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人節

北方的天氣就是這樣的，即便是立春也看不到春意盎然的景象，又下起了零星小雪。素雅拎著浴兜兒走出小區，邁著松散的步伐，走在去洗浴中心的路上。這幾天為了趕稿連續熬了幾個通宵，有些疲勞。時不時雪片化在臉上，涼絲絲的很適合她的心境。

今天是2月13日，明天約好了和王麗她們一起過情人節。誰叫自己不情愿走進“圍城”呢。多虧了她們幾個死黨，失意的時候總是會出現在她的身邊，尤其是王麗。當然，她不是因為沒有情人失意，是因為她面臨的問題太多了:事業、購房、生活中雜七雜八的事。對還不打算嫁人的她來說，這些都要一個人面對。但她覺得這比婚姻生活要輕松得多。

悶熱的公共浴室有時人多的讓人窒息，今天也如此。她往往是速戰速決，這里的工作人員對她再熟悉不過了，總是以和藹可親的面孔為她服務。還沒來得及穿鞋，手機的急促鈴聲讓她感覺到對方很急，那邊傳來急促的叫喊聲，王麗說孩子發燒老公又出差了。接下來她不知道自己都做了些什么，就已經站在王麗家的客廳了。看著她抱著孩子哭喪的臉，素雅一剎那很慶幸自己沒結婚生子。

醫院的長廊靜悄悄的，就連值班室里醫生平靜的呼吸聲都能聽到。素雅隔著急診病房門玻璃，看著王麗一遍又一遍地撫摸著兒子的頭，眼里充滿了焦慮。

素雅對氣味很敏感，受不了悶熱的急診室那強烈的藥水味道，她來到走廊，似乎走廊里的空氣流通還好些。

北方到了冬季供暖期，室內氣溫能達到16℃~28℃這樣，室外則-19℃~-30℃。這樣大的反差，進了室內必須脫掉厚重的外衣，可今天她寧可熱也不想脫掉羽絨服。因為她覺得很多人接觸的環境有很多不知名的細菌，尤其是醫院這樣的地方。

值班醫生打著哈欠走出值班室，上下打量了她一番，走進急診病房。素雅對他出現在走廊沒任何反應，視而不見地徒步輕輕地走來走去，片刻停留在急診病房的門口。值班醫生走出來，打了個手勢說:“跟我來。”她跟著走進醫生值班室，醫生低著頭開處方說:“開點兒口服藥，輸完液就可以回家了，不是什么大毛病，只是感冒引起的咽喉炎，輸幾天液就沒事了，這幾天要按時吃藥……”

素雅抬頭看了看墻面上的時鐘，已經十一點多了。正準備走出去的時候，走廊傳來一陣嘈雜的聲音，隨著進來了幾位民工，攙扶著一位渾身是血的人。那情景、那氣味，素雅趕緊奪門而出，頭頓時暈乎乎的，靠著墻，捂著嘴巴直作嘔。

值班醫生領著人群走向處置室，不知道那邊發生了怎樣的一幕。素雅蹲在墻根，好長時間，可能是最近太疲勞的緣故，再加上今晚太緊張，身體的承受能力極弱。心里再也沒有那種洗過澡的清爽感覺了。

王麗走出急診病房，不知所措地看著她。素雅笑了笑說:“我沒事，就是有點兒累。”不知什么時候值班醫生走過來說:“是市政府新樓搞室內裝潢的工人，現場出了點兒事故，你沒事吧，見慣了就好了。”素雅站起來不好意思地笑了笑說:“沒關系，我很好。”王麗匆忙從她手里接過處方說:“你去守著毛毛，我去拿藥。輸完液了，咱們走吧。”值班醫生哼哼笑著走進值班室，開處方去了。

走出醫院，雪下大了，鵝毛般的大雪漫天飄舞。素雅喜歡雪，這是她最喜歡看的雪景了，此時她卻沒有心情觀賞它。

素雅將王麗母子送回家后，拖著軟綿綿的身體回到家，暈暈乎乎地倒在床上，一覺到天亮。

情人節又是周末，這樣的安排再好不過了。素雅醒來第一件事，就是給王麗打電話，問候她兒子的病情。電話那邊又恢復了以往生龍活虎的聲音，“兒子沒啥大事了，可情人節的計劃不能如期進行了。”素雅問要不要她過去陪他們母子，王麗忙說不用，有孩子的姑姑在呢。素雅笑呵呵地說:“那就好好陪你寶貝兒子吧。”

素雅的頭還昏昏沉沉的，站起來伸伸懶腰，甩了甩胳膊，看看鬧鐘快九點一刻鐘了。洗漱完畢正想著吃什么的時候，好像在意料之中，電話響了，是肖娜，嘟嘟囔囔地埋怨了半天王麗的兒子為什么偏偏這時候生病。因為今天是情人節，她安排了個特別節目，就是介紹她的律師朋友給大家認識。看來只有素雅和美娜一飽眼福了。

