常常念起滾鐵環的游戲。好像,生命的源頭是從那個游戲開始的。從出生到死亡,不過是繞地球轉了一圈,那樣的天衣無縫。
一開始做鐵環,用的是粗鐵絲,捋成圓圈,兩頭相扣。后來,我們發現生產隊榨油用的鐵箍適合做鐵環。于是,在夜深人靜的時候,卸下榨油坊的門檻,卸下鐵箍。一邊掩藏著激動和緊張,一邊深深地嗅著寬寬的箍邊散發出淡淡的桐油香。
然后是做鐵鉤。用鐵絲彎一個“U”型的鉤,用細鐵絲綁在一截竹竿上。用鐵鉤套住鐵環,右手握竹竿,左手扶鐵環,在跑動的一霎那左手丟開鐵環,鐵環就隨著人的跑動前行。細細的骨節,在鐵環的旋轉中脆響。鄉村的游戲,就是打開稚嫩的軀體,讓它自由自在地生長。
十歲那年,我們全家遷到另一個鎮,我把鐵環套在脖子上。仿佛,那樣就能把我套進遠走的記憶。
那里的孩子對我很陌生,我只能賊一樣溜到田野,繼續著一個人的游戲。
有時,在進行滾鐵環比賽的麥場上,有人會發現遠遠站著的我,他們嘀咕一陣,招手讓我過去。我受寵若驚地跑過去,排在他們的隊尾,支起鐵環。一聲令下,一個個圓圈開始滾動,看誰在最短的時間內最先到達麥場那頭。這中間,鐵環是不能倒下的。到終點了,孩子們振臂歡呼。最后一個自然是我——我個子矮,又瘦弱,跑得不快。他們丟下鐵環,抱在一起開懷大笑。
我知道,他們是在嘲笑我。不過,我并不感到恥辱。能加入到他們的行列中,擺脫孤獨的滋味,對我而言就如同幸福從天而降。
一個圓,宛若生命的軌跡。生活就像個鐵環,沒有任何選擇,只能依附著它的軌跡,向著可能的幸福狂奔而去。能做的,就是不論往那個方向前進,不讓它倒下,就是勝利。
女兒上小學的時候,街上流行起搖呼拉圈的游戲。孩子們的腰扭動著,色彩紛呈的圓環跟著轉圈。女兒自然也不甘落后,不僅在街上搖,而且搖到家里來。
想起兒時的情景,我突發奇想給女兒做了一個鐵環。周末,我騎車把女兒帶到田野,給她做了示范動作。畢竟,年齡不饒人,胳膊腿硬了,推著推著,我就停下來喘氣。女兒好奇地滾了一會,鐵環只是傾倒。女兒說不玩不玩了,你這啥玩藝啊。
我望著稚氣的女兒,黯然明白,一種游戲,是有它的背景的。那個溫暖過我童年的滾鐵環游戲,已永久地被歷史收藏了,就像生命滾過的痕跡,無論多么絢美、悲凄,它都只是一道身后的軌跡。兩代人,兩種生活方式,但是有一點是一樣的,我鄭重地對女兒說:“呼拉圈和滾鐵環是一個道理,無論有沒有觀眾,無論好與壞,不停下,就是勝利。”
(圖:廖新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