復仇誓言
綏化監獄的大鐵門與安達市一居民樓房的安全門,相距百余公里。
這樣的兩個大門被一個中年男子鏈接在一起,讓人想到的只有四個字:牢獄之災!
中年男子名叫盧暴義,此刻他是一個刑滿釋放人員。
迎接他的,是大小車輛,是大哥小弟,場面比影視劇里黑老大出獄更有氣派。
大凡刑滿釋放人員,在邁出監獄大門的時候,都會有一種恢復自由、與家人相見的喜悅,而在踏上家鄉土地的那一刻,也會萌生一種羞見鄰里的尷尬。而盧暴義只有前一種情緒,沒有后一種情結,他是以衣錦還鄉的變異心態走進安達市的。
安達市是黑龍江省綏化市下轄的一個縣級市,人口65萬,毗鄰大慶油田,一望無際的大草原覆蓋安達所有鄉鎮,數十萬頭色彩斑斕的奶牛,珍珠般撒落其上。安達,因牛而美,因牛而富,因牛而聲名大噪,故有“牛城”之譽。
然而,目下感覺最牛的是這位剛剛出獄的盧暴義,為他接風洗塵的慶賀宴會,比尋常百姓家的婚慶喜宴還隆重許多倍。
整個宴會過程,盧暴義的話語分為三部曲,一是吹噓自己詐騙上百萬啥事沒有的所謂“昔日輝煌”。
20世紀90年代,商海中就出現了皮包公司現象。兩手攥空拳的盧暴義本來就桀驁不馴,如今有這樣的機會,自然不會作壁上觀。1991年他注冊了一個皮包公司,虛構了20萬元固定資產和200萬元流動資金,并裝修了一間在當時看來非常豪華的辦公室,隨后開始靜待“大魚”上鉤。兩年后,即1993年,湖南省物資廳貿易中心作為第一條大魚,前來和盧暴義簽訂了柴油購銷合同。盧暴義騙取了148萬元購油款,卻根本沒有本事弄到柴油,就以避而不見和死豬不怕開水燙的無賴辦法,對債務一拖再拖。轉年10月,浙江省蕭山市協作發展總公司作為第二條大魚,將其193萬元的玉米購銷貨款送了過來。這次盧暴義是伙同其三弟盧寶有以及安達某糧庫的保衛科長武忠等人共同完成的。武忠冒充銷售科長帶著蕭山公司的業務員,到糧庫轉了一圈,謊稱糧庫堆放的玉米都是盧暴義的,使得對方深信不疑。按合同,盧暴義要向蕭山公司提供2640噸玉米,而蕭山公司先將200多萬貨款匯入盧暴義賬戶。一粒玉米也沒有的盧暴義,先以高出市場的價格購買了120噸玉米,發往蕭山公司,爾后就再沒了下文。剩下的190多萬元,被他轉入其他賬戶,并分別取出。后來,蕭山公司發現被騙,帶公安人員來安達抓盧暴義。盧暴義與同伙跳窗逃跑,后通過他人出面,以價值15萬元的布料和5噸舊電焊條頂賬了事。利用這兩筆錢,盧暴義開賭場、開歌廳,大肆組織賣淫活動,從而使他飛快地完成了經濟資本的原始積累——暴富起來。
吹噓完畢,接下來盧暴義就大罵國家法律:“同樣性質的一件事,一會兒說是詐騙,一會兒又說是正常的經濟債務糾紛,真他娘的狗卵子!”
最后,盧暴義近乎于宣誓一般地說:“盧曉春這小子和市委書記這個狗官坑我蹲了好幾年監獄,我不會放過他們!”
盧曉春是安達市一位靠農雜生意發家的個體戶。當時,為了平息皮包公司的債主上門和公安抓人的麻煩,盧暴義就編織了能搞到化肥批件的謊言。當時價格雙軌制,倒賣批件是能掙大錢的。盧曉春逐利的商人本能被激活了,一筆寫不出兩個盧字的同祖同宗的傳統認識的,使得盧曉春相信了盧暴義不會欺騙本地人,他終于拿出了十幾萬元的“鋪路錢”。結果盧暴義把錢用了,卻一噸化肥也沒有批來。盧曉春事后追債,盧暴義就用耍賴皮的辦法應付他。盧曉春就以詐騙罪四處告狀。由于這是一個說不清道不明的事情,司法部門就沒有接受投訴。后來,市委書記在盧曉春的訴狀上作了批示。于是,盧暴義被追究了刑事責任。
如今,盧暴義重獲自由身,他不追悔自己對盧曉春的傷害,相反還把盧曉春和市委書記視為自己的仇人。市委書記,那是縣太爺的身份,他說報復,不過是過嘴癮。而對盧曉春,他的報復之心是堅定不移的,他覺得自己還是有報復實力的。
盧暴義的三個同胞兄弟,以及那些在娛樂企業當頂梁柱的手下紛紛附和:“把盧曉春這小子全家給滅了,替二哥出氣!”
盧暴義則搖頭:“我一手指頭都不動他,一定要讓他嘗嘗監獄的窩頭,最好蹲一輩子笆籬子。”
忐忑不安
盧暴義出獄,盧曉春最先得到消息,本來就心有余悸,在聽說了盧暴義的報復揚言之后,就更加害怕了,整夜整夜地抽悶煙。妻子見他輾轉反側,就勸道:“他一不打你二不罵你,就想讓你蹲笆籬子,這不過是快當嘴的醉話。咱們一不違法,二不犯罪,他想往監獄里送你,門兒都沒有,公安局法院又不是他家開的。”盧曉春就說:“他要是用法律報復,咱不怕,只要抱準奉公守法這一條,他就啥招沒有。只是如今社會變了人也變了,他這個人,本來就不是什么好鳥,要是在原來的無賴上再加上點陰險毒辣的損招,咱們可就要倒霉了。”
幾個夜晚的失眠,盧曉春終于想出了一個排除潛在危險的主意——示弱。在大酒店擺上一桌,給盧暴義接風和賠不是。他覺得人都禁不住三句好話,只要自己主動和盧暴義化干戈為玉帛,給足他面子,那么,盧暴義就不會再和自己過不去。
盧曉春想好了這一步,就找自己的好朋友安興憬商量,請他幫助拿主意。
安興憬是市公安局刑偵大隊的偵查員,是那種和黑惡勢力勢不兩立的好警察。他的妻子和盧曉春的妻子是閨房密友,兩個人的關系也就處得非同一般。盧曉春有一次還接待了兩個廉價推銷新麻袋的中年男子,他懷疑這是銷贓行為,就一邊穩住對方,一邊給安興憬去了電話。安興憬過來一審查,從而破獲了某糧庫的失竊案。安興憬對盧暴義印象不佳,早在盧暴義沒有行騙詐錢之前,他就覺得盧家這哥兒幾個,將來會惹麻煩,是法律邊緣人。
安興憬不同意盧曉春“裝孫子”的主意,“是他盧暴義對不起你,也不是你對不起他,他沒有理由記恨你。”同時他也分析,“盧暴義這小子要真的那么不是人,那么,他可能會吃了你的喝了你的,最后還是要找你的麻煩,你會白搭一頓好酒席。”盧曉春就無奈地表示:“那也沒別的好辦法,真要那樣,就當喂狗了。”安興憬也沒有更好的主意,不過為了增加兩個人握手言和的可能性,他建議盧曉春:“這個和解宴會,除了我參加,你應該找一個和盧暴義有點私人關系的政界及政法口的人參加,比如市委宣傳部的全汶豪,咱們公安局綜合監管科的戰科長和仲副科長,刑警隊的花大隊長,油田分局長凱遙,副局長俊旺,法院行政庭的朝寒庭長……他們和盧暴義好像都有點拐彎親戚或者同學關系。有這些人到場,盧暴義大概不至于陽奉陰違。”
盧曉春采納了安興憬的這個建議。
這些盧暴義所謂的政界及政法口的朋友,除了市委宣傳部的全汶豪和市公安局副局長俊旺,其余的均先是異口同聲地回絕,后來又都步調一致地打來電話,表示要為促進兩個人的團結出力,接受邀請,出席宴會。
酒桌上,盧暴義等人開懷暢飲,盧暴義一再向盧曉春表白:“不要聽外姓人的挑撥離間,我還在蹲監獄的時候,就有了和你冰釋前嫌的想法。今天當著在座的幾位有頭有臉的人,我立個誓,今后你我就是最好的兄弟,如有背負,不是爹媽養的。”說著還把手中的一根竹筷子折斷,表示自己說到做到。
事后,安興憬總覺得盧暴義的表現有點假惺,但盧曉春相信了,他覺得盧暴義畢竟是個爺們兒,如果真的想和自己過不去,不會當著那么多人信誓旦旦。
狼孩惹事
盧暴義剛要動整治盧曉春的心思,不料卻被一件事情打亂了。
事情要從他三弟盧薄誠家的孩子盧港智說起。
過度的施肥讓生長在化肥年代的人早熟,18歲的盧港智,已經在家族開辦的色情娛樂場所里體驗了“性福”。不過,作為一個暴力傾向很足的年輕人,他已經對這種用錢購買來的兩相情愿之事興趣不濃了,萌生了暴力強占更刺激的想法。這個想法,和臭味相投的玩伴宋匠多次探討之后,就待機行動了。恰恰這時,一位名叫狄儀媚的影樓女員工落入了他們的視線。21歲的狄儀媚一米七五的個頭、姿色俊俏、三圍發育絕對國際標準,見過她的人,都覺得她天生就是當演員并能成為明星大腕的材料。盧港智和宋匠兩個人商量,就去非禮她。宋匠比盧港智還猴急,多次詢問什么時間動手。而盧港智這時候又萌生了吃獨食的想法,他對宋匠說要等適當時機,自己卻在新春正月里,將狄儀媚騙到一個朋友家中實施了強奸。事后,他威脅說:“這事你敢和第二個人說,我就給你毀容,殺你的父母。”狄儀媚被嚇住了,就保持了沉默。幾個月之后,宋匠再次催促此事,盧港智這才懷著二次非禮狄儀媚的念頭,和宋匠一道,將狄儀媚挾持到宋匠家輪奸。這回,狄儀媚不再沉默了,她告知了父母,并在父母的支持下,向警方報案。當時的縣鄉社會的理念還是混沌的,強奸者沒有什么不好意思的,被強奸者卻抬不起頭來。為了躲避世人的嚼舌頭,在報案之后,狄儀媚一家人遷居他鄉。
刑警大隊對這個案件沒有太當回事,在那些已偵結的強奸案控訴中,有許多案件都是戀愛或者性交易發生矛盾沖突后,女方以強奸罪誣告男方的。刑警大隊的花伍耐大隊長就對安興憬說:“這事你查一下。”
安興憬知道花大隊長和盧暴義有九竿子才能打著的遠親關系,心想他這是要秉公處理才把案子交給我查辦,于是就二話沒說,先把盧港智收容審查了。還是在盧港智被收審的前夜,盧薄誠就知道了兒子辦的事,他氣惱地責打孩子:“女孩子咱們家的買賣上有的是,為什么非到外邊給我惹事?看我不打斷你的腿!”就在他要動用家法的時候,盧暴義走了進來,奪下了弟弟手中的竹竿子。盧暴義自己家的孩子是一個女兒,而盧家的這份產業,將來能不能交給女婿來執掌還是未知數,所以他對這位大侄子就另眼看待,多次在家庭內外宣稱盧港智將來要帶領盧家后代人把家業發揚光大。他不以為然地對弟弟說:“男孩子哪有不惹事的!沒膽量惹事的人,將來怎么當盧家的掌門人。惹事不要緊,重要的是能擺平。”
“擺平?這等事,能擺平嗎?怎么擺平?”盧薄誠反問道。
“只要有了錢,什么事都能擺平。至于怎么擺平,咱們也不懂,讓衛乾匾律師給想轍兒唄。”盧暴義說。
經弟弟這么一提醒,盧薄誠總算開了竅,他拍著腦袋,長長地哦了一聲。
烏鴉律師
