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部電影《五朵金花》,讓大理揚名四海。是《五朵金花》讓中外觀眾體會了白族的特有民族街市——“三月街”。正像每年的春天桃花都會紅,柳樹都會綠一樣,一年一度三月街也會如期舉行。這是來過大理旅游,對大理稍有了解的人都知道的,這是“三月街”的今生。
有一句對大理白族“三月街”概括得很精彩的話,叫“一街趕千年,千年趕一街”。說的是“三月街”在大理產生年代很古老,相沿傳接的時間久遠。世界上,如果有一種現象在人類的歷史中經歷長久,這一現象的本身,就不得不讓人肅然起敬,因為大家知道,人是世界上最喜新厭舊的,讓人著迷了上千年的東西肯定是不簡單的。
說到“三月街”的前世,古時候叫“觀音街”。從街名中我們就可以看出,這一白族特有的街市與民間的宗教信仰有關。如果我們把“三月街”里邊所包含的特有文化現象,看作是人類適應自然、社會,以及人與自身心理、人與人的關系的產物,那么我們就會更進一步對“三月街”的前世看得更加明白一些。大理素有“文獻名邦”的美稱。所謂的“文獻”,就是歷來對文史典籍十分重視,人文積淀豐富的意思;而“名邦”,指的是大理的人文傳統中,有著讓世人記住的東西,有遠近聞名的特色。從這一角度來看,關于“三月街”的前世,在大理,同樣地,既有“文獻”的記載,還有最為鮮活的民間解釋。我們要了解“三月街”的前世,就要從“文獻”和“民間表達”兩個方面來進行。
還是讓我們先來聽一聽“三月街”的故事,看看白族民間對“三月街”有什么樣的說法。
第一個“三月街”故事:觀音降伏羅剎魔王的故事。
相傳從前洱海有個羅剎魔王,對大理壩子造成嚴重的危害。善心的觀音菩薩見百姓遭此大難,于農歷3月15日下凡,用智慧和道法斗敗了羅剎,還大理壩子一個清凈祥和。從此,每到農歷3月15日,大理壩子的白族人民就搭棚禮拜誦經、祭祀觀音,后來逐漸演變成街期(廟會)。因而,三月街在當地又稱“祭觀音街”、“觀音街”。
如今的“三月街”早已演變成為以經貿活動為主,輔之以文藝活動助興的白族民族盛會和節日,用人們貫用的一句話,叫“文藝搭臺,經貿唱戲”。但是,誰曾想到,古代的“三月街”和現在的“三月街”在環節處理上恰恰相反,是“文娛唱戲,交易湊趣”。也就是說,古代的“三月街”上,白族的祖先們主要是專門來祭祀觀音的,是來過精神生活的。人多了,要吃要喝,要住要行,白族先民有著善于經商的傳統,就附帶催生了在“三月街”上做買賣的行當。那時候的“三月街”也不叫“三月街”,而叫“觀音街”,所以說,“三月街”的前世,就是“觀音街”。
第二個“三月街”的故事:觀音鎮鰲魚的故事。
傳說大理這個地方原是一塊漂在水上的浮萍,它的下面都是水,隨時都有沉沒的危險,有一條大鰲魚睡在下面,用脊背頂著整個地面。由于它總在陽春三月睡醒翻身,因此大理就常常在春天發生地震。
為了鎮住這條鰲魚,南海普陀山慈善的觀音來到大理,在蒼山中和峰山麓下設了經棚,講經說法。前來參加者很多。
每當陽春三月,地下的鰲魚醒來要想翻身的時候,就會聽到地面上觀音在講經,行人來來往往,聲音沸騰,因而它就不敢動蕩了。
為了紀念觀音講經鎮鰲,年年到農歷的三月十五,家家戶戶就扶老攜幼,來到中和峰下集會。逐漸發展到有買有賣,互通有無。這樣,年復一年就成了趕“三月街。”
第三個“三月街”故事:觀音驅趕石龜的故事。
