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被征收入申請復議或提起訴訟的時候,要停止執行、除非這個公共利益是緊急、急迫的,要避免“贏了官司,但房子還是被拆了”的局面
1月20日,8名學者獲邀參加國務院法制辦就拆遷問題組織的座談會。在這次會議上,新拆遷條例草案名稱由《國有土地上房屋征收和拆遷補償條例》正式更名為《國有土地上房屋征收和補償條例》。草案中,“拆遷”一詞未再出現,由“搬遷”代替。
“‘拆’改成‘征’不重要,改成‘搬’也不重要,征收是否正當,補償是否公平,才是最核心的兩個問題?!北本┐髮W法學院教授王錫鋅告訴本刊記者。不久前,正是他與另外四名學者上書全國人大常委會,直接推動了原拆遷條例的廢止和新條例的重修。
“拆遷”改“搬遷”之后,仍有許多問題待定。座談會上,爭論焦點還包括:如何界定公共利益?即使對公共利益有了明確列舉,新條例里會不會出現“兜底條款”?補償在多大程度上接近市場價格?征收決定如何作出?對于非公共利益的商業拆遷如何處理?
就這些問題,參加此次座談會同時也是上書全國人大常委會的三位北大學者姜明安、王錫鋅、沈巋,對《瞭望東方周刊》做了詳細解讀。
危舊房改造,必須得到90%以上居民同意
《瞭望東方周刊》:坊間擔憂,新條例草案里,在公共利益列舉之后,還會加上一個“兜底條款”,真實情況是否如此?
王錫鋅:確實有“兜底條款”,但對它做了很多限制。新條例里明確講,法律、法規和國務院認為屬于公共利益的,才算是公共利益。對于國務院認為屬于公共利益的條款,我在會上也專門講了,這里只能是國務院,絕對不能是國務院下屬的部委。
姜明安:開會的時候,我和大家說,在法律、行政法規沒有規定的情形下,要給國務院一個決定權。這也是為了減少地方上的意見。
有人在會上提意見,要把地方性法規、地方規章也拉進來,讓這二者也有權力對“公共利益”進行界定,這個我不贊同。給地方這個權力的話,公共利益的范圍就太大了,就沒有邊、沒辦法控制了。即使是國務院決定,也不能以總理、部長批示的形式作出,一定要按照法律程序發布國務院決定,才能確認是否屬于公共利益。
《瞭望東方周刊》:現實中,有些公共利益確實不好認定,對這種情況怎么辦?
王錫鋅:那就引進特殊程序。比如危舊房改造,必須得到90%以上居民同意,才可啟動征收程序。這個條款很厲害,相當于完全由當事人通過民主程序決定是否被征收。
姜明安:90%以上居民同意,這相較以前是很大進步。不過,我一直認為,對危舊房改造要區別對待。危房可以作為公共利益,舊房堅決不能。現在的草案可能是考慮到地方需要,把危舊房都拉了進來。
80%的危房居民同意拆,甚至是只有50%的危房居民同意拆,拆不拆?這個事情,政府就兩難了。按照條例草案,達不到90%的居民同意,政府就不能拆,你要拆了,到時候人家會把你告到法庭去。你要是不拆呢,現在對官員問責這么厲害,房子真倒了,這個官員肯定要出問題。
對于舊房,我認為,即使90%的居民同意改造,萬一還是有人不同意,拆不了,那就別拆了。必須把危舊房分開來,這個事情,我在會上反復和法制辦的人講。
商業開發讓各地先探索
《瞭望東方周刊》:對于非公共利益的商業開發,現在是如何處理的?