衛乾匾今晚本來有飯局的,是在肥牛城,一個想請他寫離婚訴狀的見異思遷的富婆做東。衛乾匾早上的時候答應得很爽快,倒不是那富婆長得如何秀色可餐,那個風韻無存的半老徐娘,他一想起來,腦海中就會浮現出“黃昏看了這張臉,今夜噩夢必連綿”的語句。他之所以答應,除了解肥牛大餐的饞癮,還有潤筆二百元的好處。不過下午接了一個電話之后,他就決定對富婆爽約,回家吃黃臉婆做的酸菜粉條咕嘟燉。
衛乾匾騎上自行車,一溜煙地往家趕。
電話是法院行政庭的朝寒打來的,只有簡單的一句話:“老盧家的人今晚要到你府上拜訪。”盡管當時衛乾匾還不知道盧家攤了什么事,不過憑著一種敏感,他就知道事情不小。否則平素里瞧不起人的盧家兄弟,是不會對自己感興趣的。他當時的猜測是盧家一定是又在哪里騙錢騙出了麻煩。他給公安局的人打電話一了解,才知道是盧家的花花公子盧港智犯了強奸罪,他立刻決定回家等候。
律師本是依法從事民事訴訟代理和刑事訴訟辯護的,然而市場經濟條件下,當一切向錢看的思想被少數律師所接受之后,他們就烏鴉了。衛乾匾就是這樣的律師。還在回家的路上,他就把使盧港智有罪變無罪的所有步驟都想好了。
見到丈夫回來,妻子詫異地問:“你不是要和那個老妖精吃牛糞嗎?”她是那種從一而終的女人,把主動鬧離婚的女人稱為老妖精;她又是那種拒斥所有飯局席面的主婦,把肥牛城的用餐稱之為吃牛糞。
“今晚家里有貴客。”衛乾匾沒心思和妻子調侃,他說著就坐到飯桌前。
“洗手。”妻子提醒著。
“不用了,我這手,用八百塊香皂也洗不干凈。”衛乾匾說著,已經動筷子開吃了。
最后一口飯還在咀嚼,盧暴義到了,進屋他就先把兩萬元錢拍到茶幾上。
衛乾匾以為這是他平事的全部資金,就沒說什么,只是敬煙敬茶。
盧暴義在賄賂人方面,是很有經驗和才干的。他一看衛乾匾的神情,就明白了,立刻解釋:“這錢是給你的報酬,其余的人情走動,我走。”
衛乾匾也不推辭,只說了一句:“盧家兄弟出手就是大方。”于是他開始面授機宜。
刑警隊長
按照衛大律師的謀略,盧暴義先找刑警隊長花伍耐。
花大隊長盡管和盧暴義沾點親戚關系,不過縣級市巴掌大的地方,加上兄弟姐妹多的緣故,婚姻相互串聯起來的親戚關系,簡直可以用網狀形容了。所以盧暴義在花大隊長這里,既沒有地位也沒有任何面子,他用冷言冷語接待盧暴義,同時也明確表示:“現在盧港智犯事,為了避免嫌疑,你不要找我,更不要到我家里來。”
盧暴義就指著花大隊長的妻子對花大隊長說:“你放心,我來是看看你家我表姐,和你沒話,盧港智的事,也不會嘮一句。”
“那就好,我有事,出去了,你坐著。”花大隊長說著,躲出去了。
花大隊長的妻子在此之前,已經接到了衛乾匾妻子的一個電話,學說了盧暴義找她老公當辯護人的事,核心的話語只有兩句,一是盧港智是被女朋友冤枉的,二是盧暴義辦事很敞亮,辛苦費就給了兩沓。“兩沓是多少?”花大隊長的妻子不解地問。衛乾匾的妻子就說:“兩沓就是兩萬唄,妹子你傻呀?”于是花大隊長的妻子就把沓理解為萬元。平素里她就很羨慕衛乾匾,覺得同樣是干法律的,人家干的掙錢,自己的丈夫干的凈倒搭錢。因此就也很渴望自己也能得到兩沓錢。于是晚上盧暴義來之后,她高興,就顯示出認親又認錢的熱情來:“別挑你表哥的禮,他這人就這樣。你來為啥事,我也明白,放心,這事你表哥是主管,不好說什么,刑偵隊的事情,我私下里幫你做工作。”
盧暴義就拿出兩沓錢給花大隊長的妻子:“有你這大隊長夫人幫著說話,誰也別想把屎盆子扣到我侄子頭上。這年頭說事,不能空口白牙地說,這錢就是你出去說事的費用。”
畢竟是警屬,花大隊長的妻子平素里形成的膽怯本能地表現出來:“這,外人能不能認為咱們是行賄受賄呀?”
“現在,這些小官小吏的,誰裝一本正經誰吃傻虧。廉潔?講廉潔的人,都是讓別人廉潔,自己貪得溝滿壕平。這等伎倆,糊弄鬼都不靈,但凡智商不是負數的人,都不會相信這屁話。”盧暴義這樣說。
“表弟,你說得很在理。”花大隊長的妻子說。
盧暴義心想,送錢者的道理總會被收錢者所接受,這就是官場的法則。
盧暴義告辭后,花伍耐才回來,得知妻子收了人家兩萬元,就說:“這倆錢就想買我的警督銜,你舍得賣,我還不舍得賣呢。給他送回去。”
妻子口頭答應著,實際根本沒想送回去。次日騙丈夫說已經送回去了。
分局領導
第二天早晨,盧暴義來到了油田分局局長凱遙家。凱遙已經起床,在陽臺上懸掛著的沙袋子上練功夫,因為是曾經同樓同單元住了多年的老鄰居,凱遙說話也就很隨便:“你小子,想堵人家被窩子呀?”盧暴義卻詫異地問:“你都分局長了,還練沙袋子干啥,想再活五百年呀?”
“身體是革命的本錢嘛!”凱遙說。
“更是腐敗的本錢。”盧暴義接了一句。
“言歸正傳,你找我,是進錯廟門了,找我白搭,刑偵不歸我管。”凱遙強調,他知道對方的來意。
油田分局因為轄區的特殊性,凱遙同時還擁有著市公安局局長助理的頭銜,按照衛乾匾律師的說法,重要的不是他是否管,而是要在公安內部造成一種已經拜托他的事實。接著凱遙的話,盧暴義就說:“不冤枉一個好人的事情,關系到法律的公正,這和具體分工無關,你這個局長助理責無旁貸。”說著,就把兩沓錢拍到凱遙的手上,“咱們交情是交情,事是事,讓你去大酒店和相關人員談事,不能讓你搭飯錢。”凱遙并不推辭,而是用如下的話表示自己拿錢的天經地義:“為了你小子的旁門左道生意,我請別人喝酒,搭了不少錢,而你總是賴賬不給。這回為了侄子的事,終于肯出血了!不過我懷疑這錢上有三陪小姐的苦笑。”盧暴義就說:“管她是微笑還是苦笑,都是心甘情愿的,我又沒有拿刀逼著她們做。”
盧暴義走后,凱遙的妻子就追問他為什么事送禮。凱遙就說:“你只管把錢收好,工作上的事情,別打聽。”妻子就炭火似的把兩沓錢在兩手之間來回捯換著,憂心忡忡:“別讓紀檢委的人給你雙規了。”
“我們倆鄰居多年,又是要好的童年玩伴,這在外界都是知道的,就算我不收他的錢,也得為他辦事。而外界人總以為我拿了他多少錢呢。與其空擔了收贓錢的虛名,還不如實惠地收他幾個彌補在他身上的虧空呢。至于紀檢委的那幫子人,他們也不是傻子,不是被上級逼得沒退路了,不會無緣無故得罪人的。”凱遙這樣說。
“萬一你點背呢?”妻子問道。
“我是誰呀?堂堂的警督,腦袋豈是白給的。偉大領袖早就說過,不打無準備之仗,不打無把握之仗。如今的我,是不收無把握之禮。別說雙規,就是0.001的規,也規不到我頭上。你呀,就把心放到肚子里吧。”凱遙說著,開始用早點。
盡管丈夫的話讓妻子寬心了不少,不過她還是把那兩沓錢視為炭火,直擔心燙手。
法庭庭長
接下來,盧暴義要走訪的是法院行政庭的庭長朝寒。確切地說,是拜訪朝寒的妻子華曉鎏。
朝寒是那種把行政職務當做經濟資本的公務人員,而他的灰色創收手段,就是收錢的事妻子出面,職權回報的事,由他不露聲色地暗中完成。不僅僅是法院的這個環節,公安局檢察院的環節,他也可以通過找關系,來為出錢者平事。而為了蒙蔽世人,兩個人時常吵吵鬧鬧,給人一種夫妻不和的假象。
朝寒深知信息就是財富的道理,平素他最為關注誰家惹上了法律麻煩。盧家的孩子出事,他比任何人知道得都要早,因為狄儀媚的父親是瓦匠,在朝寒家蓋磚瓦房的時候,是干活的包工頭,憑借著這個關系,但凡親戚朋友熟人中誰家有了麻煩事,總來找他請教。當然,不是空手來咨詢的,總要帶一些平常百姓的禮物。如今自己的女兒出事,究竟要不要報案,他拿不定主意,就找朝寒商量。
朝寒和盧暴義沒什么關系,不過他知道此人一騙致富的經歷,就覺得和這樣的富人要是搭上關系,錢權通誼就好了。盧暴義詐騙案不歸他審理,于是他就暗笑刑庭的那幾個法官,把盧暴義判刑,只是給盧曉春出了一口氣,自己什么也沒有撈著,太傻了。要是換了自己,刑事改成經濟糾紛,或者判個緩刑,就能交下這個闊佬,鈔票不就大把大把地來了!基于這樣的認識,當狄儀媚的父親說要告盧暴義的時候,他覺得這是和盧暴義建立關系的機會,于是就積極支持他告發,并故意在社會上造成自己支持狄儀媚一家的聲勢。
盧暴義果然在衛乾匾的指導下,來疏通他的關系了。
盧暴義前腳進門,后腳下班的朝寒連家都沒回,直接回避了。
華曉鎏接待了盧暴義,深知夫心的她,在笑納了兩沓錢后,除了表示法院這塊朝寒會不遺余力幫忙,還給盧暴義提供了許多該走動的關系。其中關于檢察院該找誰,她說:“要在副檢察長中找一個人幫你們說話,否則檢察院這關就有可能拿不下來。”當然,她這樣積極,也有個人私心,只要案子到檢察院為止了,那么,丈夫就不用在自己單位里搞人情案子了。
俊副局長
公安局主管刑偵的是俊旺副局長。盧港智要想有罪變無罪,沒有他的點頭是絕對不成的。在研究如何擺平此位副局的時候,衛乾匾多次嘆息:“此人很難對付。”盧暴義很是不以為然:“大不了,多送他幾沓錢。”衛乾匾就說:“送禮要投其所好,這位不喜歡鈔票。”盧暴義疑惑地問道:“那我送他什么?”衛乾匾就說:“你還是先拿錢試探一下吧。”
盧暴義帶著四沓錢去了俊旺的家。一進屋,他疑惑自己走錯了屋子,進的不是警官的家,而是古玩字畫愛好者的家。客廳的東墻壁上,有一張國畫,一位號稱虎王所畫的工筆虎,惟妙惟肖躍然紙上。西墻上擺放著家庭影院和電視機,長長的有線電視線,不規則地堆在地板上。南面與陽臺相隔離的落地窗前,擺放著兩個根雕,一個上面放著文竹花,另一個上面則放著一個小魚缸,里面手掌大小的兩條金魚在悠閑地懶游著。北面靠近房門的墻壁上,是通長的書柜,不過里面書籍很少,擺滿了瓶瓶罐罐。
見盧暴義進來,俊旺先定了規矩:“到我家來做客可以,不過關于你侄子的事情,一句也不要說,否則我就要下逐客令了。”
“好的,好的。”幸虧盧暴義早有心理準備,他沉穩地答應著,坐了下來,“聽說你家孩子今年要高考?一定會考個好學校。不過現在學校好,費用也高。我今天給孩子帶來點助學資金。”
