若冰已經看出了他們的破綻。郎欣的眼風佻,姿態夸張,擺出對誰都是一副黏糊糊的樣子,自以為不會引起若冰的猜疑。可是,若冰覺得丈夫宋雪峰的表現實在是太低能,這會兒一桌子的食客除了若冰和丈夫,其余的人都被郎欣抓得牢牢的,像小孩子看馬戲,即使不是全神貫注,也是樂得其所——觀賞文明世界里的一個豐饒嫵媚的女人,與圍觀一只來歷不明的淘氣猴子有著相通的地方——觀賞者和被觀賞者都是那么的肆意,有一種真快樂在餐桌上洋溢。
但是,若冰的丈夫宋雪峰卻似乎是一個局外人。他忙忙的做些與聚餐無關的事,不斷地擺弄手機,時而專注地接聽,口中似在嚶嚶作答,卻也說不出連貫的詞語,混混沌沌的,這情景不相干的人見了會認為他的聲音淹沒在了飯局的熱鬧里,只是若冰卻看得太清楚不過了,丈夫的耳朵警覺地豎著,心也不在原來的地方,跟著蝴蝶一般的郎欣在游走。若冰的眼睛落在宋雪峰的身上審視他,馬上引起他的一覷,神色里有老鼠的慌張。若冰仍然是一副淡定從容的模樣,心里卻漸漸泛起了笑意。
若冰知道她是不會無故冤枉宋雪峰的,若冰了解他,勝過他自己對自己的認識。于是,若冰略微地盤算了一下,她斷定宋雪峰和郎欣只是剛剛上手,正沉浸在最初的新鮮感之中,所以兩個人除了他們自己當眾感覺明顯的不自然之外,還有就是他們發乎內心的完全不自覺的相互吸引和相互關注。果然,幾個爺們掙脫了郎欣的控制熱火朝天地討論如何最終解決臺灣問題,他們以高貝分噪音昭示分歧。宋雪峰趁勢參加了進去,他是主戰的必勝派,但是在座的有幾位典型的東北爺們和東北娘們,嗓門大得驚人,郎欣便使出她潑辣的手段來重新控制局面給宋雪峰打個說話的場子,等他把自己的觀點言之鑿鑿、情之切切地表述完,郎欣趕緊接上:
“雪峰上戰場的話,我也跟著他去,”仿佛不讓人抓話柄似的,她補充了一句“打仗親兄弟嘛。”
“能輪上你這個娘們嗎?跟著雪峰上戰場的最不濟也得是陳若冰老師——哎哎!男人都死絕了嗎?”一個黑壯的大肚子老板嚷嚷起來。
若冰微笑著很隨和地開玩笑說:“我才不上戰場呢,我害怕,我在后方給他們兩個做鞋墊兒?!闭f完,若冰用下巴優雅地掃了一下宋雪峰和郎欣。
“你是老師,哪能做鞋墊,你領著學生寫慰問信,鞋墊兒這樣的事給郎欣這個粗糙人做。”黑壯的大肚子說。
“什么?我要做絕不做鞋墊兒。我做紅肚兜?!崩尚廊碌溃w快地閃了一下宋雪峰。宋雪峰卻匆匆地看了若冰一眼,若冰意識到了他的目光,故意不去理睬,若冰心想如果你心里沒有鬼胎,郎欣這樣的玩笑就沒什么不妥的地方,反之就是露骨的曖昧。
“你他媽說誰粗?!”郎欣又直著喉嚨叫了起來,不服氣地撿回剛才丟了的話頭,
“我粗,我粗行了吧?”
