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字繡

羅縛聽到楊諾說出“咱們離婚吧”這句話時，手中正在繡著的鴛鴦戲水圖抖了一下，稍頃，有鮮紅的血從左手的食指上滲了出來，慢慢聚成一滴，淌下來，滴在了她的素色碎花上衣上，浸成了一小片紅。羅縛臉上的那股笑意一下子消失了。她望著楊諾愣了片刻，接著聲嘶力竭地喊:你說什么?你再給我說一遍!

楊諾背對著羅縛，一邊在微機上不緊不慢地打字，一邊輕描淡寫地重復著剛才的話:咱們離婚吧。我實在是無計可施了，我們的緣分已盡。

羅縛將那件快要完成的鴛鴦戲水的十字繡扔在沙發上，又把自己狠狠地摔在沙發扶手上嚎啕大哭起來。

楊諾并不回頭，手指仍在鍵盤上噠噠地敲著，口里卻時不時地冒出一句:你何必這么激動，我們這樣的結局不是你早就預料的嗎?怎么今天再說出來你反倒這樣表現了。

你就真這么狠心?再說了，當初我繡十字繡也是經過你同意的。羅縛鼻音很重的哭腔在不到一百平米的三室兩廳里回蕩著，微微發福的身子隨著哭聲輕輕抖動。

夏夜的風總是這么小家子氣，舍不得多飄出一絲。屋外蟬鳴蛙噪，屋內悶熱難耐。

我當初同意是因為繡這玩意兒可以讓你有點兒精神寄托，不至于百無聊賴，可你，竟把它當成了生活的全部，費時費力不說，只說這些圖樣和絲線我們買了多少了，花了多少錢，你細算過嗎?楊諾不動聲色地說。

羅縛一聲不吭，嚎啕聲變成了嚶嚶聲，與十字繡結緣的日子開始在眼前閃現。

從工作了24年的企業單位被裁員后，羅縛手里攥著那5000元錢的“買斷費”一路游魂般走到家，一頭扎在床上昏睡開了。當楊諾從外面回到家把睡夢中的羅縛喊醒時，羅縛一頭撲在他的懷里，一邊哭訴一邊憤憤地罵著那個企業單位的一把手。楊諾安慰妻子說:下崗更好啊，可以自由自在地干自己想干的事了。你不是早就羨慕我的自由嗎?這回你也做到了。羅縛伏在楊諾的肩上就勢擦了擦淚汪汪的雙眼，喃喃道:就憑你這個大“坐”家的稿費，能養活我?楊諾呵呵笑著說:娘子就不用擔這個心了，你知道夫君本月收入了吧，對，近一萬元。還養不活你?羅縛記起前幾天楊諾和她算當月收入時，他的稿費加上一個獲獎作品發的獎金，一共有近8000元錢呢，羅縛那一刻對楊諾佩服得五體投地。想到這兒羅縛不再嚶嚶了，只是抽抽咽咽地問:你能保證月月都獲獎嗎?

這個問題楊諾確實不好回答，他只好訕訕地說:車到山前必有路。有我吃的飯一定就有你吃的。記住，面包會有的，一切都會有的。

別吹大牛貧大嘴了，我相信你會有飯吃的，可是兒子呢，你想過嗎，兒子上的這個高中一學期就拿一千六七百元的學費。羅縛把這個重磅級的問題拋給楊諾時，楊諾自我解嘲地說:看看，你一點兒幽默感也沒有，生活是需要不斷加調料的，我好不容易制作的調料，讓你一錘子給砸沒了。唉，生活，又如白開水了。

羅縛一向崇拜楊諾的才氣，以往的日子總給楊諾創造一個安靜的環境，鼓勵他在微機前寫作。此時，羅縛在楊諾的指點下決定去街頭擺個小吃攤。好強和自力的羅縛開始向不公平的命運發起了挑戰。小吃攤剛開業時，干凈利落的羅縛招攬的生意特火，可是不到一個月下來，來吃油條的人越來越少了，除了幾個固定的回頭客，很難再增加新顧客。羅縛細一打聽才知道，原來，人們的生活水平提高了，對油條這種油炸食品的危害越來越明白。首戰出師不利，羅縛又和楊諾研究開了，最后決定開個時裝精品店。羅縛走南闖北地提來各種款式的時裝后，時裝店開業了，眼光新銳，對色彩和款式有獨到的審美觀的羅縛，精品店一開張就收益可觀。羅縛和楊諾十分高興，下崗后心理的陰影終于退去了，羅縛的生命再次煥發出了青春。