“別扯這個,我是無功不受祿,也不想在你面前有什么功。”俊旺人不太熱情,坐在靠近魚缸的竹椅上,觀賞著小金魚。他講話的語氣還是很堅決的,不容商量。
盧暴義只好收起了拿出來的錢。
閑扯了一會兒,盧暴義就告辭了。
衛乾匾知道會是這樣,見到盧暴義,就告訴他說:“我陪你去哈爾濱的珠寶古玩城,買一件清朝的玉質鼻煙壺。”
鼻煙壺的概念盧暴義的腦海里一點沒有,直到看見這標價5萬元的物件,他懷疑地問道:“這破玩意兒,俊旺會喜歡?”衛乾匾就打著保票:“放心吧,只要這東西一拿出來,他就不會只看金魚不看你了。”兩個人砍價,最后以21000元的價格買下。盧暴義懷疑商家賠本:“價格砍掉一多半,老板還能掙錢嗎?”衛乾匾顯得很懂:“古玩是千倍的利潤,三年不開張,開張吃三年啊。”
果然如衛乾匾所說,俊旺這回對盧暴義換了個態度,將鼻煙壺仔細驗看,一副愛不釋手的樣子。
“這是我祖上留下來的一個玩意兒,咱們也不懂這東西,還不如送給你這個行家呢。”盧暴義按照衛乾匾所教的說。
玉鼻煙壺俊旺收下了,關于盧港智的事情,他什么話都沒說,還從衣袋里拿出二百元錢,權作盧暴義出讓傳家寶的補償費。
“真是有病,給四沓錢不要,對兩沓錢就能買來的東西,卻視若寶貝。”盧暴義見到衛乾匾后這樣說。
“你以為喜歡古玩的,精神都正常啊?都他媽的神經病,中國就是這樣,神經病喜歡的破爛東西,也能形成一個市場。”衛乾匾感嘆著。
文化官員
“咱們干的是顛倒黑白的事情,所以必須在市委市政府兩個大院當中,尋找一個烏紗帽大一點的官,讓他在上面有話,這樣下面的人就可以師出有名地辦事了。”
“那就找市委書記,他的官最大。”盧暴義說。
“你以為自己手里的錢是宇宙貨幣呀,啥都能買動?別忘了,你能進去蹲幾年,就是因為他的批示。”衛乾匾提醒著。
“可不,我把這茬忘了。那就找政法委書記。”盧暴義又說。
“也不行,聽說他對你們這類人,根本沒有好感。”衛乾匾搖頭。
“那你說找誰?”盧暴義想不出人來,就等著衛乾匾拿主意。
“找全汶豪。”衛乾匾說出自己的決定。
“他不是宣傳部的嘛,共產黨的喇叭匠子,一個耍嘴皮的人,在市委市政府的干部中,最沒實權了。”盧暴義還有點沒瞧上眼。
“有實權,人家還不一定愿意理你呢。正因為他沒有實權,你才有機會。”衛乾匾分析。
“那我給他拿幾沓錢?”盧暴義問道。
“不拿錢,你這么辦……”
盧暴義沒去家里拜訪,而是直接去了全汶豪的辦公室。
“這娛樂業的生意,不好干,總是不被人當好人看。我想利用自己的資金,轉行做別的生意,希望你支持我。”盧暴義這樣說。
四十出頭的全汶豪是一個想往上干的人,可是受職務的限制,他沒有機會掌控實業創造出自己的經濟業績,而仕途的升遷,離開了經濟上的政績,就一點希望都沒有。盧暴義的這番話,讓全汶豪一下子有了興趣,他盤算,要是真能把盧暴義扶持成正道生意人,紅色企業家,那么,自己將來就多了一份仕途資本,副職變正職,以至于有更大的晉升。于是他對盧暴義進行了一番鼓勵。有了這番鼓勵之后,他又覺得應該有點施恩的表示,于是在盧暴義告辭之后,他就打電話給公安局長,過問了盧港智的事情,并作出了實事求是查清楚的指示。
檢察官員
按照衛乾匾的分析,這個案子因為在當地具有社會轟動性,可能會經過法院審理的。最好能在檢察機關免訴了結,于是他就把賄賂檢察官作為關鍵的步驟。而按照華曉鎏的建議,檢察口只要把管起訴的副檢察長田中發擺平,就可以大事化小小事化了地免訴。
田中發是沒有特別喜好的,所以盧暴義只好送錢。
田中發見錢眼不開,他親手把錢塞回到盧暴義的隨身包里,講話也很實在:“在咱們安達市,別人怎么當官,我管不著。我當這個小官,什么也不求,只求平平安安干到退休。徇私枉法的事,我絕對不干。你我都是安達市老戶了,一個縣城里住了這么多年,我什么脾氣秉性,你應該了解。”一看真的沒有通融的余地,盧暴義一臉失望,決定告辭。臨走,他這樣說:“我也跑了不少人家,怕錢咬手的,還真就你這么一個。”
盧暴義向衛乾匾匯報結果。衛乾匾就問:“我讓你說的話,你沒忘說吧?”
盧暴義回答:“臨走的時候說了。”
“那就好,對于有些人來講,話語也是一種重禮。”衛乾匾這樣說。
盧暴義不解,衛乾匾也沒有詳細解釋。
田中發副檢察長果然對盧暴義最后的話犯了合計:聽人說,老盧家為這事,找了很多人,據說市里的領導也答應幫忙。自己拒收送禮,這本身等于無形當中得罪了這些人,這讓他感到很不安。司法獨立,那是國家制度。可是司法人卻從來無法獨立,總是受著來自官場和社會的各種關系的牽制。焦躁中的田中發,眼睛習慣地往對面的墻壁上盯,那是一張書法橫軸,也不是什么名人墨寶,而是他的手書“難得糊涂”四個字,閑章是拳頭大小的陰陽魚圖案。凝望了半天,他作出了把麻煩推給法院的決定。
大肆行賄
盧暴義最后走訪的才是狄儀媚一家。
這次,他是和盧薄誠、盛存慎三人一起去的。盛存慎一直在盧家的娛樂場所擔任護場主管,是一個在社會上打架打出了名的地賴子。最初加盟盧家企業的時候,他由于盧家的經濟實力還處于初級階段,加之自己掙錢少,很少和人動手。如今,盧家實力開始壯大,他的工資報酬也成倍上漲,就露出了暴戾的本性,很快就成了盧家體系中的頭號打手。他長得就很兇,惡眼讓人看了就害怕。
頭一次是來軟的:“小孩處對象,不成也不該把對方往笆籬子里送,不是親家也不能成冤家啊。這是我們拿的青春補償費,比三陪小姐初次接客的小費還高出幾倍,把口供改過來吧。”狄儀媚不同意,哭著把他們趕了出來。
第二次,他們來硬的,威脅道:“不按照我們的要求做,就讓你們在安達待不下去,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狄儀媚的父親不信這一套:“有什么能耐你就使出來吧。”
“這是你說的。”盛存慎冷笑著,走了。
接連幾天,狄儀媚家不斷出事,先是狄儀媚的父親深夜回家被人打了悶棍,只是下手不重,警告而已。繼之是狄儀媚傍晚回家的時候,總有流里流氣的人一路追著騷擾。最后,狄儀媚患有心臟病的母親走在街上,總是受到突然的驚嚇。久而久之,狄儀媚的控告信心動搖了,她找到盧暴義,跪倒在地:“求求你放過我的父母,這狀,我不告了。”
“你說的麻煩事與我無關。不過你這個決定,我很高興。”盧暴義假惺惺地說。
法院還沒有正式開庭審理,狄儀媚改口供撤訴。
由于案子是在法院環節撤訴的,這給安興憬的臉上抹了黑,他不甘心,就和狄儀媚聯系。狄儀媚告訴他說:“警察叔叔,盧家有錢有勢,這事我真的不想告了,我認了,真的認了,我惹不起他們呀!”
不久,狄儀媚一家離開安達市,到山東謀生。
這事之后,盧港智更肆無忌憚了。他和宋匠從此對強奸少女上癮了。被侵害的女孩,因為有了狄儀媚這個先例,都說:“這事不能告,盧家勢力大,告不倒人家,反而鬧自己一身不是。”于是都忍氣吞聲保持了沉默。
這次平事的成功,讓盧暴義很有成就感。而這個時候,衛乾匾找上門來,又給他送智謀了:“這是一個良好的開端,如果你想做大做強,那就趁著這個機會,把這些肯于拿錢幫忙的朋友給交牢靠了。”
盧暴義覺得衛乾匾的這個想法很有遠見,于是就利用中秋節,又用錢和物挨家厚厚地鋪了一圈。
清欠行動——搶奪富豪
結識的官員一多,盧家兄弟就權壯惡人膽,開始琢磨把生意做大做強。當時最看好的生意,是房地產開發,盧暴義就說:“要發展,咱就搞房地產。只是咱們不知道如何摻和到這個行業里去。”聽二哥這么說,四弟盧豹游就想起了一件事。
肖直萌是安達市某建筑公司的經理。去年,他們公司開發新興園小區時,資金周轉出現了困難。因為正趕上銀行人事變更,他原來的老關系都調走了。肖直萌就以高額利息回報為條件,開始張羅社會借貸。盧豹游聽說此事之后,就給肖直萌打去電話,表示自己可以借錢給他。由于對盧家兄弟不太了解,加之覺得自己畢竟是千萬富翁,也就沒想到這種借貸會出現什么麻煩,肖直萌覺得這是雪中送炭,就同意從盧豹游手里借貸。談及利息的時候,盧豹游就說:“你是大亨,還能白用我的錢,利息到時候再說吧。”肖直萌一想,大不了是5分利的高息,只要自己把眼前的工程項目運作開了,比什么都強。于是他決定拆借40萬元。
與肖直萌面臨同樣困難的是女企業家、開發商華莉筍,她也向盧豹游借貸了50萬元。與肖直萌不同的是,她多次從盧豹游手中借貸,累計已經達到600余萬元。
盧豹游的想法是將來多賴出幾萬元的利息回報來。
盧暴義一聽,就有了歹毒的主意:“這真是天助我也!正想打房地產的主意,就有現成的債權。我們開始清欠,把他們倆的產業清到自己的名下來。把老富豪的產業奪過來,變成自己的產業,你就成了新富豪。”
聽了二哥的想法,盧豹游這才感到自己當初多訛詐幾萬利息錢的想法是多么小兒科。
清欠行動開始前,盧暴義吩咐人:“去火葬場,把我的政權取回來。”
不喜歡打獵的盧暴義有一桿從俄羅斯買回來的獵槍。公安部門對民間獵槍實行登記造冊、統一集中管理的辦法。盧暴義對此嗤之以鼻:“讓他們集中了去,難道老子想掐折誰的腿,還要寫申請報告不成!”他就沒有向派出所申報,更沒有交由派出所集中管理,而是將其存放在朋友那里。他的朋友是火葬場的老板,他認為誰也不會去那個地方查私槍。他把獵槍稱之為“我的政權”,每當要用槍壯威風的時候,就吩咐人取來。
特殊的“清欠”行動,是把盧家產業成倍壯大的重要事,為了干起來底氣十足,他決定把槍取出來。
帶上槍,帶著人,盧家兄弟找到肖直萌。按照盧氏的利滾利公式,肖直萌當年借的40萬元,已經變成近千萬。肖直萌驚呼:“這哪里是驢打滾,就是獅子打滾也滾不出這樣的數目來。”
盧暴義不高興地冷笑了幾聲。
盛存慎就獵槍一端,喝問道:“我們是外星的驢打滾,就是這么大的利息。你想賴賬?那么你是想自己流血,還是想兒子被劫財女兒被劫色呀?”
