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東干文學在國外的研究已經有了一個多世紀的歷史,國內的研究雖然只有20年的歷史,但是已經取得了豐碩的研究成果,中亞東干人一百多年來堅守著中華文化傳統,比較完好地保留著晚清中國西北地區的語言、風俗乃至文化的原有風貌,為我們提供了一個非常難得的文化“活化石”。研究東干文學不僅可以發掘這一文化“活化石”,促進中國文化研究,而且在增進中國同中亞的文化交流等方面有著重要的價值和意義;在世界華語文學中,中亞東干文學具有別的華語文學所不具備的獨特魅力,東干文學的獨特性決定了它具有較高的研究價值與意義。對國內外東干文學研究現狀進行歸納梳理,并指出其研究的價值與意義,對于深化該領域的研究非常必要。
關鍵詞:東干文學;研究現狀;研究價值;研究意義
中圖分類號:I109文獻標識碼:A文章編號:1006-0677(2010)3-0021-06
中亞東干族是一百多年前陜甘回民起義失敗后(于1877年開始)遷居中亞的華人后裔,現已發展到10萬余人,主要居住在吉爾吉斯斯坦、哈薩克斯坦、烏茲別克斯坦三國境內。俄羅斯人稱他們為“東干”族。
中亞東干文學由口頭文學與書面文學組成。蘇聯十月革命前,東干族沒有書面文學作品,只有代代相傳的口頭文學。東干書面文學是20世紀30年代隨著東干文字的創制與東干報刊的發行而繁榮起來的。從1931年東干詩人Я.十娃子的第一部詩集《亮明星》算起,東干書面文學已經有近80年的歷史了。在東干文學的發展過程中,涌現出了一批批優秀的作家。如:Я.十娃子、А.阿爾布都、Ю.楊善新、М.哈桑諾夫、Э.白掌柜的、Х.拉阿洪諾夫、М.伊瑪佐夫、И.十四兒等。其中最著名的是亞斯兒#8226;十娃子和阿爾里#8226;阿爾布都,被并稱為東干文學的雙子星座。東干文學的獨特魅力,引起了國內外學者的廣泛關注,成了他們的研究對象。
一、國外研究現狀
東干學研究在蘇聯時期就已經形成了一定規模,以俄羅斯漢學家與東干學者為主體,取得了豐碩的研究成果。同時,日本、德國、澳大利亞、馬來西亞等國學者都參與了東干學研究。目前,東干學已經成為國際上頗具影響的一門學科。
東干文學研究作為東干學的一個分支,在國外的研究者主要為俄羅斯漢學家與東干學者。對中亞東干口頭文學的研究始于19世紀末20世紀初,當時一些俄羅斯漢學家出于對東方民族文化的好奇,開始關注東干族的民間口頭創作。系統地研究中亞東干口頭文學是在蘇聯十月革命以后,特別是20世紀30-40年代,出現了東干口頭文學研究的熱潮,發表了一系列東干口頭文學研究的文章。如Д.阿布杜林的文章《東干口頭文學》(載《蘇聯吉爾吉斯報》1934年94期)在學界引起了很大反響;Б.А.瓦西里耶夫在考察資料的基礎上于1931 年發表了論文《東干人(從東干考察資料來看) 》(載《東方文化和文字》1931 年第7—8 期)及《東干口頭文學》(載《蘇聯科學院東方學研究所通報》1932年第1卷);著名俄羅斯漢學家А.А. 德拉古諾夫發表了論文《三兄弟》(載《東方民族故事》,列寧格勒:蘇聯科學院出版社,1937年);東干學者X.尤素羅夫發表了《東干民間故事》(載《哈薩克斯坦文藝》1941年第4期)等。Ч.張尚洛的《兩個親家打架》(東干文,伏龍芝,1937 年)與X.尤素羅夫、B.沙赫馬托夫的《東干神話故事》(俄文版,阿拉木圖,1946 年)兩部民間故事集的出版,標志著這一階段東干民間口頭文學在資料收集與整理方面取得了突破性進展。20世紀50年代吉爾吉斯斯坦科學院成立東干學部之后,對東干文學的研究走上了正軌,開始科學地、系統地收集、研究東干民間口頭創作。許多東干學者與蘇聯漢學家一起到東干民間收集、記錄東干民間故事。在此基礎上, X.尤素羅夫出版了《中亞民人古今兒》(東干文,伏龍芝, 1959 年)、《回族古今兒》(東干文,伏龍芝, 1960 年)、《蘇聯回族口傳文學的樣書子》(東干文,伏龍芝, 1960 年)、《抒情曲子》(東干語,伏龍芝, 1960 年)等。