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一年四季中,我最喜歡的季節莫過于春季。陽春三月的一個午后,母親說:“和我一起到田里走走吧,莊稼開花了。”
天,藍得透明澄澈,那種醉人的藍,是畫家在任何調色板上都調不出來的色彩;云,白得如雪似棉,時而極具立體感地飄浮于上空,時而又如仙女隨風飄揚的裙擺,輕盈地徐徐飄散;陽光,燦爛得如同清純少女的笑臉,把甜美的微笑毫不保留地送給大地。大地經不住笑臉的誘惑,就那樣醉倒在了少女的裙擺下。
才出村口,一大幅五彩繽紛的畫卷印入眼簾,黃的、藍的、白的、綠的……各種色彩相互比美,和藍天白云交相輝映,新美如畫,精美絕倫。如同童話世界,又如同世外桃源。看著眼前的田園美景,讓人如夢似幻,如癡如醉。
油菜花
站在村口一看,一大片金黃的油菜花給大地鋪上了一層華麗的地毯,在高原的陽光照耀下閃爍著金燦燦的光彩。在一大片金黃中,我感覺有些炫目。
我扔下母親,迫不及待地來到田里,鉆進油菜花叢中,和花一起,粲然微笑。
每一個枝頭上,都掛起了一串串的小花。有的已經敞開了懷抱,向蜜蜂和蝴蝶炫耀著積蓄已久的成果;有的還含苞待放,像一個羞答答的少女,溫情脈脈地等待著時光老人的手指輕輕點擊;有的還是花骨朵兒,簇擁著擠滿枝頭,像吮吸大地母親甘露的嬰兒,蓄勢待開。每一朵油菜花,都由相互獨立的四個玲瓏花瓣簇擁著幾縷細如絲線的花蕊組成。朵朵精致,像繡在絲絹上一般,盈盈綻放。花瓣雖然嬌小,但都能敞開所有淡泊的情懷。我想,她們點滴綻放的,何止鏡花水月!那是花朵對果實的承諾、對季節的回報。微風輕拂,花朵隨著油菜花桿搔首弄姿,淡淡的清香如同遠處高樓上縹緲的音樂,迷離著鉆入鼻孔,沁人心脾,頓時讓人神清氣爽。
花叢中,蜜蜂穿梭飛舞,它們以嗡嗡嗡的音符,對寧靜的田園進行了最和諧的伴奏。它們在枝頭上作短暫停留,專注于某一朵花,然后從容地鉆進花蕊,得到想得到的東西后,一拍翅膀,在空中劃過一個不留痕跡的、圓滑的弧,又棲居到另一個枝頭上去了。蝴蝶也不甘寂寞,加入到了這熱鬧的行列。它們或駐足于油菜花枝頭癡癡地被美景沉醉;或自己也與油菜花比美,翩躚著美麗的雙翅在花叢中跳舞,盡展紅顏,盡顯嫵媚。不管蜜蜂、蝴蝶或眷顧或遺忘,或欣賞或羨慕,油菜花依然不動聲色地佇立在風中,抿嘴微笑。在含蓄、謙遜中盡顯她十足的韻味。
“你看,小小的一顆油菜籽,有它不多,無它不少。丟失了它,人們不會覺得可惜。可是,假如丟失的這顆油菜籽剛好掉在地里,它們就能生根、發芽、長大,然后開出成千上萬朵花,每一朵花又將結出一串油菜籽,一串油菜籽里又有著許多種子。那么,一棵油菜樹上到底有著多少種子呢?”母親看著我,認真地說。
我搖搖頭。
是的,種子的力量是不可低估的。然而,種子又有千萬種,你要做什么類型的種子?油菜花問我。
蠶豆花