“真是說著了,粗不粗,還真是郎欣知道?!庇腥似鸷?,大家一起哈哈大笑,仿佛過足了癮似的。
“放屁,我又不是他老婆,我怎么知道粗不粗!”大家要的正是這句話,心滿意足地又笑了起來,包括大肚子的干瘦老婆。
若冰也輕快地笑了。自從宋雪峰加入到郎欣他們的公司后,這樣的聚會若冰是第二次參加。本來若冰喜靜,并不喜歡宴會的氛圍,但是,宋雪峰財務總監的這份工作是她同事的丈夫,也是這個公司的合伙人幫助得到的,而這樣的聚會總帶著一點時髦的“人文”色彩,若冰的同事高紅照例是參加的,所以,若冰不好不來。
分別的時候,由于酒力下降,大家又都回到客氣的常態,交錯著握手道別。這時郎欣挺著豐碩的肥胸、肥臀,兩只手扎撒著從酒店扭了出來,她嚷著:“我的手都是水,不握了,改擁抱了?!痹捯粑绰湟呀洆涞揭粋€人的身上,醉酒般的一一抱過去,最后她抱住了宋雪峰。
若冰腦海里閃回的是郎欣剛才扎撒著手扭出來的風流模樣,洗手間里本來是有烘干機的,何必如此做作?一副忍熬不住的騷樣,千方百計找個親近的機會罷了。郎欣——狼心?瞧瞧,明知道自己姓郎,還取這么個可笑名字,可見她爹也是個沒文化的。若冰想著這個世界就是奇怪,丈夫宋雪峰念了那么多的書,卻一肚子的無用學問,從一個很大的軍工廠下崗之后只能看機會看心情偶爾打個工權當敷衍人生。而這幾位粗粗拉拉的,大字未必認得幾個,公司就是個草臺班子,有項目了幾個人合伙干,賺得腰肥肚圓;沒活了,他們就天天打麻將洗桑拿,最優雅的事是各自駕著自己的心愛坐騎一起去野外釣魚。然而,他們的一顰一笑都顯示了強健生物那種本能的活力,特別的主流,
回家的路上,若冰坐在出租司機的后面,暗地里觀察坐在副駕駛位上的宋雪峰,他仍然是一副英俊瀟灑的模樣,怨不得郎欣這個富有的寡婦喜歡他——宋雪峰年輕的時候就是個人樣子,人到中年又加上年輪的表情意,就顯得更有氣度些。可是世間的人們只知道有一種女人是繡花枕頭,樣子和內容相去甚遠,殊不知,男人也是一樣的,錦囊繡袋里面是滿滿的餿飯。婚姻十年,若冰給出宋雪峰這個定義之后,只能默默無言。
若冰是早已不要宋雪峰的了。一個男人出外不能賺錢養家,人內又不肯照顧妻子兒女,那就跟廢物沒什么兩樣。若冰自己也記不得到底從什么時候起,她不跟他接吻,不與他做愛,最后連香皂也不能共用了。一切與他有可能肌膚相親的事情,她不僅僅抵觸,簡直就是惡心??墒牵直仨氄疹櫵钠鹁由睿@個“必須”,沒有暴力的脅迫,完全是自愿的,被一種若冰不愿意承認的傳統習俗鉗制。因為不是心甘情愿的,宋雪峰生活中的種種事物都被若冰看成是麻煩,又因為是麻煩,若冰處理它們的時候沒有一點熱情,她被動的屈服于習慣,所以懊惱和煩躁貫穿她的整個生活,使她一年十二個月,一天二十四小時都處在精神和身體的疲憊不堪之中,這樣,長期的痛苦被若冰逐漸轉換成怨恨,慢慢轉嫁在宋雪峰的身上。是的,她恨他。而且,她放任他的所有天性,為的是更加的恨他。