被逼無奈,肖直萌開出了200萬元的現金支票。這是第一次“清欠”。第二次,肖直萌拿不出錢來,盧暴義就讓其以500萬元的房產抵賬,并說:還差幾百萬,我下次再來。
肖直萌的生意已經維持不下去了,就在電話中對盧豹游說了一句:“你們太不仁義了!”盧豹游便懷揣獵槍,帶人到他公司叫囂著要“打折他的腿”。肖直萌被迫扔下全部生意,踏上了逃亡路。他成了盲流,最后在廣西北海市落腳,在那里住工棚、當力工。肖直萌前腳走,盧家兄弟就來到他的公司,將剩余的房產全部瓜分。又將在肖直萌所開發小區買了房的居民強行驅逐出去,過戶至自己名下,從而引發大量群眾上訪狀告開發商肖直萌。法院依法將肖直萌列為逃避責任的違法商人,通令緝拿。
對付完肖直萌,盧家兄弟就把獅子口對準了華莉筍。
華莉筍覺得,盧家兄弟之所以對肖直萌不講究,肯定是他們之間有別的不愉快。自己一個女的,盧家兄弟不至于對自己下狠手。不過為了避免麻煩,她緊縮銀根,償還了拆借的600萬元。她覺得,本金還上了,剩下的利息,再算也算不出大天來。可是當盧家兄弟面目猙獰地算出600萬利息后,她傻眼了,同時也在“身首異處”的警告中害怕了,就拿出了400多萬的現金,隨后又將價值100余萬的房產和60萬的債權給了盧家兄弟。由于流動資金枯竭,華莉筍的企業陷入癱瘓。
為了給自己的強盜行徑披上合法的外衣,盧暴義找到法院行政庭的朝寒庭長,在他的幫助下,完成了所有房產的過戶手續。
“清欠”讓自己成為房地產大亨,盧家兄弟開始研究下一步的發展方向。按照盧薄誠和盧豹游的意見,就當個房地產開發商。盧暴義在征詢了許多朋友、尤其是市委宣傳部的全汶豪的意見之后,搖頭否決:“房地產開發商,是富而橫不起來的社會角色,名聲不比夜總會老板強多少。我們還是干物業公司吧,這是一個收老百姓錢的差事,老百姓就是這樣,誰收他的錢,他就認為誰是官家,沾官氣的買賣,一本萬利。”
他注冊成立了“盧義物業公司”,以搶肖直萌的小區為開端,最后在全汶豪的支持下,對全市百分之八十的物業公司實施了壟斷。該公司內部五臟俱全,由他的大哥盧薄誠任“紀檢書記”,下設八大“處長”,并成立了所謂的物業稽查隊和督察隊。
武力樹威
夏日的傍晚,盧暴義借著盛存慎的生日,大宴所有小弟。酒過三巡菜過五味之后,他問大家:“在咱們這樣的小縣城,一個人要想在社會上混出大名堂來,依靠什么?”手下人面面相覷,不知道自己的這位老大要說什么,就都靜靜聆聽。盧暴義清了清嗓子,“兩個字,面子!一個人走到哪里都沒面子,肯定混不明白。我盧暴義這輩子就追求自己有面子,而且面子大如天。這幾年我對官場上的那句‘群策群力、集體智慧’很感興趣,沒事就琢磨它的道理。”
這時候,盛存慎就插了一句:“那都是當官的忽悠老百姓的屁話,二哥不研究也罷。”在物業公司,能在盧暴義講話過程中插話的,也只有他一個人。
“官場上的話,那都是有相當道理的。只是官場的人,都沒有真正按照這些話去做。任何漂亮話,如果在實際上被打了百分之幾十的折扣,就比臟話還讓人反感了。我對這兩句話很感興趣。咱們這樣的公司企業,黑白兩道都要走,公司內部,就要群策群力,就要集體智慧。而官場上都把群策群力的成果集體智慧的結晶,歸功于一把手一個人,這是很必要的,一幫子人擁戴一個人,那么,整個社會就會把這個人當做萬能的神。而咱們這幫子人,就需要擁戴我盧暴義,你們的盧二哥。誰小瞧我,那就是小瞧咱們公司。被社會小瞧,那咱們哪來的企業效益和公司福利?屁都不會有的。過去咱們只經營娛樂業,灰頭土臉的,想在社會上牛,也牛得底氣不足。現在咱們是物業公司了,沾了官氣了,另外方方面面的人脈也有了,就必須讓全社會都給咱們面子。面子人家憑什么給你,第一條就是給人家好處。可是這條不適合咱們。我又不是大慈善家,把好處都給了全社會,咱們弟兄怎么小康?除了這個,剩下的,就只有靠拳頭說話了。不給咱們面子,就讓他皮肉受苦,打到他不敢駁咱們面子為止。面子是拳腳棍棒打出來的,是匕首大砍刀剁出來的!想讓更多的人給你面子,就需要讓一些不知趣的人傷筋動骨掛點彩。面子的大小和狠的程度是成正比的。在這一點上,盛存慎做得就非常好。而魏黎就顯得過于拘謹了。”魏黎也是盧暴義的手下,而且尾隨似的經常在盧暴義身邊。
這個時候,大家才恍然,自己的盧總經理為盛存慎擺宴過生日,不是單純的小恩小惠籠絡員工人心。更為主要的,是借此闡述公司的企業精神,那就是打人樹威、砍人創效!暴力是盧義物業公司發展壯大的法寶。
“二哥,你放心,我就是豁出去被判死刑,也要讓咱們公司在安達市最有面子。”受到黑色器重的盛存慎向盧暴義表忠心。
有將近一半的人表了決心,宴會變成了張揚暴力的動員會和誓師會,盧暴義感到非常滿意。
幾天后,盧暴義對魏黎說:“走,去蔬菜公司,把咱們的貨車開回來。”魏黎知道,這是盧二哥考驗和歷練自己的暴力能力,內心里猶豫了片刻,還是欣然前往了。
一周之前,盧暴義公司的貨車因為去蔬菜公司院子里后違章停靠,把蔬菜公司的宣傳欄給撞壞了。對方讓司機賠償,司機不同意,結果對方就把車給扣留了。司機回來一說,盛存慎當時就要帶人去找對方算賬,讓盧暴義給攔了下來:“這事,等你過完生日再說。”
兩個人帶著司機來到蔬菜公司,強行提車,出去的時候,門衛穆納不給開啟自動電子門放行,堅持要單位領導的批條和放行單。
“我今天是來找你們領導的,他們不在,便宜他們了。你是小嘍,我不和你計較,你放行就是,等你們領導回來,有什么話,讓他找我盧暴義說去。”
穆納聽了心里一震,對于一騙起家、連侄子強奸罪也能擺平的盧暴義,他豈能不知道。不過擅自放行飯碗不保的擔憂,讓他最終戰勝了對盧暴義的懼怕心理,沒有放行。盧暴義很生氣地問穆納:“我是盧暴義,你認識不認識我?”穆納就搖頭。魏黎知道該自己表現了,劈頭蓋臉的,上前就是一頓暴打,造成穆納左股骨骨折,醫藥費共花去二萬余元。因為懼怕盧暴義的人報復,穆納沒敢說是被打的而自稱是摔傷的。
盧暴義對魏黎的表現很滿意,說:“就算掏錢給他看病,這仗打得也值,不拿咱們當回事的人,別慣著。”而住院療傷的穆納,也由此悟出了這樣一個道理:在安達市生活的人,你可以不知道公安局長是干什么的,甚至可以不知道市委書記是誰,但是你絕對不可以不知道盧暴義是干什么的。因為公安局長和市委書記不會計較你的政治淡漠和閉塞,而盧暴義會用打得你終生牢記的行為和你計較。
強征暴斂
從蔬菜公司出來,盧暴義接到妻子的電話,讓他用貨車拉一個大魚缸回家。
地處安達市中心的荷斯坦牛路周邊地價昂貴,盧暴義當初聽了一個風水先生的風水寶地之類的話后,硬是在路旁一樓區空地蓋起了自家的豪華別墅。盧暴義回來的時候,見妻子正對著一位風水先生畢恭畢敬,原以為是這個風水先生也和當年的那位風水先生一樣說好話哄得妻子開了心,便也懷著享用恭維的心情走了過去。
“這位卦先生是真正的高人,講真話,他說咱家的房子不吉利,已經給出了破解的辦法。”妻子說。
“是呀,此樓房與周圍樓房不在同一個直線上,且占據公用道路,為少見之住宅。世上房屋,分為幾種,一是民居,二是辦公所用,三是商業經營所用,四是監獄牢房。前三種居多,后一種稀少。此樓房的別具一格正應了稀少之說。再者,四周高樓,此房居中,所構成的,是口中有人家的圖形,那是囚徒的囚字啊!再者,室內間壁,也是口中人的格局,此乃預兆著主人將有牢獄之災,而且是不可避免的大災。室內養魚設立佛堂,院里種樹木,每日做一善事,此難可化解啊。”風水先生夸夸其談。
忠言逆耳,這不僅僅是官場中人不可克服的劣性,也是黑道中人不加掩飾的劣性。這違規建筑起來的居室,本來是盧暴義引以為自豪的事情,如今讓風水先生說得一塌糊涂,他自然不悅。于是他先問妻子:“給卦錢了嗎?哦,這在你們那一行里,叫什么?課金嗎?”妻子回答說:“給過了。”盧暴義就說:“我不差你的錢,但是你差我的話。老子打出你的皮肉風水來。”隨著他的話,魏黎就出手了。風水先生哪里見到過這陣勢,屁滾尿流地跑掉了。
后來,盛存慎知道后,專門找人打聽風水先生的情況,得知其是外地來的,之前給勞潶鄂算過卦破過關,就懷疑風水先生是受勞潶鄂指使來給盧暴義添堵的。盧暴義就說:“勞潶鄂?媽的,找機會收拾他。”
物業公司,本是花著居民的錢為居民服務的企業。可是剛剛在中國興起的物業行業,從業者本身有著我為官吏衙門的理念,而社會百姓也將他們視為官吏。盧暴義的物業公司,就是有著這樣的理念。而他們這些人對官衙的理解,是很農業文明的,就是認為當官者的使命就是欺負老百姓。盡管辦公室的墻壁上張貼著“住戶就是上帝”、“為居民謀幸福”之類的口號,可是他們滿腦子充斥的卻是欺壓居民天經地義的思想。“居民就是個屁,敢起刺,就收拾他!”這是盧暴義物業公司許多員工的口頭禪。
物業公司和所轄服務區的居民,總是存在著這樣那樣的矛盾,而最為突出的,就是冬季采暖期的物業公司包燒費收繳和居民因為室溫達不到保暖溫度的矛盾。包燒費的收繳員理直氣壯地說:“現在熱是商品,你們享受了,就得交錢。”而居民們則說:“政府法定的最低溫度是多少?你們供應的溫度是多少?差著十幾度呢!連個爐子都燒不好,還好意思當管理者挨家挨戶收錢呢。”盧暴義過去也因為室內溫度的偏低抱怨過居住區的物業公司,如今自己干上了才知道,什么設備老化,那不過是一種最無賴的借口,其實真正的原因,就是抽條式的故意不燒,節省燃煤錢。一臺鍋爐,如果達標供熱,一天要多燒掉幾萬乃至十幾萬元的鈔票,而不達標供熱,就會節省這一部分錢。一天節省幾萬十幾萬元,整個采暖期180天,所節省下來的,就是上千萬元啊。為了這筆可觀的數目,不少人都會選擇克扣性質的節省。盧暴義當年是依靠賴賬起家的,干起無賴的事情,自然是不以為恥反以為榮,他認為收了達標室溫的包燒費而不給居民達標,那是光榮。
為了應付居民的反抗,他和一些鄉鎮干部那樣,把不肯受欺壓盤剝的人稱之為刁民。為了對付這些人,他弄來一個警徽私自掛在公司外墻上,指令物業稽查隊和督察隊,仿效政府的行政執法部門,采取“執法”和“執罰”措施。公司收費員龍艷梅與天泉小區居民發生爭執,盧暴義和手下盛存慎趕去該小區,盧薄誠、盧豹游、龍嘯伍等人也相繼趕到。龍艷梅對盧暴義說一個叫明治章的老漢不交費。盧暴義首先找到明治章的女兒明麗莉,話不投機的情況下,盛存慎等人將明麗莉和她的幾個朋友打傷,后又遇見了明治章。老漢見他們打人就罵他們是土匪強盜,結果也遭到毆打,7根肋骨被打折。
物業公司稽查隊長跖暢旭帶領岡歷、賀筍等20余人,來到地稅局家屬樓73歲的陳炳章家收取暖費。由于花卉、金魚、小鳥都被凍死了,陳炳章拒絕交納包燒費余款1000元。跖暢旭霸道地叫囂著:“別說凍死花鳥魚,就是凍死人,你也得交費!”并對陳炳章大打出手。之后跖暢旭吩咐其手下在陳家“安營扎寨”,晝夜打撲克、喝酒,陳炳章與老伴晚上在臥室入睡后,這些人又采取踢門的方式不讓其睡覺。隨著事態的發展,陳某和老伴白天外出時都有這伙人跟著去,晚上睡覺時,這伙人竟然擠到陳某與老伴中間休息,并威脅再不交款,就到其外孫女的床上睡。這伙無賴滯留陳家三天三夜,兩位老人不堪忍受折磨被迫同意交齊包燒費尾款。跖暢旭蠻橫地說:“1000元錢不夠,還有200元的滯納金。”
陳炳章咽不下這口氣,就去市委市政府告狀,結果被門衛擋駕了。他站在兩個大院的大門口,氣憤地責罵:“安達市的包燒費都成了不燒費!你們這些當官的,怎么凈用這些個土匪來管事呢?難道都拿了贓錢腐敗了?”
