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在德國和警察“斗法”

意外的麻煩

2009年7月8日下午，我乘車從學校前往科隆機場，去接剛從愛爾蘭度假回來的好朋友——Par餅屋老板汪明峰和女友孫茜。已經到了約定時間，可是左等右等沒有見到人。

一晃半個多小時過去了，他們倆終于現身在了閘門處。我高興地奔跑過去，彎腰一把接過行李就想離開，沒想到旁邊突然沖出幾個兇神惡煞般的警察，一邊用力把我推開，一邊厲聲呵斥道：“哎!哎!哎!你是誰?想干什么?”我被這突如其來的狀況搞得大腦一片空白，半晌沒回過神來。

就在我試圖梳理一下這幾分鐘內發生的事情的時候，警察又氣勢洶洶地盤問我認不認識這兩個剛下飛機的人。我回答說認識，他們是我很好的朋友。立馬又有幾個警察圍了過來，要求我出示證件，我連忙老老實實地把圖書館證和社會保險證遞了上去。帶頭的一個戴墨鏡的警察兇狠狠地說：“這個沒用!難道你沒有護照和居留證明?”我說來德國留學生活都3年多了，不可能每天都隨身帶著護照到處跑。“墨鏡警察”似乎抓住了一個可以借題發揮的把柄，大聲說道：“唷!既然你來德國3年多了，難道你不知道按照法律，每個外國人在德國都必須帶護照和居留證件以備檢查嗎?難道你不知道你這是違法的嗎?”

正當我準備提醒他可以根據我的社會保險證或圖書館證上的個人資料對我進行“驗明正身”的時候，沒想到“墨鏡警察”兇臉一拉，手指著我大聲道：“把她給我抓起來!”我被這意想不到的橫禍搞得一頭霧水。無奈只好跟著警察走。

我有些不解地苦笑起來，沒想到那“墨鏡警察”又突然轉身居高臨下地大聲喝道：“笑什么?你要是這么喜歡笑的話，待會我找個地方讓你笑個夠!”我對他說：“憑什么我不能笑?哪條法律規定我現在不能笑?”他哼了一聲，轉身呵斥我繼續跟著他走，我氣不打一處來，邊走邊說：“笑是文明禮儀和人類進化發展的象征，你要知道當我們中國人5000年前開始寫字的時候，歐洲人大部分都還住在樹上呢，因此你應該對我們面帶笑容，以示友好和尊重。而且我又不是罪犯，你至少應該說請我到警察局協助調查，這個‘請’字我認為很有必要，是文明禮貌的象征!”

“墨鏡警察”突然再次轉身，兩手張開作格斗姿勢，大聲吼道：“Halts Maul(閉上你的臭嘴)!”作為警察隨便罵人這已經很過分了，而且他使用的是專門指動物嘴巴的“Maul\"，而不是專指人嘴巴的\"Mund\"。我怒不可遏，冷冷地盯著他說：“Idiot(白癡)!”他可能沒想到一個外國女孩敢這樣罵他，驚詫地問道：“你剛才講什么?”我鎮靜而鄭重地一字一句重復道：“你是個白癡!”

他的雙臂張得更夸張了，氣急敗壞地擺出一副要進一步發作的樣子。我毫不畏懼地盯著他，他取下墨鏡，兩只發黃的山羊眼陰險地瞇在一起說：“我會讓你付出代價的!而且是沉重的代價!我一定要告你侮辱警察!讓你終生難忘!”我用疑問的口氣問他：“沉重的代價?有多沉重?你想告我是吧?這是你的權力與選擇。但是到了法庭上，你就清楚什么是法律和需要彌補什么法律知識了，畢竟我是攻讀法律專業而你不是!”

他幾乎是把我推到了他的辦公室，然后怒氣沖沖地把汪明峰和孫茜我們三人查了個底朝天。最后什么問題也查不出，懊惱的他不得不告訴我們可以離開了。

不到一個月。我果然接到魯爾區警察的傳訊，讓我到火車總站前的警察調查中心錄口供。負責錄口供的警察叫Defort，看起來還挺和善的。我就把那天的經過原原本本地再次陳述了一遍。最后錄口供的Defort也認為雖然我罵他白癡是不對，但“墨鏡警察”也有執法處理不當的地方，所以，他會向上面建議不接納“墨鏡警察”的控告，并告訴我這個事情應該到此結束了。

但一個月后，我突然收到科隆地區法院的起訴書，說是有個叫伯特西多夫的人告我侮辱政府公職人員和警察罪，并讓我于2009年9月13日中午12時30分到科隆地區法院出庭受審。至此，我才知道那個“墨鏡警察”原來叫伯特西多夫。