與油菜花毗鄰而長的是一大片碧綠的蠶豆。茂盛的蠶豆葉子連成一片,爭先恐后地觸摸著陽光,把泥土遮擋得嚴嚴實實。
在種植蠶豆的田埂四周,勤勞的農人見縫插針,讓豌豆和蠶豆一起爭搶大地的營養。豌豆花開得正艷,有純白色的,也有粉色的,有的干脆呈現出絢麗的紫紅,給大片碧綠的蠶豆周圍鑲嵌上了美麗多彩的花邊。定睛一看,那一朵朵脈脈含情的豌豆花,猶如一只只美麗的蝴蝶翩躚著雙翅佇立在兩個墨綠色的葉子上。有的已經完全舒展開了翅膀,把美張揚地釋放;有的似乎正從蛹蛻變成蝶,半夢半醒間正一點點打開嬌柔的翅膀。白色的豌豆花如同用圓潤光潔的漢白玉雕刻而成,晶瑩剔透得能看到體內的每一根毛細血管。定睛看一會兒,就花了眼,似乎是蝴蝶正在翩翩起舞。
春風乍起,蠶豆立馬就精神抖擻起來,它們在風兒的鼓舞下狂吼和沸騰。葉片也乖乖跟隨風的方向,服服帖帖的與蠶豆桿保持一致。在豆桿上爬得密密麻麻的蠶豆花,以黑白相間的方式,就那樣素雅地呈現在了我的面前。湊近細細一看,蠶豆花的形狀與豌豆花類似,花朵都由一大兩小的三個花瓣組成,從某個角度看似乎是一只只展翅欲飛的蝴蝶。蠶豆花內部的兩個嬌小花瓣以相擁的姿態站立,而外部的那個碩大的花瓣則猶如老鷹抓小雞游戲里排頭的那只雞媽媽,張開雙臂守護著自己的兒女。內部兩個嬌小花瓣接近花蕊的地方,是純粹的黑色,而外圍則由白色包裹,如小雞那一雙雙澄澈的眼睛,滴溜溜地亂轉。大的那個花瓣背面接近花萼的地方,是淡淡的紫,紫色似乎不甘于躲躲藏藏,但也不敢大張旗鼓地整片渲染,而是以紋路的形式,試探性地延伸著裝點花瓣。
與蠶豆花直視,那種簡單素雅的美,直逼我的心坎,讓我不由自主地震顫。我凝望著她們,她們似乎也凝望著我,頓時,蠶豆花與我內心之間的靈犀在我的周身彌漫。那一刻,我的內心充滿了無限的柔美和寧靜。一陣素潔的暗香浸潤我的肺腑,我俯身把鼻翼湊近蠶豆花仔細嗅嗅,先前的暗香卻跑得無影無蹤,取而代之的是綠葉甘爽怡人的清香。正當我琢磨著先前的暗香從何而來時,又一股暗香微妙而又真切地飄渺著直鉆我的心扉。我終于明白,原來,蠶豆花的暗香,是要用心靈去慢慢觸摸和品味的。如果只是走馬觀花,那就會與其失之交臂。
蠶豆花不招搖,不顯擺。雖然與百花爭春,但卻不與百花比艷,而是躲在綠葉的背后,默默地開放。開得安安靜靜、平平淡淡。
“蠶豆干嘛要種在油菜旁邊呢?你看,油菜花一開,那么惹眼,人們一眼就能看見。而蠶豆很矮,花又躲藏在葉子后面。而且,豆田周圍還要種上豌豆,豌豆花又是那么妖嬈。蠶豆花雖然美麗,但卻很容易被人忽視。”我問母親。
母親笑著說:“蠶豆花的美,最終還不是被你看到了。”
我愿以蠶豆花的稟賦,浸潤自己的靈魂。
亞麻花
在河邊的那一大片沙地上,接天花朵無限藍。“好漂亮的亞麻花!”我如同哥倫布發現新大陸一般,抑制不住內心的欣喜與激動,貪婪地欣賞著她們。
