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引誘

2010-01-01 00:00:00戴恒春
啄木鳥 2010年2期

墜落的陰謀

她端著一杯咖啡走到窗前。從15層公寓樓的落地窗望出去,天空似乎離得很近。昨天的一場透雨沖走了酷熱,也把夜空洗刷得分外干凈。天穹深邃湛藍,滿天的星星顯得比平日大了許多,忽明忽暗的,不停地眨動著眼睛。不時的,一顆流星劃過,不知道落到什么地方去了。

她只穿了一件睡袍,心情如同天氣一樣好。今天下午,她終于把壓在心底很久的話講了出來,而且得到對方充分的理解。從此,她就可以像普通人一樣過上正常的生活了,再不需要每天提心吊膽,去做自己不愿意做的事情了。

晚飯時他們一起喝了不少酒,說了不少話,心情都很愉快。對方長得俊朗灑脫,為人又體貼溫柔,作為朋友進行交往是很合適的。今天把心中的疙瘩解開,理順倆人之間的關系,今后在一起就更好相處了。

她用勺子攪動著咖啡,喝了一小口,向前倚在落地窗電鍍的鋼管窗欞上。微風吹來,掀起了她薄薄的睡袍,輕拂著她光滑的肌膚,使她感到很愜意。驀然,有人在她身后輕輕摟住了她的腰,一股洗浴香波的味道隨著飄了過來。她知道他已經洗完澡了。他們剛剛才共享了床笫之歡,他強壯的身軀,樂此不疲的纏綿幾度令她飄飄欲仙。她心中一陣悸動,閉上眼睛,等待著對方進一步的繾綣。對方的臉龐湊近她的脖項,鼻息吹拂著她的發梢,摟著她腰肢的手一邊撫摸著她一邊慢慢向下移,最后卻在她大腿的位置停住了。她對對方的動作有些詫異,不知道他要做什么。她剛睜開眼睛,沒想到后腦被一個重物狠狠地擊打了一下。她一陣頭暈目眩,剛要回頭,對方猛然用力,一下子將她抱起來,順著敞開的落地窗將她掀到了窗外!

她大叫了一聲,咖啡杯和小勺都拋了出去。這一切來得太過突然,她根本就沒有反應的時間。從15層的高空向下墜落的時候,她伸手想要抓住點什么,但什么也抓不到。不知怎么的,她的意識中突然出現了幻覺,想起她過去做演員時,有一次拍攝古裝戲《神雕俠侶》,她從懸崖上往下跳,在墜落的過程中,有一只大雕在半空中飛來,托住她向遠方飛去。但這一次沒有任何東西托住她了。從她的公寓落地窗到地面只有短短的幾秒鐘。她平仰著身體落到草坪上,后腦著地,瞬間就失去了知覺。在這個世界上,她最后的一點意識,是望見那個她曾經心儀的男人,站在她公寓的落地窗前把窗簾拉上了。

他把窗簾拉上,卻沒有去碰開著的落地窗。窗外刮來一陣風,窗簾被吹得鼓起來,像兩張掛滿風的船帆。他沉著地將手中的活動扳手放到地上,解開圍在腰間的浴巾,將衣服一件件穿起來。穿完衣服后,他從褲兜里掏出一塊手帕,認真地將茶幾、門把手、門框等處擦拭了一遍。接著,他拿過一只旅行包,將活動扳手及他用過的茶杯、浴巾等東西放了進去。床上的被罩尚未拉開,上面丟著女人的內褲和胸罩。他咧開嘴笑了:這個傻女人,還想著與他共度良宵,一點兒都沒意識到已經死到臨頭了!在他曾經交往過的女人中,這一個長著漂亮臉蛋和迷人身材,卻沒什么頭腦。沒想到這樣的人居然也要背叛他。“這不是我無情,是你自尋死路!”他惡狠狠地嘟噥了一句。

他拿起一只煙缸,點燃一支煙,站到屋子的角落,又端詳了一下全屋的情況。屋子里已經沒有他曾經來過的痕跡了。

他將煙蒂在煙缸中按熄,將煙缸用一張報紙包好,也塞進了旅行包。走出房門,來到亮著昏暗壁燈的走廊上的時候,他猶豫了一下,沒有用手去按電梯門旁的按鈕,而是順著太平門從樓梯走下了樓。已經快到11點了,樓下大廳里一個人也沒有。小區的路徑旁亮著幾盞昏暗的路燈,風吹過時,一閃一閃的。他快步穿過小區的院落,向大門外走去。

女明星之死

“小黃,你再給保密辦打個電話,催催他們,看那份地圖的鑒定什么時候能做出來!”何炯壓住怒氣,用一只手敲著桌上的玻璃板,對站在對面的一個警察說道。

“已經打過了。”小黃解釋說。他叫黃朋,是偵查處二科的科長,高高的個子,面龐清秀,“他們說再快也要五天。”

“有那么復雜嗎?不就是鑒定那份地圖是不是還有價值嗎,怎么這么費勁?地圖是哪年繪制的?是1956年吧?”

“1953年。距現在有50多年了。他們說這種事他們做不了主。”黃科長文文靜靜的,說話聲音不大,“我的大處長,您不知道辦這種事情有多難,聽說是軍用地圖,他們左推右擋,要我們先寫個書面報告,他們要逐級上報。”

“什么事都要寫個報告!標準的官僚語言。一個外國游客在我們手里押了一天多了,怎么處理就要憑這份地圖的價值來定,非要鬧出外交糾紛才行嗎?”

何炯長吐出一口氣。這件事不大,但因為涉及外事,所以處理起來有些棘手。昨天一個持旅游簽證的外國游客從海關出境的時候,被查出來攜帶了一份軍用地圖。地圖是手繪的,從圖上的地名和標志看,有可能是某部隊當時在此駐防,為了訓練需要,繪制了這份地圖。但是,雖然是50多年前的舊地圖,但是地圖上有“秘密”字樣,海關卻做不了主,一個電話打到了局里,請求他們協助處理。據那個游客講,這張地圖是他在吉林長白山旅游時,在舊貨市場的一個小販手里買的,因為他有收集各種地圖的愛好。他并不知道買這張地圖違反了中國法律,表示深刻懺悔,愿意留下地圖,并希望能對他從輕處理。

要處理先得搞清楚這件事的性質,可讓保密辦對地圖的密級進行鑒定。按照與這個國家簽訂的《領事協定》,拘押這個國家的公民四天內就要通知該國駐華領事館,可地圖鑒定出來卻要五天。

“這樣吧。”何炯想了想,“你去把那張地圖拿來。等保密辦的鑒定怕是來不及了,我們自己到部隊保衛部門去一趟吧。”

這時辦公桌上的電話響起來。何炯抄起電話。

“是何處長嗎?”電話中傳出一個男人的聲音,聲音很大,語氣有些焦急。

“是,什么事兒?”何炯看了一下電話機上的來電顯示屏,見號碼是局總值班室的。這個號碼他再熟悉不過了,一定是又有什么案子發生了。

“是這樣,剛才北城分局來電話,說在‘雨軒花園’小區,今天早上發現了一具女尸,是從樓上掉下來的。分局已經把尸體送到法醫鑒定中心了。局長吩咐讓你帶人出一下現場。”

“明白了。”何炯掛上電話,長出了一口氣。他今年48歲了,在這個行當里干了20多年,經常是這個案子還沒有處理完,下一個案子又來了,就沒有一天“消停”過。

何炯瞟了躺在解剖臺上的女人一眼。死者被一張白布單蓋住,只露出一張臉龐。死者30歲左右的年紀,面容蒼白如紙,眼瞼沒有完全閉攏,失神的目光瞪著前方,嘴角掛著血,微微張著,仿佛雖然死了,還對什么感到驚恐似的。她的頭發散亂地壓在腦后,有一大綹被血凝固在一起。左側顱骨微微塌陷,使她的臉有些變形,但盡管如此,仍能看出她生前的俏麗模樣。

經過連夜調查,死者的身份基本搞清楚了。她叫徐婉儀,37歲,未婚,年輕時曾入圍過亞洲小姐選美比賽,現在持馬來西亞護照,拍過幾部影視劇,前年在“雨軒花園”買的房子。據現場初步勘查判斷,死者生前顯然正在喝咖啡。草坪上落著一只咖啡杯,杯中有咖啡殘液,旁邊的草地上還有一把小勺。

“死者從樓上掉到地上時造成顱骨破碎,但在從樓上摔下來之前,她的頭顱被鈍器擊打過。這種傷痕很容易被從高處摔下造成的傷痕掩蓋住。”陳法醫向上推推眼鏡,瞇縫著眼睛凝視著何炯,“在死之前,死者喝了不少紅酒,而且與人有過性接觸。”

何炯思忖了一下,叫上小黃,決定對徐婉儀的住宅再進行一次勘查。

“雨軒花園”是前幾年在這座城市里建起來的住宅小區,里面有五棟塔樓式建筑。他們在小區保安的引領下來到了死者的住宅。有幾名警察正坐在客廳中聊天,看到何炯便紛紛站立起來。

“何處長。”一個年輕的女警官走過來,自我介紹道,“我是分局刑偵科的副科長馮莉。按照您的指示,我們剛剛對現場進行了第二次勘查,我把情況向您匯報一下。”

何炯看了看女警官。馮莉長得很漂亮,勻稱的身材,大眼睛,齊耳短發,顯得很有朝氣。公安機關的各個單位近幾年在招警的時候不但注意才干,而且注重相貌,使年輕警察的形象煥然一新。何炯微微一笑,與馮莉握了握手。“你好,馮科長。這次勘查又發現了什么新情況嗎?”

“是的,在第一次勘查的基礎上,又有了新的發現。”何炯在各個房間轉了轉,地板上和家具等物體上畫滿了警察在勘查時留下的各種記號,他小心地繞著走,注意不要碰到。馮莉陪在他身旁,邊走邊向他介紹著情況。

“徐婉儀從樓上摔到樓下之前,屋里不是只有她一個人。我們在臥室的床上及淋浴間的地面上,除了發現她的毛發外,還發現了其他人的毛發;在屋里的物品上,發現了有意識地擦拭指紋的痕跡,顯然那個人想要毀滅證據。但盡管如此,在客廳和衛生間中仍然發現了其他人的指紋。”

“還有什么。”

“是這樣。”馮莉停頓了一下,“除此以外,還有更重要的發現……”

“噢。發現了什么?”何炯警覺地停下腳步,看著馮莉。

馮莉從一個警察手中拿過幾頁紙遞給何炯。“另外,在她的電腦中,我們發現了許多文件的條目。足足有幾十份。”

何炯接過紙,一看條目,見都是重要部門的文件,涉及政治、經濟等一些內容,幾個條目上還標有“秘密”的字樣。

“這種文件一般的老百姓是看不到的,更別說像徐婉儀這樣的境外人士了。”馮莉解釋道。

何炯點點頭。又隨著馮莉來到客廳中放置的一臺計算機前。馮莉坐到計算機前,啟動機器。隨著她的雙手在鍵盤上熟練地敲擊,一列列文件目錄赫然出現在他的眼前。“這臺計算機設置了密碼,上次勘查時我們沒有打開,這次是請了局里技術處的工程師才打開的。”馮莉解釋道。

“這個女人是演藝界的,她關心的話題應該是服裝的流行趨勢或者是化妝品的品牌,怎么會關心起中國經濟的走勢和政治動態來了?”何炯盯著熒光屏上的文字,不解地問道。

“對徐婉儀的情況,我們知道得很有限,為了多掌握點兒情況,我們向這棟樓的住戶進行了一些調查。”馮莉說道,“大家都反映她不太和鄰居們來往,客人也比較少。當然了,像這樣的公寓住宅,大家互不相識,也很少來往,不容易問出什么有價值的線索來。”

“還要繼續詢問。”何炯直起身對馮莉說,“要擴大范圍,包括昨天晚上值班的保安,各家的保姆,傳達室的門房等等都要列入詢問名單。既然她是在晚上被人殺害后從窗戶推下樓去的,那就很可能會有人注意到那個兇手的蹤跡。”

“那這些文件怎么辦?”

“這的確是個新發現。”何炯看了看馮莉手中的文件,“我想她的被殺,也許與這些文件有關,我們應該循著這條路,先找到提供文件的這個人。”

機密文件

這座城市的交通擁堵狀況日漸嚴重,雖然已經過了下班的高峰期,但車流仍在大道上排成了行,以緩慢的速度向前行進。何炯走后,黃朋和馮莉又在徐婉儀的住宅盤桓了一會兒,見現場的警察都很疲勞,便收了隊,決定第二天再回來接著勘查。黃朋殷勤地提出用車送她一程。見馮莉有些猶豫,便說正好趁這段時間再溝通一下對案情的看法。

天色暗了下來,只有西邊的山巒上方還有幾塊被夕陽染成紅色的云,不停地變換著姿態。

“這個案子有些蹊蹺。”車子停在一個十字路口處,黃朋把車剎住,摘了空擋,對坐在身邊的馮莉說道,“一個已經過氣的女藝人,手中竟然有這么多涉及方方面面的文件,不知道的還以為她是個搞學術研究的學者呢。”

“不但像學者,而且涉及的領域還很雜。”馮莉點點頭,天已經黑透了,路邊的霓虹燈閃閃爍爍,燈光勾勒出她的側影。

“一個女藝人,手中有些錢,在這座城市購房居住,這是很正常的。但問題是她在此地住了不過兩三年,人生地不熟的,她本人不應該具備這種條件,顯然是有人向她提供的。”

“還有一點你可能也注意到了,這些文件雖然有的標有密級,但都是一些政策性、宏觀性的文件,有些已經在報紙上發表了,密級并不很高。”馮莉進一步分析道。

“就是說,向徐婉儀提供文件的人能接觸到文件,但不能接觸到密級很高的文件。”駛出城區,車輛少了一些,黃朋換擋加速。

“這對于我們確定這個人的身份有幫助。”

到了前邊的路口,黃朋向右駛進一條輔路,前邊不遠處是一片燈火通明的樓群。“不知道在徐婉儀的住宅中有沒有發現通訊簿,或者在她的計算機里有沒有電子信箱之類的東西?”黃朋問道。

“有的。而且還挺多。還沒有來得及整理。”

“那應該看看里面有沒有剛才咱們描述的那樣的人。”

按照馮莉的指引,黃朋將車停在了一棟塔樓前邊。但馮莉并不急著下車,又換了個話題。黑暗中,仍能看到她眼眸中的閃亮。“據你分析,這個提供給徐婉儀文件的人與殺人兇手是個什么關系?”

