某日下午,臺灣傳媒界超級女強人曹又方和上海文壇人人皆知的著名女作家陸星兒共同出現在上海青海路休閑街上的鸚鵡咖啡館里。
雙方都是慕名而來,但慕名的原因并非是她們的作品和文字,而是她們共同經歷過的,讓她們曾經透不過氣來的生活遭遇。
曹又方和陸星兒,盡管她們的生存環境和創作經歷都有太多的不同,但是她們都屬于50年代走過來的著名女作家,一眼望去,她們的目光中都存有那種既仔細坦蕩又從從容容令人尊敬的氣質,如果不是由于她們都超乎尋常的消瘦,你是很難想像到這是一對正在經歷著與癌癥和死亡拔河的女人……。
她們的命運中有太多的相似之處,離婚的女人,單親母親,一生以文字為生的女作家,在幾乎相差不多的年齡中都先后中了兩次癌癥的“彩票”……
這一系列的幸與不幸帶給了她們太多的靈魂感悟,這些感悟變成了她們與生命、與信仰、與死亡對話的密碼,從這些密碼中,我們看到了她們橫溢的才華,與生俱來的優秀品質,看到了她們與死亡對抗的堅強和默契。
治病與營養
陸星兒(以下簡稱陸):我兩年前得了胃癌,去做手術的時候腹水很大,有十斤水了,肚子脹。我的醫生介紹說你不要絕望,在臺灣有個女作家也得了癌癥,她對癌癥的后期治療與營養很有研究,已經活了5年了,還寫出了新作品,你不妨看看,沒有想到今天能碰到你。
曹又方(以下簡稱曹):不得已,無可奈何。“中彩”了怎么辦,為此,我研究了癌癥心理學,還研究了癌癥營養食譜,總之,我后期都是在學習,變成了與癌癥為“友”。
陸:我第一次做完手術后拒絕化療。我覺得化療非常慘無人道。得過癌癥的人都知道,很多癌癥病人不是死在癌癥上,就是在治療上,最后是衰竭而死。一般癌癥病人經過手術以后身體很虛弱。我想我胃已經切除了,不想讓肝、。腎等其他好的臟器被藥打壞。所以,化療了兩次以后就沒有堅持做,親朋好友都沒有說服我。過了兩年多,我覺得已經好了,沒想到會復發。這次我就化療了,要做六次,我剛剛化療出來,還要做兩次。
曹:你更需要營養,我每天都去練氣功。如果調理得好,氣功跟營養都對身體有幫助。尤其是胃更要加強營養。
陸:醫生的治療方案我現在聽,畢竟是醫學,完全靠自己判斷不行。第一次,我太相信自己的感覺,不相信醫學,不太相信他們對我的診斷,包括對我的治療方案。但第二次又生了以后,我首先認命,可能我的基因里容易長這個。第一次我都不承認自己得了癌癥,因為我一直很健康。但手術把我的胃切除了,這對我觸動很大。胃沒有了,生活變得非常困難。
曹:我談過癌癥心理學,對很多人來說,都有不承認現實的過程。但我沒有,我沒有問為什么是我,反而問為什么不該是我?因為我看到整體的環境還有壓力。于是我就自己把它搞清楚,搞得清清楚楚。
陸:我不想搞清楚,就憑自我感覺。
曹:我知道自己有一個大的缺點,就是太過自信,太過自信就是一種盲目。有一些事情還是要參考專家。我通常不會相信某個醫生的話,我會問好幾個醫生。
陸:我第一次是這樣,第二次我完全聽醫生的。
曹:我第一次做手術,一共看了三個醫生才決定做。你現在最重要的是營養,如果你的體重能夠維持甚至增高就表示你安全了。所以要非常注意你的體重,要自己量。自己體重下降是不好的消息,你至少現在要保持不降,我在書里也寫了,癌癥病人到最后大多數都是死于營養極度不良,所以很瘦。癌癥病人宜胖不宜瘦。
陸:我第二次化療以后長了兩三斤。
曹:你要等化療結束以后才能長體重。要吃高蛋白質,要吃高營養。你現在沒有胃比較麻煩,所以還是要請教醫生,像豆漿、雜糧這種要吃,因為這樣才會有營養。你吃的量不大,你的營養就一定要高。你不能吃很粗的東西,就吃易于消化的,像番茄蛋湯這種東西,我今天就吃的是黃豆芽番茄海帶大骨湯,湯濃一點,像這樣吃營養都夠了。
陸:喝湯就夠了?