精心經營了幾年，時裝精品店讓羅縛早就成了手握幾萬元的富余戶。那年，在羅縛的時裝精品店旁新蓋了一座大樓，次年，這座大樓就投入使用，成了當地紅紅火火的商貿大廈。自打這幢大樓營業以來，羅縛的時裝精品店再難賣出以前那么多時裝了，畢竟商貿大廈裝修氣派，時裝樣式多，吸引了大批的顧客。

過了春節后，羅縛的時裝店生意日漸慘淡，她和楊諾商量想改個經營項目，兩人一時又找不到更適合羅縛做的生意。

初春的一個上午，楊諾又在家里的微機前碼他的方塊字時，羅縛悄悄地出了門，向秀華家走去。秀華是羅縛的同事，倆人一起下的崗，她想和秀華在一起再嘀咕嘀咕，看看選個什么占手的事兒做做，這樣一天到晚地閑著聽丈夫敲鍵盤簡直是太折磨人了。我們勤快了一輩子呢，眼下總得有個事兒做啊。羅縛對秀華說。

秀華聽羅縛說著話，低頭微微笑著，手里的針線并不停，靈巧的右手小拇指時不時做一個蘭花指的造型，將細細的絲線挑起來，瞬間，小小的銀針就帶了這根線飛到繒子繒著的白布的另一面。羅縛這才順著秀華的針腳細看過去，見秀華手里忙活的是一幅牡丹盛開的十字繡，頃刻，一個牡丹的花瓣就在繒著的白布上鮮活地盛開了。羅縛住了說話，細看起秀華飛針走線的樣子，心里也跟著一動。我說呀，你繡了這些做什么用呢?羅縛不解地問秀華。沒想做什么用，只是覺得繡著時日子就過得快，你看看我們家就知道了。秀華仍是溫溫柔柔地說著。羅縛這時才站起身注意起秀華的家來。同樣是一百平米左右的三室兩廳里，沙發上、茶幾上、床上、微機上鋪滿了各式各樣的十字繡，溫馨而浪漫，使居家的一切顯得高雅且有品味。羅縛不停地“哇，哇!”地贊嘆著。秀華說:還有呢，那邊摞著的，還有父母家、小妹家、同學家、同事家，多著呢。你若喜歡自己挑著拿好了。另有幾件放在了抽紗廠，聽說能飄洋過海呢。

羅縛一下子來了興趣，從秀華繡好的十字繡里面挑了一幅《錦繡江山》的風景畫，還有一幅毛主席的《沁園春·雪》的書法繡，顛兒顛兒地回了家。

進了家門，羅縛仍余興未盡地對楊諾說:這回我可是發現了新大陸呢，你看你看。一邊說著一邊將秀華繡的十字繡呈到楊諾的面前。楊諾從微機前轉回頭，仔細地欣賞著眼前的十字繡，慢悠悠地說:藝術，真藝術!明天我也開始繡這玩意兒吧，你說行不行呀?羅縛認真地問楊諾。楊諾當即拍板:行，太行了。老婆，這回你終于有用武之地了。

第二天上午，楊諾陪羅縛來到那家最大的十字繡專營店，面對林林總總的十字繡花樣，羅縛在楊諾的參謀下，一次就購買了包括《蘭亭序》、《牡丹圖》等在內的二十幅十字繡花樣。出了那家專賣店，楊諾就和羅縛談起了《蘭亭序》，說這是中華十大傳世名帖之一，不要小瞧了這三百二十四個字，每個字都有自己的神韻呢，就是整篇中的重字經王羲之的手寫出來也沒有重樣的，你的十字繡先練好這三百二十四個字就成功了。