炮子毆斗
盧暴義在欺壓市民的閑暇,還沒有忘記兩件事,一是報復盧曉春,二是修理勞潶鄂。可是報復盧曉春的妙計,他一直沒有想出來,就決定先對付勞潶鄂。
說起來,勞潶鄂在安達市也是一號人物。他年紀比盧暴義大近十歲,混黑道的時間比盧暴義要早,是依靠建筑承包發的家,后來轉做娛樂業和客運承包。即使是沒有娛樂業同行的這種冤家關系,兩個人也是有著黑道之上都想當老大的相互不服氣。勞潶鄂蔑視盧暴義:“我開始玩黑道的時候,老盧家這哥兒幾個,還皮包公司到處裝孫子騙錢花呢,如今也敢在道上報一號。他們手下的人,有真正會武功的嗎?一個沒有。想和我平起平坐,笑話!無論從哪個方面講,他們在我面前,都是后輩。”而盧暴義對勞潶鄂也是不屑一顧,他說:“干黑道又不是過去漲工資,講究個論資排輩。現在比的是實力,誰他媽的撈錢快而且多,誰的官場靠山多,誰就是他媽的大爺。長江后浪推前浪,前浪必須死在沙灘上。如果能把勞潶鄂滅了,那么咱們在安達市就天下第一了。”這些公開場合說的話不脛而走,傳到了對方的耳朵里,兩個人結怨更深,都表示將來有機會,雙方比畫比畫。
勞潶鄂是等機會,而盧暴義是創造機會。轉年5月份,盧暴義指使手下龍嘯伍、龍艷梅到勞潶鄂家提前收取當年的包燒費。勞潶鄂自然感到別扭,包燒費都是每年10月下旬開栓供暖之后收取的從來就沒有提前收取這一說。他也清楚這是盧暴義在找碴兒,就不甘示弱地接招,他把兩個人罵了出去,然后就打電話給自己的難兄難弟,很快就糾集起十幾個以打斗為樂的人。早有準備的盧暴義則帶著更多的人趕來。在400多圍觀群眾的目光中,雙方的械斗開始了,最后以多人受傷收場。警方對參與械斗的人員實施了拘留。很快,盧暴義的人就因“物業公司工作人員工作時受到傷害”為由獲得釋放,而勞潶鄂等人,因為黑社會名聲及其涉諸刑案,被進一步審查。事后盧暴義揚言要花200萬雇人在看守所將勞潶鄂弄死。當然,這確系不能實現的牛皮話。
這件事之后,勞潶鄂黑幫也就銷聲匿跡了,盧暴義一伙成為黑道上惡旗不倒的真正老大,安達市不可一世的“教父”。
收拾了勞潶鄂之后,盧暴義正打算告訴盛存慎,自己決定把盧曉春也弄進監獄。可是還沒等他開口,公司的財務人員告訴他,稅務局的人到了,要公司依法繳納稅款。
盧暴義一聽,就把折騰盧曉春的事情放了下來,怒發沖冠的他恨恨地說:“難道稅務局來新人了嗎?他吃了熊心豹子膽,敢來咱們這里收費!”
諸費自免
盧暴義的企業,無論是最初的娛樂業還是后來的物業公司,開張以來,所繳納的各種稅費,不到應繳納額度的百分之三十,尤其是他和市委宣傳部的全汶豪搭上關系之后,就有恃無恐地一分錢不交了,這讓各個收費部門的領導很是頭痛。稅務局的局長一方面要考慮給全汶豪面子,另一方面又不想稅收遭受損失,就想出了由下面催繳、自己左右為難的樣子。可是稽查分局的那些人,個個都油滑,不想費力不討好地辦事,就敷衍塞責地應付差事。局長就盼望著稽查隊員中出現一個初生牛犢不怕虎的角色,把這件既是歷史遺留問題也是現實工作難題的事情給解決了。現在,這樣的人終于出現了,單紫霄分到了稅務,當上了稽查員。
稅務局是就業選擇的熱門單位,單紫霄能進來,除了本身的業務能力符合條件之外,自然是有其不簡單的家庭背景作為輔助條件。于是在新人調進的談話中,他說:“你要用不同一般的工作舉動,證明自己的業務能力。”單紫霄追問具體做哪件事情,局長就不往具體說了,籠統地開頭,籠統地結束,籠統地把她送了出來。
單紫霄詢問稽查分局的同事,就有人說:“你能把盧暴義欠的稅款都清了,就勞模了。”單紫霄真有一股子初生牛犢不怕虎的猛勁,就說:“盧暴義公司門口又沒有掛殺人刀。”于是她就闖到盧暴義的物業公司催繳稅費了,拖欠和滯納金,算出了上百萬元。
前往和單紫霄見面的路上,盧暴義心想,這些年通過各種手段欠下工商稅務自來水公司和供電局的各類稅費,得有五六百萬了。現在這些部門對于自己的拒不交錢,已經形成習慣。所以單紫霄的這個頭,千萬不能開,否則其他的部門隨之效仿,自己豈不是偷雞不成反蝕把米?
見到單紫霄,盧暴義換上一副長者的笑臉:“小單,你雖然家庭背景大,老爹在審計局,舅舅是檢察院的田副檢察長,不過你畢竟剛出校門參加工作。社會比不得學校,復雜得很。我的買賣從不交稅,國家來人也不交! 不僅稅款不交,就是工商費、水費和電費,也從來不交的。至于其中緣由,稅務方面,你可以問一問你的前任稽查員,他叫什么來的,石詩梧吧,另外,工商局的卜凱綿,自來水公司的付艷施,電業局的贏德葩,都可以告訴你其中的奧妙。你呀,千萬不要幼稚地被單位領導給利用了。”
單紫霄很好奇,就真的去逐一拜會這些人。
本分局的稽查員石詩梧,年紀三十多,他想了半天,告訴單紫霄:“我去盧暴義那里追繳稅款,我的蹲機關坐板凳的老婆,就被領導穿小鞋,最初我還沒有把兩件事情往一起聯系,后來經人點撥才明白。我老婆的單位和盧暴義的物業公司一點業務關系都沒有,你說他的手就能伸得這么長!一個解釋,他們單位的領導和盧暴義有了上峰搭橋的灰色友誼。所以,盧暴義的稅款清繳,不是那么簡單的。別的話,我不想說什么,你量力而行,掂量著辦。”工商局的卜凱綿是過了不惑之年的中年男子,如今已經病退在家,他在去年的一個夜晚回家,遭到了蒙面劫匪的襲擊,大腿粉碎性骨折,而據他猜測,這和他得罪盧暴義有密切關系。可是公安機關查實不下來,最先支持他清理盧暴義欠費的單位領導,態度也來了個180度的大轉彎,不怎么待見他了,顯然不是受了賄賂就是受了威脅。心灰意懶的他,就病退不干了。他囑咐前來討教的單紫霄:“別拿單位領導的話當真,他們指使你去碰硬,不是別有用心,就是利用你的天真幼稚,碰硬一旦引來麻煩,他們就會先掉鏈子。”自來水公司的付艷施則是一個很講究實惠的女人,她說:“單位領導都拿盧暴義沒轍,咱們這些小嘍,犯不上惹麻煩,睜一只眼閉一只眼,還能得到年節的代金券呢,不必較真兒。”電業局的贏德葩說得更直白:“電老虎又怎么樣?人家盧暴義是穿了絕緣服的武松!我倒不怕什么,腦袋掉了碗大個疤,可是老婆女兒禁不住他們流氓報復啊。反正是公家的電,白使就白使唄。”
明哲保身,這是單紫霄拜訪各位得出的一個結論。最后她去請教舅舅。田副檢察長想了想,告訴她:“盧暴義的問題,不是你我所能解決的問題,我們現在不能以卵擊石,還是等待吧,問題總會解決的。”
單紫霄天天跑盧暴義的公司,但是并不談清繳稅款的問題,以此來應付局領導。
許多商家對盧暴義很是羨慕:“瞧瞧人家,開買賣什么費用都不交,我要是能那樣,也早就發家了。”
黑道反貪
盧義物業有限公司的雇員柴天琪,是負責煤炭購買的業務員,由于愛上了一個沒有錢絕對不嫁的靚麗美女,而貧窮家里拿不出足夠的錢讓其和心上人步入婚姻的殿堂,他就開始想歪門邪道,他覺得奇跡輩出的賭場或許能給他一個驚喜,就把手頭的萬八塊錢帶進了賭場,試圖贏回一個心滿意足,結果手里的錢很快就打了水漂。試圖翻本的他決定借錢賭。因為是盧義公司的員工,賭場的高利貸者就痛快地答應借錢給他了,并說明是免息。他借了一萬元又去賭,還是血本無歸。高利貸者雖然沒有逼債,柴天琪卻自己逼自己的債了,他既想盡快償還借貸,更想手里攥著三萬五萬的存款。他是那種沒有大貪心的青年,不過在沒錢又需要錢的時候,他首先想到的,是賭博和貪占公家的錢財。如今賭博的路,他走過了,也走死了,剩下的,就是貪占公家錢財了。不過他在私營企業打工,公家的錢與他無緣,只能是打企業錢財的主意。動盧暴義的錢,能行嗎?柴天琪猶豫了。雖然是一般的職員,他清楚這個公司就是一件黑社會的外衣,盧暴義就是黑道老大,公司的核心骨干職員,大多數是打手殺手之類的“狠人”。不過,思忖再三,他還是決定動公司的錢。他是這樣想的,盧暴義有的是錢,只要自己拿得不多,那么他不會計較的。再者,拿了錢如果被發現了,我就和女友離開安達市,去外地結婚安家,盧暴義不至于為了幾萬元錢四處尋找自己。這樣打定主意,他就利用去外地煤礦發煤之機,把公司的四萬余元現金占為己有。由于他貪污的手法太拙劣,很快就被公司財務室發現了。東窗事發的他,當時正在外地,立刻逃跑了。
盧豹游提議報案,讓警察抓柴天琪。盧暴義搖頭反對:“四五萬塊錢,就算警察把他抓回來,又能怎么樣?一定是不痛不癢的處罰。這事我們要自己解決,要讓所有員工都記住,對我不忠心,我就整死他。吩咐下去,抓到柴天琪,重重有賞。”
由于女友沒有按照事先約定去找自己,柴天琪在躲避了幾個月之后,就回來要把女友接走。他剛一到安達市,就被人發現了。發現他的是盧暴義的心腹海玉笙。海玉笙得知柴天琪出現在安達市二公里半鋼窗廠家屬樓,隨即把這個消息報告給了盧暴義。盧暴義命令手下海玉笙、盛存慎、龍嘯伍、何光佳、徐海濱、龍建伍、車維篙等人一起去把柴天琪抓回來。于是,七人前往安達市鋼窗廠家屬樓將柴天琪“抓獲”,并將柴天琪押到盧暴義的鍋爐配件商店。
盧暴義見到柴天琪后,上去拳打腳踢,并用一根皮帶抽打柴天琪。柴天琪疼得滿地打滾,不斷求饒認錯。打累了的盧暴義又讓龍嘯伍打電話找來跖暢旭,同時命令海玉笙等人接著打。海玉笙等人用皮帶、塑料管輪番抽打柴天琪。跖暢旭和一個叫于富蒸的同伙趕來后,也參與了對柴天琪的毆打。毒打40余分鐘后,盧暴義等人將柴天琪用繩子捆綁后押上車,將其押到安達市四道街盧暴義的精細化工廠門衛室繼續輪著打,并找來鹽粒子往柴天琪遍布全身的傷口涂抹。
由于劇烈疼痛,柴天琪昏死過去,何光佳用水將其澆醒,接下來眾人又繼續輪流打,柴天琪口吐白沫,最后呼吸停止。
擺平命案
打死了人,盧暴義的內心也很慌張,但是他表面上顯得很鎮靜,吩咐手下將柴天琪的尸體及塑料管、繩子等打人器具作案工具扔棄到火葬場附近的垃圾堆去,自己則坐車出去了,來到了衛乾匾的家。經過上次平侄子之事,盧暴義和衛乾匾已經成了無話不談的好朋友、鐵哥們兒。身為律師的衛乾匾,也自動充當起了盧暴義的軍師,在許多大事上為虎作倀,給其出謀劃策。
看到盧暴義深夜來訪,衛乾匾猜測一定是出了天大的事,就催促盧暴義快說。聽了情況,他就埋怨盧暴義:“簡直是意氣用事,四萬多塊錢,對你來說,不就是仨瓜倆棗、幾粒芝麻嘛。事情交給司法部門處理多好,如今整出人命來了,那得多少錢才能平了哇。”抱怨歸抱怨,這個律師界的歪才很快就想出了一應對策:一要讓手下人把事情承擔過去,二要找法醫搞出有利的死亡鑒定,三要做通死者家屬的工作,四要把審理案件的法官賄賂到位。
