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歷越翻越薄,到最后,一年眼看就這么結束了,三百多天的日子就像流水一樣從身邊滑過。抓,抓不著;留,留不住。一掐算,嚇了一跳,自己已經十九歲了,可俺覺得還是個離不開父母的孩子。我的心像長了草,真想變成一只大雁飛回父母身邊。終于盼到學校放寒假了,即將回到遙遠的那個家了,心里那個激動勁就別提了。從蘭州到山東幾千里的路程,俺這是第一次單獨坐火車走這么遠的路。
當年,“春運”這個詞對我來講,還是很陌生,只知道人多擁擠。這回俺真是領教了。首先的難題是春運期間買票難。早晨八時俺就跑到車站去買票,可到了售票室一瞧,等著買票排隊的人還不算太多,這隊伍也就兩里多地還掛點零。人多就多點吧,受點苦咱不怕,能買到車票就好。快到中午了,終于排到自己了,壓抑住激動的心情。把錢遞到售票窗口里,可對方卻說那個方向的車票售完了,一瓢冷水,從頭涼到了腳底。俺總不能跑步回家吧!我下了百折不撓的決心。第二天凌晨4時俺就趕到了車站,可排在我前面等著買車票的還有三、四個人,都說“功夫不負有心人”,這次還真不錯,車票總算買到手了。雖說是一張無座號的票,可俺還是高興得不得了,這總比買不到票上不了車要強的多。
臨行前,俺給家里掛了個長途。換來的是老爹老娘千叮萬嚀的一頓囑托。別的什么也沒記住,只記得老媽“不要和陌生人說話”的詞兒。沒了父母的呵護,也沒有老師和同學的關照,俺有點暈,也想學學俠客來點仗劍走天涯之類的事兒,可俺畢竟不是北俠歐陽春。總之,俺得收拾好行李一個人上路了。
走的那天正趕上下大雪,攪天的風雪,又急,又密。已是傍晚時分,昏暗的街燈伴著飛雪,使我想起林教頭雪夜上梁山的場景。可惜俺沒有長槍,更不是80萬禁軍教頭。我只是一介書生,還是老老實實地背著行李走吧,但愿此行平平安安。
懷著忐忑不安的心情來到車站,一看那架勢俺就傻了,廣場、候車室,里里外外都是準備上車的旅客。都說中國人多,這回俺算是開了眼了。在值班民警的引導下,進站總算順利。可列車一到站,剛才還排得整整齊齊的隊伍,一下子就亂了。上車,就像一場沖鋒,關鍵看你能不能擠。俺擠啊,擠啊,眼見到了車門口,不知誰用肩膀頂了俺一把,又遠了。往返幾個來回,弄得俺一點力氣也沒有了。最后還是車站的站務員熱心腸,幫了俺一個忙,讓我順著車邊擠!俺這次是拼了,運足了丹田氣,大吼了聲,順著車邊跌跌撞撞擠到車門口,伸手一把抓住門扶手死也不撒手了……
等列車開了,大家差不多都站穩了。俺拿出事先準備的小板凳放在過道上,總算靠這個小東西支撐完40多個小時的路程。可是,俺想錯了,連一分鐘的安生都不可能有。打開水的,上廁所的,推著小車賣貨的,絡繹不絕。于是,俺要不停地起立,坐下,再起立,再坐下,弄得比站著還累。后來,上車的人越來越多,最后車廂里擠得連插腳的地方都沒有了,俺被擠得東倒西歪的,再也不敢坐在板凳上了,擔心周圍的旅客萬一失衡,會把俺壓在下面的。細想想還是父輩們的不是,誰叫他們不計劃生育來著,自作自受!東西是不敢吃了。更不敢喝水,因為上廁所已經成了“攻堅戰”。俺巴不得變成冬眠的蛇,把生命的需求降到最低限度。悲的是,蛇可以在自己的窩里舒坦地睡覺,處在嘈雜擁堵中的我卻徹夜難眠。俺心里暗暗發誓,等俺有了錢,先買輛汽車,想上哪兒上哪兒,想停哪兒停哪兒……
那時的火車行駛速度和現在的動車組比,簡直是黃牛拉著車子在走。列車走走停停,在極度地疲憊與單調中,列車駛入了西安站,俺也終于找到了盼望已久的座位。可廣播里傳來的因暴風雪致使列車滯留的消息,更讓人心焦。好在兩個小時后,列車終于開動了,旅客們的心情也開始好轉起來。窗外的白色越來越稀,慢慢變成白雪摻雜綠色的大地,偶爾還能看到松鼠乃至老鼠在積雪上嗦嗦覓食,不時因受到驚嚇在雪地里疾跑狂奔,一種憐愛之情便悄然暗生。快到家了。俺興奮起來,打開關閉許久的話匣子,和對面座位的東北人攀談起來,聊著聊著,突然想起老媽的囑咐,這才發現自己已經暴露得太多。俺馬上警惕起來,生怕遇上綠林中的好漢,趕緊打住。佯裝睡去。就這樣一路顛簸竟也能睡到黃昏。伸了伸懶腰,正要起身,發現對面那位東北人盯著俺,一副正要發問的樣子。“不行,要是他再套俺的話怎么辦?這年頭被騙的事還少嗎!”想到這里,俺立馬閉眼再睡。沒想到那東北人競不罷休,輕輕拍了我幾下。俺一驚,反射性地彈起來,虎視眈眈地盯著那個東北人。俺當時真想有雙像老舍先生描述的大手:十指跟山東老蔥一般兒粗。一旦革命起來,打將過去,一個嘴巴還不把眼前這個男人的半個臉打飛。只可惜俺的手指比蒜苗還細。那東北人也先是一愣,繼而學著濟南的土話說:“小兄弟,夜晌了,你不吃點東西?俺已經吃了雞蛋弄了碗甜沫,杠塞咧!”經他這么一提醒。俺真的覺得肚子饑腸轆轆了,是得趕緊地吃點飯了。望望東北人那副誠懇的樣子,俺這心里總是覺得有點對不住人家,這世界上畢竟還是好人多。從此那副誠懇的臉便定格在我的記憶里。
經過40多個小時的旅途顛簸,俺終于回到了家。這40多個小時的旅程雖然難熬,但細想起來還是有價值的。我不再是躲在父母臂彎下的孩子,不再是躲在父母身后怯怯看社會的學生,而是一個冷暖自知、能為自己的行程精打細算的青年了。社會縱使姿態萬千,但它不是一個讓我們談虎色變的東西!雖然要警惕,但也不要為此關上了那雙看風景的眼睛。人,也許就是在這樣的摔打中長大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