飛來的官司

時間過得飛快，轉眼就到了開庭的時間了。我帶著事先已申請好的證人——孫茜一道趕赴科隆地區法院(汪明峰由于德語不太好所以沒讓他出庭作證)。中午12時一刻，我們來到科隆地區法院四樓的庭審大廳外等候開庭，對面坐著原告“墨鏡警察”和另一個充當證人的警察同事，我們先禮貌地跟他們打了個招呼，對方也露出得意的表情以示回禮，但看得出“墨鏡警察”得意的表情和黃色山羊眼背后顯現出“走著瞧”的意思。

12時30分，我以被告的身份進入庭審大廳。主審女法官和另一名法官已經到位，我自覺地走到被告席的位置上坐下，對面坐著對方的律師，法官依照法律程序對我的身份進行核實后便宣布正式開庭了。首先法官讓原告方對我做出指控，跟我預料的幾乎一致，訴訟的事實經過除了用詞上有意美化自己之外，還算基本符合事實，因為他們也不敢冒著嚴厲的德國法律作虛假證詞，而且我手頭也準備了撒手锏：萬一對方不按事實、編造虛假證供，我就立刻以作偽證進行反擊。

因為我事先就通過同樣在科隆當警察的德國學長獲得了當天事發過程的監控錄像資料，這樣一來很快第一個回合就完了，看來對方還是不敢觸碰這條“高壓線”。對方做完訴訟陳述后，法官便讓我這個被告做辯護，并提醒我有不答辯或者請律師做答辯的權利。我告訴法官我是念法律專業的，愿意自己親自辯護而無需律師幫忙，實際上也想省下一筆律師費。

我把當日的經過如實地在法庭上講述了一遍，然后向對方提出了如下問題：“請原告如實、正面回答我以下四個問題：其一，原告身為警察，從事邊檢工作有多長時間了?其二，以往在進行護照檢查工作中有沒有像當日對待我一樣對待過德國公民?其三，假如我也是德國人的話，當日原告會不會如此魯莽無禮地對待我?其四，原告清不清楚德語中‘Maul’和‘Mund’一個是專指動物嘴巴，一個是專指人的嘴巴這二者之間的含義和區別?”原告隨即回答說自己已經從事邊檢工作5年了。但對我的其他三個問題一時不知如何作答，跟律師再三商議后向法官要求可否不予回答。

我立即向法官提出，原告必須遵循法律規定給予正面回答。法官批準了我的請求，責令原告必須依法作答。原告一時慌了手腳。首先回答說以往從來沒有像當日對待我那般對待過德國公民。其次，原告不認為當日對我有過粗暴無禮的行為。再就是，當時對我說“Halts Maul”只是一句脫口而出的口頭禪，并沒有故意侮辱我的意思。

我馬上按預定方案和計劃提醒法官注意對方所說的：“從來沒有像當日對待我那般對待過德國公民”的表述，這等于他自己直接承認當日確實對我進行了不恰當的粗暴無禮的侵犯。第二，也等于坦誠了他從來不針對德國人，明顯有歧視外國人的思想和行為。第三，既然能說清楚\"Maul”動物嘴和\"Mund”人嘴之間的含義和區別，卻故意對一個女性說出這種話，這等同于明知故犯，屬于濫用公權仗勢欺人，故意侮辱他人。

我的這些提問可以說是法律上的所謂“死亡問題”，對方如果說從來沒有如此魯莽地對待過自己的同胞。就等于默認了對我進行過野蠻無禮的行為且是專門針對外國人。對方假如說以往也曾如此對待過德國公民，那他就根本不是一名合格的警察，結果將更糟糕。其次，倘若說不清楚\"Maul\"動物嘴與“Mund”人嘴二者的含義和區別。就等于承認自己的文化水平甚至頭腦智商低的問題，所以無論如何作答都是死路一條。

原告和他律師的表情瞬間嚴峻了起來，臺上的主審女法官也興奮抖擻起來了。她問原告認不認同我的說法，原告和律師耳語商議多時也沒有答案。我窮追不舍地向法官繼續提問，相不相信一個地地道道本土德國人，而且受過警察學校多年高等教育卻不知道“Maul”是專指動物嘴巴和\"Mund”是專指人的嘴巴的區別和侮辱成分?假如連法官大人都不能相信，難道這不是故意侮辱他人的直接證據和具體表現嗎?對方再次企圖輕描淡寫地解釋這是德語中的口頭禪，并無特別的含義，但我通過法官的表情看得出來，法官并不認同這樣的解釋，而是認同我的辯護。

尊嚴不容侮

對方顯然漸漸感到被我鉗制住了，于是話鋒一轉詢問法官：“詆毀政府公職人員并且稱警察是‘Idiot(白癡)’是否有罪?”我早就料到他會來這一招，所以，從容不迫地回答法官說：“據我了解。在德國要是駕駛員明知交通規則還是故意違反，德國有關部門將會依法將違章者送去進行所謂的傻瓜測試(IdlotTest)。很顯然，原告也是清楚知道‘Maul’與‘Mund’這兩個詞的含義和區別卻刻意侵犯侮辱他人，這種行為和前者違反交通法后的處理辦法和意義是相同的，所以，我認為不排除原告存在白癡(Idiot)的可能!否則，就難以理解他為什么要這樣做!”