“現在還不敢妄下結論。”黃朋字斟句酌地說,似乎在尋找恰當的詞語,“房間里沒有搏斗的痕跡,兇手也沒有掠奪錢財,甚至連房門都是完好的。死者是在毫無防范的情況下被兇手殺害的。也許這個人就是提供文件的人。”

“先找到這個人吧!”馮莉推開車門下了車,關上車門之前,她欲言又止,“謝謝你送我。”

“真的嗎?”黃朋笑著回應道。

第二天,天上飄著蒙蒙細雨,空氣清新,顯得濕漉漉的。馮莉和黃朋驅車相約再次來到“雨軒花園”。由于事先打了招呼,安保部經理在辦公室門前等候著, 看到馮莉和黃朋便熱情地迎上來。

“您好,馮科長。”岳經理臉上堆著笑容,“你們要找的人都到了。”他們一邊說著一邊走進辦公室。兩位女電梯工早已坐在那里,等候著他們的詢問。

“上個星期,有一個叫徐婉儀的女人從15層樓上摔下來,這件事兒你們都知道吧?”馮莉閑聊似的問道。

“知道。這么大的事兒誰能不知道?就在我們兩人開電梯的那個樓。” 一個瘦長臉梳著長發的電梯工說道。

“這個女人你們過去認識嗎?”黃朋問道。

“咋不認識!她人長得漂亮。也挺和善的,在這兒住了有兩三年了吧。每次乘電梯都向我們道謝。”另一個胖些,留短發的電梯工說。

“她是一個人住在樓里嗎?”

“是,聽說她沒結過婚。”瘦些的女工說。

“她平時的客人多不多?”

“感覺好像不多。”胖些的女工說,“我們開電梯的也知道不多,只有她和另外的人一起乘電梯我們才知道是她的關系。好像她大部分時間是一個人,但個別時候也和別人一起。”

“最近一段時間有一個男人來的多一些。瘦瘦的,戴了一副眼鏡。”瘦些的女工回憶道,“他都是自己來,臉上沒什么表情,一出電梯就往姓徐的女人住的左邊樓道拐。上星期一天晚上好像還來過。15層有人叫電梯,電梯門一打開,我看到姓徐的和那個男人站在電梯門口,兩個人的手還拉在一起。姓徐的好像剛哭過,眼睛紅紅的。兩人依依不舍的樣子。那個男的進了電梯后一直鐵青著臉,到了樓下徑直就走了。”

“徐婉儀死的那天這個男人來過嗎?”黃朋停住筆,加重語氣問道。

“沒看到。那個星期我值的是上午班。”

“我接班后也沒見到,一直到我11點下班都沒看到。”胖些的女工補充說,“徐婉儀死后也就再沒見他來過。”

“他們交往了有多長時間?”

“怎么也得有半年多了吧?” 兩位女電梯工回憶道,“再以前就沒有見過他了。”

“能不能再把他的樣子描述得詳細些。”黃朋問道,“比如多高,多大歲數,平時穿戴什么衣服,盡可能詳細。”

“好像30多歲的樣子,個子也就一米七,戴個白框眼鏡,外地口音,穿得十分普通,經常是白襯衣灰褲子,身材瘦削。總之,就是一個不起眼的普通人,與靚麗清秀的徐婉儀可不相配。”兩個電梯女工你一言我一語,勾勒出那個男人的剪影。

屋里陷入片刻的沉靜。

“那好,今天就談到這兒吧!”馮莉笑著站起身來,“耽誤你們這么長時間,真是很抱歉。這樣,明天我們派個人來,根據你們的描述給這個男人畫個像。”

兩名女電梯工走出門去。很快,又對小區保安和一些住戶進行了調查走訪,這個和死者有密切接觸的瘦個子男人被定格在兩位年輕刑警的腦海里。

市委辦秘書

何炯和黃朋沒有想到會在這樣的情況下與郭啟明見面。

一大早,他們就來到郭啟明所在單位的辦公廳。為了不過早暴露意圖,他們以保密委的名義開了一封介紹信,介紹他們此行的目的是就壓縮各單位文件數量,提高工作效率的情況進行調研,調研的一項內容就是清點這個單位文件的種類。

單位剛剛上班,樓道里人來人往的。他們在樓道里碰上一個男青年,便攔住他打聽道:“請問,辦公廳李主任的辦公室怎么走?我們是保密委的,昨天約好了的。”

男青年個子不高,瘦削的面龐上架著一副白框眼鏡。聽到他們要找辦公廳主任,熱情地答應道:“你們要找李主任呀,正好我也有事兒去找他,我帶你們去吧!”

他們隨著男青年穿過走廊,來到樓道盡頭的一間辦公室。走到門前,男青年的神情嚴肅起來,扯了扯衣襟,清了一下喉嚨,然后在門扉上輕輕地敲了幾下。可能是敲得太輕了,里面沒有反應。男青年耳朵貼在門上聽了聽,又伸手敲了幾下。

“請進!”門內傳出一個中年男人渾厚的聲音。

他們推門進去,見李主任正伏案寫著什么,看到他們進來,起身從辦公桌后面繞過來。李主任微胖的身材,臉上掛著笑容。

“李主任,這兩位是保密委的。說是跟您約好了!”男青年搶上一步,熱情地向李主任介紹道。

“我知道,昨天通過電話了。”李主任笑著與何炯倆人握了握手,又說道,“接到你們的電話,我就和文件處打了招呼,他們已經做了準備。我看這樣吧,為了節省時間,你們是不是就直接到文件處去?他們已經在等著你們了。”

李主任說完又把男青年拉過來介紹道:“真巧,他就是文件處的,叫郭啟明,讓他帶你們去吧。”就這樣,他們與郭啟明不期而遇了。

到了文件處他們便對文件處的文件目錄進行了核對。經檢查,在徐婉儀家中和電腦中發現的文件種類或名稱,在文件處都有登記。從文件處出來,他們又去了機關保衛處,找到了保衛處的賈處長。何炯與賈處長在大前年全市范圍的社會治安積極分子表彰活動時均被評為先進,在一個先進典型巡回演講團中一起待了半個月。雖然那以后沒有再見過面,但逢年過節互相發個短信,保持著聯系。“案情就不向您老兄講了。”何炯笑著說,“情況還不明,您就向我們提供一些這個在文件處工作的郭啟明的情況。只限您一個人知道就行了。”

賈處長認識郭啟明。說這個人三十出頭的年紀,單身,家不在本地,住在機關集體宿舍,為人比較低調,平時不太與人來往。他畢業于一所名牌大學,文章寫得不錯,是文件處的筆桿子之一。

“我對這個郭啟明原來也不了解。”賈處長解釋道,“機關這么多人,我們保衛處也顧不過來。但最近這個姓郭的有些反常。我剛才說了,他不是本地人,家在甘肅的一個地方。機關的單身漢晚飯都在食堂吃,可能他家里面比較困難,每天吃飯都是吃便宜的菜。但幾個月前他好像突然有錢了,晚飯很少在食堂吃了,經常被人看到在飯館里吃吃喝喝。還有人看到他最近開了一輛‘本田’轎車。我們機關內停車場位置不夠,開私車的人都將車放在機關門前的兩旁路邊。但這個郭啟明為遮人耳目,將車放在附近的小區內,每天下班騎車出去,再到小區里開車。當然,有些人不愿意露富,也可以理解。但以他的經濟條件,不知道他這輛車哪兒來的。不少人都在背后議論他……這些情況也不知對你們有用沒用。”

從保衛處出來,走出辦公樓的時候黃朋對何炯說:“能不能認定就是姓郭的向徐婉儀提供的文件?”黃朋將車子發動起來,開出機關大門拐上了街道。正是上午時分,街道上車很多,一輛輛地慢慢向前行駛著。

“從現在掌握的情況看,應該可以認定。”何炯點點頭,“回去向局長匯報一下,我看可以正面接觸他了,以防夜長夢多。”

何炯望著車窗外的景色,陷入了沉思。到目前為止,案子已經取得了突破。根據他多年從事刑事偵查的經驗看,一般性的兇殺案偵破起來并不是十分復雜。因為一旦涉及殺人,兇手就會留下破綻,而刑事偵查學發展到今天,已經積累了太多偵破兇殺案的實踐和理論,一般的殺人兇手決逃不脫這些手法。

但這個叫郭啟明的人殺害徐婉儀的動機是什么呢?也許,是向她提供了一些情報,又后悔了,怕暴露自己就殺了她?這種解釋說得過去,但那些文件也不是什么國家的核心機密,似乎不必要用殺人的辦法加以解決。也許,兩人是情人關系,起了芥蒂,不得不殺掉她?可根據調查,兩人的關系似乎走得很近,徐婉儀死前一個星期兩個人還在電梯外卿卿我我,不至于幾天就反目成仇,非要置對方于死地。況且,如果是這個郭啟明殺了徐婉儀,應該避之唯恐不及,怎么又用自己辦公室的電話給死者打電話?還要跑到死者的住處去打聽情況呢?這不太合理呀?

桃花劫難

“小郭,李主任讓你到他的辦公室去一下。” 郭啟明正坐在辦公室里看報紙,一個同事推門探進頭來對他說。這幾天他總感覺心神不寧,眼皮一個勁兒地跳個不停。別人都說“左眼跳財、右眼跳災”,可他兩個眼皮輪著跳,也搞不清是財是災了。

來到李主任的辦公室,他發現情況不對,屋子里不只李主任一人,沙發上也坐了好幾個。他一怔,覺得對方有些面熟,再一想,其中的兩個人不正是昨天來單位搞文件檢查的保密委的人嗎?

“怎么,兩位領導今天又……”

“郭啟明!”還沒等他把話說完,李主任嚴肅地打斷了他,“這幾位是公安機關的同志,他們有事情找你,你要老實配合!聽見了嗎?”

郭啟明的腦袋“嗡”的一聲,頓覺天旋地轉,知道不想發生的事情終于發生了。他迷迷糊糊地被拉到一把椅子上坐下,頭無力地耷拉下去。“是……是不是為了徐婉儀的事情?”

“很好。”何炯滿意地點點頭,“我們在徐婉儀家發現了一些文件。經查,文件是你們單位的。你能向我們解釋這是怎么回事兒嗎?”

“……我跟她有曖昧關系,”郭啟明喃喃地講述道,“文件也是我提供給她的,她是美國霍普斯研究中心駐中國代表處的雇員,說是向我要這些文件搞研究用。”

“美國霍普斯研究中心?”聽到這個機構名稱何炯一怔。另一個案子的情況像電影影像一樣掠過他的腦海。這是怎么回事兒?

“她的真實身份是情報機構的代理人,這一點你知道嗎?”

“情報機構?我不知道!”郭啟明的臉變得慘白,“我真的不知道。我只是給他們寫一些稿子……我真的不知道!”