M.哈桑諾夫整理出版了《蘇聯回族口傳詩文上的材料》(伏龍芝,1968 年)與《回族民人的古今兒》(東干文,伏龍芝,1976 年),他還撰寫了《東干日常生活神話故事中的婦女形象》(載《蘇聯吉爾吉斯科學院通報》1968年第2期)等文章。俄羅斯科學院世界文學研究所首席研究員、漢學家、通訊院士Б.Л.李福清與東干學者М.哈桑諾夫、И.尤素波夫合編的《東干民間故事與傳說》(莫斯科:科學出版社,1977年)是一部極具價值的著作,收集的資料翔實,學術視野開闊。近年,東干學者伊斯哈爾#8226;十四兒出版了專著《中亞回族口頭散文創作》(比什凱克,2004 年),М.馬什哈耶夫整理出版了《奶奶的古今兒》(比什凱克,2005 年)等。
隨著東干書面文學的產生與發展,對書面文學的研究也不斷深入。東干語文副博士Ф.Х.馬凱耶娃教授最早從事東干書面文學研究與批評。她的《春天的歌手———評抒情詩人亞斯兒#8226;十娃子》(伏龍芝,1967 年)與《亞斯兒#8226;十娃子的創作》(伏龍芝, 1974 年)兩部著作介紹了亞斯兒#8226;十娃子的生平及作品, 并高度評價了其在東干文化發展中作出的巨大貢獻。她的另一部著作《東干文學的形成與發展》(伏龍芝, 1984 年),是迄今唯一的一部東干文學簡史。該著作介紹了東干口頭文學概況,著重論述了東干書面文學的形成與發展,并詳細分析了東干新、老兩代作家的作品及創作個性。稍后,她又出版了專著《阿爾布都#8226;阿爾里#8226;阿爾撒佐維奇》(比什凱克,1997 年),對這位東干文學大師的生活和作品作了全面評述。另一位東干書面文學研究者是吉爾吉斯科學院東干研究所所長、通訊院士、語文博士М.Х.伊瑪佐夫,他的《亞斯兒#8226;十娃子》(比什凱克,1996 年)與《阿爾里#8226;阿爾布都》(比什凱克,1997 年)分別對兩位作家的生平與創作給予了細致的研究。伊斯哈爾#8226;十四兒的文學評論專著《50-70 年代東干散文中的新人形象》(伏龍芝,1986 年)細致、深入地分析、研究了東干小說中的人物形象,他以此獲得了副博士學位。中國東干文學研究者、蘭州大學常文昌教授在吉爾吉斯斯坦出版了俄文版專著《亞斯爾#8226;十娃子與漢詩》(比什凱克:伊里木出版社,2003 年),著作通過個案分析,透視了中國文化在中亞的傳承與變異,揭示了亞斯爾#8226;十娃子作品的豐富內涵及其與中國文化的關系,破譯了其中的某些詩歌意象,凸現了中國研究者的獨特視角。
二、國內研究現狀
中國的東干學研究是從90年代末才開始的,“主要集中在東干歷史、東干文化、東干語言、東干文學四個方面。” 近年來,東干文學研究在國內成為熱點,并得到國家、各部委及學校的重視與支持。蘭州大學常文昌教授的《世界華語文學的新大陸———東干文學論綱》為國家社科基金項目,《世界華語文學的一個分支———東干文學定位》為教育部人文社科基金項目,上海政法大學常立霓副教授的《東干文學對中國文化的傳承與變異》為教育部人文社科基金項目及上海市教委科研創新基金項目,筆者的《東干文學與俄羅斯文化》為蘭州大學人文社科基金項目。
國內學者的東干文學學術專著有常文昌教授的 《亞斯爾#8226;十娃子與漢詩》,在吉爾吉斯斯坦出版,并得到了吉爾吉斯科學院東干研究所所長М.Х.伊瑪佐夫的高度評價;《東干報》、《東干》雜志及吉爾吉斯共和國廣播電臺都介紹了這部著作。這是近年來中國學者在東干文學研究方面取得的重大成果。此外,蘭州大學的碩士、博士學位論文也選擇東干文學作為研究對象:楊建軍以研究東干文學獲取了碩士與博士學位,馬小鵬的碩士學位論文也是關于東干文學的。據筆者統計,迄今國內共發表有關東干文學的學術論文40余篇。