有了衛乾匾的四要對策,盧暴義的心緒平穩下來,他起身要走。衛乾匾叫住他,叮囑道:“這四步驟,法醫尸檢和死者家屬兩個環節至關重要,需要舍得花錢。”
“嗯哪。”盧暴義很東北鄉村地答應著,就急匆匆告辭了。
盧暴義先回到公司,這時候,何光佳等人已經完成了棄尸棄兇器的事情,趕了回來。此刻,盧暴義正和盛存慎談話,手下頂罪這類的話,不能由他這個老大親口說,必須由別人來說,盧暴義已經和盛存慎商量好了。
見大伙回來了,盧暴義就說:“事出了,躲是躲不掉了。所以必須有人出頭,把這事攬下來。”盛存慎立刻說:“都是道上混的人,都應該懂得道上的規矩,弄死幾個人,這是不可避免的事情。出了事,就要有小弟出頭攬下罪名,保護老大的安全,只有老大在外邊,才有往外撈人、平事的機會。所以柴天琪這個事,我來頂著。”盛存慎這么一說,其余的手下就不甘示弱,紛紛表示肯出頭擔事。
盧暴義抓住機會表態了:“盛存慎以前的事太多,不能進去。海玉笙、何光佳還有龍嘯伍,你們仨把這事攬過去。”海玉笙三人表示同意。盧暴義滿意地叮囑:“放心,我一定會把事情擺平的。只是你們要記住,犯的是非法拘禁和輕傷害的罪名,沒有犯別的罪。”安排好頂罪人,盧暴義就連夜帶著20萬元錢,找到了市公安局的法醫所長滿錦利。
“我是打算內部反貪的,紀檢委不是也有‘雙規’制度嘛。可是我的那幾個手下,因為憎恨,就巴掌撇子地摑打了他幾下,不料柴天琪是個病簍子,竟然死了。現在的人,沾邊就賴,這事,所長你還得替我的員工主持公道啊。”說著,就一沓一沓地間隔時間很長地從隨身包里往外拿錢,往茶幾上摞,同時余光觀察著滿錦利的表情變化。
滿錦利一聽就明白了,這是懲罰卷款而逃的員工下手太狠了,把人給打死了。即使是有人情,也不敢在人命案上打主意。于是他說:“命案大如天,這個忙,我是幫不上。”等到茶幾上的錢碼到十沓的時候,他不再說這些官話了,開始沉默了。盧暴義知道,10萬元,是滿錦利動心的數目,就不再往外拿錢。他說:“我的市里的朋友,都說這事你所長大人還真能幫忙辦好。”滿錦利一則對10萬元動心,二則覺得拒絕就會得罪一批官場中人,甚至是公安局的領導同事,就長嘆一口氣:“好吧,我試試看。”
柴天琪案件進入刑偵程序,滿錦利行賄2萬元買通了省里的高級法醫于眾史,出具了柴天琪身患多種疾病的病理學檢驗報告,滿錦利依據該報告出具了被害人系運動過量暴病而亡的鑒定書。
與此同時,盧暴義找到柴天琪的父親柴臨堡,提出私了,柴父最初拒絕,盧暴義就軟硬兼施,提出賠償人民幣30萬元,另外再給兩套住宅。迫于淫威,柴臨堡擔心自己家人的安危,最終屈服了。隨后盧暴義將非法放貸得來的兩棟房屋過戶到柴臨堡的母親名下。
法院審理期間,盧豹游受二哥指派帶領梁文章、賀筍找到柴臨堡,讓他抄一遍事先寫好的免予追究何光佳等人刑事責任的“申請書”,并署名后交到法院。這樣,柴天琪一案的真相暫時被掩蓋了。盧暴義又對法官行賄,于是形成了這樣的判決結果:柴天琪被何光佳、龍嘯伍非法拘禁后,海玉笙對其毆打,柴天琪在逃跑過程中摔倒后身亡,死因為多種臟器疾病無法承受奔跑帶來的劇烈運動所致。何光佳、龍嘯伍以非法拘禁罪論處,海玉笙則以傷害罪論處,判處緩刑。
為了這個輕描淡寫的判決。 盧暴義前后花費100多萬元。
柴天琪的職位,后來由一位名叫臧德深的中年男子補缺了,此人是走了衛乾匾律師妻子的門路,干上了這個差事,據說他和衛乾匾律師的妻子是圈親家套出來的親戚關系,他見多識廣,和公司的人關系處得都很好,還能給盧暴義提供一些規避風險的計謀,深得盧暴義的賞識。
非禮同性
盧暴義不吸煙、不喝酒、不吸毒,沒有文身,單單從外表上,怎么看也不像個黑社會。而他的四弟盧豹游卻是有著各種不良嗜好,酗酒、吸毒、嫖妓。按說像他這樣的暴富之人,此類劣性的釋放也不足為怪。不過盧豹游嫖妓嫖到了登峰造極的變態程度,嫖男妓。這種怪癖究竟是怎么形成的,社會上形成的傳說有多種版本。一種說法是,他最初因為非禮女孩受到意外驚嚇,從此發生性愛志趣異變。另一種說法是嫖的妓女太多了,物極必反,最后導致了同性戀。還有一種說法,認為這是他盧家開地下妓院的報應。第四種說法,認為他是因為吸食毒品才導致同性戀的。
因由已經不重要,重要的是在同性戀行為還不被社會特別包容的縣級市,盧豹游要想滿足他的本能需要,面臨兩大難題。一個是需要偷偷摸摸,另一個是泄欲的工具。安達市也有男妓,他們潛身于發廊、生活館或者其他行業,以為富婆提供性服務為創收手段。也就是說,這些男妓,都是為異性提供服務的。給同性戀者提供服務的男妓或者女妓,起碼在安達市是罕見的。
盧豹游不僅僅在斂財上習慣使用恐嚇暴力,在性伴侶的占有上,他同樣有著相中了誰,誰就得順從的霸道。這天,比林黛玉還身子弱的盧豹游過足了毒癮之后,就在街上閑逛。結果遇見了兩個小伙子,其中一個讓他一見就有了性欲望的沖動。盧豹游就抬手叫住了他們。
兩個小伙子,一個是本地人,名叫巖巖,另一個是外地來安達打工的小伙子,名叫東東。見盧豹游叫他們,巖巖就十分緊張,低聲對東東說了一句:“黑老大,同性戀。”
盧豹游打量著東東,夸獎著:“小子,長得挺性感呀,走,哥哥請你喝茶去。”東東一聽他娘娘腔,就感到厭煩,回絕說:“瞧你說話那副人妖嗓,我嘔吐的心都有,還喝茶呢,你還是回家自己喝耗子藥吧。”一旁的巖巖聞言嚇得臉都白了,可盧豹游卻不生氣,反而一笑:“打是親罵是愛,看來你我真是有緣分。跟我走吧。”東東狠狠地罵了一句:“有病,變態!”轉身拉起巖巖就走了。盧豹游跟在后面,搞清了對方的住址后就返回了。下午,盧豹游吩咐打手去請東東。盛存慎就帶著人攜帶刀棍找到了東東,把他押解到了盧豹游面前。已經從巖巖口中了解到盧家兄弟如何惹不起的情況,東東已經很后怕,如今被押解來,以為一頓揍在所難免。可是令他想不到的是,盧豹游將其捆綁起來后,沒有揍他,而是強行雞奸了他。東東感到受到了侮辱,事后又羞于張揚,就偷偷地向公安機關反映情況。派出所民警為難地說:“別說這種無證據的事情,就是有鐵證的事情,眼下在安達市想告倒盧家兄弟,也不太容易,你還是等將來時機成熟再告吧。”
一箭之仇
盧曉春這幾年感到很開心,因為盧暴義雖然勢力膨脹性發展壯大,但是畢竟遵守昔日的承諾,沒有找他的任何麻煩。這天,他正在自己的商店里打點生意,一個人走進了他的農雜商店。來人是省城一位向南方販運大米黃豆的糧商,他問盧曉春能不能搞到4.3元一條的麻袋和0.85元一條的塑料編織袋。盧曉春的這兩種商品,售價分別是5元一條和1元一條,不過他沒有搖頭拒絕,而是問道:“那看你要多少了,如果量小,就沒啥意思了。”省城糧商就說:“我取一批貨,就是各要一百萬條。”盧曉春一聽,這豈不是天降財神嗎?他爽快地承攬下來,雙方簽訂了供銷合同。
小小農雜商店簽了這么一單生意,立刻成為商海新聞,迅速傳播。
盧暴義知道了這件事,高興得直拍大腿,他得意地笑了:“常言道君子報仇十年不晚啊,我看小人報仇就不出三年。盧曉春,這回我要一把整死他。”盧薄誠就問道:“整他你有什么高招?”
文盲的盧暴義就說:“讓我說我也說不明白。不過我總覺得這是收拾他的機會。可以找朝寒商量一下,他比咱們懂法啊。”
隨著與盧暴義的友誼不斷加深,朝寒已經不再通過妻子華曉鎏的中轉和盧暴義來往了,他開始和盧暴義合作經營高利貸生意,對盧暴義自然也就沒有了官腔的畫皮。當盧暴義說了自己的想法之后,他就有了謀劃:“你把麻袋塑料編織袋的貨源控制在自己手里,然后和那個省城糧商建立供銷關系,而不中止省城糧商和盧曉春的合同,還應該讓省城糧商把貨款全部預付給盧曉春,讓第一供貨商把盧曉春的貨款全部收繳。這樣貨源掌控在你手,盧曉春收了錢卻拿不出貨來,這樣就構成詐騙犯罪了。”
盧暴義依言辦理。為了有效地控制貨源,他干脆以收取保護費入干股的方式,把麻袋加工作坊和塑料編織袋加工作坊牢牢掌握在自己手里。
盧曉春到期交不出貨來,盧暴義就鼓動省城糧商控告盧曉春詐騙。由于盧暴義偽造了證據證言,控告立刻進入司法程序,最后由綏化市中級人民法院審理,盧暴義又重金賄賂中級法院的四名法官,最后盧曉春以詐騙罪被判處無期徒刑。
盧曉春服刑去了,盧暴義則舉辦公司會餐,進行慶祝。
拜見市尊
在一個縣城,也就是縣級市的市政府所在地,妨礙司法公正的案件無須更多,只要一個,就有奇怪的社會效應,案件的最大非法受益人,就會一舉成名,并被百分之九十以上的人評價為“能耐”、“本事”,而其本人,也會由此感到風光得意。盧暴義在縣級市的安達,這樣的案件,一下子就弄了三個,盧港智強奸輪奸案的不了了之,柴天琪命案的輕描淡寫,盧曉春詐騙案的構陷成功,讓盧家兄弟尤其是盧暴義,一下子成為家喻戶曉的人物。有人由此編了許多的順口溜,其中兩則,最為經典,其一是《四個不用》:“傷人不用賠情,強奸不用判刑,殺人不用償命,誣陷不用玩命。”其二是《盧兄》:“安達別名叫牛城,最牛之人是盧兄,頭上無紗勝有紗,黑拳一揮萬民驚。”一部分人羨慕:“就沒有擺不平的事,瞧人家混的,真像樣!”一部分人畏懼:“就是喝醉了酒去打市委書記,也千萬不要招惹盧暴義。”一部分人麻木:“誰愿意橫行霸道誰橫行霸道,沒有道走,咱就在屋里蹲著,管那些閑事操那份閑心干啥。”
總是有這么一些人,他們疾惡如仇,總是憑著自己那份卵碎也要碰頑石的無畏,以自己的那點微薄的能力,試圖匡扶正義。安興憬就是其中的代表,這三個標志著安達司法公正被顛覆的案件,激起了他的司法責任心,他暗自生氣,白天在單位就拍了桌子:“刑法快成了一些人的家法了,現在的工作,沒法干了。”被領導無言的白眼瞪了幾下之后,才忍住了。回到家,就自由發泄了:“不把盧暴義這些個牛魔王收拾了,安達就沒個好。”妻子就勸他:“你的上司都被腐蝕成了保護傘,你可別犯傻,萬一弄個沒扳倒人家,自己倒被人家給撂倒了,就里外不是人了。”
妻子的提醒沒錯,安興憬思忖著,先要保護自己的安全,然后才能伸張正義。于是他不再有任何激烈言辭表現,開始暗中收集材料,同時考慮著進省城直接找公安廳領導匯報。
可是領導始終不把去省城的公出機會給他,他最后想到了向市委書記求助。
市委書記可不是安興憬這類的小人物說見就見的,因為有了這身警服,門衛和市委辦的人沒有擋駕,但是秘書擋駕了:“有什么困難,跟我說,我可以給公安局打電話,幫你解決,書記很忙,你就不要用這些雞毛蒜皮的小事打擾他了。”在他眼里,小刑警沒有什么值得市委書記傾聽的大事。