“徐婉儀被人殺了。你知道嗎?”何炯換了個話題,“在她的房間里發現了你的指紋。”何炯盯視著郭啟明,嚴肅地說,“因此你就是第一嫌疑人。徐婉儀死的那天晚上你在什么地方?”何炯加重語氣說。

“我在開會。”郭啟明急急忙忙地解釋道,“我們辦公廳在懷城的培訓基地開廳領導工作務虛會。我是會議記錄人員,三天都沒有離開培訓基地一步。辦公廳的李主任和其他人可以為我證明。”

“我們會調查的。”何炯對郭啟明說,“把你和徐婉儀的關系向我們講一下。從如何相識講起,盡可能詳細。”

郭啟明理了理頭緒,慢慢地講起來:

他和徐婉儀的相識實在有些奇特。以他的出身和經歷,他不可能會認識什么持馬來西亞護照的女演員的,而且還長得那么漂亮、那么風情萬種。但這一切還是在他身上發生了。他大學畢業后被分到辦公廳文件處,主要任務就是給各級領導寫發言稿。他很勤奮,基礎又好,很快就上了路,成了單位小有名氣的筆桿子。但逐漸地,他的心態開始扭曲了。在機關工作的人不少有這樣那樣的“背景”。別看平時大家都客客氣氣,但從這些人看他的眼神中和與他說話時的口氣里,明顯透出對他這個邊遠山區來的窮小子的不屑一顧。在愛情上他也不順利。經人介紹,他交了不下十個女朋友。剛開始姑娘們對他還挺有好感,但交往了一段時間,了解了他的家庭出身,姑娘們就猶豫了,以后接著就逐漸客氣地疏遠了他。慢慢地,他如醉如癡地沉迷于網絡世界中了。他發現,在這里他可以充分展現他的聰明才智,徹底抒發自己被壓抑的心靈。他利用自己可以接觸各類文件的優勢,對各種政治、經濟方面的話題廣發評論。漸漸地,他在這個網站上有了一些名氣,每天晚上,都會有不少人聚到他周圍與他就各種話題進行交流。

一天,一封電子郵件發到他的信箱中。郵件是從大洋彼岸的美國發來的,自我介紹叫Mark Chan(馬克·陳),是美國霍普斯研究中心的研究人員,正在進行中國經濟現狀和發展趨勢的研究。對方說在網上看了他寫的幾篇文章和論點,對此很感興趣。對方還提出了幾個問題,希望他能夠寫篇文章進行論述,并告訴他如果采用,將付給他優厚的報酬。郭啟明感到有些激動。美國霍普斯研究中心可是知名的研究機構,他的文章能被對方看中,充分證明了自己的能力,能與這樣的機構合作,自己的價值今后將會進一步體現出來。他找了些資料,開了幾個夜車,很快將文章寫好,按照對方提供的電子郵箱地址發了過去。對方很快就回信了,對他的文章大加贊賞,并又給了他一個地址,說是讓他到該機構駐華辦事處去取稿酬。

就這樣,他與徐婉儀相識了。記得那是一個星期五的傍晚,按照約定,他敲響了徐婉儀位于“雨軒花園”小區的住宅。當徐婉儀打開門的那一瞬間,他被驚呆了,心想世界上竟然還有這么漂亮的女人!徐婉儀那天穿了一件淡黃色的連衣裙,頭發在腦后盤起來,修長的身材,白皙的膚色,連走起路來姿態都很美。他沒看過徐婉儀演的影視劇,也不知道她還曾經入圍過什么選美比賽,但在他眼里,她簡直是美若天仙。

徐婉儀熱情地把他讓進客廳,給他端上咖啡,坐下來陪他聊天,一顰一笑,十分得體,很快打消了他的拘謹心情。

“你的文章我拜讀了,寫得一流的好!”徐婉儀笑著從茶幾上拿起幾張紙,普通話說得有些拗口,但郭啟明聽起來卻很動聽。“首先題目就吸引人,《論國有企業與建立現代企業制度的矛盾關系》,一下子就吸引住了讀者的眼球。”

“有這么好嗎?”郭啟明美滋滋地問道,眼睛禁不住地瞟著徐婉儀漂亮的雙腿。

“題目好,內容更好。”徐婉儀繼續夸贊道,“你看這段寫得多好:‘非國有企業的出資人主體是追求自身利益最大化的經濟人,而國有企業出資人的主體是政府,政府不是也不應當是追求自身利益最大化的經濟人,而應當是規范經濟人行為的規則制定者。因此,國有企業作為政府擁有的或實際控制的經濟實體,不以追求利潤最大化作為唯一的經營目標也是天經地義的。’這一段話寫得真是深刻呢,幾句話就把國有企業和非國有企業的本質差別說清楚了。”

“徐小姐真是有水平,我這篇文章的文眼就在這幾句話上,卻讓你給找到了。”郭啟明故作謙虛地說道,心里卻十分受用。實際上,這篇文章基本上是他東拼西湊抄來的,但話說回來了,天下文章一多半是抄來抄去的,抄得讓人看不出來就是本事。

“Mr Mark Chan對郭先生的才干很欣賞的。”徐婉儀用小勺攪動著杯子中的咖啡,笑盈盈地瞟了郭啟明一眼,“說他很長時間沒有見過像您這樣有才華的年輕人了。他還說,憑郭先生的才學,就是在霍普斯這樣國際一流的研究中心也能謀得一席之地的。”

“Mr Chan真像是識良馬的伯樂。”郭啟明嘆了一口氣,他每天干的就是寫文章,但文章一被采用就不再屬于他所有,全變成了領導的講話,就是在報紙上發表了,也不會署上他的名字。“只可惜我沒有這個福分。”

“聽郭先生講話,有些懷才不遇的樣子。”徐婉儀繼續不緊不慢地笑著說。她就坐在郭啟明對面,兩條腿搭在一起,顯出優美的曲線。“其實,金子在什么時候都會發光的。Mark Chan讓我轉告你,希望郭先生的才華不要被埋沒了,霍普斯研究中心期待著與你在今后進一步加強合作……你等一下。”

徐婉儀站起身來,轉身向臥室走去。望著她婀娜的背影,郭啟明感到有些管不住自己的眼睛了。

“這是一千美元,是郭先生這篇文章的稿酬。”徐婉儀從臥室中出來,手里拿著一個信封,“Mr Chan講,錢不多,不成敬意,今后如果雙方建立了長期合作關系,稿酬再從優考慮。”

郭啟明的眼珠子都快掉下來。這還不算稿酬從優呀!這種國際知名的研究中心就是有錢,要是再從優,不知還要給多少?

“在國內,與我們保持經常聯系的學者有10多人。”徐婉儀仿佛無意識地又補充道,“大部分都是我們聘請的客座研究人員,拿的是固定薪酬,還定期到本部進行培訓。像郭先生這樣有才華的學者,我想今后也可以走這條路。”

從那天以后,郭啟明便成了徐婉儀公寓的常客。很快,他便從喝咖啡過渡到吃晚飯,接著便留宿在那里。一天晚上,當他們又一次溫存以后,靠在床頭邊閑聊。徐婉儀似乎無意間提到,現在國際上非常關注中國快速的經濟發展能否持續下去,因此本部最近比較重視中國現階段的政治、經濟方面的政策,但卻苦于缺少第一手的材料。本部讓徐婉儀對此盡快拿出辦法來,她想到了郭啟明,因為他在大機關工作,不知能不能幫她這個忙。當然,徐婉儀特別強調,不要給他的工作帶來麻煩,如果不行也不勉強,她再想別的辦法。

郭啟明沒有猶豫就答應了。這算什么事兒?他們這些給領導寫發言稿的秘書們,每天經手參閱的各類內部文件不勝枚舉。其中有一些帶密級的,但大部分都是一些不帶密級的文件。據他的經驗,這些文件不過是比報紙上發表的文章早了幾天,內容更多了一些,沒什么新鮮的。這些文件平時就放在那里無人問津,只有到了要寫哪方面的發言稿時才會拿過來抄上幾段。

這段時間,正為找不到報答徐婉儀的機會犯愁。自己這么一個要錢沒錢、要權沒權,只會寫點兒應景文章的窮小子,卻得到一位天仙般美麗女人的垂青,自己怎么能不相報?拿些材料過來對他易如反掌,下班的時候塞到公文包中帶出來就是了。當然,他不會帶原件給徐婉儀的,單位的文件都是有登記的,他不想闖這個雷區。但他拿復印件出來別人就不會知道了。在單位中,他自己一間辦公室,屋里就有一臺復印機,復印什么材料只需要撳一下按鈕就是了。

拿過幾次材料后,徐婉儀與他的關系更密切了。不但經常給他一些錢,還把辦事處的一輛“本田”轎車讓他使用。郭啟明的虛榮心得到了極大的滿足。單位里不少人都有私車,一到上班的時候,車在單位門口停成一排,蔚為壯觀。為趕潮流,郭啟明也早早就考了車本,但自從離開駕校就沒再摸過方向盤,原因很簡單,他沒這個經濟條件。當然,在機關工作最忌諱的就是張揚,他有了車從沒往機關開過,而是每天開車到機關附近的小區停下,然后再從那里騎自行車去上班,下班后再去開車。

郭啟明對這樣的生活很是得意。徐婉儀前幾天告訴他,霍普斯研究中心已經準備聘請他為客座研究員了,到那時,他上班時在辦公室寫寫發言稿,下班后去給位于美國的研究機構寫些文章,拿著兩份薪酬,光明的前景和美好的生活已經在向他招手了。

這段時間的交往,使郭啟明已經對徐婉儀有了一種說不出來的感情流露。他雖然沒有詳細打聽過她的過去,但從平時的交談中,對她的經歷也有了一些了解。雖然她的生活軌跡與他的生活相差太多,在常人看來也十分光鮮亮麗,但在這層表面的霧紗掩飾下,她也經歷了許多的苦難和折磨。兩個人交往了這么一段時間,也并不全是男女之間的生理要求,兩個寂寞的人經常在一起聊天,互訴衷腸,確實也有了不少感情上的交流,有了不少真誠。甚至徐婉儀已經流露出要在當地安家、度過后半生的意愿。

郭啟明最后一次與徐婉儀見面后,一個星期都不再有徐婉儀的音訊。他實在忍不住,一天上班后,就給她家打了個電話,接電話的是一個陌生的男人,詢問的語調中充滿警惕;他搞不清楚是怎么回事,以為是打錯了,就又打她的手機,接電話的居然還是那個男人!又待了一天,他實在忍不住了,上班后從辦公室里溜出來,直奔徐婉儀的住處,這才知道了一切。

在郭啟明講述的過程中,馮莉在訊問簿上飛快地做著記錄,黃朋則一直站在他的身后。“你最后一次見到徐婉儀是在什么時候?”等郭啟明把情況說完,何炯追問了一句。

“是在她死前三四天。”郭啟明回憶道,“她說總部要有人來,讓我回避一下,不讓我再到她的公寓去了。說是等總部的人走了再給我打電話,結果從此就斷了聯系。”

“總部的人來了嗎?”何炯又問道。馮莉停住筆,注意地看著郭啟明。

“應該來了。”郭啟明把眼鏡向上推了推,老實承認,“我沒有見到。那之前我問過徐婉儀,她告訴我就是我剛才提到的那個叫Mark Chan的人。她還囑咐我不要說出去,說姓Chan的不希望有人知道他來過國內。”

情報中心

“這就是那個案子的卷宗。”黃朋推開何炯辦公室的門走進來,手里捧著幾本裝訂整齊的案卷。何炯接過卷宗,翻開一頁,心中油然涌起一股感慨。“霍普斯研究中心”,這個案子他們傾注了很多心血,多方設計,本以為勝券在握了,但最后終因對方沒有入境而耽擱下來。這一耽擱就是兩年,本以為已經變成“死案”,沒想到會枯木逢春,案情出現了轉機。

事情要從三年前說起。當時根據有關方面提供的情報,得知有一個化名為Mark Chan(馬克·陳)和Raymond Chan(萊蒙德·陳),中文名叫陳再興的情報人員,在美國霍普斯研究中心,以留學美國為誘餌,企圖策反一家生物技術研究所的一名叫蔡天的技術人員。這名技術人員當時并不知情,將自己的研究成果提供給對方,用以換取在美國學術雜志發表論文的“榮譽”。原因也不復雜,該研究所每年都要評定職稱,在各種刊物上發表學術文章的數量是一個硬性指標,而能在美國的學術刊物上發表文章,在評定職稱時確實就處在十分有利的位置。

通過深入調查了解,發現蔡天與那名叫陳再興的情報人員相識,是通過其姐姐蔡梅介紹的。蔡梅在大學當老師,曾公派美國在大學做了一年的訪問學者,后與陳再興(Raymond Chan)相識。交往一段時間后,陳再興說自己要與妻子離婚然后與蔡梅結婚。蔡梅相信了陳再興的話,開始與其同居,直到她留學期滿回國。回國后,她仍然滿懷希望,與陳再興繼續保持著聯系。

后經證實,發現陳再興參與策劃了多起策反我留學人員的行動,而且還資助境內人員搜集我政治、經濟等各方面的情報,危害性相當大。但因其遠在美國,鞭長莫及,無法對其實施打擊。因此當時研究了個方案,想將這個人誘調到國內來。但這個陳再興十分狡猾,就是不進來。

鑒于蔡梅與陳再興的聯系一直不斷,因此當時研究,還設計了通過蔡梅這條線調陳再興回來的備用方案。但發現雖然證實她對陳再興的情報活動并不知情,但畢竟他們有感情上的交往,而且現在還若即若離,搞得不好反而不利。而且當時也沒有正面接觸蔡梅的條件,因此就沒有最后下這個決心。

“這給了我們一次與陳再興算總賬的機會。”何炯用手敲了敲案卷,“這家伙的觸角伸得太長了,竟然在我們的眼皮底下干出如此膽大妄為的事情來!”

“不知道這家伙是怎么干的?”

“你先到海關去一趟,調一下徐婉儀死前一段時間旅客進出港的記錄,看那段時間這個姓陳的有沒有進來過。”

“我們在機場海關提取了陳再興過關的照片。”馮莉接著說,“經‘雨軒花園’其他職工的辨認,他們說在徐婉儀被害的那幾天,曾經在小區中見到過他。門衛隊長還提到徐婉儀死的那天深夜,這個人匆匆忙忙地乘出租車離開了‘雨軒花園’。循著這條線索,我們又去了拉姓陳的離開的出租汽車公司調查,并找到了那天深夜拉過他的出租司機。據他辨認證實,當天深夜他從‘雨軒花園’拉走的人就是陳再興。他還證實,他把姓陳的拉到了火車站,在站前下了出租車后,看到他徑直向候車大廳走去。說明陳再興為了躲過我們的追蹤,很可能是乘火車離開了這座城市。”

“很好。”何炯滿意地點了點頭,“還有什么情況?”