最早論及東干文學的是中央民族大學胡振華教授的論文《蘇聯回族文學概述》(載《寧夏大學學報》(人文社會科學版)1990 年第1 期),對中亞東干文學作了簡要介紹。楊峰的《東干文化與東干作家文學漫議———〈蘇聯東干族小說散文選〉譯后記》(載《西北民族研究》1997 年第2 期)闡述了東干文學的特點。司庸之的《去國萬里情不改離鄉百年魂尚存———中亞東干族詩歌散論》(載《中央民族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2000年第5 期)主要論述了東干族詩歌具有明顯的傳統民歌特色并分析了其成因。王小盾的《東干文學和越南古代文學的啟示———關于新資料對文學研究的未來影響》(載《文學遺產》2001年第6 期) 一文從文獻資料學的角度入手,提出東干文學作為新資料能促進中國古代文學研究。北方民族大學的學者林濤、黃燕尤、武宇林等也在關注東干文學,并發表了介紹東干口頭文學及書面文學的文章:林濤發表了《東干族口歌里的民俗事象》(載《西北第二民族學院學報》2004 年第4 期),黃燕尤發表了《論依瑪佐夫詩歌、小說中的民族文化精神》(載《西北第二民族學院學報》2006年第1期),武宇林發表了《中亞回族與口傳民歌“花兒”———吉爾吉斯斯坦中亞回族民俗文化考察》(載《回族研究》2007年第4期)。此外,西安外國語大學的孟長勇發表了《中亞東干族文學及其與中國文化的關系》(載《外語教學》2008 年第2 期)。
近年來在常文昌教授的指導下,蘭州大學東干文學研究取得了可觀的成果,發表了30余篇學術論文。常文昌教授的東干文學研究覆蓋面非常廣,涉及東干文學的各個研究領域。常文昌、唐欣的《東干文學:世界華語文學的一個分支》(載《光明日報》2003-8-04),常文昌、常立霓的《世界華語文學的新大陸———中亞東干文學之定位及研究趨勢》(載《蘭州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2009年第3期)及常文昌、常立霓的《世界華語詩苑中的奇葩》(載《蘭州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2006年第2期)等三篇文章分別對東干文學與東干詩人亞斯爾#8226;十娃子作了定位。作者在第一篇文章中將東干文學納入世界華語文學的范疇,認為東干文學是世界華語文學的一個重要分支,東干人的語言是漢語,但文字卻不是漢字,主張以華語文學代替華文文學,由此突破了“世界華文文學”的概念;第二篇文章將東干文學定位為世界華語文學的一個分支,勾畫了東干文學的演變歷程,把民間文學與俄羅斯文學視為東干書面文學發展的兩大動因,揭示了東干文學獨特的研究價值,預見了世界東干學研究中中國學派形成的可能性;第三篇文章則將亞斯爾#8226;十娃子定位為世界華語詩苑中的奇葩,并從文字、語言、詩歌的精神內涵及藝術形式方面論述了其詩歌的獨特性?!吨衼單幕Z境中的東干口歌口溜》(載《西北師大學報》(社會科學版)2006年第1期)與《中國文化在中亞的傳承與變異———東干與中國民間故事之比較》(載《貴州社會科學》2008年7期)是對民間口頭文學的研究。前者考察了中亞文化語境中的東干口歌口溜的特殊作用及意義,探討了其獨特的文化價值及民族特色;后者選取了有代表性的三個民間故事及其異文加以比較研究,揭示了中國文化在中亞的傳承與變異。《十四兒的創作與東干文化資源》(載《廣東社會科學》2008年第5期)、《論阿爾布都的東干文小說創作》(載《貴州社會科學》2009年第4期)及《亞斯爾#8226;十娃子的創作個性與文化資源》(載《中央民族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2009年第2 期)是個案研究文章。其中第一篇文章論證了東干詩人十四兒創作的現代主義傾向, 比較了他與十娃子創作的不同路徑, 討論了其作品中的時間意識與生命意識、現代人的精神困境及知性化等特點;第二篇文章中認為阿爾布都的小說創作具有東干文化的“百科全書”性質,他對于本民族文化具有強烈反省意識與責任感,他筆下的人物形象豐富生動,語言鮮活,具有相當的典范性;第三篇文章認為,十娃子代表了東干詩歌的最高成就,他的創作不僅文字和語言獨特, 內容與詩形都很新穎,他的詩歌創作資源主要有穆斯林文化、俄羅斯主流文化、中亞亞文化及中國文化資源等。