奇怪的是,宋雪峰并不自知。若冰覺得宋雪峰連一個野生猴王的智慧都不具備,他并沒有意識到婚姻中潛在的危險,感覺不到自己該負的責任,即使他經過了婚姻最初幾年血與火的洗禮和之后幾年破壞性更大的冷戰,他仍然以不變應萬變。家里的事永遠不在心上,他自動放棄頂梁柱的角色,他讓若冰做家庭舞臺絕對的主角;而且他不愿意做飯,不愿意洗衣服,不愿意收拾屋子,因此就不做,即使是長期賦閑在家。若冰早就不抱怨了,她帶熱門學校初中的重點班,照顧正在上二年級的兒子的一切,忙得一天腳打后腦勺,而宋雪峰在若冰眼皮底下仍然可以安然地躺在沙發上看電視,或者仰在電腦前上網。這樣的日子過久了,弄得宋雪峰心臟越發的柔軟松弛,骨頭越發地酥軟疏懶,更加討厭一切可以緊張起來的事情,所以他盡量避開可以工作的機會,打麻將,下象棋,高興時也散散步,過著一種老年人樂哉優哉的生活。也許是生活毫不費力的緣故,他的面貌仍保持著大部分青年時的英俊,尤其在他有機會大侃古今中外各類戰爭戰役的時候,他仍能煥發出男人獨有的英氣——除了他年輕時掌握的一點會計技能,他這輩子最擅長的就是對戰爭的描述和分析。為此,他看了無數的書,無數的電影,比如《地道戰》《巴頓將軍》《南征北戰》等等,毫不夸張地說,他至少看過一百遍了。他沉浸在自己的生活里。不必為吃穿用度思慮,精神都用在了他的愛好上面。他不關心似乎也不必關心自己未來的命運。
但是,有一點可能起初使他極不快樂,就是若冰看似平靜實則拒人千里之外的臉,再加上無性的婚姻。這后一點,對一個正常男人來說是致命打擊。一天,若冰在宋雪峰的衣兜里發現了相連的兩個避孕套袋,內容卻是一實一虛,知道他經過一番掙扎到底找到了解決問題的辦法,從此若冰不能與他共用一塊香皂了。她找一個理由把所有生活起居的事情與他一一分開。這么大的動作宋雪峰沒有提出異議,他當然也并沒有因此而放肆為之,若冰知道宋雪峰如此裝聾作啞最少有一個緣故,就是他不想憑白失去若冰給予他的相對舒適的生活。
出租車拐一個慢彎之后,爬上一段坡路。車體隨坡勢傾斜,宋雪峰的背影顯得越發的有型,若冰看著禁不住長長地嘆了一口氣,她透過他有型的軀體再一次洞悉了他內心無形的東西。那是若冰希冀的東西。她已經進行了長久的準備,等待的時間過長,以至于這個希冀剛剛現出雛形的時候若冰竟然產生了恐懼的心理負擔。若冰自己明白,這么多年來,她一直精心做的就是不斷地給宋雪峰加上罪孽的砝碼,同時希望減掉自己身上莫名的道德的負擔和其它壓力??墒?,她并不能夠常常做到,所以,她有更深層次的煩惱。
若冰把車窗搖下了一點,猛然的,一股清新的夜的空氣有節制地涌了進來,她注意到車正沿著江濱公路行駛。這個城市是靠著這條貫穿東西的江水而靈動起來的,深沉而開闊的水面,慢悠悠的穿越現代喧囂的時空,沒有一點體恤地流走。水是如此的決斷,這一點連上古的智者也沒有點撥給后人,這使若冰有一點底氣不足,她需要一點兒——就一點兒理論的依據,盡管她有多年事實的積累,這個量變到質變的瞬間仍是艱難困苦的。若冰拼命地吸了一口帶有大江味道的新鮮空氣,她對新鮮的味道沒有奢望,只對其中的氧氣感興趣——她需要力量,需要決斷。
若冰脫掉局促的高跟鞋換上舒服的拖鞋時,已經有了決斷。就在這個當口,宋雪峰的手機發出短促的信息鈴聲,宋雪峰來不及脫外衣,忙不迭地翻閱信息內容,若冰似不經意地問:
“什么?”