羅縛開始了大戰十字繡的日子。做姑娘時，刺繡就是她的強項，這會兒她用心地繡呀繡。在她的揣摸和精雕細琢下，《蘭亭序》的神韻慢慢呈現出來。對新生事物強烈的好奇心和新鮮感，促使羅縛天天從早到晚馬不停蹄地繡啊繡，一個月下來，她的第一幅十字繡就有了雛形。當在電腦前敲打了一個下午的楊諾，完成一篇小說創作后，立起身走向這幅十字繡繡品時，眼前頓覺一亮，伏下身，細細地看著，看著看著就將嘴湊到了羅縛的秀發上吻了幾下，而后將她抱在懷里激動地說:老婆，你又再現了這幅作品清風出袖、明月入懷的神韻啊。那一刻，夕照嫣紅，春花飛香，羅縛和楊諾醉在彼此的深情里。

一發不可收的羅縛從此就跌入十字繡的海洋里，把自己想象成秀水美景熏陶下的江南繡女，一絲不茍地追求著繡品的針腳和質量。坐在家中的沙發上不停地繡著的羅縛，偶爾活動一下筋骨時的去處就是一個個十字繡專營店。一盤盤絲線和一塊塊繡樣成了羅縛一段時間里最上心的物件，她把自己的一切全和這些精美的工藝品聯系在了一起。

因為是養眼養心的工藝品，樣樣件件就特別精制。一件繡樣、一盤絲線雖說花不了太多的錢，多則二三百元，少則幾十元，可是長期把它們一次次請進家也是一項不小的開支，再加上羅縛繡的成品不是送人就是自己在家中派了用場，抑或繡完后用一個漂亮的印花棉布包起來打捆，放在那間閑置的臥室里。送人的繡品既得到了別人的夸獎也換回了別人贈送的東西，每個接受禮品的人都覺得十字繡費時費力，繡成一件不容易，所以收到十字繡贈品后均回贈一件禮品給羅縛，如此一來，羅縛送人的十字繡收回了較高的效益。可那些閑置在家的十字繡卻越碼越高，靜靜地待在那里，讓楊諾見了就堵心。羅縛下崗幾年了，再加上兒子上高中，這樣經營十字繡以來，家中的經濟狀況越來越捉襟見肘了。楊諾壓力很大，一家之主啊，得為這個家的生存著想呢。羅縛再繡完一件十字繡舉到楊諾面前時，楊諾全沒了一開始欣賞羅縛作品時的那股新鮮和贊賞，代之以閉著眼，用手擋著羅縛舉過來的繡品說:去去去，我實在不愿意再看這些玩意兒了。羅縛只好訕訕著離開，自我欣賞著自己的一個個“孩子”。

羅縛整日沉浸在十字繡的海洋里，與楊諾說起話來也全部是關于十字繡的話題，什么又買了一幅什么的花樣，這種花樣帶的絲線質量如何好，什么誰誰是多么喜歡她送的十字繡繡品，回贈了她一個玉鐲呢……喋喋不休的嘮叨把楊諾的創作激情趕到了爪哇島，楊諾陷入無邊的痛苦中。于是他開始在網上聊天，先是各大網站的聊天室都聊了個遍，后又把聊熟了的美女加入自己的QQ，留言相約聊天時間。

這樣的日子在看似平靜的外表下持續了半年多。這期間，楊諾也不緊不慢地和羅縛說過:你這樣做何時是個頭兒啊，我們一家人就是指望我碼字得來的這些錢過日子呢，我寫一部20余萬字的長篇小說才得了4800元錢，一年最多也就是能寫上兩部這樣的書，再發點兒零星的稿子，稿費夠我們吃喝不難，可經得住買針買花樣地這么往上搭嗎?再說碼字容易嗎，起午更睡半夜的，冷時凍得手發抖，熱時憋出一身痱子，你體諒我些好不好啊。羅縛沒等楊諾說完，扔下手里的牡丹圖十字繡哭著跑出了家門。

羅縛一邊朝秀華家的方向走一邊尋思楊諾的話:他說的也不是沒有道理呀，自己這大半年只花錢不掙錢，楊諾當然心慌，他用作家的想象，描繪有朝一日他們家揭不開鍋的慘境，也不能怪他呢。唉，問問秀華，能不能想個辦法讓這些繡品變成錢呀，多少換回點兒錢，就能在他面前說話了。生活不是真空，真藝術怎么了，也得在有飯吃的前提下去鉆研呀。