成片的亞麻,密密麻麻地一棵緊挨著一棵。亞麻枝頭,點綴著星星點點的藍色小花,遠遠望去,大片亞麻花和蔚藍的天空相映成趣。那樣純粹的藍,優雅、高貴而純潔,能讓人浮躁喧囂的心靈頓時寧靜。在微風的緩緩吹拂下,她們如同跳動著的藍色火焰,不斷伸出舌頭舔舐周遭的一切;又如同緩緩流淌的小溪,不時滌蕩起陣陣漣漪,輕盈地時起時伏。在她們身邊駐足久了,我似乎聽到了她們唱著輕快的田園牧歌,緩緩地流向遠方。托起一朵亞麻花細看,她由五個嬌小的花瓣組成,花瓣的顏色從外到里,由淺入深、不留痕跡地過度變換著。淺的地方藍得透亮,深的地方藍得發紫,而自然過度地方的色彩,藍得別致,藍得爽心,或許是所有藍色色系經能工巧匠的手都調和不出來的。那樣嬌小精致的花朵,每一朵都是世界上獨一無二的絕版。這樣的美,只有大自然的鬼斧神工才能為之。纖細的亞麻,如同風姿綽約的少女,隨著清風搖曳。那細碎小巧的葉子,則是少女穿著的百疊裙,無比精致,無比優雅。
“你別看亞麻這么瘦小,它們全身都是寶。”母親說,“收割時,亞麻將被連根拔起,種子用機器打下來,一部分留作種子,一部分作藥用或者炸油。而其它部位,加工后可以織成布,制作成衣服、包包、茶墊、擺設品、裝飾品等。亞麻的莖非常細,做出來的衣服特別好穿。”
“照您這么說,以亞麻為原料制作出來的衣服就是純天然的,很環保。亞麻就是一流的純天然織布原材料啊!我在大理的洋人街上就見到好多以亞麻為原材料做成的服飾和工藝品,非常受外國人歡迎呢。”
“你看,亞麻的葉子、花朵、桿等都很細、很軟,但是它的桿,你隨便怎么扯都很難扯斷。不信你試試看。”母親告訴我。
是的,亞麻為了孕育纖細柔韌的標準,在成長過程中就注意塑造自己。
人不也一樣?
除蟲菊花
除蟲菊也不甘示弱,在這個美麗的季節里和百花一起爭奇斗艷。
那一朵朵白色的小花,素面朝天,錯落有致而又安然地躺在墨綠色的葉子間。開放時間比較早的花朵,在大自然甘露的滋潤下,顏色由純白變成了淺黃,她們似乎是在以這種“變臉”的方式,向農人宣告自己已經熟透可以采摘。每一朵除蟲菊花都像一個圓圓的嬰兒的臉,嬌嫩得讓人垂涎三尺,卻又不忍去觸碰,生怕弄疼了她們;她們又像變異了的向日葵,高昂著頭,在有限的空間里主動爭取著陽光的照耀和雨露的滋潤。小小的花盤中間,數不清的淡黃色花蕊,密密麻麻,爭先恐后地探出腦袋觀望著外面的世界。而鑲嵌在花蕊四周的白色花瓣,則互相緊挽著手,如同花蕊的忠誠衛士,小心翼翼、盡職盡責地守候著她們的主人。站在遠處觀望,星星點點的白色小花,就像夜晚的滿天星斗,疏密有致,排列和諧,撲閃著亮晶晶的好奇的眼睛看著這個多姿多彩的世界。她們以自己特有的方式,裝扮著春天,點綴著田野,給春意盎然的大地平添了幾分姿色和韻味。
“在種植除蟲菊的田地里沒有螞蟻啊、土蠶啊等蟲子。你發現了嗎?”母親微笑著問我。
“她之所以叫除蟲菊,是不是就因為她可以殺死害蟲,有她的地方蟲子就不敢輕易接近和騷擾了?”