“辦證的爛信息。”
直覺告訴若冰是郎欣在起膩。她覺得有必要再逗引幾句廢話,于是:
“今天晚上真是開心,想不到這些小款兒們還挺有趣呢,”
“這幫人在一起就這副德性?!?/p>
“我發現郎欣蠻有女人味的,什么叫肥而不膩,似乎是專門給郎欣預備的詞匯?!比舯鶝]有拿眼睛去看宋雪峰,她背對著他掛自己的外衣,自自然然的語氣:“的確很有魅力啊?!?/p>
宋雪峰含混地咕噥一句“沒看出來”,匆匆進了自己的房間。
若冰也回到了自己的房間,她需要大量的時間預測前景,謀劃策略。她反復地斟酌,給自己提出問題,制造懸念,提供論據,全面論證。這使她十分地辛苦,直到她朦朧入睡,結果,若冰做了一個夢。夢見自己不知怎么給一只半大的白豬撓癢癢兒。她拿一根一尺長拇指粗的干樹枝,很耐心地梳理白豬的皮毛,她沿著白豬一側脊骨向下慢慢地、輕重適度地梳理,一會兒的工夫,若冰發現站在那里一動不動的白豬,眼睛開始朦朧,長而稀疏的睫毛迷蒙的翕合,現出適意的乖巧。若冰繼續,癢癢棒在它的肚皮下方逗留,僅僅一小會兒,白豬就“咣當”一聲陶醉般地臥倒,眼睛也完全閉上了,一副舒服沉醉的模樣。但是,鼾聲還沒有起,若冰繼續,癢癢棒落在了它的胯骨上,沿著上面的褶皺和骨縫徐徐地向下梳理,白豬配合著主動抬起胯骨,露出胯骨下面沒有長毛的粉紅色嫩肉,若冰便毫不猶豫地用手中癢癢棒尖利的頭兒狠狠地刺向那團粉紅,只聽一聲尖叫。白豬一翻身逃脫得極其狼狽。若冰得意地哈哈大笑……
第二天早上若冰醒來之后回憶起這個夢,忽然覺得十分詫異,因為一模一樣的事情曾經實實在在發生在她的童年,那時候她的家在一個小縣城,母親為了提高家里的生活質量,總是盡可能地養上一頭豬,幾只雞,有時候也養鴨子鵝什么的。若冰很喜歡捉弄它們,當作游戲,總能引起她開心地大笑。昨天晚上的夢境雖是兒時的翻版,卻清晰地記得那樣的大笑已不似兒時的天真與頑劣,而是目睹丑態的快意,
若冰出出進進地料理兒子起床和早餐,這時候,宋雪峰睡眼惺忪地朝洗手間走去,他只穿了件三角褲衩,通身雪白,這一次若冰徹底放松地哈哈大笑起來,她的笑聲充滿無情的快意。
這一天下午,宋雪峰正收拾衣物準備跟,車上工地的時候,若冰被她的一個做醫生的女友攙著架著回了家,若冰死死閉著眼睛,一進屋便倒在床上一動不動。她的女友拿出一疊長短不一的紙片,它們彌漫著一股淡淡的來蘇兒味,“若冰的頸椎壓迫神經,產生劇烈眩暈,現在不能睜眼睛,不能下床,否則她會覺得天旋地轉,很容易出事啊,你可得好好侍候著?!迸巡荒蜔┑刂笇е窝┓?。若冰從眼角觀察宋雪峰,他臉上全是沮喪,也難怪,兩人的父母兄弟都不在這個城市,宋雪峰只能承擔,別無選擇,即使不是為了若冰,也得為兒子。