王錫鋅:新條例不適用于非公共利益的征收。原來的草案里有個附則說,非公共利益的征收參照前面的規定。我每次開會都說,這個附則絕對不能要,否則新條例就完蛋了。國務院法制辦這次明確表示,非公共利益征收這一部分會從草案里拿掉。
瞭望就現在的草案來說,所有的強制征收、補償,都只限于公共利益。即使是國企要搞征收,你也不能說你是國企,你涉及的就是公共利益。
瞭望草案里強制征收、補償不適用于非公共利益開發,意思就是說,商業開發中,開發商和房主是簡單的民事關系,要平等談判。開發商去和房主談,談下來了才能搞開發。
沈巋:現在80%的開發都是商業開發,非公共利益的附則如果進了新條例,很有可能會成為新條例應用最廣泛的條款部分。再有,商業開發的問題,不是兩三個條款就能解決的。
原則上,商業開發是開發商和房主談判,但是,即使開發商和所有房主都談下來了,這塊土地還是要通過政府的招拍掛程序,這道程序沒通過,開發商依舊可能無法獲得土地。所以,對開發商來說,先去找房主還是先去找政府,是很棘手的問題。
新條例出臺后,我想相關部門會出臺一些規定來規范非公共利益征收。在這些規范沒有出臺之前,我們也不是無法可依,在大的方面,我們還是可以依據《物權法》、《民法通則》、《合同法》來規范。
姜明安:以前草案里邊關于非公共利益征收有兩條,一條說,不能強制,要和老百姓去談,談不下來是你自己的事。另一條說,一些具體的程序,參照前邊的規定?,F在這兩條都拿掉了。關于非公共利益的征收,今后要制定單獨的條例。
這相當于讓各地去探索、自己去做一些規定。上海就有自己的做法,搞商業開發,如果房主答應搬走,開發商會在市場價的基礎上再獎勵房主兩萬。如果大家都走了,很快就能拿到這個錢;如果有幾個釘子戶不走,要走的人會去做這些釘子戶的工作。
上海的這個做法很好。但這個做法不能寫到條例里邊去,條例里要是寫開發商和房主搞協議,搞合同,開發商就不好做了。對這個征收條例,開發商本來意見就很大,現在在條例里還規定讓他們找房主談,萬一老百姓最后就是不愿意走,或者一下子就要兩億三億的補償,怎么辦?所以現在不能寫進去,先讓各地做一段時間,總結一下,再制定新的規定。
要避免“贏了官司,但房子還是被拆了”
《瞭望東方周刊》:關于公共利益征收的程序,草案做了哪些改進?
王錫鋅:程序是這樣的,政府先要編制一個中長期規劃,對社會公開,征求意見。在征收前還要組織專家論證,論證意見也要對社會公開,征求意見,一般項目不能少于30天,涉及征收范圍比較大的項目,不能少于60天。還要有聽證會。所有的意見都征求后,結果要對社會公布。在這個基礎上,才能做征收決定。如果專家論證和公開征求意見有分歧,還要報上—級政府決定。
沈巋:我在會上講,不僅要征求社會意見、專家意見,還要征求“權利人”和“利害相關人”的意見。應該區別對待征收環節中的“權利人”、“利害相關人”和其他民眾,對前二者要經過聽證會的程序,給他們充分表達的機會,其他民眾則可通過座談會等程序參與。
姜明安:我在會上和法制辦的人說,被征收入申請復議或提起訴訟時,要停止執行。除非這個公共利益是緊急、急迫的。要避免“贏了官司,但房子還是被拆了”的局面。
現在的規定是,訴訟與復議期間不停止執行,將來政府打官司輸了,再補給你錢。我就在會上說,這不是錢的問題,有些房子是文物,比如林徽因和梁思成故居,你拆了,是錢能彌補得回來的?還有些老百姓,他對房子是有感情的,就是不想走。你給再多錢,他也不想走。
所以,我建議,在不緊急的情況下,等他半年再去拆。但是,特殊情況下,比如戰爭,開奧運會、亞運會、世博會,這個不能等,那就可以先拆了再說。拆錯了,政府再補錢。像建醫院、學校,你等個一兩年,或者換個地方建,也沒有多大關系。他到法院去告,你就得停下來?!澳惚莆野?,還讓我掏錢補差價?”
《瞭望東方周刊》:如何補償?有沒有具體的規定?
