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說《王林林》創作于1963年,寫了一個剛從農村進入礦山名叫王林林的年輕人,從一個只知道干活掙錢、滿腦子小農意識的農村青年,到成長為一代礦山新人的故事。作品發表于山西省文聯的《火花》雜志(1963年第12期),1964年收入中國青年出版社出版的《新人小說選》,這部書一經出版,很快即告售罄,作品為讀者喜愛程度可見一斑。
為更好地了解并認識這篇小說,有必要回顧一下作品創作與發表的時代背景。上世紀五六十年代,以英雄形象為主導模式的審美趣味和創作方法進入了一個越來越“體制化”的階段,致使英雄人物的書寫模式越來越狹隘、浮淺、單調。為繁榮創作,1962年7月,邵荃麟在大連主持召開了“農村題材短篇小說創作座談會”,強調“現實主義深化”,提倡人物形象多樣化,除正反兩類人物形象外,還應該寫中間狀態的人物,倡導以一種心靈容量更豐富、情感更復雜、視野更開闊、對人物內心世界的把握更深入的方式去書寫“蕓蕓眾生”,以擺脫“單調化的英雄”和“英雄的單調化”的敘事模式,追求一種更貼近現實經驗、更富有藝術表現廣度和深度的創作美學。令人欣喜的是,就在那之前之后的一段時期,文壇上相繼出現了一批如趙樹理的《鍛煉鍛煉》、馬烽的《三年早知道》、西戎的《賴大嫂》、李準的《李雙雙小傳》等生動鮮活的作品,這對建國以后僵化的“英雄主義”審美模式無疑造成了很大的美學沖擊。這原本是文學創作和文藝理論領域再正常不過的探索與探討,但隨著1962年9月中共八屆十中全會“千萬不要忘記階級斗爭”的提出,這一創作美學被冠之以“中間人物論”受到批判,邵荃麟也于文革中被迫害病死獄中。城門失火,殃及池魚,文革中小說《王林林》也因“中間人物論”獲罪,未能幸免被批判的命運。
算起來,這篇小說的創作發表距今已經四十多年了。重讀這篇小說,最突出的感覺是它那濃重的時代氣息,其次是它很敏感地抓住了“成長”這個話題。可以說,這是一篇關于成長的小說,一篇關于那個時代一代礦山新人成長的小說。作品比較準確地把握了兩個關鍵的界定,一是“成長”,二是“那個時代”。關于成長,這似乎是古今中外文學包括文藝作品永遠的話題。因為既然是成長,就不可能一路順風順水,就會有內心的徘徊、動搖、痛苦、反叛和蛻變,哪一個成長都要經歷這樣艱難的過程,這就給文學提供了極為豐富、廣大與深刻的空間,比如那一時期出現的趙樹理《鍛煉鍛煉》中的小腿疼、馬烽《三年早知道》中的趙滿囤、西戎《賴大嫂》中的賴大嫂等人物形象,都成為文學百花園中的經典。同時,這種成長在不同的時代又有著各不相同的特色與內涵,一篇好的文學作品,必須具有鮮明的時代氣息,真實地傳達出那個時代社會及群體的風情、風貌、思想及精神,能否把握住這一點,同樣是作品成敗的關鍵。只有找準角度,真切地表現出“這一個”時代的“這一種”成長,才能使作品具有真實的感染力。這一點,小說《王林林》做到了。
小說主人公王林林是一個剛從農村招工到礦山的農村青年,思想單純,為人樸實,能吃苦,肯出力,但同時又有著濃厚的“三十畝地一頭牛,老婆孩子熱炕頭”的小農意識,他時時處處奉行著他爹“少管閑事,多掙錢”的處世哲學,這在上世紀五六十年代的礦山是很有代表性的。煤礦本身就是一個很特殊的行業和地域,能源工業雖然是國家建設不可或缺的重工業支柱,但因其相對落后的生產方式和超強的體力勞動,礦工隊伍的主體主要來自農村,加之煤礦多處偏遠的城鄉結合部,因此這支隊伍先天地與小農意識及其所產生的土壤有著深長的淵源和剪不斷的承繼。換句話說,就是許多礦工雖然干著煤礦的活,穿著礦工服,戴著礦工帽,開著工資,但思想及精神世界還是農民,這就勢必與工業化大生產及與之相適應的先進思想不可避免地發生沖突。小說中前后寫了兩次矛盾沖突,看似狀況不同,但實質上殊途同歸,都是個人與集體、集體與國家、小我與大我、小家與大家之間的矛盾。第一次沖突是工作面發生險情,隊長招呼大家都去扛柱子,唯獨王林林不去,他只顧裝自己的煤,理由是“我少裝了煤,咋給我評工?”這之后,王林林知道了當礦工不能光為了自己掙錢,還得有點集體觀念,還要服從領導。可以說,這只是王林林開始進入工人階級隊伍的一個啟蒙,是初級階段。任何成長都不可能一蹴而就,因此小說又寫了第二次矛盾沖突,上一個班為了趕進度,違犯安全和交接班制度,王林林卻馬馬虎虎地接了班,他想的是“反正事情不是我做下的,不是我的責任,與我無關”,結果自然又是王林林挨批。經過第二次矛盾沖突的糾葛與思想斗爭,王林林的內心境界顯然躍上了一個新的高度,在“小我”與“大我”的抉擇中漸漸與小農意識拉開了距離,明白了咱“這是在建設社會主義的煤礦,不能光圖自己掙錢”。就這樣,在前后兩次狀況不同、本質相同、卻又呈遞進式的矛盾沖突中,王林林成長了,從一個只知道干活掙錢的農民,成長為一代礦山新人,還當了工會小組長,帶頭去搞技術革新。小說就這樣完成了王林林這一形象的塑造,凸現了“那個”時代的特色,讓我們真切地感知到那個時代的氣息。
《王林林》是作家黃樹芳的小說處女作,今天重讀這篇作品,雖然多多少少會感覺到些許局限。但評價任何作品,都不能脫離當時的時代,思想取向的單一是當時整個“大一統”主流意識形態的特點,如果是改革開放的八十、九十年代,即使是農村青年,思想取向也會有多元化的抉擇,但在上世紀五六十年代,整個主流意識形態就是這樣單一、純潔、簡單。無論如何,小說《王林林》以樸實簡潔的敘事方式,塑造了上世紀五六十年代一代礦山新人的形象,而且這形象不是簡單、僵化、概念的,其濃重的時代氣息,鮮活素樸的人物形象,至今讀來真實,親切,令人感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