接下來的一個星期,若冰始終在一場大戲之中,她并不刻意揣摩策劃兼導演角色,她更是一個好觀眾,一個不僅僅可以隨情節預測故事,更能夠視情景而推波助瀾!當只有兩個人的家里突然莫名地安靜或者涌動起煩躁的暗流時,若冰以貓一樣的敏捷從門縫中窺視宋雪峰的動靜,她終于知道了沒有干柴的烈火獨自燃燒是一副怎樣悲壯的德性,這個是若冰需要的。星期五,若冰也是同樣等待得焦躁的時候,郎欣終于來了。朗欣像個大洋娃娃一般出現在若冰面前時,若冰知道這是她惟一的對手。來吧,不關蠢男人的事,我們倆個來個交易!若冰微笑著迎接郎欣,心里卻是這樣地咕噥著,一點也不覺得下作。
郎欣當然是看若冰來的,當她來到若冰的床前時,若冰萎靡的如同晚秋的一片葉子,兩個人似乎都不由自主地伸出手,在探視者和病人共同營造的暖色調的氛圍里,她們的手握在了一起,融化了相識不久的陌生感,姊妹似的,郎欣關切的:
“嫂子,千萬別挺著,要不干脆住院吧,我有個朋友是院長,很方便的?!?/p>
“不用了,”若冰示意宋雪峰回避,兩個女人有私房話,郎欣關好房門重新握著若冰的手,若冰笑了笑說:
“我都四十來歲的人了,實在有點難為情,告訴你實話,其實就是普通流產。”若冰擺出虛弱得睜不動眼睛的樣子,可是郎欣突然僵硬的表情還是被若冰看個周全。
“第一個回合?!比舯谛闹薪o自己豎起了大拇指。若冰有信心借此給郎欣施加壓力,一個看起來腳踩兩只船的男人也許恰恰能夠激起女強人不服輸的斗志,促動她加快奪取宋雪峰的進程。
果然,當若冰以工作的名義提出宋雪峰可以和郎欣一起回工地的時候。郎欣沒有堅拒。宋雪峰和郎欣離開的時候,兩個人的臉上放肆地燃燒著激情和快樂,若冰要的正是這個。一點病痛也沒有的若冰并不擔心宋雪峰和郎欣在一起時會揭了若冰裝病的老底,若冰知道此時的宋雪峰就是甘愿吃這個啞巴虧,也不能讓郎欣看輕了他。不管怎么說,他總是個男人。
一個月后,工程正吃緊,宋雪峰卻風塵仆仆進了家門,那時,若冰娘倆正往外走,那是個星期日,兒子上業余英語學校。兩人在門廳碰面的時候,若冰一邊跟丈夫打著招呼,一邊在心里豎起大拇指,
“第二個回合?!比舯腊粗鴳T例宋雪峰又開始打退堂鼓了,他的懶惰和自私決定了他沒有勇氣主動改變自己的生活,他要在盡情品嘗新鮮的美餐之后來個勝利大逃亡。但是,上帝不會總袒護著你吧?若冰憑直覺斷定郎欣這種女人一定“只許州官放火,不許百姓點燈”的,怎么可能答應被姓宋的甩了呢?只要這個判斷成立,前途就一片光明——若冰牽著兒子的手在小區水泥平臺上劃著華爾茲,這一次她真的幾乎從婚姻當中找到樂趣了。
“第三個回合”的牌子在若冰胸中亮起來的時候。是宋雪峰不辭而別之后從工地打回的電話,說是正在吃晚飯。電話里面的聲音背景十分的干凈,沒有任何生物跡象表明那個特定的氛圍。若冰其實并不關心他在干什么和在什么地方。郎欣把他“抓”了回去,這就夠了。若冰在這個回合里頗費了思量,她認真揣度任何一個有利的機會和場面,謹慎地樹立宋雪峰魅力丈夫的形象,她要撩撥起郎欣持久的興趣。一次聚會之后,若冰腆著一副癡情又多疑的面孔把郎欣扯到一邊,說出了自己的疑惑:
“你們的出納員我見過一次。狐貍精似的,你可得給我看著點啊?!?/p>
“哈哈哈……”郎欣一陣大笑之后有點不屑有點不耐煩地問:“嫂子你難道有什么感覺嗎?”
