我不停地倒著手,不停地用嘴吹著。走廊里似乎比剛才人更多了,還有一些抱著孩子在不斷地走進來,把病歷放到診室門口的桌子上,大家全都輕車熟路的模樣,放下病歷然后去找座位,可是早沒有座位了。
找不到座位的人有人就用眼睛看我,所有來的人都抱著孩子,我有點兒拿不準我該不該給他們讓座,但是一想到去了廁所的女兒,我也就沒有讓,雖然我坐的也很難受。
妻子和女兒終于從廁所出來了。
妻子是牽著女兒的手從那邊走過來的,女兒一邊走還一邊蹦蹦跳跳的,看樣子她已經沒有在家里時候的難受勁了。她拉著她媽媽的手到了我跟前,她說爸爸,你怎么坐媽媽和妞妞的座位呢,說著便把我從座位上拽了起來,她自己爬了上去。
我伸手到她額頭上摸了摸,可是那里貼著退熱貼,我不能確定她是不是還在發燒,就又在她脖子上摸了摸,她躲著我的手,咯咯笑了起來,她說媽媽,爸爸他惹我!
女兒才兩歲三個月,可是小女孩撒嬌發嗲的伎倆已經運用得相當純熟??墒瞧拮訁s以此為驕傲,總是慣著她。她這樣一說,妻子便說爸爸,你干嘛呢。我便趕緊舉起雙手做投降狀,笑著說,我改了。
我雖然沒有摸出個所以然來,還是覺得女兒沒什么大問題了。可是妻子說既然來了,那就讓大夫給看看吧。
等待是漫長的,一邊也有些擔心,來來往往的都是小病號們,萬一女兒沒事反倒被傳染上怎么辦。慢慢地妻子也有點兒坐不住了,不停跑到診室門前問護士快排到了沒有,可是每次那個女孩都告訴她,還早呢。
快十點的時候妻子從護士那回來,又摸了摸女兒的頭,說要不咱們別等了,咱們回去吧。這回是我不想走了,我說再等等,反正都等這么久了。這時是我抱著女兒坐在座位上的,她就在我們跟前蹲了下去,并把頭埋在了兩手之間,看上去她的樣子很疲憊。
我說要不咱們回去吧。
她卻蹲在地上搖了搖頭。
我讓她坐到凳子上來,我抱著女兒去大廳里轉了一圈,大廳掛號處那里竟然還在排著長隊,讓人覺得如果不是親眼所見真的不敢相信,都這么晚了,竟然會有這么多父母帶著孩子正陸陸續續趕往醫院。
大概十幾分鐘后,才聽到護士叫女兒的名字,我扛著女兒從大廳跑回來,妻子已經站在了診室門前的桌前。妻了說你們跑哪去了,又說,我剛才睡著了。
護士說你們別著急,先給孩子量下體溫。
我們拿著體溫計再找剛才的座位,已經被人占了。那個抱著孩子的媽媽看到我們回來,故意把頭扭向了一邊,我們也就站住了,尋找著還有沒有空著的座位,但那顯然是不可能的,于是也只好站著,抱著女兒給女兒量體溫了。
妻子給女兒解開上衣的扣子,試圖把體溫計放到她腋窩下去,可是女兒卻躲閃著,她說我不,她說媽媽,我不量嘛。
我便指著一旁診室門口的護士說,這是大夫阿姨給的。我這樣一說女兒便乖乖地讓她媽媽把體溫計放好了。
女兒誰都不怕,就怕大夫。
果然已經不燒了,給女兒量完體溫,妻子甚至有些沮喪,我說不燒不是好事嗎,妻子就沖女兒說,你看你把爸爸媽媽嚇的,你以后可不能再這樣了。
我抱著女兒進了診室,結果很快就出來了。大夫給女兒聽了聽,又讓女兒張開嘴看了看,說沒事兒,可能是有點涼著了,睡一覺就好了。妻子問大夫最近甲流是不是很厲害,大夫卻說現在感冒的大部分都是甲流。看妻子擔憂的樣子,大夫還笑了笑,這有什么好害怕的,無非就是感冒的一種嗎。
從醫院出來,妻子已經疲憊得不行了,她說我現在閉上眼就能睡著,我也覺得很累,但還能堅持。我抱著女兒去找車,妻子跟在后邊。送我們的車早就回去了,不過醫院門口停了不少的出租車。
我們坐上出租車,到樓下的時候妻子已經睡著了,女兒也在我身上睡著了。我招呼妻子下車并交了車錢。這個點小區里已經很安靜了,路燈還亮著,燈光里一些破碎的垃圾袋還在那里打著旋兒。
女兒沒醒。我抱著女兒上樓,妻子從后邊抓著我的衣服,我覺得她抓著我衣服的手很沉,我說你沒事吧,她說沒事,卻又說,我覺得我也有點發燒。我說,回家量一量。
她說,我就想睡覺。
后來到了家,我給女兒脫衣服,妻子已經和衣睡在了旁邊,等我把女兒放進被窩,她已經睡得叫不醒了。我伸手到她額頭上摸了摸,覺得她確實有點燒,但又覺得她上了一天班,又這樣折騰了一晚上,可能真的累壞了,睡一覺也許就好了,也就沒再叫她。我也覺得累得要命,又怕半夜還要折騰,沒脫衣服,也和衣躺了下來。
沒睡多久妻子便把我叫醒了。我睜開眼,看見妻子已經坐在床沿上,看上去她的樣子仍然很疲憊。我說怎么了,你是不是還在發燒,她說我什么時候發燒了,我就是有點兒累,然后她指著睡在旁邊的女兒,妞妞好像有點兒發燒呢。
我趕緊一骨碌爬了起來,我說怎么又燒呢,妻子說怎么了,下午就燒嗎。我說沒有,說著我伸手去摸女兒的額頭,果然有點兒熱。我說怎么辦,妻子說,先量一下。
已經三十九度多了。
叫醒女兒,吃上了藥,妻子說最近甲流很厲害,要不我們去醫院吧,我說至于嗎,她說我們學校有個班都停課了。妻子是小學老師。她這樣一說,我也覺得很嚴重。我說行,我去叫車。她說你去哪叫車,我說小賣部老板應該知道院里那些開出租車的電話。
妻子在家收拾東西,我交待她別忘了帶上水杯。她說知道了。我說你先把它放到包里,她便有了些不耐煩,她說,你怎么這么啰嗦!
我沒理她。我穿好羽絨服來到樓下,起風了,殘破的方便袋在路燈的光里打著旋兒,一些下班回家的人匆匆從燈光下走過。
我把羽絨服的拉鏈拉到了最上邊,并扣上了帽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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