接著我進一步建議法庭：是否考慮對原告進行這類相關測試，以此預防、杜絕個別大腦和心理不正常的人利用警權、公職權對他人進行欺壓和迫害，造成國家的形象受損!為此我還再次重點強調：我不但當時這樣認為、現在依然確信對方在明知故犯的情況下侮辱他人是屬于白癡行為，所以說他是白癡完全合情合理!當然，我也不排除可以使用其他更理性的語言和行為去對應處理。說完，我看到臺上的女法官露出了更加燦爛的笑容，而原告和他的律師滿臉通紅汗珠滴落。

30多歲的主審女法官沉默了一會兒。帶著欣賞的表情滿臉笑意地看著我，說了一句：“說得太好了!”似乎像專業演員一樣，很快又臉一黑轉向原告席上的“墨鏡警察”說：“你不要以為自己身上穿著警察服裝就有什么了不起。你需要永遠記住，應該懂得尊重任何人，包括外國人在內!他們跟我們一樣享有合法的自身權益。應被一視同仁地對待!本法院和本法官認為，第一，是你首先沒有使用‘Bitte’大量的為人之道，你可以立刻離去，帶來的證人也無需出庭作證，因為事情經過和性質已經真相大白。本判決為終審裁判，原告不得再次上訴!被告的證人由于相同原因也無需再出庭作證，但請被告留下來片刻，本法官有幾句話對你說。休庭!”

伯特西多夫和他的律師臉色鐵青，但臨(請)這樣的字眼，確實構成了行為不當和語言侮辱。任何人，哪怕是經法院判決為罪犯的人，你都應該對他們使用‘請’字，而不是加以粗暴無禮的語言和行為，你聽明白了嗎?”

“第二，你讓應該受到警察與法律保護的人‘閉上動物的嘴巴’，屬于主觀故意侮辱、貶低他人的行為，所以被告在這種前提下譴責你是白癡，法院當雖然不能說被告譴責得好、譴責得對，但結合前因后果來看，本法官不認為有什么侵犯之處。至少對你來說是個吸取教訓的好機會，這樣可以鞭策你將來不再如此粗暴地對待公民大眾。現在我正式宣判：被告無罪，全部庭審費用由原告伯特西多夫負責!同時，被告有權當庭對原告提出交通費、誤工費等賠償!”

我當庭表示放棄追究，魯莽的“墨鏡警察”已經受到了教訓，我就得饒人處且饒人了。主審女法官朗聲宣布：“此次審判到此結束，原告應當真誠地感謝被告既往不咎、寬宏走時還是沖我豎起了一個大拇指說道：“你厲害。好樣的!我們辯不過你，我敬佩您的雄辯才華，也無條件地接受法庭的所有判決!’’然后狼狽不堪地走出了庭審大廳。

主審女法官架起高鼻梁上的金絲眼鏡。用贊許的目光打量著我，然后笑瞇迷地問我來自哪個國家，是不是攻讀法律的?接著她說，對我今天在法庭上的辯護感到很佩服，覺得太精彩了。我有些不好意思地說：“其實我也有欠缺的地方，當時我也可以做出更理性的回應的!”沒想到女法官說：“不!你做得對!對這樣的人就是要給他們一個教訓，即便他不控告你。你也有權針對他的粗暴言行起訴他。你要為你自己討回公道和尊嚴!我們德國的司法是完全獨立的。政府機構也好，警察等公職人員也好，都不能凌駕于法律之上。好!請你對你的證人解釋一下今天庭審的情況，說勞駕了，讓她白跑了一趟。好，就這樣，再見!杜小姐，祝你一切順利!”

我出來馬上把這個情況向孫茜說了。我們都很開心，唱著歌乘出租車回去了。一路上，孫茜戲稱我是在德留學生“最牛被告”。看來在主修專業之余利用空閑時間輔修法律，在關鍵時候還真派上大用場了。當地華人社團知道情況后，對我大加贊揚，稱這對所有留德學生和所有華人而言都是一個值得學習的例子，同時還為在德中國人乃至其他在德外國人都爭了光，希望以后大家以此案例為榜樣，多學習德國法律和敢于維護自身權利和尊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