常文昌、楊建軍的《試論東干文學批評的形態》(載《寧夏大學學報》(人文社會科學版)2009年第2期)是文學批評方面的文章。文章認為,東干文學批評有東干語和俄語兩種形態,并分析了各自的特點及局限性。此外,常文昌教授的論文《試談東干文學的翻譯》(載《西北民族大學學報》2005年第6期)、《中華文化在中亞的傳承與變異———中亞東干小說的民俗色彩》(載《廣東社會科學》2009年第3期)及《俄風東漸———中國漢字拉丁化的由來與得失》(載《天水師范學院學報》2008第第6 期)等涉及文學翻譯、民俗研究及其他方面。常文昌教授的東干文學研究論文以豐富翔實的第一手資料,通過仔細研讀東干原文作品,把文本解讀與深層理論辨析結合在一起,得出了令人信服的結論。無論是理論闡述還是材料運用方面都顯得精當嫻熟, 體現出先生淵博的學養與深厚的學術功底。
蘭州大學青年教師、文學博士楊建軍發表了一系列東干文學研究論文:《論中亞東干文學的多元文化淵源》(載《外國文學研究》2007年第2期)與《多元文化視角與中亞華裔東干文學》(載《西北第二民族學院學報》2008年第4期)兩篇文章分析了東干文學與多元文化的關系,并把東干文學置于世界華語文壇中,對其所呈現的多元文化色彩作了詳盡的論述;《中亞東干文學與中國文化》(載《中央民族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2008年第4期)一文中論述了中國文化對東干書面文學的影響,并從東干文學的發展反觀了中國農耕文明與口傳文化所擁有的生命力;《中亞華裔東干文學與地域文化》(載《中央民族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2009 年第2 期)一文認為華裔東干文學受中國秦隴地域文化和中亞游牧地域文化的影響, 受地域文化影響的中亞東干文學對世界華裔文學研究具有啟示意義;《中國回族文學與中亞華裔東干文學》(載《寧夏大學學報》(人文社會科學版)2009年第2期)認為中亞華裔東干族文學和中國回族文學雖然同根同源,但在民族性建構方面又各具特色,指出以互為參照系的方式觀照兩族文學的重要意義及其兩族文學發展的新動向;《 世界華裔文學中的伊斯蘭文化帶》(載《蘭州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2009年3期)首次提出了世界華裔文學中的伊斯蘭文化帶,并分析了此文化帶的藝術特質,指出發掘此文化帶對世界華裔文學研究的深遠意義。此外,他還發表了《東干小說的兩個關鍵詞》(載《社科縱橫》2006年第4期)等文章。楊建軍的東干文學研究論文把文化研究與文學研究相交匯,學術視野廣闊。
上海政法大學副教授、文學博士常立霓在東干文學研究方面也頗有建樹,她已經發表了不少東干文學研究方面的論文。除了前面提到的與常文昌教授合寫的論文之外,還有《中國“東干學”研究述評》(載《中央民族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 2008年第4期)與《中國西北方言口語的藝術寶庫———多元語境中的東干小說語言》(載《天水師范學院學報》2008年第6期)等論文。蘭州大學青年教師、博士研究生郭茂全發表了《東干小說家阿爾里#8226;阿爾布都<獨木橋>語言風格解析》(載《蘭州交通大學學報》2008 年第 5期)。