秀華告訴羅縛:繡品可以拿到抽紗廠去，等有人買了后換回點兒錢，但不多，也不能保證一定能賣了。我繡了一年多了，就賣出去五六件呢，這些賣出去的都是繡工復雜精致的，很耗時。羅縛聽了秀華的話，回到家，把自己的繡品全拿出來盤點了一遍，挑出其中幾件自己看著滿意的，放在一邊，準備第二天拿到抽紗廠去讓人家看看。傍晚，楊諾滿身酒氣地回來了，一進家門見到羅縛收拾出來的繡品就把臉拉得更長了，還憤憤地甩了門。羅縛憋著一肚子氣不愿和他理論，決定等賣了繡品掙回錢后再和他說理。可是，楊諾把自己扔進沙發里，瞅著那間閑置的屋子里堆得如小山般的繡品時，再也憋不住了，在屋子里踱了幾圈，打開微機聊了一會兒天，心頭的怒氣仍無法排解，他終于在這個夏夜里說出了張了幾次口又咽回去的那兩個字——離婚。

羅縛聽了楊諾口里飛出的這兩個字，就像吃了兩只蒼蠅哽在喉嚨里，令她難受傷心透了。她想起自己這么多年生孩子，帶孩子，下崗，經營小吃、服裝，到繡十字繡的過程，樣樣件件哪一個不是為了這個家，他如今不顧情不顧義地說出這樣的話，真是太沒良心了。羅縛是個倔性子，大哭了一場后，用衣袖使勁擦了把臉說:楊諾，你別覺得自己有多么了不起，離了你這個“大坐家”我羅縛也能活，離就離，走吧。

羅縛和楊諾來到小區所在的居委會。居委會的楊大媽見他們兩口子一塊兒來了，打老遠就熱情地打招呼，卻見人家兩口子都板著個臉兒，才細瞅了瞅，見羅縛的臉上竟是剛剛落過淚的樣子，就收了笑臉，鄭重地說:你們這是怎么了?羅縛未語先落淚地說:大媽，您老給開個證明信吧，我們兩個要離婚。什么?你們離婚?楊大媽顯然是吃了不小的驚，說:為什么呀?怎么想也不會想到你這兩口子要離呀。羅縛和楊諾先后說了離婚的理由，楊大媽一邊聽著一邊給他們化解，順著他們的話語和思路說起兩口子恩愛的歲月，說起他們一起帶孩子的艱辛，說著說著，三個人一同落了淚。楊大媽說:人家說千年修得同船渡，你們做了夫妻這是修了幾輩子得來的，不容易，就別耍小孩子脾氣了，給我收回這個想法，兩口子回家嘮嘮嗑，以后好好過日子。

仲夏的太陽明晃晃地照在大地上，迎著太陽望過去，讓人的眼睛只想流淚。從居委會出來，楊諾和羅縛竟同時想起了去領結婚證的日子，想起了他們戀愛時的美好時光。楊諾說:二十年前，我們也是走在這條路上，當時你梳著兩條大辮子，臉蛋紅紅的，像一只大蘋果。羅縛說:你穿了那件藍士林的中山裝，可把我給迷死了，我們就是這樣走著，手卻是緊緊牽著的。說著這些，羅縛的淚又涌滿了眼眶。楊諾慢慢靠近羅縛，用自己的右手牽起了羅縛粗糙的左手，卻并不瞅她，就這樣牽著手一直向前走去。羅縛抬起淚眼望了望楊諾高大的背影，微微笑了，用另一只手背抹了抹眼里的淚，快步趕了上去。

回到那個溫馨而簡樸的家，羅縛和楊諾徹夜長談，兩個人從初戀時光一直說到今天的想分手，二十多年的酸甜苦辣像打翻的五味瓶在各自的頭腦中翻滾。羅縛說:我們從頭開始好嗎?楊諾點點頭。