曹:因為你有胃的問題。番茄抗癌的能力很強,黃豆芽蛋白質很高,大骨頭都是很好的東西。還有,酸奶會幫助你消滅壞的細菌,也要喝酸奶,但是你吃以前要從冰箱里拿出來,等它變成室內溫度的時候再喝。
陸:這些都在您的書里寫了嗎?
曹:書里很仔細寫了,簡體版過兩天就能在各書店里看到。我現在吃雜糧面包,面包里有一些果仁、蕎麥、大麥、燕麥、核桃仁等等,也都有營養,白面包跟白米飯很少吃。牛肉營養非常好,不僅干凈,而且營養比較豐富。臺灣有。。個醫生,她是日本皇室的御醫,她認為癌癥人要吃素這觀念非常錯誤。番茄、牛肉、紅蘿卜、洋蔥一起燉湯,也可以放一點大的甘藍菜、包心菜,我在書里都有分析,分析抗癌的效果以及營養成分。
自我調整與生活的樂趣
曹:第一次得病后,我手術第3天就開始下床散步,傷口愈合后,就外出旅行。去了世界很多地方,只要有時間、有機會就旅行,我覺得,生命在于運動,這的的確確是非常重要的。
陸:我是很受限制的,一是兒子大學沒有畢業,二是我的領導都不太同意我出去,他們老說你要靜養。我經常撒謊,自己跑出去玩。今天上午我去釣魚,本來叫我昨天住院,今天我跑去釣魚了。
記者:我帶著曹老師在北京,她說現在特別喜歡坐在車上看街景,我發現她看街景非常認真。從九寨溝回來坐在車上,我問她會不會很疲乏?她說不會累,因為窗外的風景太美麗了。我覺得是不是意識到你的生命跟終點接近的時候你才會覺得一切都很珍貫?
曹:我跨越的生死兩界,就算是帶病修行吧!
陸:我第一次意識到生命是那么重要,原來沒有意識到。生了病以后,所有活的東西我都覺得很重要,小草、小鳥,螞蟻我原來是看也不看,現在所有活的東西都很珍貴。
曹:原來在紐約買了房子,在舊金山買了房子,又在臺灣買了房子,現在,舊金山的房子賣掉了,紐約的房子給了兒子,臺灣的房子又準備賣掉,準備到大理定居,我那么多書,誰愿意要誰要,誰愿意要拿走。我只想在云南大理有一個安靜簡單的小屋子,越簡單越好,出門有山有水,有清新的空氣……。
記者:曹老師,有人說得了病以后,特別是癌癥病人,需要有一個集體,一起做一些集體活動會好很多。
曹:會讓他分心。
陸:我很感謝上帝,讓我在孩子已經進了重點大學以后才讓我生這個病。所以我很感恩。如果在兒子高中階段我生病的話,他肯定沒有心思考大學,我也沒有能力關心他考大學。我也感謝上帝,在我仍然有年齡和體力的情況下讓我生病,讓我有挽回的機會。另外,我冥冥當中覺得上帝可能看我這種生活方式太糟糕,讓我生的這場病。
記者:現在跟兒子在一起,通過這場病,你們倆的感情是不是更深一些?他可能會更多關愛你。
陸:似乎沒有,想像中的東西。昨天我還跟他討論,我在醫院里開刀,躺在那里確實像個病人的時候他很著急,可是只要我從醫院回到家站起來,他就忘記我是個病人了。
曹:你現在要節省體力。開單子叫阿姨買菜。你現在要多煲一點好的湯,不要吃雞湯,鴨湯還可以,黃魚也不要吃。腫瘤很怕發,我很喜歡吃黃魚,現在不敢吃了。
陸:你兒子結婚了嗎?