此外,蘭州大學文學院的博士、碩士研究生發表了一系列東干文學研究論文:博士研究生高亞斌的《論東干詩人雅斯爾#8226;十娃子的詩歌》(載《北方民族大學學報》2009年第3期)及碩士研究生李海的《阿爾里#8226;阿爾布都小說的民族意識》(載《社科縱橫》2009第4 期)、李潔的《簡析阿爾里#8226;阿爾布都小說中的男性人物形象》(載《社科縱橫》2009第4 期)、馬玉石的《東干兒童生活與心理的生動展示》(載《社科縱橫》2009第4 期)、劉文飛的《歷史追憶與身份建構———中亞東干文學的一種解讀》(載《社科縱橫》2009第4 期)、張煥霞的《試論東干作家M.伊瑪佐夫的兒童文學創作》(載《甘肅聯合大學學報》2006年第4期)等文章從不同的層面、角度切入東干文學研究,充分顯示了各自的學術特色。
綜上所述,東干文學研究在國外已經有了一個多世紀的歷史,在國內雖然僅有20年的歷史,但是已經取得了突破性進展,主要體現在三個方面:首先是研究視野的擴大。蘭州大學東干文學研究把東干文學納入世界華語文學研究領域,以跨文化、跨學科等的文學研究, 開展與中國母體文化、與居住國主流文化、與地域文化、與宗教文化及世界各地華語文學的對話與交流,同國外東干文學研究及以往國內東干文學研究相比,視野更加宏闊。其次是利用第一手資料,深入研讀東干原文作品進行研究。蘭州大學東干文學研究在常文昌教授的指導下,悉心研讀東干原文資料,以作品為依托,從文本細讀入手向研究的縱深開掘,克服了利用翻譯資料造成的以訛傳訛的弊端與印象式研究的空疏。最后是蘭州大學的地緣與人緣優勢。蘭州大學地處西北,是東干人的故鄉,且研究人員都是土生土長的西北人,諳熟西北語言與文化,具有研究東干文學的得天獨厚的優勢。盡管如此,也應該認識到,與文學研究的其它領域相比較,東干文學研究在目前階段仍然屬于一個尚待進一步開拓的領域。
三、研究價值及意義
首先,中亞東干人生活在多元的文化語境中,為了不被周圍民族同化,一百多年來他們堅守著中華文化傳統,比較完好地保留著晚清中國西北地區的語言、風俗乃至文化的原有風貌,為我們提供了一個非常難得的分析、比較、研究的文化“活化石”。研究東干文學不僅可以發掘這一文化“活化石”,促進中國文化研究,反觀中國文化的發展變遷,而且在增進中國同中亞的文化交流等方面有著重要的價值和意義。
其次,在世界華語文學中,中亞東干文學具有別的華語文學所不具備的獨特魅力,東干文學的獨特性決定了它具有較高的研究價值與意義。東干文學的獨特性主要體現在以下幾個方面:
(一)文字的獨特性。世界各地的華語書面文學是以漢字為載體的,而中亞東干人遷居中亞后,漢字失傳了。在蘇聯學者的幫助下,東干族1928年創制了以阿拉伯字母拼寫的東干文字,1932年又創制了以拉丁字母為基礎的東干文字,1954年創制了以斯拉夫字母為基礎的東干文,并使用至今。東干人是世界上唯一說中國話又完全用字母拼寫中國話成功的人。東干人用這種拼音文字創辦了報紙、雜志,出版了書籍,編寫了課本等。特別是東干人用拼音文字創作的文學作品,在世界華語文學中是獨一無二的。
(二)語言的獨特性。東干文學語言以西北方言為主體,同時又融入了俄語、波斯語、阿拉伯語等詞匯?!坝捎谥袊赜蜻|闊,方言差別較大,因此寫作基本運用規范的書面語言,方言土語較少。而東干書面語與口語則達到了高度的統一,是真正的‘文’與‘言’的合一。東干文學將中國西北方言提升到了藝術的境界。”東干詩人用純粹的方言口語創作了優美的詩句?!皬氖澜缛A語文學來看,歐美及東南亞新詩,也有趨于口語化的, 但沒有像中亞東干詩歌這樣地地道道的西北農民方言口語詩。如:‘雁飛的呢, 犁鏵尖/就像早前/就像星星, 離我遠/看得可顯/還唱的呢,古代音/不叫心閑/就像報的:———我來哩/銜的春天?!?《雁飛的呢》) 完全是西北方言?!睎|干小說中的敘述語言也是鮮活生動、明白如話的農民語言。如寫時間,用“五黃六月”, “熱頭一竿子高”等;寫長度,用“雪下得有三拃厚”等; 打比方用 “光陰緊的擰繩繩”, “指甲蓋子大的雨點子”,“ 臉紅得連水蘿卜一樣”,“頭發白的連蔥根一樣”,“ 指頭蛋子大的汗點子”等都是純粹的農民語言,帶有濃厚的鄉土氣息,把中國西北方言口語的強大表現力提升到讓人嘆服的地步。此外,東干文學作品中還留存著大量明清、甚至古代漢語的活化石。如:把“警察”叫“衙役”,把 “辦事”叫“干辦”, 把“敵人”叫“對頭”等詞匯在宋元時代已經使用;東干人把“幾塊錢”叫“幾個帖子”,把“政府部門”稱“衙門”等是晚清時代的語言現象;東干語中的逆序詞,如:把“蔬菜”叫“菜蔬”,把“土地”叫“地土”,把“人民”叫“民人”,把“學習”叫“習學”,把“道路”叫“路道”等也是中國古代早已有的語言現象。東干語中保存了不少明清時代的口語,如:把“牲畜”叫“頭口”,把“去年”叫“年時”,把“昨天”叫“夜來”,把“餃子”叫“扁食”,把“機靈”叫“機溜”等,這些詞匯在西北方言中至今仍然使用。東干文學作品中的這些活的語言“化石”具有獨特的研究價值。