一千多年前,在洱海邊上就住著心地善良的白族人民,他們年年月月都在辛勤地勞動。種出的莊稼,除交給官家租稅外,僅夠糊口,有時肚子還要餓著一半。這不算,不知是在哪一年,從蒼山腳下爬出了一只吃人害人的大石龜。每年春季莊稼成熟時,它就要跑到田里,把小春吃個一干二凈,使百姓們有種無收,無法生活下去。
就在這時,南海普陀山上的一位善人,手持禪杖來到大理壩子。他身背化緣袋,走東家,串西家,勸說大家不要悲觀泄氣,告訴大家準備好防身武器,到一定時候一齊出動,就會把石妖趕跑。
大家聽了南海善人的話,男女老少都準備了武器。到農歷三月十五這天,整個大理壩子就以吹牛角為號,一齊出動,趕跑了石龜。南海善人還用手托了一塊大石碑,壓在石龜身上,使它永遠不能再去吃百姓的莊稼。
從這個時候起,大理壩子中的群眾,就在每年的農歷三月十五日,集中到石龜前示威。這樣年復一年,就趕成了“三月街。”
三個關于“三月街”的故事,里邊透露出很豐富的白族先民的信息。
第一、故事里的白族先民都曾經經受了十分悲慘的災難。羅剎魔王禍害人間,大理壩子屢屢經受地震之苦,石龜讓白族人民無法從農業或者漁業上獲得生存的基本保障。
第二、故事中都出現了一個救苦救難的觀音,將祥和幸福的生活賜予了大理。
第三、故事中都描述了一種遠古的儀式——人類特有的,原始的“禳災禱福”儀式。
這樣一看,就明顯地看出了“三月街”前世的一些特征了。“三月街”最早在白族先民處于自然崇拜的“神話時代”就有了萌芽,直到佛教傳入到大理以后,成為了民間以“禳災禱福”為主要精神需求的佛事活動。每年趕了“三月街”,敬了觀音,大理就平安了;還有另一層意思:平時忙于勞作的人們,如果趕了“三月街”,精神上就得到了滿足,一年下來都會精神爽快了。這里邊包含著的意義,與農耕時代其他民間宗教儀式與信仰是一樣的,它對參與其中的人所起到的功能作用也是一樣的。那就是:對無法解釋的自然現象作出一種想當然的、能夠安慰人心的解釋,人類才能夠度過遠古時代的漫漫長夜,也才能夠萌生對未來的憧憬和向往。所以說,“三月街”的前世所帶有的特性,是宗教色彩的。
大理民間還流傳著另外一個意味深長的“三月街”的故事:阿善與阿香的傳說。
相傳在大理國時,洱海邊上住著很多漁民,他們世世代代都以打魚為生。有一個老漁翁,人稱“老漁家”,膝下單生一子,名叫阿善。這個小伙子手腳勤快,忠厚老實。他經常幫助漁民們做些力所能及的事情,人們都稱贊他是白族人民的好后生。
洱海龍王有三個公主,大姐、二姐生性最懶,喜吃好穿。唯有三妹阿香,簡樸勤勞,大小水族都十分敬佩她。
就在一個月白風清的夜晚,阿善為交官家的“漁月捐”,在海上打魚,左撒一網,右撒一網,總是打不到魚。他憤怒地彈起了三弦,唱起了“大本曲”,訴說著漁家的辛酸。這弦音和歌聲傳到了龍宮中,三公主聽見了,十分同情。于是就泅水來到阿善的船上,他們互相傾吐了真情,私訂了終身。
到八月十五的晚上,老漁翁為兒子扎了花船,準備了新衣服,他們把阿香接到村上,熱熱鬧鬧地完了婚。婚后,一家人辛勤勞動,生活過得和和美美。
第二年三月十五日,正值月亮里趕街。阿香變成一條小黃龍,馱著阿善到月亮里去趕月街。他倆游了“廣寒宮”,拜見了吳剛和嫦娥仙子,又到大青樹下去趕了月亮里的街子。那里非常熱鬧,但街下萬物都是透明透亮,看得見,摸不著。所以他們只是到月亮里空跑了一趟,就回來了。
回到村子以后,他們把到月亮里去趕街的情形向鄉親們講了,大家共同商量決定:要把月亮上的街子搬到人間。
于是,大家七手八腳在蒼山腳下種起了三棵大青樹,并定在每年的農歷三月十五日,在大樹周圍擺攤設點,有什么賣什么,缺什么就買什么,互通有無。于是一傳十、十傳百,四鄉八寨的人都前來趕街。大理“三月街”就這樣一年一度地趕下來了。