王錫鋅:現在的草案明確講,要以征收決定作出時,同一路段、類似房產的市場交易價格進行補償。對于評估機構,草案也有明確規定,可以由被征收人投票或者抽簽來選擇。
沈巋:現在的補償規定有一些亮點。一是堅持了市場交易價;二是加入區位因素。很多人認為,房屋是折舊的,真正增值的是土地,現在考慮區位的因素,其實就是考慮地段,這在一定程度上就考慮了土地使用權的價值;還有,原來的規定里,具體如何估價,讓省級政府制定辦法。我們的意見是,根據草案,不再需要制定估價的辦法了,也不用再給省級政府這個權力。現在國務院法制辦表示會考慮這個意見。
姜明安:現行的一個做法是舊房換新房,差價部分由老百姓出。這樣不合理。如果是由老百姓自己選擇產權置換,差價自己掏沒問題。但如果是政府安排的舊房換新房,差價部分就應該由政府掏。
現在大部分都是政府安排的,你逼我搬,搬的地方,新房子價格比我原來住的地方貴,你讓我再掏錢去補,我們都是工薪階層,你讓我上哪兒去找這么多錢?
周轉房也是一樣。比如我現在住三環,因為牽涉公共利益,你讓我搬,先給我安排了一個周轉房,在四環,每天上班要多坐一個小時車,小孩上課也不方便,這么多不方便,政府一分錢都不掏,這是不合理的。
還有些房子是用來營業的,比如開飯店,做旅館,經營門店,—年能掙幾十萬,現在你讓我先住一段時間周轉房,等建好新房后再搬進去。這段時間里我就沒法經營了,這個政府也應該補償?,F在這方面的補償,要么沒標準,要么只是象征性地給一點。我的建議是,按照前三年經營的平均收入或者同一行業的平均收入水平補。
《瞭望東方周刊》:新條例是否遇到非常大的阻力?
姜明安:開發商討論認為,草案這樣規定,他們就沒法做了。地方也有意見。我們把非公共利益的征收空出來,先留給地方去搞,也是希望他們意見能少—些。
單靠條例約束可以解決一些問題,但是不能解決所有問題。條例本身就有很多彈性的規定,比如公共利益,什么是科技、教育、文化、衛生、環境、資源……都需要作出進一步的解釋,加上現在還有“兜底條款”。另外,地方權力實際上非常大,最后他們是否按照新條例來,也是問題?,F在地方上不按《物權法》做的就很多。
當然,我們可以告到法院去,但是,現在法院的人、財、物都由地方政府管,如果市里給法院打招呼,這個案子你們別管了,法院一點辦法都沒有。所以,要說根本的改變,還是得靠政治體制改革、司法體制改革以及財政體制改革。
王錫鋅:阻力非常大。有人甚至說,中國的GDP會因為這個事情拉下好幾個點。這個東西真的出來,一實施,經濟受到影響,有人到中央去說,那么就又有可能搞回去。
可以這么說,接下來,草案公開征求意見,基于其他各方的利益考量,一定會有很大的反彈。按照現在的草案來搞的話,地方政府的絕大部分項目都搞不了了。國務院法制辦也征求過開發商的意見,他們認為,你們現在這么搞,我們不開發算了,全部改行。對一些房地產商來說,這是他們的身家性命。
現在草案正在多方征求意見,隨后要提交國務院常務會議討論,然后才能對外公開。公開的時間我想應該會在春節前。我覺得,草案的現有框架,我們要將它牢牢固化。到征求意見時,還會有后續的利益博弈,會很復雜。如果我們能守住現有草案框架的話,我可以說,我們的拆遷制度,會有—個巨大的進步。
2010年1月27日9時,“湘西特大非法集資案”系列案中的榮昌案,在湖南省郴州市中級人民法院開庭審理。
在當天的庭審中,原榮昌集團董事長金孟賢最為引人注目。三館、榮昌、福大三家公司曾是那場集資風波的“三駕馬車”。