第二天，羅縛帶了正在繡著的鴛鴦圖十字繡又去找秀華了。在秀華家的寬沙發上，兩個人一邊繡一邊說話。羅縛說:想個什么辦法讓我們的繡品變成商品呢，只有變成了商品才能實現十字繡的巨大價值，只是停留在觀賞的層面上，并不能震撼大多數人的心。秀華說:你和我這個只會擺地攤的人商量如何經營那不是開國際玩笑嘛，若會經商我還在這兒做這個呀。羅縛大聲說:對呀，我們怎么不去擺個地攤呢，你一句話提醒了我。你看，我們先將自己的十字繡擺上街頭，讓人們認識，欣賞，購買，這個思路怎么樣?秀華瞅了羅縛手舞足蹈的樣子，說:也是呀，可以試試呢。

兩個女人說干就干。每人各扯了塊塑料布鋪在集貿市場的地上，把各自的十字繡繡品一樣樣擺在塑料布上，鮮艷的十字繡就呈現在了每個過路人的眼前。在來來往往的人流中，不時有人停下來，一件件翻看著十字繡，打探著價錢。羅縛和秀華耐心地一一作答。在每位停下來仔細挑揀十字繡的人面前，羅縛都會虔誠地望著人家的臉，在內心里默默祈禱:買一件吧，買一件吧。

過了幾天，秀華在電腦公司上班的兒子把秀華繡的十字繡發在淘寶網上，竟賣出好幾幅，且價格不菲。秀華高興地把這個消息告訴羅縛時說:你也讓你老公在網上給賣賣，要充分利用人才嘛，他可是個微機通呀。

羅縛回到家里，把秀華的兒子幫秀華在淘寶網賣繡品的事和楊諾說了。說者有意聽者無心，楊諾當時并未反應過羅縛的意思來，直到羅縛說:你也給我幫幫忙好嗎?看看在淘寶網上如何賣十字繡。楊諾不情愿地暫時中斷碼字工程，挑了幾幅十字繡拍了照片，幾分鐘后就掛在了淘寶網上。又隔了一天，當楊諾不經意間打開淘寶網瀏覽時，竟看到有人出價3000元購買這幅《春圖》十字繡。他真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連續看了好幾遍這條帖子，最后按網上留下的聯系方式，給那個買主打了個電話，談妥了成交事宜。

楊諾一邊吹著口哨一邊做好了午飯。在外面擺地攤叫賣了一個上午的羅縛剛進家門，楊諾就沖了過去，將羅縛抱起來轉開了圈，轉了十多圈后才放下，又在臉上親了又親，然后拉了羅縛的手來到洗手間，幫她把手洗干凈。兩人雙雙來到餐桌邊。羅縛說:今天什么日子呀，這么豐盛。楊諾說:娘子聽我慢慢講來。接著楊諾就把十字繡《春圖》出手得多少錢的事和羅縛說了。羅縛聽了楊諾的話，用不相信的眼神瞪著他說:別胡說了，哪會有這么好的價錢?楊諾馬上擁了羅縛來到微機前，打開淘寶網，羅縛果真看到了《春圖》下邊的那個數字，確實是3000元。她急急地問楊諾:是真的嗎?楊諾說:我已按照下邊的聯系方式核實過了，千真萬確。羅縛的眼里一下子涌起了淚水，繼而她又用衣袖擦了擦淚水，笑著和楊諾打鬧起來。

過了幾天，在淘寶網上購買《春圖》十字繡的人果真找到了羅縛的家。經過認真查看繡品，最后成交。當送走買者，楊諾和羅縛回到家后，羅縛右手蘸了口水再一次認真地一張張清數著那些百元大鈔。數過后羅縛問楊諾:你說這些錢是不是真的?楊諾說:千真萬確是真的，我驗過了。羅縛孩子般地手舞足蹈起來，嘴里也飄出了她最喜歡的那首《好日子》的旋律。

自從十字繡《春圖》從淘寶網上賣掉以后，羅縛繡起十字繡來更認真仔細了。這會兒，羅縛手里正拿了一件山水風景十字繡，上面的清泉已被她繡得淙淙有聲。恰在這時，一拐線用完了，羅縛就大著嗓門說:大坐家，幫我拆拐線，紉上針，我正繡在興頭兒上呢。楊諾就放下手里的鍵盤，顛兒顛兒地拆線坨，紉上銀針，然后恭恭敬敬地舉到羅縛面前，用京劇里的唱腔道白:娘子，請慢慢用啊。羅縛咯咯咯地笑著，又低頭飛針走線起來。