曹:沒有。我從來不主導他的人生,別人問我:你兒子有沒有結婚?我說他不適合結婚,他很生氣。他說在美國講這句話的意思是表示這個人是同性戀。我沒有想到這里,我常常告訴別人我不適合結婚,所以我沒有想到這句話是不好的意思。
陸:你在臺灣還有工作嗎?
曹:我一直都工作,我做編輯。現在,我還是喜歡工作。我在上海住的時候,有時候5點鐘爬起來寫稿。
記者:寫作會不會勞神?
曹:勞神,所以她(指陸)現在不適合。我也是等體重恢復,精神也比較好的時候才寫。化療前兩個月,我看到食物都要吐,吃不下,那個時候很難受。可是掉的十公斤很快長回來了,要注意營養。癌癥病人體重能不能增加,營養好不好是非常重要的因素。
陸:雜果汁好不好?
曹:雜果汁很好,我在書里提了很多提議。
記者:如果現在說曹老師你的病突然好了,像你們工作一輩子的人,會不會還會恢復到原來工作狂的狀態?
曹:我覺得我做兩次大手術,生命的順序早就排好了,我絕對不會再那樣工作了。
記者:是不是因為你年齡到了?
曹:不是這樣,我可以回職場。我這一輩子下了幾次決心不進職場。我在30多歲那幾年,責任很重,有一陣我們公司早上7點開干部會議,壓力非常大,后來雜志因為理念太超前了賣不了,是男性雜志,雜志關門以后,我就立志不要工作。開專欄掙稿費為生,曾經同時開過13個報刊專欄。那個時候作家不賺錢,除了瓊瑤跟寫武俠小說的作家以外,我做到了。到了紐約以后,我并沒有計劃,可是我既然要在紐約呆,就必須要掙錢,所以我又進了報館。后來去雜志工作,編整版。老板讓我做兩個版,我說那就一三五上班,所以那個時候有點自由。
陸:在美國買的房子就是靠你工資嗎?
曹:是啊。那時候兒子跑到美國去,為了他讀書。他有一天很感嘆,說如果把坐交通車的時間拿來睡覺有多好。我一聽很有道理,就買了那個房子,那個房子離他學校比較近。美國買房子貸款很多,只要付一個前期款就行,隨便付多少,付的少就利息高。所以買房子并不困難,只是看你愿不愿意做這個蝸牛。以前我沒有想過買房子,我跑來跑去,在紐約搬家搬了九次,我想每個地方住一住。
陸:我也是在兵團呆了很多年,后期回到北京,離婚后又回到上海。
曹:在上海當作家收入應當不錯吧?
陸:相對而言,收入不算多,還可以吧l今天白天他們說,上海人很節約,我說不節約不行,我們的工資稿費養一個兒子,如果這個兒子不養的話,每個月都可以買一雙意大利的皮鞋。但是我現在每個月都要在兒子身上花一千多塊錢。兒子第一次拿工資給了我,我說你知道養媽媽了。
曹;我兒子在紐約,除了過生日給他一個紅包,平時不管他的,他也曾經開玩笑問過我,“媽媽,你死了后錢留給誰?”我說,你放心吧,我會收支平衡的……我兒子每次給我寫圣誕卡、生日卡,都是寫讓我忘記他跟我借過的一百塊錢。
陸:我兒子每次跟我借錢的時候都說將來我會還給你的。我說將來養老怎么辦?他說我會養你。不久前,他拿了第一份工資,很高興,我說怎么這么高興,他說發工資了。然后就點錢給我。
曹:我兒子頂多寄兩塊美金,或者寫一張支票,一千萬美金,空頭支票。今年過年我又收到他一千萬美金的空頭支票。
陸:兒子總的來說還是很愛我的,我相信愛也不會白付出。他已經回報我了,他們的孩子不會讓我帶。他說我已經被你寵壞了,我不會讓我的孩子再讓你寵壞了。
曹:都一樣。不過美國的父母普遍對孩子不會那么盡心盡力。哪個女性越無我,越會把感情投在孩子身上。因為你自己還是擁有自己的世界,因為你要寫作,這是很大的精神寄托。你為兒子付出,可是我覺得你為你的寫作也同時付出了。
陸:只要你做得快活就可以。
曹:因為你有能力,所以你付出不會埋怨,那種沒有能力還要付出一定有埋怨。
記者:陸老師,現在讓你重新生活,還會獨身嗎?或者說結婚了會不會離婚,離婚了以后會不會當單身媽媽,會不會還是那樣工作?