“在痕檢工作方面我們也取得了一些進展。”黃朋翻了一下筆記本,接著說,“技術人員在徐婉儀的寓所和她穿的睡袍上,提取到了一些指紋。排除掉郭啟明留下的指紋之外,我們已經將另幾枚指紋,通過專用網絡傳輸給了Interpol(國際刑警組織),要求他們將我們提取的指紋與陳再興的指紋進行比對,估計這幾天就會有結果。”

“從你們介紹的情況看,陳再興殺害徐婉儀的時間、地點、動機等條件都是具備的,雖然還缺乏痕檢的最終結果,但基本可以認定他是重要的犯罪嫌疑人。” 何炯判斷著這起謀殺的背后可能隱藏著更大的陰謀。

“是的。從現有的證據看,確定這個案子的兇手不是大問題了,但他遠在大洋彼岸,能不能通過Interpol?這幾年我們不是通過Interpol抓回來過幾個攜款外逃的貪污犯嗎?”馮莉有些犯難。

“情況不太一樣。”何炯搖了搖頭,“外逃的貪污犯證據確鑿,而且屬于經濟犯罪,Interpol比較容易受理,罪犯藏身的所在國家也會予以理解。而這是一起包含有搜集情報、策反我公務人員等政治性質的刑事案件,而且我們掌握的情況推理、分析的成分較多,實證部分則不夠充足,舉證比較困難。因此Interpol恐怕很難受理,即便受理,也會一拖再拖,很可能最后會不了了之。”

“那我們就自己動手,到美國把他抓回來!”黃朋說道。

“這涉及司法管轄權的問題。”馮莉解釋說,“陳再興已經入了美籍,我們不可能不通知當地的司法部門,就到當地拘捕該國的公民。”

“那怎么辦?就眼睜睜地看著犯罪嫌疑人逍遙法外嗎?” 黃朋一副憤憤不平的樣子。

這時,一個警官推門進來,走到何炯身邊,交給他一個信封。何炯將信封打開,從中抽出信紙看了一下,對站在身后送信進來的警察說:“你去通知痕檢科,讓他們將在徐婉儀床上發現的毛發提供給Interpol,讓他們與陳再興的DNA進行比對,進一步確定他在現場的證據。”

等警察離開,何炯說道:“Interpol的回函,進一步證實了我們關于陳再興是殺害徐婉儀兇手的判斷,對此我們不應再心存疑慮。”

三管齊下

“我覺得還是穩妥一些的好。”黃朋說,“先讓郭啟明對他發出邀請,試探他一下,如果不行,再讓別人發邀請。如果一擁而上,我怕會引起陳再興的警覺。”

“我不這樣認為。”馮莉搖搖頭說,“在陳再興看來,郭啟明和蔡梅或者其他什么人都是單獨的個體,分別以不同的方式向他發出邀請并沒有什么必然的聯系。而且我認為,現在的陳再興,雖然已經知道警方判定徐婉儀是失足墜樓而死,心中正在暗自竊喜,但肯定對來國內還是有一種心理上的恐懼感。因此,如果只是一般性的邀請,對他沒有極大的誘惑力,他是不會貿然進來的。因此,我們必須多管齊下,才能引誘陳再興上鉤。”

他們正在馮莉的辦公室中制訂誘調陳再興入境的方案。在此之前,警方已經在“雨軒花園”的社區網上散布消息,稱經初步勘驗,證明徐婉儀是無意中失足墜樓而死,現場沒有發現他殺的跡象。警方已經通知其家人,并已對其遺體進行了火化,警方將停止繼續調查。相信這一消息陳再興會很快獲得,他肯定會為自己謀劃的這次暗殺行動而得意,進而產生輕視大陸警方能力的麻痹情緒。顯然這對引誘陳再興入境提供了有利條件,但以何種方式將其引進來,他們卻產生了分歧。

“我還是覺得不能操之過急。”黃朋仍然堅持自己的觀點,“‘過猶不及’。有的時候,你想快走一步,結果反而適得其反……”

“你的顧慮怎么這么多!”馮莉不滿地打斷黃朋的話,“像你這么拖泥帶水的,什么時候才能把陳再興誘調進來?”

黃朋不再說話了。經過一段時間的接觸,兩人已經熟稔起來。馮莉性情直爽,說話做事大刀闊斧,而黃朋細膩認真,遇到問題總是反復掂量。兩人在一起工作倒是互相有所補充,但卻免不了時常磕磕碰碰。但也奇怪,隨著一次次的爭拗,兩人的關系倒進一步拉近了。

“你怎么又不說話了?”馮莉見黃朋不吭聲了,繼續說道,“你有意見就說出來嘛,干什么一到關鍵時刻就一言不發,好像受了多大委屈似的?”

“你哪里給別人說話的機會。”黃朋看了馮莉一眼,“一說就跟要吵架似的。”

“我是那么不講理嗎?”馮莉氣鼓鼓地說道,“跟你這種小心眼的人在一起真能把人急死!”

“我在想,也許你說得也有道理。”黃朋慢悠悠地說道,“我原來想,我們手中就這么幾張牌,一下子全打出去就失去了主動權。因此,選擇適當時機,一張張地把這幾張牌打出去,可能會收到更好的效果……”

“可我們不是在打牌。”馮莉又打斷黃朋的話,“如果是打牌,我們會與對手同場競技,我們會揣摩對手的心理,適時地根據現場的情況出牌。現在的問題是,我們根本不知道陳再興身在何處,心里在想著什么,只是憑著一種可能性,一相情愿地想引誘他上鉤。在這個時候,我們只能盡我們的所能,使用一切可以使用的手段,千方百計地將他引誘進來。如果再猶豫不決,很可能就會坐失良機!”

黃朋點了點頭。“你說得不錯。這次姓陳的專程從美國不遠萬里來此地殺害徐婉儀,從行動到逃脫都設計得天衣無縫,而且從我們所了解到的情況看,他的性情是十分狡詐和多疑的。在現階段,他會為自己偽造殺人現場,騙過了大陸警方而沾沾自喜,但說不定什么時候他又會聽到風聲,回過神來,到時候就真的不能把他引誘回來了。”

“你這么說還差不多。”馮莉笑了,“古人打仗講究一鼓作氣。我想我們辦這個案子也應該采取這種做法。”

“我被你說服了。看來要想讓姓陳的這只狡猾的老鼠鉆進捕鼠器,還真得舍得多放幾塊肥肉。”

“那你就不怕操之過急了?”馮莉笑著說道。

“采取積極的態度并不一定就是操之過急。”黃朋爭辯道,“在整個策劃的過程中,我們有許多文章可以做嘛。這就叫,‘運籌帷幄,決勝千里之外’。”

“掉書袋!”馮莉嗔怪道,“你反正是怎么說都有道理。說說你的想法吧!”

“這件事可以三管齊下,”黃朋果然早有準備,“第一是情報吸引,這一條要由郭啟明來做。比如,可以找幾份有價值的文件,告訴陳再興,由于事涉機密,不好在電子信箱中發過去,要求他親自到國內來一趟,當面交給他。以陳再興從事的職業,我想他是經不住這種引誘的。第二是感情吸引,這一條要由蔡梅來做。陳再興和蔡梅的關系自然不會有什么結果的,但現在蔡梅還始終抱有希望,兩人也沒有最終斷了聯系。說明陳再興與蔡梅之間仍然有割舍不斷的感情糾葛。我們可以利用這一點做文章,讓蔡梅出面引誘陳再興過來。我想有這兩點就足以將陳再興引誘進來了。如果還不行,我們還有第三個撒手锏,就是讓蔡梅的弟弟蔡天出面。當然,這涉及國家的科技秘密,我們要進一步研究。”

“郭啟明這邊好說,他在我們手中,我們怎么設計他就會怎么做。問題是蔡梅那邊怎么辦?她對陳再興的真實身份渾然不知,又深陷于感情的糾葛之中,我們怎么能讓她聽從我們的安排呢?”馮莉擔心地說道。

“這是我們下一步首先要做的。”黃朋簡單地說道,看了看手表,“都快8點了,我們先去吃飯吧。對蔡梅的爭取工作我也已經有了初步打算,這件事恐怕要由你親自出馬了。一會兒邊吃飯邊向你詳細匯報吧。”

“別貧嘴了!”馮莉笑著說。隨著交往的深入,她對于黃朋逐漸加深了了解。表面上看,他遇事反應并不快,似乎也拿不出什么有見地的意見,給人一種沒有主見、畏首畏尾的印象。但實際上,遇到事情他不急于表態,是因為他會想出幾種解決辦法,然后考慮利弊得失,從幾種辦法中選出最佳的辦法來。思考的過程實際是籌劃的過程,最后他說出來的意見往往就可以操作了。“我正好也餓了。說好了,由我請客,上次吃飯是你出的錢,這次該我了。”

“那怎么行。讓女士出錢,我顯得多沒面子。再說了,能與美女共進晚餐,對我來講已經是一種奢望了!怎么能讓你破費?”黃朋笑著說。

他們走出辦公樓,步行來到街上。路燈已經亮起來,橙黃色的燈光透過路邊梧桐樹疏密不勻的枝葉,將斑駁的影子投到路面上。他們沿著便道來到一家“麥當勞”快餐店,要了兩份漢堡套餐,找了一個雙人座坐下來。已經過了吃飯時間,店里人不多。

“快說說怎么爭取蔡梅吧。”馮莉吮了一口冰可樂,有些焦急地問道。

“你們局里的人都說你是個工作狂,今天我算領教了。”黃朋拿起一只炸雞腿咬了一口,“咱們的神經也別繃得太緊了。現在是休息時間,咱們談點兒輕松的話題好不好?”

馮莉用一根薯條蘸了點番茄汁,想了想說。“談什么,談大漠孤煙、長河落日,還是談西風瘦馬、小橋流水人家?我現在滿腦子都是這個案子,除了案子,我真沒有興趣談什么別的話題了。談些什么呢?”

“算了吧。”黃朋又拿起一個漢堡包咬了一口,“看來不把這個案子辦完,大家都沒法過正常生活了。既然你對其他的話題都不感興趣,那我就把關于爭取蔡梅的想法說說吧。”

馮莉的眼睛亮起來。“我洗耳恭聽。”

“這件事要分兩步走。”黃朋用餐巾紙擦了擦沾上油漬的手指,“如果直接找蔡梅,說陳再興怎樣怎樣,會引起她的反感。她會認為我們在借她的手整治陳再興,反而不會配合我們。所以,這件事我們不能急。第一步我們要找一個能與蔡梅說上話的人,也就是蔡梅的好朋友吧。先做好她的工作,由她出面揭穿陳再興假裝要與妻子離婚,實則玩弄蔡梅感情的事實,讓蔡梅丟掉繼續與陳再興交往的幻想。在此基礎上,我們——我這里主要指的是你——再適時揭露陳再興殺害徐婉儀,利用其他人搜集情報的陰謀勾當,促使她認清陳再興的真實面目,真心實意地協助我們引誘陳再興入境。”

馮莉聽得睜大眼睛。“你是怎么想出來的?真看不出來,你平時不言不語的,腦子里裝了這么多東西!”

黃朋嘻嘻笑了。“實話跟你說了吧,這不是我腦子里的東西。實際上在我們一年前辦這個案子的時候,就設計過用這個辦法引陳再興回來。當時與蔡梅交好的女朋友也已經有了人選。只不過當時條件不夠成熟,這件事就擱下了。要說起來,這個想法還是何炯處長提出來的。”

“何處長一定認真研讀過《孫子兵法》。”馮莉說道。

“這個辦法想出來不易,實施起來更難。”黃朋看著馮莉,“你快吃,吃完了咱們趕快回去,制訂一個詳細的行動方案。何處長說明天開會時要研究這個方案。”

馮莉聞聽此言站起來,轉身就要往外走。

“唉,怎么又風風火火的,你還什么都沒吃呢?”

馮莉從桌上抓起一個漢堡,扮了一個鬼臉。“等把方案寫出來再吃不遲。”

黃朋無奈地搖了搖頭。

第一只誘餌

中午吃飯的時候,郭啟明來到離機關不遠處的一家飯館。中午的太陽很亮,他在辦公室中坐了一上午,晃得他有些睜不開眼睛。他伸出手臂,做了幾下擴胸動作,然后越過馬路,走到街道拐角,接著往前走。

自從上次警察找過他之后,他們遵守承諾,再也沒有與他聯系。單位領導也如同以前一樣對待他,同事們都不知道警察找過他,仿佛什么事情也沒有發生似的。對此他很感激警方說話算數,為他保守秘密。他原來對警察了解不多,以為這些人心都很冷,都把別人當成罪犯,犯在他們手里,不死也要剝層皮。通過這次接觸,他才發現這些人并沒有想得那么可怕。這些人雖然也很嚴肅,甚至到了嚴厲的程度,容不得哪怕你對他們隱瞞一點東西,但是只要你老老實實地承認錯誤,或者說是認罪服法,他們也還是很有人情味的,并不像外面所傳的“抗拒從嚴,坦白更嚴”的說法。

今天上午,那個叫黃朋的科長給他來了電話,說有事想找他談談。接到電話,他一陣慌亂,心仿佛要跳出來似的,以為又有什么麻煩了。但很快他又平靜下來。姓黃的警官在電話中說話和氣,很為他著想,讓他上午安心工作,不用請假,等到中午休息的時候再出來一起吃個飯。

郭啟明走進飯館,看到那個姓黃的科長已經到了,正坐在靠墻的一張桌子旁。黃科長看到他進來笑著與他打招呼,讓他過去。飯館里整齊地擺放著一張張白色方桌,客人不多。

“讓您久等了,黃科長!”來到黃朋身邊,郭啟明拘謹地說道,“我來晚了吧?”