這個故事中也透露出一個很重要信息,那就是人們在日常勞作、生存需求以外,也有對愛情、交往等精神生活的追求。恰恰是人類的這一需求,催生了白族特有的交往平臺——“街市”的誕生。在白族祖先的想象中,除了為達到生存目的的勞作以外,人們應當有著像月宮中那樣悠閑的,有著精神生活內涵的,詩意般“月街”。但月宮里的“月街”對于凡人來說,又顯得十分飄渺,于是,就依據月宮上的“月街”,造就了可望又可及的白族“三月街”。所以說,“三月街”的前世所帶有的特性中,還包含了一種人類將精神生活附著于“街市”這樣一個元素。
以上,我們從民間解釋的角度來共同探討了“三月街”前世的一些特點。如果我們從文獻記載中來看有關“三月街”,同樣可以看到這些特點。
有關“三月街”,明、清時期多有記載。見于記載最早的是在明代。成書于明代的《白國因由》這本書有這樣一段記載:“善男信女朔望會集,于3月15日在榆城西搭棚禮拜方廣經,……年年3月15日眾皆聚集以蔬食祭之,名曰祭觀音處,后人于此交易,傳為祭觀音,即今之三月街也。”另外,明代白族著名文人李元陽在《云南通志》中對“三月街”也作了記載:“3月3日至15日,在蒼山腳下貿易各省之貨,自唐永徽間至今,朝代累更,此市不變”。觀音市是不是像李元陽說的那樣,形成于唐高宗永徽(公元650-655年)年間呢?我認為這是不可能的。因為當時南詔(即蒙舍詔)還在巍山,而且唐高宗開元二十六年(公元738年)皮羅閣統一六詔,建立南詔國,當時的首都是在太和城,距離崇圣寺、宏圣寺、中和寺和觀音市還有十五里。因此,根據史料推斷,觀音市的形成大約是在異牟尋把都城從太和遷到陽苴咩城以后。根據汪寧生先生在《云南考古》這本書中的相關研究結論,崇圣寺三塔的中塔和宏圣寺的一塔,“它建于豐佑時較有可能”,即建于南詔國國王勸豐佑(公元823-828年)執政期間。觀音市的出現也只能在崇圣寺建立前后,不可能在唐永徽年間,也不會在蒙舍詔時期。
明末著名地理學家徐霞客,曾來到過大理,而且恰巧在大理趕上了那一年的“三月街”,在他的《徐霞客游記》中有這樣一段“三月街”的記述文字:“15日,是日為街子之始,蓋榆城(大理)有觀音街子之聚,設于城西演武場中,其來甚久……13省物無不至,滇中諸彝物亦無不至”還說:“俱結棚為市,環錯紛紜。其北為馬場,千騎交集,數人騎而馳于中,更隊以覘高下焉。時男女雜沓,交臂不辨,乃遍行場市。”《大理縣志稿》也曾記載:“盛時百貨生意頗大,四方商賈如蜀、贛、浙、湘、桂、秦、黔、藏、緬等地,及本省各州縣云集者殆10萬計。馬騾、藥材、茶葉、絲棉、毛料、木植、磁、銅、錫器諸大宗生意交易之,至少者亦值數萬。”楊瓊寫的《滇中瑣記》一書中也說:“大理有觀音市,設于點蒼山下閱武場中,以3月15日集,20日散,到期則各省商賈皆來,貿易如長安燈市。俗傳觀音大士以是日入大理,后人如期焚香頂禮。四方聞風各攜貨來,至今不改。”
清代大理學者師范寫過一首《月街詞》,詞的內容是這樣的:“烏絞帕子鳳頭鞋/結隊相攜趕月街/觀音石畔燒香去/元祖碑前買貨來”。從詞的內容中,我們可以知道這樣一個事實:直到清代,“三月街”仍然保留著它獨特的佛教廟會色彩。直到解放前夕,大理地區的群眾仍稱“三月街”為觀音街,并在街頭的城門上高懸著“觀音街”的招牌。
