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滇猜想
晉寧離昆明50公里,說起晉寧的地名,外地人多半不詳。可是說起古滇國,說起鄭和,人們便如雷貫耳,肅然起敬。
古滇國的實證就是大家都知道的那枚“滇王之印”。這是1956年在晉寧石寨山出土的。古滇國的神秘及其許多未解之謎,便自然將我們引向石寨山。山不大,只是丘陵地帶中一座長形的山脊似的小山。來的路上,首先便見有一個個挖開的貝丘遺址,大量的螺螄殼堆積在旁,間有零星殘碎的陶片。螺螄殼大約二、三厘米。形狀同今天的相同,只是凡白色的,其殼很厚。一問,這里周遭全是螺螄殼,問有多深。答約三米。解說是古人食用堆積。我卻對這說法持疑:難道古代先民會建立一個個垃圾場專堆這些貝殼殘骸?貝丘遺址的聚落形態是研究古代先民的有趣課題。我以為古時這一片當是水域。因水退而積存。孫髯翁在大觀樓長聯中所記述的“蟹嶼螺洲”,在滇池周邊大量存在,沒準晉寧的磷礦也與此有關。須知在清朝是五百里滇池,在明朝,滇池的水位至少高于今天的十米,而在公元前呢?滇池浩渺壯闊,遠不是今天地圖上的模樣——從地圖上看,滇池以南是一連串的高原湖泊,撫仙湖、星云湖、杞麓湖,沒準2000多年前它們是相連相通的呢!如果是這樣。晉寧就在這一片水域的中間地段,逐水而居的先民理所當然地聚居于此,晉寧是古時滇中政治經濟文化中心也同樣理所當然了。
在晉寧石寨山、江川李家山和官渡羊甫頭為代表的古滇文化區域發掘出土的1萬5千件文物,其中80%是青銅器,當然也是古滇國的實證。就是說:沒有那枚“滇王之印”,這一帶也是古滇國的中心。
我們步入發現滇王金印的地方,周圍是一溜長墻保護著,面積不大,發掘過的深坑和其它地方長滿荒草。風有些涼意了,顯得這片重要的遺址凄婉而悠遠。新建的遺址之門顯然是按青銅器上的模式建的,人字形頂,四面出檐,下是桿欄式柱子,像亭閣建筑。
除了我們,空曠無人。
這時很靜,萬物靜默。
內心便由這空間進入時空。公元前333年莊蹻人滇,公元前221年秦統一六合,公元前109年漢武帝賜滇王之印,公元前106年,漢置益州郡,設在晉城,下設24縣。而古滇的青銅器大約在春秋戰國時期。從時段上講。出現許多有趣的懸念——首先是這些青銅器上沒有一個文字。按理。莊蟜帶來先進的楚文化,不可能沒有文字,那么,這些青銅器是在莊蟜到來之前就有了嗎?這樣說來,古滇“國”的存在當推得更遠。那時,也許不叫“滇”,也不叫“國”,是一些部落群體。莊蟜只是命名了這個“滇國”。或者是200年后的史馬遷命名了這個動人遐思的古滇國。這時,漢武賜印。那么這枚“滇王之印”是當初的原件還是另有出處呢?是第幾代滇王擁有、或者是另有哪一位“擁印為王”的滇王呢?印是可以自制的,在今天亦然。
這些玄想伴著我。直到我在晉寧的古滇文化公園見到那高聳的雕塑——這是仿出土的鎏金騎士貯貝器建造的:一個類似拉長的銅鼓的柱上,一位佩劍鎏金的騎馬者立于中心,四周是四頭巨角牛,柱上有兩只欲向上噬咬的老虎。它的裝飾性和美學價值無疑是極高的,它讓我想起著名的“牛虎銅案”,同樣是老虎和牛,不過它多了一個人。這樣,在這個生物鏈上就更為完整了。人顯然是少數,但他高高在上,居中,有劍,有馬,而牛很多,虎不多,這是當初的生態環境寫照嗎?我想像他是滇王,獨立于世,持劍護守著家園不被外敵入侵。牛角大而長,尖利如劍。而他守衛的是“貝”,即財富。
這富有象征性的畫面就這樣定格在我的心中。古滇的財富都裝在這貯貝器里了,我們今天打開它。要用今天的智慧了。
鄭和之緣
汽車讓我們一小時內就穿行千年,到達鄭和公園。
晉寧稱為鄭和故里,就因園內那座馬哈子碑。馬啥子是鄭和的父親,因為鄭和不知其父名,只依稀記得鄉里間呼父親為“哈只”,于是,碑文中便寫“公字哈只”。哈只原是對前往伊斯蘭教圣地麥加朝過圣的人的尊稱。碑文在北京請禮部尚書寫好,帶回云南刻石立碑。碑文明確記載,鄭和為晉寧寶山鄉和代村人。
這碑我見過多次。如今被保護在圍欄的玻璃門內。
