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認識的第一個《北京文學》編輯,是劉冠軍。80年代初,不記得是1981年還是1982年,他來山西組稿。那時,我還只是一個文學青年,和別人一起去他下榻的旅館拜訪他。對于一個小城文學青年來說,謁見一個來自煌煌都城的大編輯,自然心生敬畏。不料,這個代表著莊嚴的文學高門檻的編輯,竟然是那樣樸素和平易近人,沒有半點架子。原來,這劉冠軍也是一個寫小說的同行,筆名劉恒,日后將名動天下。就像革命者憑著一首《國際歌》可以在世界上任何一個地方找到自己的同志一樣,那個年代,憑著“文學”之名,所有的文學青年,在中國任何一個角落,都可以找到自己的朋友和知音。記得那天,天氣是陰冷的,可他的熱情和坦誠,他的家常氣,立刻讓我感到,《北京文學》并不是一個遙不可及的、只屬于“名家”的地方。
第一次發表在《北京文學》的作品,是個短篇小說,叫《棗樹院》。現在看來,那是一篇很幼稚的小說,寫一個作為旁觀者的知識女性,對于樓下一條馬路之隔的市井生活的好奇、猜測,詩意化的想象以及現實對她的修正。那是80年代中葉吧?文學的主流,以及社會生活的熱點,都在關注著更為宏大的東西,而我的《棗樹院》,是一個纖弱的、可以忽略不計的聲音。但是《北京文學》并沒有因為它的纖弱和非主流而排斥它,拋棄它。我甚至都忘記了這篇小說的責編是誰,卻永遠記住了《北京文學》對一個普通寫作者不趨時的、誠實思考和表達的支持。
在我30年的寫作生涯中,第一次獲全國性的獎項,是因為《心愛的樹》,它使我獲得了第四屆魯迅文學獎。我相信,每篇小說其實都是有自己的命運的,《心愛的樹》之所以幸運,是因為它發表在了《北京文學》。也許,換一家雜志,換一本刊物,它就也會像我其他的小說一樣,自生自滅了。多年來,我的小說們已經習慣了這種一出生即被淹沒的命運,這種孤芳自賞或者孤魂野鬼般的自生自滅。所以,對它的獲獎,我其實深感意外。雖說,在“知天命”之年,獲獎不再會使一個人頭腦發熱,也不會像年輕時高興得那樣毫無負擔,但我仍然從心里感謝《北京文學》。我知道,是他們真誠的努力,才使《心愛的樹》脫穎而出,有機會被更多的人、更多的眼睛和心,認識并欣賞。從這個意義上說,它是一棵幸福的樹。
《北京文學》60歲了,算來,我是在她風華正茂的青春期就與她相識,并有幸作為一個見證者看她走向了自己生命豐美的盛年。同時,她也記錄了我——一個外省創作者文學生命的履痕。我珍惜這一切,以文學的名義。
2010-1-8于北京
(本文作者系當代著名作家)
責任編輯 王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