也有學者認為:三月街在觀音市形成前就已經存在,應當是與大理另一個民間傳統節會“繞三靈”性質相同,以男女交游歌舞為主要內容的集會。直到現在,“三月街”的民俗中還保留著大規模的民間歌舞表演,就是遠古民族外婚制下歌舞集會這種民俗的遺存,只不過越來越呈現出一種隱層的退讓趨勢。另一方面,“三月街”中的物質交流項目則漸漸脫穎而出,浮在所有“三月街”民俗的表層。
這一觀點是對的,它與我們在對“三月街”民間傳說故事中解讀到的觀點不謀而合。三月街發源于原始氏族時期的男女交游歌舞集會。它的貿易的特性和功能是在隨后演變發展過程中才逐漸派生出來,并且漸漸強化,最后才成為今天的樣子。南詔時期一度形成的“觀音市”,是佛教文化的廟會經濟形式的介入和加強,有助于強調“三月街”民俗中的集貿交易內容。隨著大理地處滇西要沖,它在歷史上南方絲綢之路、茶馬古道必經咽喉要地等特殊地位日益明顯,隨著白族地區經濟的發展,最后才演變成為一個跨地區、跨民族的大型春季物資交易會。
今天的“三月街”里,少了許多精神生活,這是一種遺憾。但人類的心靈這個東西說來很奇妙,“三月街”上少了的東西,在蒼洱大地的別處又會冒出來,傳下去。除著名的“三月街”外,觀音塘的觀音古市也極富盛名。關于觀音塘,有一個美麗的“負石阻兵”傳說:相傳漢朝時候有兵犯大理,觀音幻化成一位白族老婦人,用草繩背負一塊巨石在路上與敵兵相遇。入侵兵士看到這一情景,很是驚異,老婦竟有這樣大力氣,何況青壯年呢?于是,敵兵不敢再犯,鳴鑼收兵。前人就此事曾有一首詩是這樣寫的:“此石可擋兵十萬,漢家空有客三千。”郭沫若也為此寫過一首詩:“老母負巨石,曾阻敵兵侵。此必農家母,斷非觀世音。”
農歷2月19日,是觀音的圣誕日,也是觀音塘的觀音會。2007年的農歷2月18日,我對觀音塘的觀音會作了調查,估計參加這盛會的總人數在2萬人左右。從農歷2月18日晚到第二天凌晨,四方信眾幾百人匯集在大殿參加莊重的佛事法場。觀音閣的廟宇里香煙繚繞,木魚聲聲。2月19日,整個觀音塘的村中巷道和通往感通寺的公路兩旁被各類生意攤點擠得水泄不通,人來人往,人聲鼎沸。村民傾家出動,在村外的田間道旁起火搭灶野炊。各地的“蓮池會”紛紛來到觀音塘,誦經聲此起彼伏。到處都有對歌的,打霸王鞭的,熱鬧非凡。人們不僅朝拜觀音,還來做買賣,來走親會友,在我的調查對象中,最遠的有來自楚雄和安寧的。觀音塘成為集宗教活動、文化活動、集市貿易為一體的場所。觀音會上的婦女居多,滿街上五彩的衣裙游動,個個面容祥和。恍然間,仿佛是千千萬萬的觀音下至凡間,來到了觀音塘的廟會。在觀音塘,觀音菩薩不僅是宗教偶像,她已經升華為慈愛、正義和希望的象征。
“忘記過去,就意味著背叛”。“三月街”是白族為全世界貢獻的一份寶貴文化遺產。我們了解她的前世,就是要讓她的今生得到發揚光大,從中領略她存在的價值,
自古以來,在人們的意識里,街市是商業文明特有的產物。街市讓人聯想到更多的是喧囂、生存、爭斗、銅臭這樣一些概念。如果將商業做成一種文化,做到一種與人的心靈息息相關的境界,許多人都會以為這是天方夜譚。但現實中的大理確確實實地有著這樣的一條街,它被國內外游客親昵地稱之為大理古城洋人街。