若冰忸怩起來,鬼鬼祟祟地低聲說:“你可不能笑話我……現在雪峰……跟我……不怎么那個了。”若冰的臉紅了,臉紅本來是裝不出來的,但用坊間娘們的低俗語言把自己丑化成一個愛吃醋的女人,讓一向優雅的若冰備感羞臊。
這次聚會之后,宋雪峰整個夏天都沒有回過家,若冰的朋友高紅曾經閃爍其詞,在辦公室說起一個外國諺語,大意是:丑事,做妻子的總是最后一個知道。若冰裝出一副不以為然的模樣在一旁打混水,心里說我是那等傻老婆嗎?她不斷地給宋雪峰捎一些東西:他愛吃的紅腸,防蚊子的六神花露水,內褲襪子什么的,像一切平凡恩愛的夫妻一樣。但若冰的內心并不平靜。她本來是最喜歡夏季的,現在卻討厭它為何如此漫長,漫長得毫無變化,或者因為毫無變化而越發顯得漫長。她有時候覺得自己的定數不夠了,宋雪峰倒是不成問題,他只是一件有屬性的東西而已,關鍵在若冰和郎欣這兩個女人身上,她們兩個決定具有屬性的宋雪峰,是囤積居奇還是待價而沽。若冰覺得已經到了該脫手的時候了,但是郎欣那邊仍不肯提貨。若冰有些微的緊張。
秋天來了,據說這是一個收獲的季節。郎欣那個工程所在的北中國早早地進入了冬季,工作只好告一段落。宋雪峰終于回家了,但是也僅僅與兒子和若冰打了一個照面,隨后就奔波另一個工地做工程收尾??粗簧砻瓢b出別一樣精神風采的宋雪峰,若冰長長地舒了口氣,她終于可以放松了。同時立刻意識到“第四個回合”已經拉開了序幕。但是,她絕不和宋雪峰交鋒,不給他說出來的機會,她必須直搗郎欣。
當若冰和郎欣終于坐在一個酒吧里的時候,她們之間的那層薄薄的窗戶紙經過一個春天、一個夏天、半個秋天的打磨早已經不存在了。
“五十萬。”郎欣下了賭注似地開口爆了個冷門:“五十萬買你放手總可以了吧?”語調里有絕不罷休的挑釁。
“噢,”這是個意外的事件,不在若冰的謀劃之內。若冰趕緊把頭埋到桌子上,不得不用手鎖住自己的喉嚨,免得剛喝進去的咖啡噴出來,可是她必須抬起頭來,胃里不斷翻涌的咖啡,幫了她的大忙,若冰憋紅了自己的眼睛,甚至有些淚汪汪了,好像被突然的噩耗擊昏了,她僵硬著舌頭艱難地說:“太過分了?!倍舯膬刃恼裥∠跉g笑,她終于逼著郎欣邁出了被動的第一步。
“如果你不同意,我可以讓雪峰通過法院起訴離婚。你知道,理由很簡單,感情破裂。那樣你能得到什么呢?你一分錢也得不到?!崩尚揽粗舯哪?,以她自認為的強勢壓制若冰:“給你五十萬,我是可憐你,而于我也不是個大數目。我有錢,不管是宋雪峰還是法院,我都能擺平。”
若冰面無表情,一副嚇呆了的樣子。實際上若冰早就把婚姻法研究透了,她知道郎欣等不了兩年的時間了,或者說,郎欣沒有信心把握兩年時間里暗藏的變數,也就是說,郎欣投降了。
一切都出乎意料的順利。一個為愛情沖昏頭腦的女老板的智商,竟連一個情竇初開的初中生都不如。若冰又要感謝宋雪峰完美地配合了,正是他的猶疑不定為事件勾畫了深奧和復雜的假象。竟然使一只“敝履”閃爍出耀眼的光芒,最終打動了郎欣曾經被世俗反復錘煉過的心,使她心甘情愿地為所謂的愛情埋單。這一次若冰翹起了兩根指頭,可預見的“最后一個回合”她選了金蛇狂舞般的草書跳躍著畫在心上來表現驚喜。
一個星期之后,若冰和郎欣再一次坐到了一起,她看著郎欣遞過來的離婚協議書,上面“宋雪峰”三個字的簽名仍然帶著一點女人的娟秀,一瞬間心里有了一點憐憫,這也是個男人嗎?與黑色垃圾袋里的五十萬人民幣等值嗎?若冰知道宋雪峰對女人的取向,他從來都喜歡楊鈺瑩式甜美溫柔的女孩,卻偏偏落入母夜叉的手中。但若冰在離婚協議書上簽完自己的名字,提起錢袋子的時候,已然忘了剛才的慈悲,她不由地掂掂袋子的分量,像老鴇子剛剛賣了個“干女兒”,即使事先經過了精心的算計,仍不免有點患得患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