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共和國的歷史上,知名度最高的女英雄非劉胡蘭莫屬。她的事跡能夠傳遍大江南北,和毛澤東的題詞“生的偉大,死的光榮”緊密相關。
1945年日本投降后,國共雙方重新開始了戰爭。作為雙方最先重新交手的區域,兩黨在山西的爭斗也格外慘烈。在不同的信仰支撐下,國共雙方都產生了許多不怕死的“英雄”。
共產黨方面,十五歲的劉胡蘭和十六歲的尹靈芝,在同一年,1947年,走向鍘刀。幾個同志已經橫尸身邊,她們仍是毫不畏懼,慷慨赴死。
國民黨方面,太原綏靖公署主任閻錫山的堂妹、山西省國大代表閻慧卿,眼看太原城破在即,仰藥自盡,此前囑咐身邊人員焚燒自己尸體,“尸首不與共匪相見?!?/p>
在眾多的犧牲者中,毛澤東是如何知道劉胡蘭事跡的?是哪些人最早決定宣傳劉胡蘭的事跡?長期以來,相關的文章都是語焉不詳。近日看到一本《文水解放紀事》,有些事情才算明白:原來不是事實不清楚,而是記述者有難言之隱。
叛變的縣委書記
劉胡蘭是云周西村人,云周西村當時屬文水縣第五區。按照現有的資料來看,最先向文水縣委報告劉胡蘭就義噩耗的,是杜杰。當時,杜杰是五區區委委員和二、五、六區武工隊負責人。
對于劉胡蘭的就義過程,杜杰回憶:“胡蘭同志就義的噩耗,我是在她就義的那天下午得知的。那天下午,我們武工隊正在二區一帶活動。云周西村一個民兵跑來告我,說胡蘭子被敵人用鍘刀鍘了,就義時表現得十分剛烈……回到神堂村(注:中共文水縣委駐地),我立即向當時文水縣委書記作了匯報。書記說這種不怕死的革命精神,要向廣大干部、群眾大力宣傳。”
從這個材料可以看出,杜杰將劉胡蘭的事跡報告給文水縣委后,文水縣委書記最先主張褒揚劉胡蘭的革命精神。不過,令人奇怪的是,杜杰在回憶的時候沒有給出文水縣委書記的名字。
在編成于2008年的《文水解放紀事》中,收錄了當時中共文水縣委組織部長郭維屏的一篇回憶文章,終于寫明了這個書記的名諱:孫景浩。
郭維屏回憶:劉胡蘭1月12日犧牲,2月2日我軍就重新攻克文水縣城。一天,縣委書記孫景浩說:“延安各界慰問團張仲實、吳滿有等同志,昨天聽了我關于劉胡蘭同志生前和犧牲情況的匯報,明天要我們作詳細情況的匯報?!?/p>
第二天匯報后,孫景浩晚上向縣委副書記石玉、宣傳部長劉光和組織部長郭維屏傳達慰問團的意見,其中一項是文水縣要修建劉胡蘭烈士陵園?!按蠹医涍^討論,一致同意先修烈土陵園,并在陵園門口琢磨一副楹聯,文字不要長,要把劉胡蘭的個性、特點表示出來。大家沉默思索了很長時間,誰也沒有提出明確的措辭來。這時,孫景浩說我有個不成熟的意見,大家推敲推敲,即:乃中華優秀兒女,為中共候補黨員。大家你一言我一語斟酌了一會兒,都認為概括得可以,對仗也工整,于是就這樣定下來?!?/p>
孫景浩又名梅村,他的這個楹聯,真可以說是歌頌劉胡蘭的第一聯。
在宣揚劉胡蘭精神中出過大力的孫景浩,本來應該日后大大揚名,可惜,他卻成為被長期隱晦的人物。在回憶他當時在劉胡蘭事跡宣傳中的行動時,長期以“縣委”“黨組織”名義出現,像杜杰那樣寫清楚“縣委書記”已經是破格的了。因為,劉胡蘭獻身七個月后,孫景浩卻叛變了!這就難怪,長期以來在公開材料中難覓蹤影了。
被忽略的“勞?!眳菨M有
劉胡蘭的事跡是怎樣傳到延安的呢?這和孫景浩所提到的“延安各界慰問團”有關。
據慰問團副團長、時任中共中央宣傳部出版科副科長的張仲實回憶,這個慰問團于1947年1月中旬成立,成立后即前往山西孝義、汾陽、文水、交城一帶慰勞部隊。
慰問團由延安各界十個代表組成,其中,農民代表、勞動英雄吳滿有和黨中央直屬機關的張仲實,是最知名的兩個代表。
在文水縣,慰問團了解到劉胡蘭等人的事跡后,準備前往云周西村慰問,晉綏獨立第五旅旅長獨臂將軍賀炳炎擔心那里剛剛解放,極不安全,特派一個排將慰問品——西北農民銀行幣一千萬元、白洋布兩匹及其他各種用品送去。后來,把劉胡蘭事跡傳到延安的,應該就是慰問團的人。
在慰問團的十個人中,人們現在常常提起的就是張仲實,緣由自然是他在推崇劉胡蘭事跡中起了重大作用。那為什么郭維屏記憶里孫景浩還說了吳滿有?
無獨有偶。當時共產黨文水縣工區區長陳德照回憶中也有“中央慰問團來到文水進行慰問,有全國勞動模范武(吳)滿有、副團長張仲實”的表述。吳滿有在宣揚劉胡蘭事跡上,是否有突出表現?除了郭維屏回憶中孫景浩的說法這一孤證,現在沒有這樣的證據。
不過,在當時慰問團的十個代表里,吳滿有是風頭最勁的人物。1944年3月22日,毛澤東在《關于陜甘寧邊區的文化教育問題》的講話中說:“前年高干會議提出增加八萬石細糧,結果增加了十六萬石,因為去年一月初報紙上出現吳滿有的安家計劃,建設廳把他找到,開了三天會,搞清楚了一個吳滿有,才曉得邊區能增加多少萬石,用什么辦法增加。”可見吳滿有的作用。
在當時的延安,人人有生產任務,吳滿有就公開聲明,毛澤東的勞動任務由他幫助完成。毛澤東的兒子毛岸英從蘇聯回國后,毛澤東讓他拜農民為師,了解中國國情,這老師就是農民吳滿有。
這個吳滿有,后來強烈要求參軍打仗,王震任命他為西北野戰軍第二縱隊民運部副部長,結果在1948年5月被俘。他是西府戰役中被俘人員中職務最高的干部,于是國民黨方面如獲至寶,獻俘京城。
被俘后,吳滿有受到優待,住好房子吃小灶,逛大公園看電影,穿呢子將校服,并三次發表反共廣播講話。也有人說,吳滿有罵共產黨的話是國民黨炮制、偽造的,他只錄制了第一句“我是吳滿有”,后面是一個陜北口音的人配的音。南京解放后,吳滿有返回家鄉,被開除黨籍。
由此,最先主張褒揚劉胡蘭精神的孫景浩,以及可能在劉胡蘭事跡傳人延安的過程中做出貢獻的吳滿有,在此后的歷史中被有意忽略。
歷史就是這樣的時時在大浪淘沙。這種淘洗揀選,標準并不是顆粒的大小,而是顆粒的比重。因為比重大,劉胡蘭、尹靈芝這些普通分子可以盡顯黃金成色;因為比重小,縣委書記也可能暴露沙石本相。國民黨大肆進攻,共產黨丟城失地,連首府延安都淪陷敵手,怎能擋住有些人改換門庭呢?這就是歷史,真實而殘酷的歷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