所謂“洋人街”,其實就是酒吧一條街。街道并不長,酒吧卻是熱鬧地一間挨著一間,各色人等,各味酒香,彌漫在整條街上,也彌漫在整個大理古城。生意不算紅火,卻也一點都不嫌清淡,好像“洋人街”上的人并不都只是為了多賺錢,而是想隨心所欲地營造一種平淡、祥和、和睦的氛圍。這條街上的小店并不追逐新潮,大都是選取回歸自然、歸真返璞的裝飾。酒吧的竹椅、粗木條桌、大酒杯、土陶花瓶,把人又帶回到了淘金時代的美國西部;畫廊、客棧的竹草棚,好像叫人夢回唐朝;滿街的白族扎染和緬玉,又提醒著你,你是真真切切地置身在滇西邊陲。每間酒吧、西餐廳、咖啡店、中餐館、書吧里都擠滿了人,他們悠閑地喝茶、下棋、看書、寫日記、低聲交談。從他們輕松的神態、安詳的微笑和如癡如醉的眼神中可以看得出來,與其說他們是在悠悠地品味著杯中的飲料,還不如說,他們是在很投入地品味“洋人街”上東西方文化交錯互融的情調和生活。許多人常常在這里像冷水泡茶一樣,浸泡到凌晨三四點鐘,才戀戀不舍地離開。大理古城洋人街不過幾百米,在國內外的名氣卻很大。
的確,街市常常是人們為了商業利益,人為地做出來的。但像大理洋人街這樣的街市,以人為的因素是一下子造不出來的。我倒是覺得,“洋人街”是從大理的悠久歷史和豐厚民族文化土壤中自然而然地生長出來的。
大理的“洋人街”為什么會這樣與眾不同?這還得從長久生活在“洋人街”上的人們的故事中來找答案。我們挑“洋人街”上許許多多故事中的兩個,來開始今天的話題。一個是“洋人街”上的“老木屋”的故事;一個是“法國紅”的故事。
先說第一個故事:散發著木質香味的“老木屋”的故事。
洋人街,明朝時叫“萬壽街”,清朝的時候叫“塘子巷”。辛亥革命以后,大理人為了紀念蔡鍔將軍起義,又把這條街改名叫“護國路”。“洋人街”上最早涉外經營的有MCI(尼瑪),吉姆餐廳等一些店鋪,老木屋就是其中較早的一家。
“老木屋”和滇西歷史上的第一書院——“西云書院”(現大理一中)有著一段淵源。
客棧。那個時代,臨滄、保山、騰沖、麗江、鶴慶、劍川等滇西八屬地的讀書人,每年都要到大理古城求學、鄉考。“老木屋”祖上開的客棧就是從大理有了“西云書院”的滿清時期開始,“老木屋”的祖輩就在西云書院旁開始經營,主要對象是來大理鄉考的讀書人,為他們提供食宿服務。這就是老木屋的前身。
到現在的老板盛開榮,“老木屋”家開店已經是第7代了。清朝的時候,“老木屋”家的祖宗叫趙崇儒的,他是那時駐守大理的軍官,人稱趙軍門。杜文秀起義,攻大理城時,趙家祖宗為守大理,一共戰死了21個男人,家庭中只剩下婦女和孤兒。杜文秀起義失敗后,朝庭為了嘉獎趙家,就把西云書院附近,南華亭的地產賞賜給了趙家。到楊玉科在大理做提督的時候,要在西云書院一帶建一座“迤西提督府”,涉及到趙家的土地征用問題,就把現在洋人街“老木屋”的地產置換給了趙家。差額的部分,趙家還補了100塊現大洋。直到現在,老木屋老板盛開榮先生還保存著清朝太和縣的土地房產證。這就是老木屋的來歷。
到了民國以后,這條街上的商業發展起來。抗日戰爭期間,現在的金花大酒店對面一帶是美軍的13工隊,也就是有名的“飛虎隊”的軍需采購轉運站。駝峰航線的機場是在祥云,而副食品的采購要來到大理。40年代,美國兵和大理一帶老百姓的關系很好。美國人把軍用自行車賣給“老木屋”盛開榮的爺爺鄭龍光。當時,鄭龍光就在現在的洋人街一帶開起了大理古城第一家自行車鋪。那時的人學騎自行車,就到大理古城墻上面的護城路。
很早的時代,洋人街人就有與外國人交往的傳統,有開放的意識。盛開榮的父親盛志行是浙江人,抗日戰爭年代,浙江、上海一帶淪陷,盛志行就和國民黨軍一起撤退到滇西。在西北公路工作,后來被調遣到滇西來修史迪威公路(滇緬公路)。盛志行和美國人私下的關系很好。盛志行老人現在還保存有參加修筑滇緬公路時與美軍合作的一些歷史照片。盛志行還寫過專門的文章,登在大理市政協編撰的《大理文史資料》里。老木屋家有幾代人都有和外國人打交道的傳統,所以改革開放以后,就自然而然地想到了涉外經營。