陸:我還是會當單身媽媽,還是會生孩子,還是希望多生一個。可能他不孝順我,對我不好,但我覺得這個過程是很開心的,給你很多快樂,陪他走路,跟他說話,看到他的臉很像你,撫養他,給他洗澡,陪他玩,很開心。
記者:聽說曹老師在病了之后寫的《淡定·積極重生》一書,在臺灣引起轟動?
曹:這個結果我也沒想到。當時寫這本書的目的是自勵勵人,沒想到它不僅在病人中間產生影響,很多健康人也很受震動。
記者:您寫它的初衷是什么?
曹:我是想把自己對抗病魔的過程記錄下來,希望自己所受的痛苦對他人能有些幫助,這樣才不至于平白的大病一場。現在想來,我的想法太天真了,只不過在病后一個多月跳了一次舞,就自詡為一個跳舞的癌癥患者,哪知道前面的路有多險惡。
陸:我發現寫作的女人真是驚人地相似。我得病后,也把自己的一些心得寫了出來,出了一本書。
曹:我做什么事都講求夠本,生病也要夠本,所以寫本書出來。還有,得病后我才知道,在臺灣,自1981年以來,癌癥一直高居10大死亡原因榜首。
陸:對于我來說,寫作具有療傷的作用,我一生開過兩次刀,第一次生了兒子,第二次生出一個全新的自己。
讓生命重現綠色
曹:其實,對于每個人來講,無論你得了什么病,都要反思一個問題,為什么現在癌癥的發病率這么高?據統計每3.2個人就有一人患癌癥,這其中有多少是無法人為控制呢?
陸:這與環境污染大有關系,現在我們吃的水果、蔬菜都受到農藥的污染,城市里的空氣也太糟了。
曹:還有一方面,是因為今天的大人與小孩都在一味追求世俗的成功,從小到大都處在龐大的壓力之下。小孩一上學就要天天面臨考試升學,大人每天要掙錢、拼命競爭,壓抑情緒,生活過于緊張,這些壓力都是致癌的因素。
記者:還有一種是不良的生活習慣,比如說抽煙、喝酒,不正常的飲食等等。
曹:現代人把生活排的過于緊湊,還自認為這是高效率表現。其實在這方面,我也是一個過度消耗自己的人,所以才會有今天這個結果,我一定要提醒每一個朋友,別讓自己成為壓抑型的人,別做一個凡事批評刻薄的人,不要光在嘴上談健康、談樂趣。
陸;自從得病,我才真正認識到,生命從來不是可以推算出來的公式,它是經常有變數的。如果我們活著,惟一能做到的是要善待自己的生命。
記者:曹老師,您得病以后,目前改變了過度消耗自己的生活習慣了嗎?
曹:當然變了,從許多方面來說,我已經不是原來的我,但是卻仍然在延續著原來的我,在很多問題上,我都很小心,很留意了。我在得病之前一直是長發長裙,現在因為化療,我改為短發短裙,盡管看起來已是一介老婦,但是我還能從長褲、恤衫和夾克衫中,找到幾份瀟灑。看看我戴的這個單吊的耳環,酷吧!生活就要開心才好。
記者:回去后要好好讀一下兩位老師大病后的作品。謝謝兩位接受采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