湘西“lO·2”非法集資系列專案共查處20家涉案公司,90多人被移送審查起訴,專案組需要對34萬人次的集資進行清理、清償、清退。此次在郴州開庭審理的榮昌案,是系列非法集資案的第一起。
站在被告席上的董事長金孟賢,擁有著多項政商界光環。他的辯護人,是有著“三湘刑辯第一人”稱號的邱興隆律師。兩年前,邱曾為原郴州市紀委書記曾景春做過辯護。金孟賢的財富軌跡
金孟賢出生于湖南邵東貧寒農家,他敢于冒險,18歲高中畢業就開始打工。1982年,金孟賢進入邵東團山建筑公司,從此與建筑行業結緣。當時的金孟賢,只是做著諸如測量等建筑業皮毛的小工。
金孟賢開始了人生的三級跳。在短短的八年里,他從普通職員晉升到經理,并拿到了吉首大學經濟管理系畢業證。
1990年春天,金孟賢辭去了湖南邵東團山建筑公司經理職位,只身前往湘西吉首市。據稱,金孟賢離開邵東時,身上只有700元。
1993年,金孟賢攫取了人生的第一桶金。他承包了第一個建筑工程項目——吉首大學鳳凰樓,這個項目被評為“湖南省優質工程獎”。2000年6月13日,金孟賢出資500萬元,與吉首大學合作注冊成立了榮昌公司,實際上吉首大學系掛名股東。公司主要從事工程承建、房地產開發,金孟賢擔任董事長兼總經理。
至此,金孟賢完成了從一個普通的打工仔到公司老總的蛻變。
湖南警方經偵部門查證,吉首大學并不參與分紅及公司經營管理,而是將學校工程交由榮昌公司承包,從中收取一定的“管理費”。自成立之日起,公司先后承建了吉首大學第三教學樓、學生公寓樓、市政大樓等多個項目。
2002年,金孟賢成立乾城房地產開發有限公司,試圖以房地產帶動建筑產業的發展,將公司往多元化道路上引。除此之外,榮昌還確立了以礦業、生物高科、房地產開發為“綱”,酒店、建安、紙業、物貿、教育、旅游為“目”的新型產業結構。
多種產業的同時啟動,導致了資金的緊張,榮昌的發展開始偏離正軌。
作為當地利稅大戶,榮昌集團一直得到當地政府的庇護。在繁榮的表象下,金孟賢同樣獲取榮譽無數。他曾獲稱“湖南省百位誠信人物”、“湖南省青年企業家鯤鵬獎”,并被推選為中國企業家協會常務理事、湖南省青年企業家協會副會長、湘西州和吉首市兩級人大代表。私設招商引資部
《瞭望東方周刊》了解到,湘西較大規模的集資從2002年開始出現。隨著湘西州首府——吉首市的大規模城市擴建,民間集資也迅速發展,利息不斷飆升,從月息5%,再到6%。
從2003年11月起,榮昌公司資金開始緊缺,為了籌措資金,金孟賢未經批準,打著開發吉首大學張家界校區、教師花園、裕隆山莊住宅小區等項目的旗號,開始公開向社會集資。
彼時,榮昌公司承諾:只要簽訂投資入股協議,月息將為1~2分到1毛不等。為了打消集資戶的疑慮,公司一并出具借據憑證,儼然正規化操作。
為加大集資力度,2004年12月,公司成立了招商引資部,專門負責集資工作。之后又成立了招商引資工作領導小組,金孟賢親任組長。在一系列違法操作下,2005年8月1日,公司更名為湖南湘西榮昌建設集團有限責任公司。
2005年4月,榮昌公司的子公司湘西乾城房地產開發有限公司保靖分公司因開發保靖縣建材大市場欠缺資金,在金孟賢的授意下,保靖分公司以“開發保靖建材工藝園區項目”的名義,以3分至5分不等的月息,采取與榮昌公司相同的模式面向社會進行非法集資。
2005年9月,榮昌公司的子公司湘西州影視中心因裝修缺少資金,在金孟賢的授意下,該中心負責人鄧德衡以“影視大廈一期工程、二期工程”的名義,以1.6分至l角不等的月息,采取與榮昌公司相同的模式面向社會進行非法集資。