“老木屋”最初不叫這個名字,叫“如意飯店”。10年前,外國一家權威旅行雜志編寫的一本關于中國旅游的書,書中把“如意飯店”稱作最古老的木頭房子。“如意飯店”從那時起就改名為“老木屋”。1984年以前,洋人街上很少有人做生意。改革開放后,洋人街人覺得機遇來了。國家公布了24個歷史文化名城可以接待外國人,整個云南就只有昆明和大理可以接待外國人。當時,國家對外國人管得很嚴。外國人在下關都不能住宿。外國人跑到蒼山上,就會被公安人員追回來;跑到沙坪街,要去洱源同樣也會被追回來。當時涉外接待飯店就只有“紅山茶賓館”的前身“大理縣招待所”。而且,那時的招待所只有“大鍋飯”招待外國游客,睡的都還是硬板床。外國人來到大理,要旅游,要洗衣服,要補衣服,要吃西餐,要喝咖啡,要求租到自行車。那時,現在吉姆餐廳的老板金澤,就是專門從事給外國人租自行車的生意。那時,西餐還沒有人做。
洋人的到來促進了這條洋人街的發展。有一個意大利廚師巴提,就來教“老木屋”做西餐。巴提是個失業者,很窮。他提出讓“老木屋”供他吃住,交換的條件是教老木屋做意大利風味西餐。巴提白天在大理一帶到處旅游,下午或晚上就來老木屋教做意大利西餐。老木屋的主人就這樣學會了做西餐。所以外國的一些旅游雜志上介紹“老木屋”,就說它的意大利風味很正宗。后來亞星飯店請來了一個上海“紅房子”的特級廚師趙柯來經營西餐廳。但趙柯來洋人街一調查,發現洋人街的西餐價格比亞星飯店低,無法與之競爭。趙柯在大理期間和老木屋家的關系很好,老木屋的主人就請了趙柯培訓做法國西餐。老木屋的西餐就這樣一步一步學出來,為客人提供的餐式也越來越豐富了。國外的英特網和旅游雜志推介老木屋時都稱:“老木屋”是洋人街上西餐做得最正宗的一家。
除了正宗的西餐,老木屋還為外國客人提供另外一道大餐,那就是大理的民族文化。外國客人來到老木屋,在前庭可以吃到正宗的西餐;在后院還可以聽到大理的古樂。
早在1987年,老木屋的主人就發起成立了南詔古樂會,吸納了200多名老藝人和退休知識分子,以發掘、整理、發揚南詔大理古樂為己任,廣泛搜集幾乎失傳了的洞經曲譜,發現篩選出精品曲目,為中外游客演奏。常設的活動地點和演出地點就在老木屋后院。1999年世博會時,在老木屋就演出了200多場次的古樂。有50多個國家的外國旅客來老木屋聽古樂。美國哥倫比亞大學、耶魯大學等一些層次較高的客人,他們不僅要聽古樂,還要求來到“老木屋”的第一天首先要聽關于大理民族文化的講座。“老木屋”就請了大理學院的專家給外國客人開講座。
洋人街上的每一家店鋪,都一樣地讓人感到怡然和溫馨;而每一家的特色和創業的故事卻是格外地異彩紛呈。正是這許多店鋪的一樣和不一樣,造就了大理洋人街的別樣風格和萬種風情。可以毫不夸張地說,如果想在洋人街上泡上個十天半月,每天選擇一家店鋪,都會有新奇的感覺;每天聽一家店鋪的故事,永遠也不會生膩。
另外一個“洋人街”上酒吧的故事,就是“法國紅酒吧”的故事。
洋人街上有一個叫“法國紅”的酒吧。它與別家不一樣的地方,是有兩個老板,一個是法國人,一個是中國人。法國老板名叫戴維,中方老板是個年輕小伙子,名叫張華興,是巍山縣巍寶鄉安樂梯村人。17歲那年,張華興帶著一種朦朧的憧憬來到了洋人街。他先后在許多酒吧和餐館打過工,也進入過一些賓館和文物商店工作。不管做什么,張華興總愛留心做一件事,那就是下苦功學習外語。