(三)獨特的中國情結?!白鳛橐粋€民族的記憶,東干人始終不忘自己的根在中國。東干文學有兩個根:一個是阿拉伯根,一個是中國根。東干人從中國遷徙中亞三國是近百年的事,他們始終不忘自己的根在中國,是刻骨銘心的記憶。他們把漢語稱為‘父母語言’或‘親娘語言’即是例證?!睎|干人獨特的中國情結在文學中表現為:首先,中亞東干人中間流傳著許多來自中國的民間傳說,如《桃園三結義》、《孟姜女哭長城》、《姜太公釣魚》、《霸王別姬》、《梁山伯與祝英臺》等,東干文學作品常常以這些民間傳說為題材;同時,東干作家也寫了不少直接以中國為題材的作品,如十娃子的詩歌《給詩人屈原》、《寧夏姑娘》、《在伊犁》、《我爺的城》等及伊馬佐夫的《一把親土》、曼蘇洛娃的《喜愛祖國》等,東干作家正是通過對中國題材的反復抒寫,來表達對故土的思念,同時也讓后人記住自己的根在中國。其次,東干詩歌中有大量中國意象。如:黃河、韭菜、牡丹、白楊樹、夜鶯(五更翅兒)等是常出現在十娃子筆下的詩歌意象,這些詩歌意象總是讓人想起中國農村的田園生活。再次,東干文學作品中對人物的稱謂也很特別。如:稱醫生為“先生”,稱老師為“師父”、“師娘”, 稱父親為“達達”,稱朋友為“聯手”,婦女稱丈夫的哥哥為“阿伯”,這些稱謂都是東干人從中國帶去的,其中大多數至今在中國西北人中仍然使用。最后,中國人傳統的思想觀念在東干文學中也有充分的反映。東干文學作品反映出中國傳統文化強烈的倫理道德色彩,正如東干口歌口溜所說: “父母的恩情數不清, 抓屎抓尿才成人?!睂`背傳統道德規范的行為則予以批評:“沒調養的兒子二夾涼, 娶哩媳婦忘哩娘。”
(四)同周圍多元文化的獨特關系?!昂M馊A文文學處在中外文化相遇、碰撞的最前沿, 當中有各種錯綜復雜的關系和矛盾。從大的方面看, 主要是兩個方面: 一是原先本民族文化和居住國主流文化的差距、間隔形成的緊張關系與矛盾; 二是居住國各種非主流文化之間的關系和矛盾, 并由此而引發的華族文化與其他邊緣文化的矛盾。而這些,都會以這樣或那樣的形式反映在華文作家所寫的文學作品中?!?而中亞東干文學所反映出的與俄羅斯主流文化、與中亞各種亞文化之間的關系卻是平和、融洽的,不具有矛盾與張力。因為以伊斯蘭文化為內核,具有中國文化特質的東干文化有極廣的包容性,它能夠積極吸納各民族文化的營養來豐富自己,發展自己,同時又能經受住各種復雜文化形態的滲透、融合與同化,保持自己的特色。這也能給中華文化與世界文化交流互動引出一些新的思考。
常立霓:《中國“東干學”研究述評》,《中央民族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2008年第4期。
常文昌、唐欣:《東干文學:世界華語文學的一個分支》,載2003年8月4日《光明日報》。
常文昌:《亞斯爾#8226;十娃子的創作個性與文化資源》,《中央民族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2009年第2期。
饒芃子:《海外華文文學的比較文學意義》,《深圳大學學報》(人文社會科學版)2006年第2期。
作者簡介:司俊琴,女,蘭州大學外國語學院副教授。
基金項目:蘭州大學人文社會科學學科建設基金項目(LZUGH0801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