2006年8月,湘西榮昌集團投資2000多萬元,與吉首市教育局聯合創立吉首市青少年活動中心、吉首國際實驗幼稚園。
此外,金孟賢在吉首大學專門設立“榮昌獎學金”,每年出資6萬元;在吉首市二中設“乾城獎學金”,每年出資3萬,每年捐資15萬元給吉首大學藝術學院……
為獲取集資戶的信任,2006年2月,金孟賢成立了宣傳部,由楊苗發擔任經理。這之后,金的宣傳部開辦了“湘西榮昌”網站及《金色榮昌》、《湘西榮昌集團》、《榮昌通訊》等內部刊物。
在這些刊物中,對公司虧損狀況只字不提,而是極力粉飾公司的發展前景,通過虛假及夸大宣傳,蠱惑那些投資散戶。另外,金孟賢還指使其宣傳部從網上下載“讓民間借貸合法化”等資料,打印出來,張貼在湘西的大街小巷。
檢方起訴書稱,金孟賢還在當地媒體上虛假夸大項目利潤,制作宣傳光碟在各部門滾動播出,并用后集資款為前集資款還本付息,極具欺騙性質,蠱惑了眾多當地地群眾。
金孟賢邊集資邊找項目,他心里清楚,公司并沒有償還能力,而且項目經營每況愈下,但仍承諾高額月息和現金獎勵、給予中介人攬存中介費。
2006年12月,榮昌公司又成立了湘西州榮昌投資協會,金孟賢擔任會長。為了增強集資戶對公司的信任,協會會員定期組織集資戶開展聯誼會和座談會,并邀請部分集資戶參觀公司項目。
為吸引更多集資散戶,從2004年開始,榮昌集團就制訂了獎勵措施。按存期不同每萬元給予200元至i000元獎勵。
此時,榮昌的發展步入了巔峰,旗下金源礦業、林豐維生素肥項目順利投產,榮昌裕隆世紀山莊工程全面開工,榮昌紙業開始占據一席之地。
集資導致樓市火熱
為調動公司員工攬資積極性,金孟賢向公司各部門及分公司下達攬資任務,并按攬資金額給予員工每萬元獎勵15元至200元,由李迎國負責考核執行?!恫t望東方周刊》了解到:至案發時止,李迎國攬資2887.9萬元,領取公司獎勵18.8萬元。
2008年1月,為吸納大額集資戶,金孟賢與李群力、孔愛萍商定,由二人一次性為榮昌公司攬資100萬元以上、存期半年。而此時,榮昌公司已經深陷債務危機,資金短缺,按照當時的經營狀況,根本無法歸還集資本息。
金孟賢還決定,除招商引資部繼續從事集資工作外,財務部也開始以“開發旗下松桃金源礦業”項目名義,以3分至2角不等的月息,采取與集資戶簽訂投資協議、開具收款收據和投資回報卡形式,面向社會進行集資。
庭審中,檢方披露:2008年7月,影視中心酒店的經營狀況很好,金孟賢決定修建貴賓樓,要求影視中心邊集資邊貸款,金額總共達1600萬元。
在榮昌等公司的快速擴張中,集資戶不僅成了房地產的投資者,更是直接的買房者。大筆資金投資房地產,直接導致了當地樓市的火熱。
據吉首市房產局統計數據,自2004年來,吉首市商業住宅均價平均每年上漲250元/平方米,到2008年,新建商業住宅均價接近i600元/平方米,為該市城鎮居民月均收入的2倍。
吉首市商務局數據顯示,截至2008年初,在位于乾州新區的乾州經濟開發區內,已經開工建設并部分建成投入使用的房地產項目超過50個,提出申購土地的單位有60余家,已出讓土地1528畝,土地收益達3億元。激烈的融資競爭
按照市場經濟規律,如果不能保持高昂的房價和持續不斷的購買力,企業高利息融資是難以為繼的。所以,一個顯而易見的事實一直困擾著金孟賢,房子如果賣不出去了,集資款將化為烏有。