“對!她的花蕊里有一種有毒的東西,能殺死害蟲。夏天把除蟲菊放在房間里,可以當蚊香用呢。你爸和我夏天都不用買蚊香,直接在房間里放幾朵除蟲菊。”
“難怪除蟲菊可以用作殺蟲劑的原料呢?運用純天然的原材料制造出來的農藥肯定也是最環保,無公害的。這樣人們就可以吃到名副其實的綠色食品了。”我告訴母親。
是的,除蟲菊,在她生命最美麗的時刻就將奉獻給人類,而她卻無怨無悔,依然樂此不疲。我想,她美麗的瞬間已經凝固成了永恒,留在時光老人的掌紋上,駐足在人們的心窩里。
“心之花”
田埂上,淡紫色的春花和其它不知名的野花也毫不示弱地競相開放,用自己獨特的魅力詮釋生命,綻放光彩;河邊,輕盈的柳絮隨風飄舞,裊裊婷婷。
不論是莊稼的花兒,還是田埂上開放的野花;不論是能成為果實的花兒,還是空花兒;不論花朵大小,每一朵都是那么別致而完美。她們不媚俗,不隨波逐流,在這個美麗的季節里都以自己獨特的方式竭盡全力怒放。正因為有了她們豐富多彩的姿態,田野才會呈現出如此和諧有序的美景。我想,我們時代所倡導的和諧社會不也一樣?和諧,就是要和而不同。既然如此,那就應該允許不同聲音的存在;就應該鼓勵不同思想的人充分顯露自己的觀點;就應該讓不同才能的人有一個充分施展的空間;就應該容許每一個特立獨行的人有很好的立足之地……百花齊放,百家爭鳴,這樣的話,和諧的時代樂章就能夠譜寫出了。
看著這一大幅和諧有序的田園美景,心自然豁達敞亮起來。似乎只用看著構成這一幅美景的任一元素,都能讓疲憊不堪的身體精神抖擻,能讓浮躁喧囂的心靈安定寧靜。看著她們,什么都不用想,只用看著就足夠享受。而假如調動起身體的一切感官器官,在加上靜下心來細細品味,就會發現,她是一首溫婉的曲,一闕綿延的詞,一幅淡雅的畫……
每一朵小花,都是那么美麗,都能讓我入神。好多次,我都情不自禁地想把她們采摘下來據為己有。但是,理智告訴我,絕對不能采摘。一旦被采摘了,她們會哭泣,會傷神,會失去了原本的意義。是的,意義是不能占有的。一旦試圖占有,它就不存在了。她們不僅僅屬于我,還屬于整個大自然,屬于整個季節,屬于每一個觀賞她們的人和物。假如因為我的一時自私和貪戀,而霸占了她們釋放美麗、綻放生命的機會;剝奪了其他人和物欣賞和欽羨她們的權利,那我的罪過豈不是就大了?我為自己當時的理智深感欣慰和慶幸。
不論哪一種花,不論生命短暫與否,不論等待她們的前途如何,她們都努力地綻放、生長,始終對春天忠貞不渝,把自己最美麗、最動人的容顏展示給大地,奉獻給季節。她們知道,經過漫漫寒冬的孕育,等待的,也就是這瞬間的精彩。而一生中,有這樣的一次精彩就已足夠。
我想人的生命也應該如此。人應該講求的是生命的質量和生活的品味。與其茍延殘喘、卑躬屈膝,不如讓生命活得有尊嚴。于是,在最適宜的人生季節里,在生命最需要的時刻,讓“心之花”竭力怒放。
【作者簡介】陳秀蘭:女,筆名簡怡,1985年生于云南省巍山縣南詔鎮,高中就讀于巍山一中,2008年畢業于陜西師范大學新聞學專業。2005年開始在報刊發表文學作品。現供職于昆明某藥業集團公司,做企業內刊編輯。
責任編輯 彭瓊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