2001年的一天,張華興工作的咖啡廳里來了兩個老外,戴維和尼克。他們都是法國人,慕名來大理旅游。因為人生地不熟,非常想找到一個懂外語又熟悉大理的人做導游,張華興就來了個毛遂自薦。
戴維與尼克有張華興陪著,在蒼山洱海之間盡情地游覽了一個多月。性情活潑開朗的張華興讓他們兩人在大理度過了一段美好的時光。生性誠懇,本質實干的張華興深得兩位法國朋友賞識,彼此結下了深厚的友誼。兩位法國朋友的簽證到期了,到了分別的時候,他們問張華興有沒有什么愿望。張華興對兩位法國朋友說出了自己非常希望在洋人街擁有一家由自己經營的酒吧的想法。張華興與戴維、尼克的想法不謀而合,三個人都喜出望外。“說定了,我們明年再來大理,一定與你合伙開一家酒吧。”
2002年11月,他們三人合伙投資了6萬元,在洋人街上新開起了一家酒吧,店名就叫“法國紅”。酒吧之所以取名“法國紅”,一是因為法國紅酒是他們經營的主打品種之一;另一方面又是按中國習俗希望生意能夠“紅紅火火”。然而,創業的道路充滿艱辛。三人的酒吧投入運營不久,正好碰上國內突發“非典”,整個洋人街旅客稀少,“法國紅”生意自然也很清淡。但是堅強的戴維與倔強的張華興發誓,要堅持把“法國紅”辦下來。于是,不管顧客多與少,只要走進“法國紅”,他們總是以熱情和真誠相待。為了滿足顧客的需求和保證酒品質量,他們經營的許多酒類都堅持從國外郵寄,像軒尼詩、人頭馬、波爾多、法國紅等。同時,他們還抓住國外游客喜歡聚會的心理,每到星期五或周末,“法國紅”總以燭光晚會、音樂晚會、生日聚會等多種形式提供服務。正是這種不懈的努力,“法國紅”開始在大理古城洋人街上叫響,而且名氣越來越大。除了老外喜愛來“法國紅”,漸漸的,不少國內的游客也接踵來這里小坐。
戴維的身上洋溢著法國人所特有熱情與浪漫。我問戴維,你為什么特別鐘愛大理?戴維去過諸如北京、桂林、海南、西安等中國城市,但特別對大理情有獨鐘。他說,大理就像一個無比寬容舒適的大家庭。白族、彝族、回族、漢族,還有各種膚色的老外都在其中相處得很融洽。這種感覺別的地方是找不到的。戴維尤其喜歡白族人和白族文化。他特別喜愛白族的神話傳說,對白族的本主崇拜很好奇,覺得白族菜味道好極了。他說,在法國,“白”是很純凈的象征,這一點特別讓他看重。對大理白族人的寬容與善良,戴維有自己的一番獨特理解。大理自古就是一個十分開放的地方。意大利的馬可波羅來到過大理,并留下生動的記述。古時候的大理就有南方絲路、茶馬古道通過,很早就有許多外國人來到大理,并且都很喜歡大理。他自己就是踏著歐洲老前輩的足跡來到大理的。戴維說,如果有緣分,還想找一個美麗的中國姑娘結婚,定居在大理。戴維的許多法國朋友聽了他對大理的介紹,都慕名而來。中文名叫“小馬”的法國青年,在桂林陽溯開了三年的酒吧,經戴介紹到大理后也愛上了大理。小馬也要在洋人街開一家“小馬的天”的酒吧,正緊張地做著準備工作。
戴維在法國的工作是帆船運動教練。他有一個心愿,就是很想在大理的洱海上將帆板運動項目開展起來。他覺得洱海的條件非常好,許多香港和新加坡的朋友都來考察過。目前戴維正與他們商談項目合作。他特別希望在大理的小孩子中把帆板運動開展起來。
戴維曾去過張華興在巍山的老家。他們在酒吧經營工作中配合得非常默契,兩人相處得如親兄弟一般。他倆都異口同聲地說:開酒吧,只是他們借以生活的一種方式,目的并不只在于賺錢。他們想把酒吧作為一個廣交中外朋友的窗口和載體,做一些文化交流的嘗試。如果成功了,他們還會將“法國紅”開到法國戴維的家鄉去。那時,酒吧的名字就該叫“中國紅”了!