安興憬就堅持:“事情辦不辦不要緊,重要的是書記我必須見上一面。”安興憬堅持著。
秘書沒辦法,進去稟報了。
書記一怔,近段時間,倒是有不少政法部門的干部,當然是副處級正局級、副局級的干部來找他,反映的都是牽涉盧家的三大案件,并提出了安達司法權力在逆運轉的觀點。此刻安興憬求見,他覺得對方不可能是反映這個問題的,應該是個人待遇方面的私事,不打算接見。不過轉念一想,如果安達市的司法權力真的逆運轉了,那么,這些基層民警的境遇,想必也很艱難,于是決定接見。
發展“臥底”
安興憬反映的,卻是一直沒有機會去省城的小事。這讓書記很是意外,這可是連雞毛蒜皮都算不上的小事啊!書記畢竟是書記,面對不可思議的安興憬,他忽然有一種預感:莫非眼前這個人,是要找機會給安達市辦大事?想了想,他就說:“這事好辦,我過幾天要去省里辦事,可以向公安局提出要你隨行,一路保護我的安全。到了省城,你可以隨便溜達。”
“那太好了,謝謝了。”安興憬喜上眉梢。
看到安興憬這個樣子,書記覺得自己猜測的應該沒錯。
市委書記公出找個刑警保駕,這既不正常又很正常。所以,對于安興憬的省城之行,沒有引起盧暴義及其保護傘們的注意。
安興憬見到了省公安廳打黑處的負責人。聽了安興憬的情況介紹,打黑處長這樣說:“這事情我們是會重視的。不過,你是有一定資歷的刑警了,應該懂得,盧暴義究竟是有瑕疵的白道企業家,還是惡行累累的黑道老大?我們不能簡單地拿起筆就給他下這樣一個籠統的鑒定結論,而是應該用具體的詳細的全面的材料來證明。”
“只要我有確鑿全面的證據了,你們真的會解決安達市的問題?”安興憬問道。
打黑處長語氣堅決地說:“那是自然,再大的保護傘,也遮擋不住法治的太陽。”
安興憬在分析此話究竟是官場敷衍語還是有誠信度的真話。打黑處長看出來了,就又補充道:“可以給你透露一個讓你增強信心的消息,安達的問題,控告信已經撒向了全國,我想,這情況你或許知道。”安興憬不否認地點頭,這些上告信,正是他和那些心系安達司法公正之人的杰作。打黑處長接著說:“這些信件,不是泥牛入海,公安部、最高人民檢察院、最高人民法院給我省發來了督辦函,省委書記和省里其他主要領導,都給省公安廳作了查辦批示。不過這些動向,尚屬于機密,不可泄露。”
安興憬聽了,備受鼓舞。
安興憬回來就考慮一個問題:要想把材料搞翔實全面,必須在盧暴義團伙的內部下功夫,他決定發展一個“臥底”,經過篩選,他覺得頂替了柴天琪職位的臧德深是外來戶,值得重視。
安興憬制造了一起和臧德深小車相刮的交通事故,兩個人就這樣認識了,說起當“臥底”,臧德深就搖頭說:“別扯了,前幾天,綏化市的刑警過來調查我們老大,結果人還沒走,我們老大就知道了,你知道誰給通風報信的嗎?”安興憬就猜測:“我們公安局的人還是法院的人?”臧德深搖頭:“都不是,是被取證的受害人。他們不僅不愿意提供證據證言,還給傷害過他們的人通風報信說,官家調查你來了,我什么都沒說。”
安興憬聽了,吃驚不小。
臧德深就說:“別打我們老大的主意,你斗不過他。不過,我們老大的許多事,你要是感興趣,我可以隨時和你聊一聊,權當做飯后消遣吧。”
安興憬求之不得。
學校風波
人的霸道程度達到了稱雄一方的地步,那么,距離慘敗也就不遠了。以霸道立足安達市的盧暴義,終因最后的霸道,為自己和自己的團伙設定了衰亡的倒計時。
一切都是這場校園風波引起的:
物業稽查隊長跖暢旭到安達市育才中學學生公寓找沈宏宇催交包燒費。80后的沈宏宇是不懼怕黑道白道的,他和跖暢旭發生了爭執。跖暢旭經請示盧暴義后糾集督察隊的光松、封綏海等30余人來到學生公寓滋擾,并將公寓大門鎖上,阻止200余名學生進出公寓。沈宏宇打電話報警后,安達市朝陽派出所派民警出警到達現場。雖然知道盧暴義和局里一些領導私交深厚,但當時最重要的是平息學生的激動情緒,避免發生嚴重的群體事件。民警強行將門鎖砸開,跖暢旭不肯示弱,派司機又拿來一把鎖將門鎖上,同時組織手下30余人將大門圍住阻止民警執法。盧暴義趕到現場后,根本不拿派出所民警當回事,并對沈宏宇一頓恐嚇威脅。易于激動的學生被盧暴義的流氓言辭激怒了,開始持械與盧暴義的人對峙。
臧德深從鐵路聯系完車皮運煤的事情之后,也趕到了現場,站到了盧暴義身邊,不時地對跖暢旭等人說:“現在的孩子,特別容易激動,要保護好二哥的安全。”
雖然不用臧德深的保護,但是盧暴義對臧德深的表現很滿意,心里感到舒服。
時間一個小時一個小時過去了,在沖突即將升級的第十六個小時,安達市局的兩名副局長趕到現場。俊旺副局長見了盧暴義,眉頭一皺,不滿地說:“打仗的時候都不侵擾學校呢,你的手下怎么為這仨瓜倆棗的包燒費,和學生較上勁了。”另一位副局長和盧暴義無私交,在現場一直臉色鐵青,以一種不容商量的口吻強硬地說:“社會穩定和諧,這是比鈔票更重要的大事。我不管起因誰對誰錯,現在的狀態,是你們物業公司擾亂了學校的正常秩序。現在我要求,你們物業公司必須無條件撤走人,恢復校園的正常狀態。否則的話,我就誰的面子也不看,對物業公司的人采取強制手段。”
盧暴義雖然文化不高,但是察言觀色的能力極強,他一看俊旺副局長的臉色,又看另一位副局長表現出了前所未有的強硬態度,覺得再這樣鬧下去不會有自己的好果子吃,于是就坡下驢說:“副局長都來了,怎么也得給點面子。”隨后將門鎖打開讓學生進入公寓。
事情早已經有人向市委書記匯報了。書記很是生氣,他打電話給公安局領導,詢問處理結果后,質問:“為什么不把物業公司的人抓起幾個來治安處理一下?”公安局領導以沒有法律依據為由作了解釋。書記氣惱地掛斷了電話。
這個時候,安興憬給書記打來電話,說有要事匯報。獲準見面后,他交上了一份自己收集到的盧暴義涉黑犯罪的材料。書記看了,就又要給公安局領導打電話。安興憬則建議說:“我們公安局讓盧暴義給整的,現在誰是可以相信的好警官,誰是護黑的惡警,一時很難甄別。還是應該求助于上級公安機關來解決我們的問題。”書記覺得安興憬說得在理,就吩咐機要室,把安興憬送來的手寫材料打印兩份。一份由安興憬帶往省公安廳,一份由自己帶往綏化市。
材料打印完畢,安興憬和書記連夜動身。
然而,材料在打印過程中,消息走漏,書記帶著盧暴義材料找上級打黑的消息,傳到了盧暴義的耳中。
轟炸市尊
盧暴義正在24小時營業的殺豬菜餐館,用美酒佳肴犒勞這些攪鬧校園的手下。聽了這消息,拍桌子罵開了:“這個狗卵子官,真能裝犢子,竟然說咱們是黑社會,這不是要往死里整咱們嗎?夠損的!真的應該弄包炸藥,把他的家給炸平了,讓他別臭得瑟。”
應該講,盧暴義當時說的也是氣話。可是老大的怪異之處就在這里,氣話也會被手下當做指示來理解和執行。盧暴義這次的氣話,就被一個叫項彪憲的稽查隊員當做了老大指令。他把臧德深拉到餐廳外邊,小聲對他說:“你不是到處跑煤嗎?煤礦應該有炸藥,你想辦法給我弄一包,我把書記家給炸了,替盧二哥出氣。”
臧德深內心一驚,立刻找理由拒絕:“我跑的那幾個煤礦都不用炸藥。”項彪憲就說:“我家里倒是有一包現成的炸藥和幾根雷管,只是多少年了,也不知道還能不能用?還有,雷管和炸藥如何安裝到一起,我也不太在行。老臧,你要是懂的話,就幫我看看,一是能不能用,二是我安裝的對不對。”
臧德深立刻答應下來:“可以,這個我還真懂一點。”
吃過飯,臧德深在單位等候項彪憲。等到他把炸藥和雷管拿來,臧德深驗看了一下之后,說:“如果你保管得好,應該是沒有問題的。只是你的安裝好像有點問題,我幫你裝一下。你出去,別萬一弄響了,咱們倆全搭進去。”項彪憲就豎起大拇指:“老臧,你仗義,萬一提前炸了,兄弟我絕對不會讓你的家小缺錢花。不過我希望,它還是到書記大人家炸去吧。”
項彪憲出去了。臧德深拆解了項彪憲安裝的炸藥包,重新進行了安裝。
項彪憲也很有心計,他先以中學學生代表的名義給市委辦公室打去電話,說是要連夜找書記,反映盧暴義攪鬧校園和學生們想要游行示威的問題。由于是關系到群體事件的大問題,辦公室人員就告訴他說,書記已經在返回的路上,明天早晨就會和學生面談。
書記半夜趕回來,一定是先回家,看來他想躲避這個炸彈都躲不開啊,真是太好了。項彪憲這樣想著,就立刻摸進了書記所居住的小區,憑借著直通樓頂的泄雨鐵皮管筒和鐵抓攀緣繩索,蜘蛛俠一般攀緣而上,將炸藥包安裝在書記家的陽臺上。
小車駛來,書記下車走進樓道。項彪憲立刻點燃了長長的導火索,然后騎著摩托車飛快逃離現場,在跑出一華里之后停下來,等待著令自己滿意的爆炸聲傳來。按照臧德深的說法,這個導火索的燃燒時間,也就是他的摩托車跑出一華里的時間。可是,爆炸聲并沒有按時傳來,他又等了一會兒,還是沒有動靜,就沮喪地罵了一句:“便宜你老小子了。”
燃燒的導火索是被書記家下一層樓的鄰居用水給澆滅的,他是市公安局的排爆專家。在拆解了炸藥包之后,他說:“包內炸藥和導火索的連接點,用絕緣膠布和泥土隔離開了,導火索上半部,也有多處藥捻斷阻的情況。也就是說,炸藥包即使不被澆滅,導火索也會自動斷燃。就算導火索這個環節不出問題,由于導火索和炸藥接觸面上的安裝錯誤,也不會發生爆炸,也就是說這是一個啞巴炸彈。”
安興憬幾乎和書記同時回到安達市,他沒回家,而是去了書記家。還是在返回的路上,他接到了臧德深打來的電話:“兄弟,你我處得挺投緣,我拿你當真心朋友。聽我一句話,回到安達后直接回自己家,千萬別去書記的家,當心被炸藥包給傷了。”安興憬立刻把這個消息告知書記的鄰居——排爆專家。排爆專家立刻采取措施,熄滅了導火索。
安興憬感到奇怪的是,既然是決定搞爆炸,為什么炸藥包上有如此多的缺陷呢?
盡管是啞巴炸彈,未遂爆炸,但是由于侵害對象的特殊性,就成為具有政治性質的大要案,省市黨政領導指令綏化市公安局立刻成立爆炸案專案組。同時,由于爆炸案的效應,盧家兄弟涉黑案的偵查也正式進入綏化市公安局的偵查程序,專案組隨之成立。
黑白斗智
項彪憲向盧暴義表功:“老大,要不是炸藥出了問題,書記家里現在已經是一片廢墟了。可惜呀,可惜!”
盧暴義本來想要責怪項彪憲多事,轉念一想,盡管當時是氣話,可自己畢竟有話,下邊的人拿自己的氣話當真了也沒有什么錯。想了想,說:“炸藥包與你項彪憲無關,與咱們公司的任何人都無關。”接著,他又開始叮囑大家,“啞炮也許會捅了馬蜂窩。大家要記住了,如果上邊真的來找麻煩,咱們就一個原則,什么也不說,坦白從嚴,抗拒過關啊!”