有一次，羅縛正繡著一個《江山多嬌》的十字繡，秀華突然來到她家，一進門就喊:羅縛，陪我去十字繡專賣店走走，我想選購一些新鮮的十字繡繡樣。羅縛爽快地答應了，臨出門時對楊諾說:還差兩針那個山尖就完成了，你幫我疊一下，千萬別疊亂了啊。楊諾嘴里應著，手還在鍵盤上敲打。等兩個女人一出門，楊諾慢慢踱到老婆整日沉迷于其中的十字繡跟前，打算幫她仔細收起繡品。楊諾拔下銀針正想裝進針盒時，不知怎么竟神使鬼差地在繡品上扎了一針。這一針扎過后，他竟有了一絲嘗試的心理，右手舉著這枚小小的銀針，慢慢地順著繡品的畫面繡了起來。幾分鐘之后，楊諾再回過頭來看自己繡過的針腳，那個山尖巍然屹立，不覺欣喜起來，自言自語地說:和羅縛繡的沒多大差別嘛。

楊諾從那次趁羅縛不在偷偷繡完了十字繡上的山尖后竟上了癮，每次在電腦前碼字累了，他都會主動走到羅縛的繡品前站定，央求羅縛休息片刻，自己手握銀針在繡品上一下一下地繡起來。這樣一來，楊諾的手指比敲鍵盤還靈巧了很多，繡十字繡時也用起了蘭花指，那根彩線被楊諾的小拇指挑得高高的，如一條細細的彩練在空中翻飛。每當看到這情景羅縛都會無聲地笑笑。

楊諾開始關心起羅縛的十字繡銷路，經常利用換腦子的空隙去淘寶網瀏覽。功夫不負有心人，經過楊諾的努力，淘寶網上的十字繡又有幾幅找到了買主，羅縛為此心花怒放。終于把繡品變成有價值的商品了!羅縛興沖沖地對楊諾說:怎么樣，你老婆終于成功了吧，這下好了，下崗的姐妹們都能找到生路了呢。楊諾說:是呀，老婆，你和秀華為下崗職工闖出了一條金光大道，棒!楊諾說完，高興地抱起羅縛在客廳里轉起了圈，兩人咯咯咯地笑著鬧著，家里一百平米的空間充滿了歡樂氣氛。

羅縛的十字繡一路走紅接連賣出去好幾幅時，楊諾碼的方塊字卻不怎么景氣，有幾篇小說被采用了，卻都是不給稿費的刊物。那天，郵遞員終于給楊諾送來了匯款單。楊諾接過來一看，是某純文學刊物上用了他的一個短篇小說，7800字，300余元。還不少，楊諾心想。把匯款單放在鋪有十字繡的桌子上時，楊諾的手如觸電般停住了，這個十字繡羅縛繡了兩件，另一件在淘寶網上以800元的價錢賣掉了，此時，這兩件東西放在一起，顯得這么不協調，楊諾的心不禁隱隱作痛，再次坐在微機前敲打鍵盤時，手指似乎就不聽使喚了。

羅縛的十字繡越繡越精致，當那件精美的《清明上河圖》繡完時，楊諾的眼睛簡直被拉直了。楊諾圍著這件《清明上河圖》轉了好幾圈后，用手在上面輕輕摩挲著，張著嘴一個勁地喊:哇，絕了。

楊諾終于在不斷給羅縛幫忙的同時慢慢繡起了十字繡。當羅縛和楊諾共同繡那個《鴛鴦戲水圖》時，楊諾手持十字繡一臉的淡然，那氣定神閑的指法和動作已經像是一個專業繡工了。

《鴛鴦戲水圖》十字繡經過羅縛和楊諾一個月的緊張工作后終于完結。當楊諾把這個十字繡放在淘寶網上時，竟有人以16888元的價錢買走了。

接下來的日子里，楊諾很少再坐在微機前敲打鍵盤了，偶爾在微機前坐坐，不是去淘寶網瀏覽，就是去Q上聊聊天放松一下。

責任編輯:范廣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