王麗、美娜結婚后為了照顧素雅、肖娜兩個單身貴族，每年情人節中午都要陪她們倆人過，這也算是“哥們兒”義氣吧，算起來有八個年頭了，美娜和王麗從沒缺席過，生性好玩的肖娜可沒準兒。王麗婚前和素雅最要好，王麗的老公沒少吃素雅的“醋”，不知道的人還以為王麗和素雅是同性戀呢，天天粘在一起。更讓王麗的愛人好奇的是她們倆截然不同的性格，怎么能走到一起呢。王麗是辣妹型的，外向;而素雅呢，沉穩內向。可從讀高中、上大學到現在走過了十八年的歲月，倆人親如姐妹。王麗的愛人經常會問同樣的問題，你們倆人誰忍受誰會多點兒呢?然后自問自答，當然是素雅忍受我們王麗多點兒。每當這時候素雅只是笑笑，不言語。王麗則說，那是當然，因為我是“愣頭青”辦事沒腦子嘛，說完自己開懷大笑，素雅和王麗的愛人也不得不跟著笑起來。其實，素雅心里知道王麗在生活上照顧她多些。在解決問題的策略上素雅定奪的多點兒。無論性格，還是處事方面，她倆是互補型的，所以多年來相處很默契。

今年的情人節四人約好了中午十一點在市中心的布朗尼西餐廳集合，現在已經十點半了，正準備出發，美娜來電話說，她老公大學的同學攜愛人來訪，今天不好意思，陪不了各位了。美娜的愛巢永遠都充滿著溫馨和浪漫，這和她與愛人的藝術修養有著密切的關系。沒有王麗和美娜的情人節這還是第一次，素雅心里瞬間產生一種從未有過的失落感，靜坐在沙發上不知道該做些什么好。這時肖娜來電話說，她男朋友單位突然有事，看樣子只有咱們倆人過節了。還好有肖娜陪著，素雅心里又好受了些。

來到餐廳已經十一點半多了，餐廳的布置比以往更浪漫了些，幽暗的餐廳里到處都是紅色、粉色的心形裝飾品和系成各種形狀的蕾絲帶子;每個桌面上都點著不同顏色大小不一的心形蠟燭，當然也少不了情人節重量級的主角——玫瑰和巧克力。對坐的情侶臉上掛著甜蜜的笑容，撲鼻而來的玫瑰香味兒和富有情調的音樂，散發著濃郁的情人節氣息。

肖娜早已在那里等候了，素雅飄然走到座位旁，玫瑰的花香使她低落的情緒蕩然無存了。肖娜做了個鬼臉示意她坐下，紅潤的臉上洋溢著幸福的微笑，抬腕看看表說:“先喝杯果汁再點主餐吧。”素雅點了點頭。聊了一會兒肖娜工作上的事兒，肖娜說:“今天真遺憾，她倆不能來，好戲演著也不夠精彩了。”正說著，肖娜興奮地站起來招了招手，素雅望過去，對面走來一位英俊瀟灑的男士，不用介紹，一定是肖娜的男朋友——杰出的年輕律師張俊。素雅本能地站起來迎接，握手，然后坐下。

肖娜撒嬌地對素雅說:“今天我要介紹一位才子給你認識，我怕你不來，所以對你說了個謊，不生氣吧?”素雅寬容地笑了笑，心想肖娜是個粗中帶細的人，這么做也是為了不讓素雅孤單的一個人過情人節吧。

素雅剛要開口說話，律師先生站起來說:“喲，來了!”肖娜和素雅同時回頭一看，素雅吃驚地看著走過來的人，頓時空氣都凝固了。那人向素雅點頭示意。肖娜對素雅說:“你知道我這人向來鬼點子多啊，這是張俊的好朋友，市醫院的外科醫生。”外科醫生感到意外地說:“我們倆又見面了。”素雅整理了一下思緒笑了笑，點點頭。心想，還真巧。肖娜和張俊幾乎同時說:“你們倆認識啊?”素雅說:“昨晚王麗的孩子生病，在醫院見過，沒想到今天又在這里見面了。”外科醫生主動和素雅握了握手，說:“是呀，你身體沒事了吧。”肖娜快嘴道:“你是不是職業病啊，素雅的身體和心理素質是最棒的。”張俊忙說:“咱們快坐下，別都站著。”

四人對坐，素雅心里像長了草，有些坐立不安，但是沒有表露出來。不知道大家都在談什么，也不知道自己說了些什么。肖娜說人到齊了，點主餐吧。外科醫生忙示意讓服務生過來服務。

外科醫生說:“聽說你是報社記者，看了你幾篇文章，文筆非常好，沒想到昨晚見了你本人卻渾然不知，今天真是幸會。”素雅言不由衷地說:“哪里啊，瞎寫唄。”肖娜說:“你就別謙虛了，你們的主編是他表姐的同學。”張俊忙接過去說:“是啊，認識你這么優秀的知識女性別提我們多高興了。”肖娜快嘴不饒人地說:“你高興什么呀……”