“沒有,我也剛到。”黃朋主動伸出手與郭啟明握手,笑著說。

“找了這么一家簡陋的小飯館,不知您習不習慣?”郭啟明緊張地搓著兩手,“您讓我找地方,這附近我也不知道有什么吃飯的地方,只有這家拉面館我經常光顧,還熟悉一些。沒辦法,單身漢的生活就是這樣,好飯館去不起,又不甘心每天在食堂吃飯,只好到這樣的地方來,也算是下了一次館子了。”

“彼此彼此。”黃朋攤開雙手,“我也是單身漢,對此很有同感。一到下班的時候,有家的都走了,剩下一幫單身貴族。機關食堂的晚飯又全是把午餐的剩菜熱一熱湊合事兒,沒辦法,只好到這些小飯館打打牙祭。”

兩人坐下來,要了兩碗拉面和幾個涼菜。

“徐婉儀被害的案子已經查清楚了。”等著上菜的時候黃朋對郭啟明介紹說,“正如你向我們反映的那樣,確實是陳再興干的。”

“噢。證實了嗎?”郭啟明說。雖然他早就料到會是這樣一個結果,但一經證實,他還是有些驚詫。

“證實了。海關的進出港旅客記錄,證實他在那幾天到了這座城市。遺留在徐婉儀寓所內的指紋,經國際刑警組織鑒定,證實其中有他的指紋。在徐婉儀床上發現的毛發,由國際刑警組織進行DNA測試,證實也是他遺留下的。”

郭啟明低下了頭。他知道黃朋給他留了面子,實際上,他的指紋和毛發也遺留在徐婉儀的家中,對此警方知道得一清二楚。但警方卻沒有懷疑他殺害了徐婉儀。他是與那個女人有曖昧關系,但他絕不會傷害她。他心中涌起對姓陳的怨恨。與徐婉儀交往了一段時間,雖然不是什么正大光明的關系,但畢竟是日久生情,他對她還是有了一定的感情。這個家伙也太狠毒了,不過是萌生了退意,勸告一下就是了,怎么能為了這么一點小事兒就起殺心,把這個柔弱女人說殺就給殺了?太可怕了,這樣的人怎能與其為伍?

“我不知道該說什么好。”郭啟明喃喃地說,“他罪不可恕,而我卻為了一點兒蠅頭小利,將國家的文件提供給這樣的人。我真的是追悔莫及。”

他們正說著,服務員端來了拉面和涼菜。面條拉得很細,滿滿的一大碗,上面放了幾片牛肉,發出引人食欲的香味。

“過去的事情先不說了。”黃朋用筷子攪拌著碗里的面條,“現在我們想的就是盡快將這家伙緝拿歸案。”

“這也正是我所想的。”郭啟明接上黃朋的話頭。剛想說抓住陳再興為徐婉儀報仇之類的話,話到嘴邊又咽了回去。徐婉儀也是這個情報組織的成員,與陳再興共同從事著搜集情報的活動,從根本上說犯罪性質是一樣的,他怎么能替她說話呢?“不知道我能幫上什么忙?”他改口說道,夾起一片牛肉放進嘴里。

“陳再興現在在國外,我們鞭長莫及。我們需要將他引回來,在這里收拾他。”

郭啟明嚼著肉的嘴停住了,等著黃朋往下說。

“這件事你可以幫上忙。”黃朋繼續說,“陳再興并不知道我們已經找過你的情況,而且對你過去提供給他的情報很感興趣,不會輕易放棄你這條線的。在這方面你可以有所作為。”

“您說得有道理。”郭啟明點點頭,“可是,為什么他有近一個月沒有與我聯系了呢?”

“他這段時間驚魂未定,不會主動與你聯系的。但你可以主動與他聯系。”黃朋進一步說。

“我與他聯系?”郭啟明有些為難,“說些什么呢?”

“先告訴他,經警方證實,徐婉儀不小心從住宅內墜樓而死。”黃朋邊吃邊說,“然后告訴他,說你手里有一份材料,很有價值,但現在徐婉儀已死,為安全起見,又不便通過電子信箱寄給他,因此希望他能親自來一趟。”

“不知道他會不會上鉤?”郭啟明有些為難地說。

“我想這取決于兩條,一是提供材料的價值,二是你的態度。”說話的時候,黃朋已經將面條吃完,又端起碗來將湯喝了下去。隨后,他拿過放在身旁的公文包,從中抽出一份文件來,“你看看這份文件的分量怎么樣?”

郭啟明接過文件一看,見是一份標注著“機密”字樣的文件,標題是《關于當前經濟運行情況和做好下半年經濟工作的意見》。他點點頭,深為警察考慮問題之周到所嘆服。他每天接觸大量的文件,知道這種文件的價值所在。國家一個時期的經濟運行情況,取得的成績,存在的主要問題在這種類型的文件中都有反映。國外研究中國經濟、政治的機構朝思暮想都想得到它,陳再興肯定會感興趣。但這種文件雖然重要,帶有密級,但時效性比較強,一般來說文件中提到的各種情況、問題,包括各類數據,到了年中就基本在報紙上公開了,也就不算什么秘密了。而且,提供這樣的文件給陳再興也符合郭啟明能接觸到的文件范圍,不會引起陳再興的懷疑。警察在這個問題上確實是動了腦筋。

“你們想得真是周到,這份文件姓陳的一定會感興趣的。”郭啟明由衷地說,“您剛才一說我還想起來了,陳再興過去也提到過要到國內來與我見見面,說是與我聯系了這樣長的時間,卻還沒有見過面,我向他提出來,也許他還真有可能進來。您說吧,我怎么與姓陳的聯系。”

“按照你原來的聯系辦法。”黃朋不容置疑地說,“注意,告訴徐婉儀墜樓而死的消息要說得含糊一些,顯出是你聽說的。告訴他警方已經排除了他殺的可能性,警方已經停止了調查,此事已告一段落。然后再講你得到了這份文件,希望他能親自來一趟。”

“他能來當然好,但如果他不來怎么辦?或者他說他不方便來,讓別人來取怎么辦?”郭啟明擔心地說。

“這有可能。”黃朋很快地說,顯然已經考慮到這種可能性,“但你要堅持,說你不相信別的人,別人來你不同意。讓他認識到不親自來就得不到這份文件。”

“我明白了。”郭啟明點點頭,又有些為難地說道,“能不能由你們來擬這個電子郵件,然后由我發給陳再興。我怕我……”

“堂堂的辦公廳秘書,每天怕都要寫稿子吧?寫這么一段話都有困難嗎?”黃朋輕輕地搖搖頭,加重語氣說,“在這件事上,你應該主動與我們配合,共同把這件事辦好,可不能我們推一下你動一下,如果采取那樣的態度,這件事是辦不好的!”

“我不是這個意思,不是這個意思!”郭啟明聽出黃朋話中的弦外之音,連連擺手,“你們對我寬大處理,給我一條生路,我一定會珍惜的。我只是怕干不好。請黃科長放心,我回去就與陳再興聯系,請您放心。”

黃朋看著對方,一字一頓地說,“我們相信你。過去你是用辦公室的電腦發電子郵件的。這次你仍然不要改變。當然,我把話說白了,對于你們之間的聯系,我們是要監控的。這對你是一次將功折過的機會,希望你能很好地珍惜!”

“一定一定。”郭啟明點頭說道,趕快把碗里已經有些涼了的面條扒到嘴里。

誘敵深入

晚上下班后,郭啟明先去食堂吃了飯,然后就又回到了辦公室。今天是星期四,是他和陳再興約定的聯系時間。一般來說,他們有事聯系,沒有就不聯系,如果對方在,就在網上談談,如果不在,就把信息留在對方的信箱里。自從警方找過他之后,這段時間他再也沒有與陳再興聯系過,對方也一直沒有與他聯系,因此他也不知道對方這一次會不會在線上。

過了足有3分鐘,屏幕上顯示連接上了對方的網址。郭啟明寫道:

Mr Chan,您好!幾次聯系都沒有您的音訊,今天有一要事相告。前段時間,我突然失去了與徐婉儀的聯系,后來才知道她前些日子從樓上墜下身亡。她的尸體是凌晨被發現的,死時穿著睡衣,而且當時她公寓的窗戶還打開著,因此懷疑她是失足墜樓的。昨天我登錄了小區的網站,獲悉警方已經正式宣布了對徐婉儀死亡原因的調查。現警方已經撤出。我想您一定還不知道此事,因此想趕快告訴您,免得您著急。另外還有一件事。最近,我得到了一幅字畫,是明代的,價值不菲,我想盡快請您過目,以讓您辨別真偽。此事十分重要,我不便從網上相傳,而且此件也不便在我手中保留太久,因此請您務必于近日到國內來一次,一來可把這幅字畫和一些別的材料當面交給您,二來徐婉儀死后,我不知再與誰聯系,也要當面與您商量一下。盼速回復。

他寫完后,檢查了一遍,按發送指令將郵件發送了出去。發完之后,他吐出一口氣,癱坐到椅子上。他知道,在這封郵件越過太平洋到達美國之時,警方也已經在另一臺計算機上收到了,同樣,如果陳再興給他發回郵件,警方也會在第一時間截獲。“明代字畫”是他與陳再興之間的暗語,意指最高級別的文件,一般級別的則用“清代字畫”。網絡通信的數量每天每時雖然浩如煙海,他們的通信不過是其中的一滴水,但陳再興說,網絡監控的力度十分強大,決不能掉以輕心。

警方說的對,他現在是在將功折罪。過去的兩年,他一直生活在自己設計的“幸福生活”之中,而且沾沾自喜。現在想起來,如果不是徐婉儀被殺,將他暴露出來,他肯定還要繼續沉迷在這種生活之中。警方猛擊了他一掌,將他拉了出來。他受過高等教育,不是一個對法律一無所知的人,他心里明白,他做的事直接危害了國家利益,警方決不會就這樣放過他的。之所以現在還對他如此寬容,根本原因在于他有利用價值,警方想利用他來吸引陳再興入境。這他心里明白,即使他成功地將陳再興引入境,他的功也不足以抵過,警方也一樣還要追究他的過錯,當然,追究的方法會與他不配合警方時會完全不同。

對于與警方配合他雖然心有余悸,但還是決定很好地配合。具體是怎么想的他也講不清。也許是為了懺悔。他做了這么多惡劣的事情,應該做點什么進行悔過;也許是為了減輕罪責,他還年輕,爭取一個好的未來對他十分重要。另一點也許是要復仇,從猜測姓陳的殺害了徐婉儀以后,他從內心就對這個人充滿了仇恨和憎惡,但對方遠在國外,他對此無能為力,而借助警方的手對他進行報復卻是可能做到的事情。不管以后警方會怎樣處理他,他這次要把這件事做成。

正當他的思緒飄忽之際,計算機屏幕上突然出現了郵箱中出現郵件的提示。郭啟明心一驚,忙將郵箱打開,發現是陳再興發來的郵件!

啟明弟臺鑒:轉瞬一月有余,一直未通音訊,甚為想念!

兄這兩月之中,多為會議奔忙,亦是苦不堪言。未及時聯系,還望弟能見諒。獲悉徐婉儀小姐不幸墜樓身亡,聞之大驚失色。徐小姐為人熱情,工作勤勉,她的去世損失無法彌補。弟信中提及徐小姐是失足墜樓,我心存有疑問,如徐小姐這樣身手敏捷、練功多年的演員怎能失足墜樓?是否有人害她,又偽造了現場?還望弟再去警方處認真探詢,并將確切消息及時告我,以解我疑慮之心。切記!

所提那幅字畫,價值肯定很高,甚喜。但弟所慮亦有道理,辦這類事還是要小心才是。有意親往,亦可解想念弟之心情。只是近期太過繁忙,恐難以成行。我意囑托他人前去鑒定,不知你意如何?如可以,我即派人前往。

祝安好!

郭啟明看完陳再興的郵件,知道他對警方判斷徐婉儀為失足墜樓仍不放心,也不愿意再冒險到這里來。按照黃朋事先的吩咐,他趕快又擬了一封郵件。

Mr Chan:關于徐婉儀的死亡原因,警方已經結案,不會再有反復。據警方講,經驗尸和現場勘查,證實徐婉儀身上沒有外力攻擊的痕跡,排除了被人殺害的可能性。在她家也沒有發現自殺的跡象。初步判定她是因在窗前乘涼,不慎墜樓而死。但為了解除您的疑慮,我會盡快再去了解情況。

關于那幅字畫,如您不能來就算了,但決不要派別人。除您之外,我是不會見其他人的。您在美國,干什么都可以隨心所欲;而我在內地,連睡覺都睜著一只眼睛。說一句您可能不愛聽的話,如果您把自己的安全看得這樣重,連來一次內地都如此小心謹慎,那我們這些在您手下的人還怎么繼續干下去?這個問題我想我們要講清楚,否則這樣不明不白的,不是長久之計!

郭啟明把郵件發出后,對方陷入了沉默。一直等了一個小時,對方也沒有回復。

蔡梅這一段時間心情十分沮喪。這一切都與Raymond Chan有關。她從美國進修回來已經一年多了,按照Chan行前對她的承諾,他早就該與他“沒有感情”的妻子辦完離婚手續,與她步入結婚殿堂了。但情況卻完全不是這樣,Raymond Chan遲遲不對妻子提出離婚之事,對她通過電子郵件或越洋電話提出的質詢也是吞吞吐吐、莫衷一是。她本想再給Chan發一封電子郵件,這一次一定要讓他給個痛快話,行就繼續保持關系,不行就此了斷,不能再這樣不明不白的下去了。可是,幾天前魯敏帶來的神秘女友馮莉的出現打破了她的美夢。

“你這么寫可不行!”魯敏看完蔡梅用電子郵件發給她的寫給陳再興的信后,不客氣地批評道,“我知道你有天大的冤屈,但你決不能在信中表露出來。比如你這一段,‘我們曾在漫天飄舞雪花的深夜,手拉著手在街道上徜徉,那一刻我們就像一對天真的孩子,忘卻了世間的煩惱。現在我每每憶起那一段我們在一起的時光,心中都有一種酸楚的感覺’。你看你都寫了些什么呀!你寫的倒是感人至深,可讓人覺得你根本就是想和姓陳共同走進婚姻的殿堂。你這么寫,陳再興敢來嗎?你就寫經過這么長時間的慎重考慮,不想再用婚姻這個桎梏來束縛你和姓陳的之間真摯的愛情,請他到這里來重溫過去的浪漫情懷嘛!怎么寫著寫著就以為自己比竇娥還冤了?”