關于鄭和的史料、書籍、研究甚至電影電視都很多,幾乎不容我置喙。
在國內及海外,鄭和的紀念館和紀念碑很多,其規模比他故里的大多了。
在云南出名的偉人,可能首推鄭和,因為他不僅走向全國而且還走出國門,在遙遠的600多年前,走了很遠,至今國人多不能到達的遠方。
歷來都是說云南遠離大海,鄭和咋就同大海結緣了呢?其實,童少年時期鄭和見到的滇池就如大海般遼闊。郭沫若為大觀樓寫詩就用了“滇池海樣寬”之句。古滇池的盆地面積約1000多平方公里,據推測,當時最大水深達100米左右。古滇池水位相當于海拔1980米左右。據歷史記載,至13世紀中葉,滇池水位為1897米,當時的昆明地區仍屬濱湖區域。13世紀70年代疏挖海口河,第一次降低滇池水位2米。古滇池湖水面積到13世紀,一直沒有多大變化,為今天滇池的4倍。說到水,說到滇池,不能不提到另一位治滇的前輩,這就是賽典赤(1211—1279),全名賽典赤·贍思丁,烏馬兒,回族,出生于西域布哈拉(今烏茲別克斯坦),1274年,元世祖忽必烈任命賽典赤為首任云南中書省平章政事(相當于今省長)。賽典赤在云南任職六年。最大的功績便是成功地解決了長期以來“上有盤龍江淤塞,漫溢江堤:下有海庫堵塞,池水上漲”的滇池患情。他疏通六河,治理昆明盤龍江水患,治理海口,尤其是修建了至今仍是昆明市民的生命活水的松華壩水庫。——而這位賽典赤,卻是鄭和的六世祖!那么,鄭和同水的結緣便有了前世的因緣了。
鄭和出使西洋的原由已有數不清的史料和論文了。說尋找建文有之,說揚國威有之,其實從內心說,鄭和本信伊斯蘭教,而心中的向往呢,是伊斯蘭教圣地麥加。而史載,鄭和的祖父與父親都到過麥加朝圣,而鄭和的第一愿望很難說就與此無關。鄭和父親39歲便棄世,而鄭和是10歲離開云南的,在他幼小的心靈中,麥加一定是個神奇的令人向往的地方。當他有了機會,他一定就會毫不猶豫地投入這種遠航。
東大河模樣
東大河,一個非常普通的名字。東邊的一條大河。這河,在晉寧。
這是人滇的河道之一。
治理滇池是當下昆明的重中之重。人類的治滇史走過一條這樣的路:最早是水害瀕臨,人們是防水;其后,人們開始向湖泊爭地。今天,我們再次退耕還湖。而滇池治污最重要的是人滇河道的治理。
步入東大河的濕地區,猶如返回數十年前久違的風景:齊岸是滇池的水波蕩漾。新辟的濕地區,到處是綠陰夾道,請教同行的懂行人,才能分辨出這些滿目的綠色:柳樹、竹子、藏柏、小葉榕、天竺桂、桉樹、中山杉、海桐、木瓜樹,還有勒果茶、蘆葦、香蒲、馬蹄蓮、睡蓮、慈菇,還有荇菜、輪葉黑藻……沿一條林中小道或岸堤前行,小路左右是小水塘間陳,前方是望不到頭的綠陰,一些不知名的小鳥在綠叢中翻飛,一旁則是碧波萬頃的滇池。水綠而半透明,相比滇池北岸的水,清澈多了。若干年后,水質將更為透明罷?
水中有人工木樁圍成半圓形的風景。還有些四四方方的小平臺,上面種了些小樹小草。我問,人答是:人工小浮島。這島,每個面積僅十來平方,是用來引水鴉、野鴨、甚至西伯利亞來的紅嘴鷗的。
漫步這里讓人神清氣爽,心曠神怡。它可能比任何公園還要美。美在那種自然、野趣和天然去雕飾的風韻。千百年來。其實自然界就是這樣的面容,我們只是還自然一個本來容顏,這時你才發覺這種美是滲入心扉的。人同自然是融在一起的。一點點醉意,一點點寫意,就不知覺中讓人返回自然。想在這里,站成一棵樹,或者一株搖曳的野花……真的是久違了,我不想說或者不想去追究科學的理智的定義,比如截污、沉沙、凈化、生物多樣性等術語,比如那種付出代價的數字,我只想安靜地享受喧囂都市外的一份寧馨。
這是一個濕地示范區。1700多畝,這是人類還給自然的,湖泊的歸湖泊,塵世的歸塵世。早就應該這樣了。滇池周邊都應當這樣,讓示范區不僅僅是示范,而是真實的存在。
這么美的地方卻注定不能成為景觀或公園。因為,人群的進入將事與愿違。
那么,就讓它這樣躲在深閨吧,不要打擾她,不嫁紅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