電話響了，素雅接了電話，答應了幾聲，合上電話對肖娜說:“是王麗，孩子姑姑家有事回去了，家里只剩下她和兒子，孩子哭鬧，她沒辦法做飯，讓我過去陪她。”

聽了突如其來的消息，肖娜三人表情都僵住了。沒等肖娜想出對策，也不容素雅自己多想什么便起身要離開。外科醫生忙站起來說:“照顧病人要緊，既然認識了來日方長，你快去吧。”素雅和他們握手告別，把一臉失落的他們拋在身后，急匆匆地走了。

門虛掩著，素雅走進來，飯菜的香氣撲鼻而來，見王麗坐在沙發上給兒子講童話故事呢。

看到素雅，王麗的兒子親切地喊阿姨。王麗笑了笑說:“我就知道肖娜的男朋友在，以你的性格會不自在，所以略施小計把你請來了。快進屋洗手，咱們吃飯吧，飯菜都涼了。”

素雅心頭掠過酸楚的感動，邊脫外套邊說好香啊，你做的?王麗說:“孩子的姑姑做完走的，簡單了點兒，四菜一湯。”

望著一桌的飯菜，王麗滿意地笑著對兒子說:“阿姨和媽媽過節啰，快和阿姨洗手去，咱們吃飯。”

吃飯間，王麗問起肖娜對象的情況，素雅簡單地作了介紹說:“很帥，個人素質看著很不錯，經濟條件也很富足。”

王麗欲言又止，說:“你這幾天好好休息休息，看你累成什么樣了，等孩子他爸出差回來，我也要放幾天假，咱們倆出去玩玩，放松放松。”

素雅只是笑，不言語。

吃完飯素雅和王麗天南海北地聊，兩個人在歡聲笑語中度過了下午時光。

素雅猛然發現自己好久沒這么放松，也沒這么開心笑了。

素雅要回家了。王麗說:“不勸你留下了，知道你換地方睡不好覺。”

王麗和孩子送素雅到門口說:“我就不出去了，到了家給我打電話。”素雅“嗯”了一聲笑了笑。

回家的路上素雅想著王麗送她出來的情景，真像母親送女兒遠行，千囑咐萬叮嚀。快四十歲的人了，到家還打什么電話啊，是不是更年期提前了嘮叨個沒完。想到這里，素雅覺得對不起王麗，不應該這樣想。王麗這么多年來對自己是情同手足，無微不至的關懷。不知道自己是不是也這樣讓她感動過。

出租車行駛到了素雅家街頭，她突然想起要買些必需的日用品，就提前在拐角的超市下車了。

素雅背著皮包，提著滿滿兩大方便兜兒的東西走出超市，走起路來顯得有些笨拙。忽然聽見身后有人喊她，回過身一看，原來是王麗的小姑子。

“素雅姐，你才回來啊?我收拾新房呢，來買拖布和拖地桶。我的新房就在你家對面的小區，這個月底結婚。”

“素雅姐你怎么還不結婚啊?一個人怪可憐的，今天嫂子怕你不自在，沒讓我吃飯就攆我走。你瞧我這情人節過的凈干活了，哈哈哈……”

“素雅姐，你快走吧，天快黑了，一個人拿這么多東西，走吧，走吧，快走吧，呵呵……”不容素雅插一句話，她笑呵呵地轉身走了。

素雅心想，不是一家人不進一家門，說的果然沒錯，和王麗一樣，快人快語，有時弄得人哭笑不得。

素雅淡然地笑了笑，拎著東西繼續向前走。手機響了，放下東西，剛要接，手機沒電了。

素雅心想，一定是肖娜，要不然就是美娜，這兩個機靈鬼幸福地暈了頭，才想起我。不管是誰，回家再說吧。

素雅拎著東西爬上六樓，還真有點兒累了，進門脫了鞋，把東西放在門口，也不去分類整理，一天中幾起幾落的心情，讓她累了，直奔餐廳沖了杯熱果珍，往沙發深處一坐，打開電視，望著屏幕發呆，電視在那里自言自語。

王麗那擔憂而欲言又止的表情，比自己小幾歲的肖娜充滿關愛的心情，美娜滿載不安和內疚的一連串的信息，王麗小姑子的話……素雅進入了深深的思慮中。

急促的電話鈴聲將她拉回現實中，王麗像家長一樣焦急地審問她:“你怎么到現在不來電話，我都急死了，打電話也不接，以為你怎么了呢，剛才肖娜來電話說……喂、喂……你在聽嗎?”

素雅回過神兒來說:“我沒事，去超市買了點兒日用品，你累了一天了，早點兒休息吧。”說完不由分說地把電話掛了。她端起杯子，走到窗前自言自語地說:“我怎么這么讓大家操心呢……”

她怔怔地站在那里，望著窗外又飄起了漫天的鵝毛大雪，素雅疲倦的腦海里不斷閃現著外科醫生的音容笑貌……

(責任編輯 晉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