單位通知我退至“二線”后,我去省作協(xié)與共事多年的同事老友們吱一聲,組聯(lián)處的孟處長說:哎,老宋,這回閑下來了,沒事你寫寫,這些年來你是如何堅持業(yè)余創(chuàng)作的。因為工作上的聯(lián)系,又年齡性格相仿,我就冒出一句。就是文章的題目。后來才知道有點像孔令輝做的一個運動鞋的廣告詞。孔令輝是咱黑龍江省的眼睛珠子,壓根兒沒敢去比,純屬一種偶然。
偶然有時候能給你添彩兒,比如這個題目就有點俏皮,偶然有時候也真能讓你一夜間變成一只霜打的茄子。我這老茄子真就被霜打過一回,當(dāng)然也是為了寫小說。
8年前,我偶然近距離地接觸了一位癌癥患者,我被他一改往日里官場上能看到的那種活法,變得平和自然健康而深深打動。就萌生了寫一篇小說的念頭。我想人八成都得經(jīng)過“死過一回”的洗禮,生命的質(zhì)量才能得以提升。立意覺得不錯,使用的材料當(dāng)然是我熟悉不過的黨群工作的生活碎片。沒成想小說被我的一位一手提拔起來、平日里吃只虱子都得給他留條大腿的下屬惡意炒作,人人爭相對號入座,一時間輿論嘩然,而且步步升級。先是說老宋埋汰某某、某某,后來說是埋汰政工干部,再后來簡直十惡不赦了。我是秀才遇上兵,有理說不清。雖說表面上沒有受到什么不公正的待遇。但內(nèi)傷是致命的。
小說讓我遭了一把大罪,但我一點都沒怨恨過小說,我這個人挺犟,淹死會水的,打死犟嘴的,吃一個豆,還想再吃一個。都啥時候了,我寫小說招誰了,惹誰了?寫!
老孟不是問我怎樣堅持的嗎?這犟勁得算一條。
再一條就是我這個人不愛講假話,不管啥事都愿照直崩,看著明明知道是那么回事偏不那么說的人就來氣。因為小說可以說你心里想說的話,所以我就想寫小說,自己和自己說。全說真話。
這一反一正兩條,大概就是我堅持寫下來的動因。
至于具體怎么個寫法。這還真有點說頭。創(chuàng)作,而且業(yè)余,這就比較辛苦。因為你首先得去從業(yè),柴米油鹽老婆孩兒,那是安身立命的根本,你先得活著,再去琢磨你想干的事。
好在業(yè)余時間完全可以自由支配,而且是一大塊一大塊的。一是我這個人很孤獨,不愿意往人堆兒里扎,打麻將打撲克下象棋都不會,好喝點小酒,也是自酌自飲,討厭應(yīng)酬;二是越來越煩電視,每天新聞聯(lián)播完了走人,把老伴一人扔下和那些沒完沒了的電視劇對命;三是有一個屬于自己的生存空間,10平米,一山墻書,一臺電腦,一個有老板臺五分之一大小的書桌,門一關(guān),天下盡屬我矣。
說到買電腦可是咬了幾次牙的,當(dāng)然不是咬錢,咬的是不知道自己能不能學(xué)會。后來還是受老孟的煽動,厚著老臉坐進比自己孩子還小的“同學(xué)”中間,虔誠地學(xué)起來,還真就學(xué)會了。小青年夸我五筆打得挺麻溜,心里就美不唄兒的。
客觀條件具備了。剩下的就是主觀努力。
老是老了,可我這個人不懶。從小家貧,你懶得起來嗎?特別是寫小說,一進入狀態(tài),真魂出竅,神州八極,天馬行空,得意忘形,多“得兒”呀!還累嗎?前年寫了一部長篇,每天下午5點鐘下班,6點鐘睡覺,新聞聯(lián)播也免了。一覺摟到11點,精精神神干一宿,第二天抹一把臉,泡個方便面上班。20萬字29天拿下。那時候沒買電腦,手指頭生疼地爬格子。好心人就提醒,老宋,不是玩命的年紀(jì)了,當(dāng)心血壓。我一激靈趕忙去量,還真不高。其實為了你的愛,損失幾個毫米的汞柱也值。有人愛異性,就赴湯蹈火;有人愛錢,就鋌而走險;有人愛官,就鉆研“厚黑”,人家的精神實在可佳。為了文學(xué),路遙把命都搭上了,吾等小輩還有啥舍不得的。
只是一心耕耘,多無建樹,收割的盡是些瞎糜子癟谷子,那也愛不釋手。還經(jīng)常給自己打氣,愛打乒乓球,不一定都當(dāng)孑L令輝;愛唱京劇,不一定都是梅蘭芳:愛寫小說,不一定都叫王阿成。咱圖的就是那個心氣兒,有點阿Q,也顧不得了,誰讓你太愛文學(xué)來著?
更讓我感到欣慰的是,退下來以后生活的充實,假如當(dāng)初不選擇寫作,現(xiàn)在的日子可怎么打發(fā)?有朋友們說,還是你老家伙有眼力,下手得早。我說扯,你現(xiàn)在下手也不晚呀。朋友說別逗了,我說不信你試試。其實人這一生享受的只是一個過程,就像爬山,爬多高并不重要,要的就是你這個呼哧帶喘、一臉流汗、兩條腿發(fā)軟的過程。
現(xiàn)在好了,每天我面對電腦輕輕地敲打著鍵盤,把心里想說的話一點一點敲出來,看著那些句子,心里好生受用,那心境給個縣長也不換。真得要好好感謝文學(xué),它讓我擺脫了許多煩心的俗事,它讓我活出自認(rèn)為高尚的品格。在人生的將暮之年,選擇文學(xué)是我這輩子最成功的一次決策,我打算一直寫下去,直到我敲不動鍵盤的那一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