“我確實是繞不過這個彎來。”蔡梅嘟噥道,“一邊寫著一邊眼前就浮現出他曾經對我作出的承諾,這個家伙,欺騙了我的感情,又去做傷天害理的勾當,讓我一想起來氣就不打一處來!”

“離跟他算總賬的日子已經不遠了,現在可千萬不能感情用事。這樣吧,我替你把信改一改。”

蔡梅心中又涌起一陣漣漪。有時候,她真希望這一切都是假的,她還可以在自己虛構的夢幻中陶醉,但活生生的現實告訴她,這都是真實的。馮莉還曾經擔心她在這件事上會有反復,讓魯敏再來做她的工作。她讓魯敏轉告馮莉,雖然她在感情上還一陣陣的轉不過彎來,但在這種大是大非的問題上,她不會犯糊涂的。她們與馮莉一起研究了把陳再興引誘回來的可行性方案。

蔡梅心里一直很亂,當然是拿不出什么意見來,就按照她們說的辦。但這封給陳再興的邀請信寫來寫去也寫不好,她心里明白,這是因為她心里的那股怨氣怎么也發泄不出來。

一張一弛

“你們誰先說?”何炯看著馮莉和黃朋。誘調陳再興回來的工作已經進行了一段時間,雖然說取得了一些進展,但都還沒有最后確定,因此何炯決定再研究一次,看看問題出在什么地方,然后再確定下一步的方案。“據我所知,經過你們的努力,現在工作已經取得了不小的進展,前段的工作過程你們可以說得簡單一些,重點說一下今后的打算,然后我們一起研究一下。”

“黃科長先說吧!”馮莉笑著說, “以前他決讓我說,這次他先說。他那邊是政治吸引,我這里是感情利誘,雖然說兩手都要硬,但畢竟要政治掛帥!”

“‘排名不分先后’,反正都要說。”黃朋攤開筆記本,看了馮莉一眼,打趣道。兩人的關系這些天穩步發展,但因為都忙于工作,沒有時間在花前月下最后挑明。“到前天為止,郭啟明與陳再興已經互相發了四封郵件,為了加大力度,我們又提供了兩份文件的題目給郭啟明,讓他告訴陳再興。現在看來,陳再興對我們提供的文件表現出濃厚的興趣,而且由于郭啟明流露出不愿意再干下去的意思,他急于要與郭啟明面談。但是,雖然他傾向于來一趟,可一直也沒有定下來。”

“下一步有什么打算?”何炯在筆記本上記著,這時抬起頭來問道。

“我們研究過了。我們覺得,陳再興恐怕還是對來內地有所顧慮。因此還需要進一步加大力度,我們準備在兩方面再做些文章,一是再提供些有分量的文件,我們已經又找到了幾份材料,能不能向陳再興提供我們吃不準,還需要領導把關。這樣再多給他點兒甜頭,估計他來內地的決心就會更大一些。二是我們感覺,陳再興對于警方作出的徐婉儀之死的結論還是有些擔心,如果他得不到一個確切的消息,他是不會貿然再來的,因此要讓他吃一顆定心丸。我們準備讓郭啟明再給陳再興發一封電子郵件,講他托公安局的朋友又進行了進一步的了解,獲得了警方內部消息,警方確實認為徐婉儀是失足墜樓而死,現在已經不再關心這件事情了。通過做工作,估計他一定會下決心來的。”

“馮莉這邊呢?”何炯不置可否,轉頭問馮莉道。

“蔡梅和陳再興已經通了三次信了,談得挺投入。”馮莉介紹道,“蔡梅主動提出不再談婚論嫁,只與陳再興談‘愛情’之后,陳再興顯得如釋重負,主動來信說一定抽時間來看望蔡梅。但到目前為止還只是說相思之苦,卻沒有定下一個確切過來的時間。為了促成他盡快來此地,我們準備再讓蔡梅加大感情攻勢,相關內容的郵件我們寫了幾封,現在正進行潤色,準備盡快發出去。”

“兩方面的工作是努力的,也取得了不小的進展。”何炯把筆記本合上,總結道,“基本達到了我們原來的設想,這一點要予以肯定。但感覺弦繃得有些太滿了,繃得這么滿,你們緊張,我們聽著也緊張,估計陳再興也會緊張。” 何炯意味深長地補充道,“弦繃得已經很緊了,但你們還要加大攻勢,繼續繃緊弦,我擔心會把弦繃斷了。”

黃朋和馮莉認真地聽著。

“‘文武之道、一張一弛’。”何炯繼續說,“你們的心情是恨不能一下子把陳再興引誘回來,這種積極進取的愿望當然是好的。但太積極了,會不會適得其反,讓他產生懷疑了呢?他可能就會想:他們這是要干什么?過去一直挺正常,怎么突然都急著要見我?這里不會有什么企圖吧?”

“您的意思是我們的做法可以和緩一些?”馮莉說。

“不是和緩一些,而是全部停下來。”何炯說,“要吊吊他的胃口,讓他摸不著頭腦。”何炯進一步分析說,“陳再興和郭啟明的關系,實際上是一種相互依存的供求關系,郭啟明是他的情報來源,在搜集情報方面,陳再興對郭啟明是有所依賴的,因為沒有郭提供的情報,陳再興就沒有向他的上司邀功的資本。從這一點說,姓陳的離不開郭啟明。陳再興與蔡梅的關系,主要牽扯到感情因素,你們說陳再興對蔡梅有好感,蔡梅用只談‘愛情’作條件,對陳再興有很大的誘惑力。這一點我同意。還有一點,蔡梅的弟弟蔡天在研究所工作,對于他同樣具有很強的吸引力,他與蔡梅交往,除了感情因素以外,同樣也有進一步發展與蔡天關系的目的,他絕不會輕易罷手的。我說這些的意思,是我覺得在引誘陳再興的工作中,我們有許多有利條件,你們前期又做了許多鋪墊,因此不用再刻意追求了。”

馮莉和黃朋把何炯的話記到筆記本上。

“從今天開始,我們就不要再主動與姓陳的聯系,冷淡他一段時間。”何炯最后定調說,“如果他主動和郭啟明和蔡梅聯系,卻不講來國內的事情,我們就淡然處之,只和他禮節性的客套。用這種方法,使他意識到不來這里,他苦心經營的情報基礎就會逐漸失去,他將得不到向上級邀功請賞的資本。在這種情況下,他一定會盡快來一趟的!”

初戰滑鐵盧

美國“環球嘉年華”活動正在這座城市巡演,令人眼花繚亂的娛樂活動吸引著大批游客。夜幕降臨后,離得很遠就能望見公園內通體閃亮的巨大摩天輪,音樂聲震耳欲聾,人群如潮水般涌向巡演的公園。

馮莉、黃朋陪著郭啟明離游園會很遠的地方便下了車。步行向公園門口走的時候,一路上遇到許多懷中抱著絨布卡通玩具、興高采烈的青年男女。他們走到門口的售票處花150元錢買了三張門票,然后又在換幣處用門票換了30個代用硬幣。

還沒有走進公園,里面音樂聲便傳出來。到處是燈光閃爍,人群涌動,靠里圈是娛樂活動,如投籃球、套瓶子、摸紙牌等游戲的場地,游客用手中的硬幣換到各種籌碼,隨著工作人員的指點進行游戲,得勝者便可以得到擺在場地中間的各種卡通絨布玩具。每個游戲臺前都擠滿了游客,歡聲笑語響成一片。靠外圈是各種驚險刺激的運動項目,有做出各種不規則搖擺動作的海盜船;有人坐在上面,用橡皮筋牽引,一沖向天的彈射椅;有自轉又加上互轉的“蜘蛛戰機”。每一個項目前都排著長隊,人群中傳出陣陣尖叫和驚呼。

他們三人到“環球嘉年華”主題公園來,是要赴陳再興的“約會”。

經過近半個月的拉鋸戰,陳再興終于俯首稱臣,答應盡快到國內來一趟。昨天晚上,陳再興突然給郭啟明打來電話,說他已經到了此地,約他今天晚上到“嘉年華”巡演公園見面。

接到郭啟明的匯報后,何炯讓馮莉和黃朋陪同郭啟明前往,在公園后與他分開活動,注意觀察有沒有人與其聯系。在公園內發現陳再興后,要立即向外通報,并跟蹤其出公園。避免在公園內采取行動,以防在公園內相對狹窄、人員眾多的情況下發生騷亂。

馮莉、黃朋與郭啟明進入公園后就分開了。他們是晚上7點進的公園,陳再興電話中只是講晚上見面,卻并沒有講具體的時間,而且他們也沒有見過陳再興,只好等待他與郭啟明見面時再根據現場情況臨時處置。

郭啟明的心情十分緊張。他把公文包夾在腋下,在公園中毫無目的地走來走去,不時與高高興興游玩的人撞到一起,惹來不少人的白眼。他可沒有一點兒游玩的心情。接到陳再興的電話后他就開始忐忑不安,一晚上都沒睡著覺。他只是在網上與陳再興聯系過,對于他的情況一無所知,只記得好像聽徐婉儀講過他的大概模樣。接到陳再興的電話后,他第一時間就報告了黃朋。但不知怎么的,后來他卻既盼望陳再興盡快與他聯系,好讓他能戴罪立功;又不愿意陳再興真的出現,怕自己應付不了局面,不但自己脫不了干系,還連累到其他人。

郭啟明就這樣在公園中逛來逛去,但奇怪的是,陳再興卻一直沒有出現。他的心緒開始亂了。“這個家伙怎么還不出現。警察不會認為我是謊報吧?”他心中有些犯嘀咕,偷偷地往后望了望,見陪他來的黃朋和馮莉仍然在他身后不遠處跟著。

又走了一會兒,他覺得十分疲累,往附近看了一下,找了一個水泥臺階一下子坐到了地上。

馮莉和黃朋扮作一對戀人,與郭啟明拉開一段距離走著,視線一刻不離他的身影。剛開始的時候,他們都有些興奮。長達近兩個月的斗智斗勇,陳再興這只狡猾的狐貍終于被引進來,而且今天就將見分曉只要陳再興到現場來,進入了他們的控制范圍,他們就有把握讓他插翅難逃!可是,從7點鐘他們進入公園,到現在9點15分,已經過了兩個多小時,陳再興卻一直沒有出現。他們剛進來時,神經高度緊張,但隨著時間的消逝,他們的緊張情緒逐漸緩解,并開始懷疑陳再興會不會出現了。

“陳再興又在耍什么手腕?”他們看到郭啟明坐到一個臺階上,便也在不遠處站住。黃朋掏出手帕擦了擦額頭上的汗。這么漫無目的地走了兩個多小時,搞得人也挺累。“情況有些不對呀!”

“按照常理,接頭沒有這樣進行的。”馮莉分析說,“連時間要素都不確定,這不是開玩笑嗎?”

“這個地方太混亂了。”黃朋說,“會不會是陳再興沒有見過郭啟明的面,彼此找不到啊?”

馮莉搖搖頭。“不可能。既然他敢于讓郭啟明到這樣一個地方接頭,他就應該有充分的把握找到他。”

“那這是怎么回事?”

兩人都不再說話。他們恨不得立刻發現陳再興,但茫茫人海,他們又沒有見過他,有勁兒也使不上。

“我注意看了一下,這些游藝項目并沒有什么新奇。”黃朋轉移話題,不再議論陳再興。折騰了好幾個小時,連個人影也看不到,不免讓人有些掃興。“這些套圈、投籃球等游藝,在春節廟會上隨處可見,那些大型驚險游藝,咱們國內的游樂場中也都有,可你說奇怪不奇怪,這里怎么這么多人?”

“你不得不承認,國外的娛樂行業在商業運作上確實有一套。”馮莉說,“首先人家在門票銷售上就動了腦筋,你花50元錢購門票,覺得挺貴,人家卻又讓你用門票換了10枚等值的硬幣去玩游藝,給你的感覺就不是在花錢買門票,而是在花錢買娛樂的‘機會’。你再看這里的每一個游藝臺,都充分調動了燈光音響效果,讓人在旁邊一站,就有一種躍躍欲試的想法。說實在的,如果不是有任務,我也真想好好玩一玩呢!”

“你這一說還提醒我了。”黃朋從兜里掏出在門口換的放在塑料袋中的30個硬幣,“這些硬幣怎么處理,總不能再帶回去吧?”

“真是的,要不然……送給別人吧?”

“那我們一定會被認為腦子里有毛病。”黃朋笑著說,“剛才我看到一個游戲柜臺是拉繩子。每一根繩子都可以拉上一個玩具,只不過大小不同。7個硬幣拉一次,一會兒我們去拉四次,就可以獲得4個玩具了。”

“好是好,那要等陳再興真的不來了。”馮莉對那些毛茸茸的卡通玩具真是很喜歡,看到那么多女孩子懷里都抱著一大堆,心里好生羨慕,但她知道她在執行公務。

“我看他不一定來了,已經9點半了。”黃朋看了看手表。

恰在這時,公園的廣播中播出通知:“現在是9時30分,今天的嘉年華游園會將于晚10時結束,9時45分停止娛樂項目。請各位游客抓緊時間進行游藝活動!”

他們站的位置,正好是在一個稱作“蜘蛛戰機”的大型游藝機旁邊,剛才他們已經在公園里轉了好幾圈了,對這個叫“蜘蛛戰機”的游戲已經熟悉了。這是一個支起來的很大的圓碟形架子,沿著架子外圈,又安裝了十多個碗形的坐椅,每個碗里可以坐兩個人。開始游戲時,圓碟形架子快速旋轉,同時每個碗形坐椅也自行旋轉,轉得眼花繚亂,看起來十分驚險刺激。這時一個站在欄桿里的工作人員大聲喊道:“請乘客坐好,現在開始啟動了!”