也許是一種偶然巧合吧,“法國紅”與“張華興”這兩個中文詞組中暗含了一層意味深長的國際意義。一個是希望歐洲的法國紅火;一個則要讓亞洲的中華復興。多么美好的心愿與祝福啊!人們常將洋人街上聯結的許多異國婚姻稱作真正的“大理天空下的天作之合”。那么,張華興與法國朋友間的友誼則是更深意義上的“天作之合”吧。
有人對大理的“洋人街”作了一種特別的解釋:什么叫大理的洋人街?大理的洋人街是一條很養人的街。洋人到處都有,為什么在大理才形成別具特色的洋人街?這就與大理這方水土有關了。這并不是故意神秘的說道。許多地方的人將大理洋人街的餐吧、茶吧、酒吧、書吧的風格全套照搬過去,不是走了樣,就是變了味,沒有一家成功。洋人街店鋪的這種特有形式,也并沒有在大理其他各個旅游景區發展開來。就像其他地方的KTV和歌舞廳,從來也不會在大理的洋人街上紅火是一個道理。即使是骨子里再粗鄙的人,一到洋人街他就得硬著頭皮裝高雅,不然,自己都會感到渾身不自在。滿街都是原質地和粗陋簡易的店鋪裝潢,卻又拒絕庸俗人等的進入,這其中的微妙也真夠叫人好好琢磨一下了。
腳步匆匆的旅行者,一旦來到大理古城的洋人街,就會感受到,時光一下子凝固了。漫步在洋人街,可以看到許多金發碧眼的背包客在街道上走走停停,就像走在自家的院子里一般閑適;或者看到一對異國的老夫婦,隨意地坐在鋪著扎染布的桌子旁,一本閑書,一張報紙,慵懶地沐浴在高原的陽光之中。這樣的時候,洋人街好像是內心深處的一首歌,一段夢,似乎離你很近,似乎又非常遙遠。
大理悠久的歷史和古樸深厚的民族文化,孕育了一種隨意和從容的別樣情懷。當城市化成為人類社會的主導方式時,偏有那么一些人卻向往著田園牧歌,追求簡約,追求輕松,渴望澄明,而大理正好為此提供了條件,為人們提供了一個暫時寄存心靈的平臺。奔波忙碌的人喜歡大理的“洋人街”,悠閑的人更喜歡大理的“洋人街”。
大理洋人街的故事,每天都在發生,永遠也不可能講完。就在今年,當我再來到洋人街作調查時,發現“洋人街”南邊的店鋪被規劃了,整齊劃一了,但是,整齊劃一的規格化的店鋪閑置著很多,人氣也比以前冷清了許多。仔細了解,才發現原來“洋人街”南面的人民街上,自然而然地,又長出了一條新的“洋人街”,這條“新洋人街”上的人氣比“老洋人街”要火得多。而“新洋人街”上的酒吧、茶吧、陽光吧卻是繼承著“老洋人街”那種開放的,隨心所欲的,閑適的風格。從這一現象可以再一次說明,大理特有的“洋人街”,它的深層結構中,不僅僅是一種純粹的商業關系,而是一種以人為本的,對人類心靈和精神的深層觀照。
我們談論“洋人街”的來龍去脈。也就是從洋人街上的“老木屋”和“法國紅”兩個個案中,感性地了解“洋人街”是怎樣在大理的天空下長出來的,這就是洋人街的“來龍”問題,里邊包含了一個,“洋人街”會怎樣走下去的問題,也就是洋人街的“去脈”的問題。洋人街要一路走好,就一定要注意一個以人為本的問題;一定要注意一個如何觀照人類精神和心靈的問題;一定要注意一個重新審視白族街市文化內涵的問題。
【作者簡介】趙敏:白族,1965年生,主任編輯,大理學院民族文化研究所常務副所長。系云南省作家協會會員,大理州作家協會副秘書長。先后有《流年》,《大理古城》、《大理上下四千年》(合著)等3部著作出版。在《中央民族大學學報》等學術期刊發表20余篇學術論文。
責任編輯 王麗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