叮囑完,盧暴義覺得應該有應付萬一的退路,就把自己的手下霍江俊、金萍梅夫婦和葛棟豐叫到自己的辦公室。幾個人進來后,臧德深正在盧暴義辦公室匯報煤炭供給工作,盧暴義三言兩語結束了和臧德深的談話,并把他攆出了房間,然后對幾人說:“我記得你們夫妻倆在內蒙古有好朋友,葛棟豐你在大慶也有自己的秘密窩。這樣,我各給你們一筆錢,由你們代為保管,作為我以防萬一的過河錢。你們立刻離開安達,去向不要告訴任何人。”幾人答應下來。
安排好這一切,盧暴義先打電話給衛乾匾律師進行咨詢。由于衛乾匾出力獻策的功勞,盧暴義已經給了他房子和汽車的厚贈,所以對于盧暴義的詢問,衛乾匾從不吝惜自己的智商,他告訴盧暴義,這幾天必須和公安局朋友們勤聯系,如果有什么風吹草動,他們應該能最先得到消息。
盧暴義依言聯系俊旺副局長。
“市委書記家里出現了未遂爆炸案,上邊肯定要查一查的,不過沒有什么對你不利的消息。怎么,爆炸案與你有關嗎?”俊旺說。
“這事與我無關,市委書記的家,我哪敢動啊。”盧暴義雖然和俊旺交情不一般,在許多小案子上可以毫不隱瞞地相告,但是在這等大案上還是無法坦誠相見。
“既然這樣,你還有什么擔心的。”俊旺說著放下了電話。
盧暴義的心安定了下來。
與爆炸案專案組整合在一起的盧家兄弟涉黑案的專案組成員,認真總結了前期秘密調查的經驗教訓,提出了“突破一點全面下手”的偵查方案,決定先抓捕這個涉黑團伙中的一個人,從而把團伙中的一部分人牽扯進來,最后實現抓捕所有成員的目的。用專案組領導的話來講,這叫“先抓個舌頭”。
抓誰?斟酌再三最后選定盧暴義黑幫中第一打手盛存慎,理由是此人雖然心狠手辣,但其實有著外強中干的雙重性格,他只是在欺負群眾的時候兇狠霸道,而與警方打交道時,膽子往往很小。
專案組秘密拘捕了盛存慎。
果然如專案組判斷一致,盛存慎到案后,立刻被中央、省委督辦的強大陣勢震懾了,他很快交代了許多他所知道的犯罪事實。根據這個交代,盧暴義集團應該收審的犯罪嫌疑人將多達137人。
緝捕137人,這是一個很艱巨的任務。他們開始制定詳細的抓捕計劃,反復研究每一個細節,力爭做到沒有疏漏。
用錢鋪路
盛存慎多日沒有音訊,終于引起了盧暴義的不安。他最初的判斷是盛存慎的不辭而別是跑路躲避風頭去了。可是當他的哥哥提出不同的猜測之后,盧暴義有些慌了。哥哥說:“管他打不打招呼,真要是跑路了倒好。怕的是萬一他是被民警給抓去了,那可就是個麻煩事。”
盧暴義搖頭:“綏化市公安局真要是動咱們,咱們應該得到些風聲啊。”哥哥就進一步分析:“或許是上邊要瞞著當地公安部門,或許是咱們市公安局的這些個朋友,得到了什么風聲而不肯告訴咱們。貓和老鼠即便真的成了朋友,也不會達到肝膽相照的程度,他們在本質上,還是職責高于交情的。”
盧暴義覺得哥哥說得有道理,于是他決定使出自己對付官方的法寶,拿錢擺平!他吩咐財務室準備30萬元,對哥哥說:“這回我直接找省公安廳的人打探消息,要是能在省里找到一個靠山,綏化市公安局的人就不敢和我臭得瑟了。”
盧暴義帶著四弟盧豹游、手下伊索湖、伊賓照趕到了雪花飄飄的哈爾濱,四人在哈爾濱市道里區的陽光沙灘洗浴中心包房下榻。盡管是不宜外出的寒冬臘月,可是四個人頻繁出門,動用各種社會關系打探消息。可是打探了許多天,始終沒有任何關于他們案子的有價值信息。最后,他們想起了法醫所長滿錦利的朋友——省廳高級法醫于眾史,就假借滿錦利的名義與之聯系上了。
安達,那是于眾史內心深處很忌諱的地名,上次為滿錦利違心出具了死亡鑒定結論后,他就十分后悔,即便是企業內部管理的反貪占行為,也該有個法度,把人給打死了,又不想承擔應有的刑事責任,終究是喪盡天良之舉。此后他多次打電話給滿錦利,詢問事情的后續發展,得知盧暴義的企業豐厚地撫恤了死者家屬之后才略感寬慰:“人死不能復生,得到了經濟補償,也算是一種彌補。”
于眾史接聽盧暴義的電話,以為又是徇私枉法的拜托,當即就拒絕了。后來一聽說是打聽消息,就同意見他們。于眾史的態度讓盧暴義很高興。不過見面后,盧暴義心涼了半截,于眾史的態度一點也不友好,給錢不要,問及消息,他說:“市委書記家出現了炸藥包,無論有沒有傷害結果,這都是要驚動高層的政治事件,重大刑案。打黑處沒見有什么行動。不過即便是有,你們怕什么,你們做過黑社會的事嗎?”
盧暴義搖頭。
于眾史就說:“沒做過黑社會的事,就不要慌。黑社會,不是誰的職務高誰就能給下結論的,黑社會都是自己用平素的行為給自己下結論的。”
回家的路上,于眾史的心更加不安了,他在想:如果盧暴義他們真的是黑社會,那么,自己當年的徇私就問題嚴重了,肯定會跟著吃鍋烙!唉,這真是一失足成千古恨啊!他的心慌亂起來,焦慮起來。
于眾史走后,盧暴義越想越不對勁,他覺得這種一點消息都沒有的安靜很是讓人不安。又逗留努力了幾天,他更感絕望,和弟弟及其手下商議后決定連夜逃走,暫不回安達。
可是已經來不及了,專案組得知盧暴義到省城打探消息的情況,怕他們直接外逃,決定先抓捕盧暴義。綏化市公安局的偵查員和省武警總隊的特警包圍了陽光沙灘洗浴中心,盧暴義走出房間即被死死盯住了。在洗浴中心一樓大廳,感覺情況不妙的四人朝著大門的方向加快了腳步,剎那間民警迅速行動,將他們按倒在大理石地面上。
天網恢恢
陽光沙灘洗浴中心的抓捕行動,拉開了對盧暴義黑惡團伙收網的序幕。三小時后,哈大高速公路上包括6臺裝甲運兵車在內的100余臺警車在夜色中疾速飛馳。凌晨1時30分,所有車輛和警力全部集中于安達市,進出該市的11個路口迅速被施以鐵桶式封閉。同時,盧暴義集團成員住處及他們經營的“桂林宮洗浴廣場”、“九天歌廳”外圍均被嚴密封控。整個安達處于一種正義與黑惡勢力決戰的嚴峻態勢之中。
封控工作結束后,400余名公安民警和武裝特警立即在安達市區展開抓捕行動,犯罪集團骨干成員盧薄誠、盧博霖、盧港智等涉案犯罪嫌疑人140名落網,涉案的國家公職人員12名。破獲各類違法犯罪案件301起,其中刑事案件62起。繳獲槍支5支,子彈343發,管制刀具11把,冰毒27克,吸毒用具10套。凍結盧氏兄弟犯罪集團涉案賬戶72個,資金580萬元,扣押各類車輛29臺,查封房產64處(總面積達12000余平方米),黑惡資產總價值折合人民幣4000余萬元。
訊問盧暴義的時候,專案民警最后問道:“葛棟豐、霍江俊和金萍梅這三個人在什么地方?你在他們那里存了多少過河錢?”盧暴義聽了這話就呆住了,這是自己的高度機密啊,警察怎么會知道呢?但他還是懷著過河錢不能交出來的最后希望,拒絕回答這個問題。偵查員告訴他:“你不說,我們也會找到他們。因為你手里多是黑錢,所以無論你藏匿了多少,法律的這條大河這回你是過不去了。”
偵查員在春節前兩天,即農歷臘月二十九獲得準確線索,霍江俊、金萍梅夫婦藏匿在內蒙古呼盟海拉爾區,立刻前往緝拿,最后在一住宅樓內將他們抓獲。根據他們的交代,大年初二,專案民警趕赴大慶市,將葛棟豐抓捕歸案。同時查獲、凍結盧暴義存款105萬元。
由于是異地用警,安興憬沒有參與專案組的權利,不過他密切關注這個案件的所有消息,直到專案偵查工作由秘密轉為公開之后,他才找到省打黑處處長,提出幫助專案組核實是否還有漏網的盧家兄弟集團的成員。經過核對,他感到奇怪,因為已經緝捕和收審的人員當中,他沒有發現臧德深,就詢問負責人:“替代柴天琪職務的那個臧德深,雖然沒有什么違法犯罪行為,也應該審查一下。另外,他在制止市委書記家爆炸案的事情上,是有重大功勞的!怎么讓他漏網了呢?”
“臧德深嘛?這么一個龐大的團伙,有一個漏網的,在所難免。”打黑處長瞇起眼睛說。
這話說得很奇怪,似乎是有著很不認真負責的成分。不過有著刑警敏感的安興憬忽然想到:莫非臧德深是負有特殊使命的上級“臥底”?
深夜,安興憬嘗試著給臧德深打電話,結果還真通了。電話里的臧德深說:“你小子,一點也不夠江湖,咱倆關系那么好,你還去專案組要求收審我。”就在安興憬不知如何回答的時候,對方又說,“不過,你還記得我制止爆炸案的功勞,這說明你還是功過分明的。你是一個好警察,俊旺副局長等人如果能像你一樣,就不會有現在的結局了。我會記得你這個朋友的。”
安興憬忽然明白了,臧德深確實是上級派到安達市的“臥底”。想想臧德深在安達市出現的時間,比自己去省城秘密匯報要早得多。看來,自己和安達市正義之人的檢舉信,并沒有泥牛入海,上級早就關注安達的問題了。想到這里,安興憬深感安慰。
綏化市中級人民法院對這一案件進行初審。盧豹游因為常年吸毒,健康嚴重受損,開庭審理前,就因病死于看守所,免予起訴。
進入法庭時,令庭審現場人們不解的是,盧薄誠絲毫沒有廉恥感地低頭,卻故意把頭高高抬起,整個庭審過程一副桀驁不馴的神色。當法官對一名有立功表現的成員從輕判決時,盧港智甚至扭過頭去,用一種極具威脅的眼神狠狠地盯了那人一眼。
盧家人的表現雖然一如既往地狂妄,但手下有些人卻支持不住了,他們中有的嚇得癱倒在地,靠法警扶著才能勉強站著接受審判,頭號打手盛存慎則坐在輪椅上渾身瑟瑟發抖,經查他患上了“鉀”缺乏疾病。
法庭上的盧暴義一直強調自己是民營企業的法人代表,平時不吸煙、不喝酒、不吸毒,沒有文身,絕對不是黑社會。他的這一黑社會“標準”,立刻遭到了公訴人的糾正和駁斥。
盧暴義因犯有組織、領導黑社會性質組織罪等13項罪名,被判處死刑,剝奪政治權利終身,并處罰金人民幣230萬元。盧薄誠犯有組織領導黑社會性質組織罪等6項罪名,被一審判處死刑,剝奪政治權利終身,并處沒收個人全部財產。二被告組織、領導黑社會性質組織犯罪所聚斂的全部財物及其收益被依法追繳,供其犯罪所使用的工具予以沒收。俊旺等5名安達司法機關工作人員因犯有受賄罪和縱容黑社會組織罪等分別被判處有期徒刑14年到2年不等。其他被告分別被判處無期徒刑并剝奪政治權利終身、有期徒刑和緩刑。55名黑社會組織成員被判處無期徒刑和20年至1年不等的有期徒刑。同時,與盧家兄弟犯罪集團有牽連的另外80人,也被依法處理。
盧暴義團伙的上訴,二審均被省高級法院駁回,維持原判。
上訴過程中,盧暴義忽然想起被自己打跑的風水先生,覺得不幸被他言中了,自己果然有了牢獄之災。不過他不反省自己的行為,而是覺得風水先生的烏鴉嘴給自己帶來了晦氣。
被盧暴義團伙逼得傾家蕩產、四處流浪的昔日房地產富翁肖直萌終于返歸故土了,他感慨:“都說財大氣粗,可是當年財大的我,氣就是沒有盧暴義的粗!看來世界上真有比鈔票還霸道的東西,那就是暴力。那就是人的惡性。”
清楚了黑惡的安達,終于灑滿了金色的陽光。
(文中除主要犯罪嫌疑人外均為化名)
責任編輯/楊桂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