發動機的馬達開始轟鳴,很快,“蜘蛛戰機”便啟動了。開始的時候有些慢,逐漸的,圓碟形支架越轉越快,碗形坐椅也旋轉起來。

黃朋和馮莉站在游藝機旁邊,突然聽到傳來一個女孩子的哭聲,循聲望去,只見一個正在旋轉的碗型坐椅上,一個女孩身體傾斜著懸掛在了坐椅外,只是因為保險帶掛著,才沒有使她掉下來。女孩用一只手死死地抓著坐椅邊沿,坐在坐椅中的一位中年婦女趴過身來,用力地拉著女孩的另一只手。

“有人要掉下來了!快停下來!”圍攏在游藝機旁的人群大聲呼喊著。

操縱游藝機的工作人員發現了險情,將機器停了下來,但龐大的“蜘蛛戰機”借著慣性繼續旋轉。女孩的身體隨著游藝機的旋轉晃蕩著,抓著坐椅的手已經松開了。

站在一旁的黃朋見狀一個箭步沖了上去。他隨著仍然在旋轉的機器跑了幾步,跳上了連接碗型坐椅的支架,伸出手去托住了掛在坐椅外的女孩,和坐椅里的中年婦女一起將女孩托進了碗型坐椅。

“蜘蛛戰機”終于停了下來。馮莉也跑上前去,幫忙將那個女孩扶下來,又伸手協助黃朋跳下支架。

中年婦女緊緊地把臉色嚇得煞白的女孩摟在懷里,用手不停地擦著眼淚,一個勁地向黃朋表示感謝。

“不用謝,不用謝!”黃朋擺擺手,“幸虧戴了安全帶,要不然就危險了。”

馮莉憐愛地用手摸了摸女孩的臉龐,對黃朋說道:“把那30個硬幣給這個小姑娘吧。別玩兒這個了,這個不適合小姑娘玩。”

“蜘蛛戰機”啟動的巨大聲響使坐在臺階上的郭啟明抬頭看了一眼。今天晚上,散布在公園各個角落的游戲機啟動的次數已經數不清了,隨著這些龐然大物一次次的啟動,時間也在悄悄地滑過,轉眼間已經到了閉園的時間。他怎么向警方交代?不會認為他是在欺騙警方吧?

“是郭啟明先生嗎?”郭啟明正在胡思亂想,驀地,一句低沉的男人聲音傳過來。他猛地抬起頭來,見到一個陌生男人站在自己面前。男人高高的個子,穿一件普通的短袖襯衣,灰褲子,微微彎著腰,面龐上掛著微笑。

“我是……”郭啟明一陣慌亂,“你是……”

“我是Mark Chan。”

郭啟明下意識地立起身來。他越過陳再興的肩頭向兩位警察剛才站著的地方瞟了一眼:那邊沒人!

“Sorry,讓郭先生久等了。”陳再興繼續笑著說,語氣十分平和,“我們往那邊走走吧!”

陳再興的手臂搭在郭啟明的肩頭,和他一起向公園的另一邊走去。那邊有公園里最大的龐然大物“摩天輪”,一節節的掛廂鉤在巨大的輪盤上,隨著輪盤的旋轉緩緩地從下向上,然后又轉回來。

他們走到“摩天輪”的入口處,陳再興將一把硬幣交到工作人員手中,等著進入掛廂時對郭啟明說:“我們坐這個玩一圈吧。‘嘉年華’節目實在是太鬧了,在這里就仿佛身處美國迪斯尼樂園似的。坐在這里面還安靜些。”

一個掛廂從上面下來,工作人員打開門,扶著一對帶著孩子的年輕夫婦從里面出來,然后請陳再興二人進去。待他們坐穩后,工作人員從外面將廂門關好。

“今天終于見到郭先生了!和我的想象完全一樣,郭先生果然是一派儒雅風范,與你的文章風格十分契合。”在狹窄的轎廂中,陳再興和郭啟明相向而坐,陳再興的雙手握住郭啟明的手臂,十分親切地說道。

“陳先生是怎么找到我的?我們從前并沒有見過面。”郭啟明向上推了推眼鏡,又向外面看了一眼,兩位警察的身影仍然看不到。

“這是小事一樁。”陳再興哈哈大笑,笑聲雖然有些造作,但卻頗具感染力,“郭先生的音容笑貌我早就爛熟于心了,徐婉儀小姐活著的時候就把你和她在一起的照片寄給了我。In fact(實際上),郭先生進入公園的時候我就認出了你。”

郭啟明的心往下一沉。這么說他一直在觀察自己,那么,會不會他也發現那兩位警察了呢?

“那您怎么不早與我打招呼,讓我空等了這么長時間?”郭啟明故意抱怨道。

“我對此地人生地不熟,不能不提高警惕。我怕我們的聯系被警方察覺,因此一直在觀察周圍的動靜。不恭之處還請郭先生多多諒解啦!”兩人坐的掛廂開始向上方升起,在外面彩燈的輝映下,陳再興的眼睛里閃出狡黠的光亮。

“原來是這樣。”郭啟明如釋重負。從進入公園的那一刻起,兩位警官就一次也沒有與他交談過,就是怕陳再興看到。看來,警方的判斷是對的。問題是,他們現在到哪兒去了呢?

“郭先生說的那幾份材料帶來了嗎?”陳再興切入了正題。

“帶來了,一共是三份文件。”郭啟明從公文包中取出材料,“都是復印件,原件不好拿出來。”

“I know(我知道)。我只是想知道內容,要原件做什么?”陳再興通情達理地說道。接過材料,就著外面時隱時現的燈光看了看標題,然后放入隨身帶的皮包,順便他從里面拿出一沓錢來。“這是五千美元,是對你這一段工作的酬勞,還希望你今后繼續努力,提供更多的好材料。”

“真是多謝了。”郭啟明將錢接過來,數也沒數就放入公文包中,“徐婉儀不在了,我今后與誰聯系呢?”

陳再興思忖了一下。“嗯,就先直接與我聯系吧,我還沒有物色好接替徐婉儀的人選。”

“徐小姐真是可惜,”他們坐的掛廂已經通過最高點,開始向下運行。郭啟明看著陳再興,有意提起這個話題。“這么活靈活現的一個人,怎么就會失足從樓上摔下來了,剛開始我怎么也不信。”

“可不是,我也是怎么也不相信。”陳再興十分坦然地回答道,“我的第一反應,認為她是被內地的警察給殺了,然后偽造了她失足的現場。”

“警方不會干這種事吧?徐小姐又沒招惹他們。”

“很難說。”陳再興撇了撇嘴,一副不屑的表情,“很可能是他們發現了她替我們做事,又找不到證據整治她,就干脆把她殺掉了。”

“這我倒沒想到。”

“當然這只是我的推測,沒有什么憑據。”陳再興關切地湊過身子來,用手拍拍郭啟明的手臂,說道,“郭先生在這邊工作,要多留一個心眼。在這種環境下,凡事都要小心謹慎,不要犯到他們手里。當然了,作為我來講,也要為你的安全考慮。我在美國已經為你預留了退身之路,在銀行為你開立了賬戶,并且已經存入了一筆錢。如果你覺得有安全隱患,立刻通知我,馬上就可以離開此地。千萬不要落到徐婉儀小姐的境地,死都搞不清楚死因。”

郭啟明抬眼望著玻璃窗外黑黝黝的夜色。對面這個人信口雌黃地胡說,要在以前會使他魂不守舍,但現在有徐婉儀的前車之鑒,聽到這些只會令他厭惡。

陳再興正說著,他們乘坐的掛廂運行到了始發站。工作人員從外面將廂門打開,他們跨到了地面上。

“我們就此分手吧!”陳再興伸出手,臉上又掛出了溫和的微笑,“今天見到郭先生真的很愉快。”

“我們什么時候再見面。”郭啟明握著陳再興的手,囁嚅著問道。

“這次不見了。”陳再興朗聲說,“明天我就回美國去,我們保持聯系。See you(再見)!”

陳再興說完就獨自離開了“摩天輪”游樂區,頭也不回地快步向公園的出口處走去。正是游園會結束的時候,人群擁擠著涌向出口,很快,陳再興就淹沒在人流中。

望到陳再興消失了的身影,郭啟明心急如焚。他伸長脖頸,四處尋找兩位警察。他們到哪里去了?

這個時候,馮莉和黃朋如同熱鍋上的螞蟻,急得團團直轉。

送走了那一對經歷驚險的母女,黃朋和馮莉走下了“蜘蛛戰機”游藝臺。馮莉捋了一下散亂的頭發,想起了什么,驀地愣住了。

“郭啟明呢?”她驚叫道。

黃朋急忙看過去:郭啟明不在了!剛才他坐著的臺階上,現在空無一人!

“怎么回事?前后還不到五分鐘呢?”黃朋的臉色變得慘白,愕然道。

“還愣著干什么,趕快找呀!”馮莉的聲音都變了,著急地催促道。

人群往公園出口走,他們卻拼命地往里擠,一路走,一路探頭向四下里張望。

“黃科長、黃科長,我在這兒呢!總算找到你們了!”人群中郭啟明突然大聲叫道,向他們這邊擠過來。

“怎么回事?你到哪兒去了?!”

“陳再興來了,可我四處找不到你們。”

“什么,他來了?”黃朋大驚失色,“怎么回事兒,他人呢?”

“已、已經走了。”郭啟明結結巴巴地說,用手指著摩天輪的方向,“他帶我去了那邊,把材料要走了,給了我些錢……”他說著從公文包中把那沓錢掏出來。

“他走了有多長時間了?往哪兒去了?”馮莉打斷郭啟明的話。

“有七八分鐘了。”郭啟明說,“他是朝公園門口方向去的。”

“快追!”馮莉說道。

他們三人隨著人流折返到了公園出口。出了出口一看,只見走出公園的人立即就都分散了,有的乘出租車,有的乘公共汽車,有的乘地鐵,還有不少人騎自行車。這時已經接近晚上10點,公園內向外走的人逐漸減少,公園內一些游藝攤位的燈光已經熄滅,剛才還在鳴響的音樂也沒有了聲音。

又過了不到五分鐘,公園里的游客全部走光了,穿著黃色馬夾的工作人員把敞開的鐵欄桿拉合起來,用鐵鏈子鎖上。

“我們回去吧。”馮莉看到這一情景說,“先向領導匯報一下,看下一步怎么辦!”

“回去怎么交代呀?”黃朋沮喪地說道。

柳暗花明

“簡直是胡鬧!”何炯一巴掌拍在寫字臺上,震得沒蓋嚴的茶杯蓋落到桌子上,“準備會上我是怎么說的?讓你們不能有任何的懈怠,要始終盯住郭啟明,不放過一點可疑的跡象。可你們倒好,跑去做好事兒去了!當時你們是怎么想的……馮莉,你說!”

“也沒想什么。”馮莉絞動著手指,聲音小得像蚊子叫,“我們是一直盯著郭啟明的,但一直也沒有任何情況發生。后來就到了9點半了,廣播中講離閉園還有半個小時。可這個時候陳再興還沒出現,我們覺得很失望,心里也很煩,覺得他可能不會來了。恰巧……”

“恰巧我們站的位置是在一個叫‘蜘蛛戰機’的游藝臺前,”黃朋接過馮莉的話,“恰巧游藝機上一個女孩出了危險,恰巧……”

“你哪兒來的那么多恰巧?”何炯說,“你們都是科級干部,怎么連起碼的偵查常識都忘記了?我們的對手正是要利用人們警惕性松懈的時候進行活動。陳再興為什么要選在人多眼雜的‘嘉年華’公園與郭啟明接頭?我們在準備會上已經進行了充分分析。記得當時你們還高談闊論,從偵查學的角度講了不少道理,說得頭頭是道。下來以后,許多同志都感嘆,說你們不愧是名牌大學畢業的,就是有水平。現在是怎么回事?輪到自己這些理論就不管用了?難道真的是當事者迷嗎?”

馮莉和黃朋不再吭聲了。放跑了陳再興,辦案組都很著急,而這次失誤的主要責任就是他們造成的。往輕了說,這是疏忽大意造成的失誤,往重了說,這是一次貽誤戰機、放掉敵人的失職行為。

會議室里的人都不說話,氣氛十分緊張。過了一會兒,何炯說道:“這件事還不算完。經請示局領導,從今天開始,馮莉和黃朋停職反省,寫出檢查,視這次事故造成損失的程度和你們的認識程度再決定對你們兩人如何處理。下面,我們先研究下一步的工作如何開展。馮莉,你先介紹一下工作的部署情況。”

“從昨天晚上開始,我們就在海關進行了邊控。”馮莉抬起頭,從沮喪的情緒中解脫出來,“但到目前為止,還沒有發現陳再興的蹤跡。”

“只在機場布置邊控了嗎?”一位警察問道。

“火車站和長途汽車站都布置了。”馮莉答道,“但火車站人員流動量太大,長途汽車站的站點又太多、太分散,我們的人又都沒見過陳再興,因此難度比較大。”

“立即向上級匯報,請求在全國各邊境口岸布置邊控。”何炯對馮莉說,“另外我們本地的查控還要抓緊,哪怕只有百分之一的希望,也要做百分之百的努力……”

何炯正說著,馮莉的手機突然響了。她將手機放到耳畔,應答了幾聲,聽著聽著,她霍地挺身站起來,臉上透露出興奮的表情。會議室的人都盯著她看,何炯也停住了話頭。

“電話是魯敏打過來的。”馮莉收了線,語速很快地對望著她的人們解釋道,“陳再興剛剛給蔡梅打了電話,約她后天到蘇州去見面。”

“到蘇州見面?”黃朋詫異地皺起眉頭,“怎么回事兒?你說得詳細些。”

“魯敏講,”馮莉復述道,“陳再興今天突然給蔡梅打來電話,說他現在正在國內出差,想和她見上一面,但時間又很緊,因此讓蔡梅后天到江蘇的蘇州市見面。”

“到蘇州后如何見面?”

“沒說。告訴她到了蘇州以后,他再與蔡梅聯系。”

“電話是從什么地方打的?”

“從當地打的。”馮莉說,“電話打到蔡梅的手機上,屏幕顯示的電話號碼是當地的。蔡梅多了一個心眼兒,又按這個電話號碼打回去,對方說是一家雜貨店,電話是公用付費電話。”

“這個情況太重要了。”何炯掩飾不住喜悅的心情,“這說明陳再興還在此地活動,還沒有脫離我們能夠控制的范圍。”

“而且說明他還沒有察覺我們對他的偵查。”黃朋補充道,“這也為我們最終緝捕他提供了一次上好的機會!”

“既然他沒有察覺到我們對他的偵查,那他為什么不在當地與蔡梅見面,卻要跑到千里之外的蘇州去呢?”馮莉提出了自己的疑慮。他還是有些懷疑陳再興之所以在“嘉年華”游園會上采取那樣非正常的接頭方式,是因為發現了警方對他的監視。

“作為情報機關的間諜人員,無論有沒有察覺到危險,都應該采取必要的防范措施。”黃朋說,“而異地見面,顯然是規避偵查視線的最佳選擇。”

“我們絕不能錯過這次機會。”何炯果斷地說道,“馮莉和黃朋對此案的情況比較熟悉,讓他們再到蘇州去一趟,在當地警方的協助下,盡全力抓捕陳再興……停職檢查的事情先緩一步,完成任務再說!”

馮莉和黃朋站起身來,激動地說道:“我們一定完成好這次任務。”

楓橋之約

“快看那座橋,那一定就是有名的楓橋了!”走到離寒山寺西門不遠,馮莉指著一座橫臥在河上,造型古樸典雅的石拱橋對黃朋說。她背上背著一個帆布包,鼻梁上架了一副墨鏡,手中拿著一張折頁的“寒山寺風景名勝區”旅游圖,指指點點的,如同一個旅游者。“那座箭樓一定是鐵鈴關,咱們現在站的這座橋叫江村橋,這條河叫古運河,拐過彎去叫上塘河。”

他們站到橋上眺望,見橋下河水潺潺流淌,河道兩旁的房屋高低錯落,白墻灰瓦。一幅藍色的旗幟從一個窗欞中探出,上面寫了五個醒目的白字“張繼夜泊處”。下面一條有頂篷的木船拴在河岸上,風吹過處,船邊的河水泛起漣漪。

“真是好景色!”黃朋倚在橋上的石欄旁,望著眼前的美景感嘆道。

他們與蘇州警方進行了協調,當地警方對此案十分重視,馬上按照他們的要求在寒山寺附近加強了警力部署,并在現場布置了一些穿便服的警察,聽從他們的指揮。他們二人下午3點半就到了寒山寺,先熟悉了一下周圍的環境,然后便在寺院西門外邊一邊看風景,一邊注意觀察四周的情況。

快黃昏的時候,蔡梅出現了。她穿著一條黑色長褲,淡藍色的短袖襯衣,裝扮入時。她先是踱到西門外寫著“寒山寺”的牌坊前看了看,又漫無目的地走到河邊向兩旁觀望,接著便走到西門外的空場上,站在那里不動了。馮莉遠遠地望著蔡梅。過了約定的時間,蔡梅有些著急了,她不停地看表,向四下里張望,不斷躲開擁擠的旅游團隊,站到空曠、顯眼的地方。當時針劃過了一格,失望的表情掛到了蔡梅的臉上。

就在大家失望地想行動可能又失敗時,馮莉從望遠鏡中看到蔡梅從提包中拿出了手機。只見她很激動地在手機中與對方爭論著什么,一面說一面用手比畫著。過了一會兒,她收了線,接著又按鍵撥通了另一個電話。

馮莉的手機響了。“我知道了。你先回賓館休息,我們研究一下,就給你打電話。”

“這里有沒有個旅游區叫西塘的?在什么地方?”收線以后,馮莉表情凝重地問她身旁的當地警察。

“有一個。在浙江省。是一個與周莊、同里齊名的千年古鎮,但是因為旅游開發得晚,因此江南古鎮的風貌保存得比較完整。”年輕警察回答道,“當然,這個古鎮雖然在浙江省,但離這里并不遠,八十多公里的路程,開車去一個小時就能到。”

“發生什么事兒了?”站在馮莉身邊的黃朋不知道出了什么事兒,不解地問道。

“陳再興剛剛給蔡梅打來電話,說他工作太忙,今天和蔡梅在寒山寺見面的計劃取消,約她明天到西塘見面。”馮莉解釋道。

“這個狡猾的家伙,是不是嗅到什么味了?”黃朋恨恨地說,“搞什么名堂!”

“現在還不能肯定。”馮莉搖搖頭。作為這次抓捕行動的負責人,她感到壓力很大,剛才觀賞美景的好興致全被破壞了,“我們也回去吧,分析一下情況,看下一步該怎么辦。”

西塘鎮位于江蘇、浙江、上海三個省市的交會處,古鎮區內有保存完好的明清建筑群,幾條河流在鎮區內穿過,將小鎮分割開來,但十幾座各種式樣的小橋又將河流連接起來,自然環境十分幽靜。不知怎么的,蔡梅覺得一陣悲涼之感攫住了她的全身。她有些委屈,淚水模糊了她的視線。她立刻意識到自己的失態,掏出紙巾擦掉眼淚,重新振作起來。

西塘千年古鎮的稱譽確不為過。在不寬的街道兩旁,建有許多很有特色的宅院。這些宅院大多都是明清時代在外做官的當地人退隱后在鎮上建的,外表看倒不覺得什么,進到里面始知別有洞天。這些宅院,每一處都有好幾進的房屋,房間里擺放著古色家具,門框上、窗欞上精雕細刻著各種圖案,有的宅院后面還帶有花園。建筑規模雖然比不上蘇州的園林,但卻小巧玲瓏,別有一番情趣。蔡梅轉了一圈,感覺有些累了,便在一處名為“西園”宅院的后花園內,找了一個小亭子坐下來。小亭子的下面有一個小池塘,里面一些金魚悠閑地游來游去。

“蔡梅,你好嗎?” 蔡梅心里一驚,卻坐著沒動。她轉過臉來,只見自己魂牽夢縈的這個人此刻就在自己的眼前,卻不能做任何的親密表現。相反,陳再興臉上一直掛著微笑,兩年不見,他胖了一些,但臉部的輪廓依然分明,神色還是那么令人捉摸不透。

陳再興坐到蔡梅身旁,伸出雙手攥住蔡梅的手。蔡梅要將手抽回來,但陳再興緊握住不放。“餓了吧,我們找個飯館邊吃邊聊!”陳再興把蔡梅拉起來,用手勾著她的腰,穿過狹窄的宅弄,來到河道邊。

此時,馮莉和黃朋與一位當地的警察坐在距離較遠的一條小船上,目送陳再興和蔡梅的身影消逝在飯館內。從陳再興與蔡梅接觸開始,兩人就一直在他們的視線之內。當然,監控是很松散的,因為這里的視野比較寬闊,地理環境不適宜監控,盯得太緊容易引起暴露。好在這種地方對象只能步行或乘小船,交通不方便,也不容易迅速藏匿或者跑掉。

當地警察對他們這樣小心謹慎有些不理解,認為上前將陳再興抓起來就是了,何必要這樣長時間的跟控?但馮莉和黃朋堅持這樣做。他們對當地警方解釋說:這是旅游區,中外游客很多,在這樣空曠的地方行動,抓捕時很容易引起騷亂,影響會不好。另外,陳再興的身份畢竟是外籍,抓捕他時要說明理由,如果在大街上一時半會兒也說不清楚。同時,還有一個對外交涉的問題,這需要時間,而鬧得沸沸揚揚顯然對我方不利。因此還是要選擇適當的時機,把工作做得細致些。

大約一個小時之后,在街道上守候的一組警察報告:陳再興和蔡梅已經吃完了飯,順著街道向旅游景區外面走去,看來是不準備再游覽了。他們正步行前往 “西塘假日酒店”,進去后,沒有在大廳停留,而是徑直上了電梯。經在服務臺現場查住宿登記,發現陳再興是昨天到的西塘,住在酒店十層的1015房間。

西塘服法

進入房間,陳再興將房門從里面反鎖上,還沒等蔡梅反應過來,便走過來將她摟在懷里,接著又把她抱起來走進臥室,將她放到床上。吃飯的時候,陳再興喝了不少酒,情緒有些亢奮,這個時候,他更加激動,迫不及待地撲到蔡梅的身上,一只手撫摸著她的身體,另一只手將她襯衣上的紐扣解開來。驀然間,她察覺到陳再興的手挪到了她的下身。她不知從哪里來的一股力氣,一把將他推到了一邊,從床上坐了起來。

“What’s wrong with you(你怎么了)?”陳再興兩只胳膊撐住身體,驚愕地看著蔡梅,紅紅的眼睛中布滿了血絲。

“……走了一上午,渾身都是汗,”蔡梅吞下一口氣,掩飾道,“你別這么急嘛,我們先沖個澡……我們有的是時間。”

“……也好!”陳再興咧開嘴笑了。

蔡梅將襯衣的扣子系好。側耳傾聽,聽到浴室里傳來淋浴的水聲。她急忙從挎包中掏出手機,撥通了馮莉的電話。“喂……”

“你在給誰打電話?”突然,從蔡梅背后傳來陳再興的聲音,她嚇了一跳,猛回頭,見陳再興衣衫整齊地站在她的面前。

“怎么……你沒有洗澡……”蔡梅急忙將手機關閉,囁嚅著說道。

“我問你,你在給誰打電話?”陳再興的眼睛瞇縫著,狐疑地打量著蔡梅,又把剛才的話重復了一遍。 “你這個臭娘兒們!我真是瞎了眼了,你竟敢出賣我!”他用力一搡,將蔡梅推到了床上。

血從蔡梅的嘴角淌出來。她用手背擦拭了一下,勇敢地站起身來。“不是我出賣你,而是你惡貫滿盈、罪有應得!”

陳再興用手抓住蔡梅的手臂,順手將自己的旅行包挎在肩上,然后向門口走去。“出去以后,你要是敢叫喚,我就一刀殺了你!”

他們走出1015房間的時候,陳再興站在門口向兩旁看了一下。通道里靜悄悄的,一個人都沒有。他們并排走過過道,來到電梯間旁。陳再興按了向下的按鈕,將刀子放到兜里,抓住蔡梅胳膊的手卻更加用力了。

電梯的門開啟,他們走了進去。陳再興按了一層按鈕,電梯向下運行的時候,陳再興掏出一張紙巾將蔡梅嘴角上的血跡擦掉,他下手很重,弄得蔡梅傷口很痛。電梯到了一層,門打開來,陳再興拉著蔡梅剛要往外走,突然望到一群警察從酒店的大門進來,正急匆匆地穿過大堂。陳再興手疾眼快,急忙退回來將電梯門重新關上,又按了10層的按鈕。警察已經發現了他們,撲過來企圖讓電梯停住,但電梯已經運行起來。警察們一部分等著乘另一部電梯,有些人干脆順著樓梯跑上來。

陳再興和蔡梅又返回了10層。從電梯間出來的時候,陳再興又將刀子掏了出來。他的臉色變得鐵青,大聲喘著粗氣。他們從安全門順著樓梯往上走,經過一個小門,登上了酒店的頂層平臺。

一群警察從小門涌到了頂層平臺,為首的是馮莉和黃朋。陳再興拉著蔡梅繼續往前走,很快便走到了平臺的盡頭。已經沒有退路了,他扭頭望樓下看,不寬的街道上人來人往,不時有車輛駛過。

“陳再興,你已經無路可走了,不要再負隅頑抗了!”馮莉領著警察,走到陳再興面前一段距離后壓住陣腳。

“你們不要過來!” 陳再興轉過身來,摟住蔡梅的脖頸,用刀子抵住她,“再往前走我就殺了她!”

“你不要再做傻事兒了!”馮莉大聲喊道,“在你手上,已經有了徐婉儀一條人命,你要再殺人,便是罪加一等!”

“你們應該知道我的國籍和身份。”陳再興叫道,“你們不能把我怎么樣了!”

“你的國籍和身份我們知道得很清楚。否則今天也不會在這么一個場合與你見面。”馮莉說道。

“我如果今天在這里出了事兒,領事館和我的律師會找你們的。”陳再興威脅道,“你們造成的將是一起國際糾紛!”

雙方僵持著。汗水順著陳再興的額頭往下淌。過了足有五分鐘,他終于忍不住了。“如果我和你們合作,你們能保證我的安全嗎?”

“我們不能保證。”黃朋搖搖頭說,“中國是個法治國家,依法辦事。對你的處理要經過司法程序。”

“但可以向你保證一點,” 馮莉緩和了一下氣氛,“如果你采取合作的態度,對你量刑時會予以考慮的。”

“好吧。我同意與你們合作。”陳再興把刀子扔到地上,舉起雙手向前走過來。幾名警察擁上前,給他戴上手銬,將他帶下了樓。

責任編輯/筱 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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