金孟賢最終找到了解決辦法,2008年,在吉首市房價趨穩的情形之下,榮昌集團推出“融資款抵購房款”的措施:集資人在購買該公司裕隆世紀山莊房子時,可將融資款部分抵轉為購房款。
但不久,吉首市政府便禁止了此種行為。
瘋狂的集資依舊沒有停止。2008年1月,金孟賢出臺新規:一次性為榮昌公司攬資100萬元以上、存期半年(不能提前支取),公司給集資戶利率可按月息6分、并給攬資人每萬元獎勵1000元。
檢方的起訴書稱:在六年內,幾位主要攬資人員李迎國、劉蓉、鄧德衡、劉潔、楊苗發、李祉慧攬資額度均超過10萬元,其中劉蓉攬資7978.6萬元,得到公司獎勵29.8萬元;劉潔攬資8526.9萬元,領取公司獎勵24.6萬元。
2008年8月,吉首市房產局發布了《2008年1-6月份吉首市房地產開發投資完成情況分析》。
該報告認為,當前吉首市房地產開發企業生存壓力日益增大。國家對房地產市場采取緊縮的貨幣政策后,部分開發企業由于自有資金不足,在政策調控和市場波動時應對明顯乏力,少數企業由于資金過少,項目貸款難度大,加之自有資金嚴重不足,只能靠社會融資以解燃眉之急,導致高額融資成本難以支付。
這已經暗示著,流向榮昌的集資款,存在著巨大的償還風險。
而集資者并沒有止步,在吉首市政府的默許下,給集資企業“燒錢”的人逐年增多,更有甚者,將下崗買斷工齡的錢、養老金拿來集資,政府部門的公務員也參與其中。愈演愈烈的集資行為,甚至吸引了外省的資金。
榮昌等公司的行為很快傳染到湘西其他企業,激烈的融資競爭,讓月息由最初的3%漲至6%,最高時竟達12%。但融資企業的業績并不見起色,巨額融資款并未上馬新的項目。
倒是另外一個現象讓旁觀者揪心:吉首大街上的私家車陡然增多,足浴、KTV等娛樂休閑場所一度火爆。
而此時,湘西另一支柱產業——礦業境況急轉直下。由于湘西礦業以鋅、錳礦為主,而鋅的價格已從2006年的33003元/噸降到2008年的14000元/噸,企業利潤下滑很大。
經湖南公安機關查證,從2002年11月起至2008年9月,榮昌公司以各種開發項目的名義,面向社會公開集資總額30多億元,涉及集資群眾23378人(62615人次),至案發時止,仍有集資本金約2億元無法歸還。
非法融資企業近百家
湘西自治州地處湖南西部,湘、鄂、黔、渝交界處,屬典型的“老、少、邊、窮”地區,下轄的8個市縣都是國家級貧困市縣,總人口280余萬,少數民族人口占總人口的75%。
這一輪非法集資案牽連廣泛。有媒體報道稱,吉首市民間融資金額超過70億元,90%的吉首家庭參與了集資,甚至還吸引了長沙、懷化以及重慶、廣東、福建等外省市的個人資金,涉嫌非法融資的企業近百家。
《瞭望東方周刊》了解到,在高額回報誘惑之下,參與非法集資者幾乎遍及社會各個階層,從公務員到下崗職工,從企事業單位員工到個體工商者。
本刊記者調查了解到,由于經濟發展滯后,本土企業融資一直艱難,該地歷來有民間集資的傳統。從這一輪非法集資中可以看出,集資歷時長,涉及人員眾多,具有持續性和涉眾陸等特點。
熟悉內情的金融界人士向本刊記者披露:近十年來,湘西州非法集資經歷了復雜的演變過程,大體可分為起始、發展、膨脹、高危、斷裂五個階段。2008年3月以后進入的資金占未退本金的80%左右,最高月息達到10%甚至更高,非法集資的嚴重后果—觸即發。
2000年,吉首市出臺了舊城改造計劃,急速擴張的城市建設,催生了民間借貸的活躍。吉首市大規模的民間集資始于2002年,到2004年形成了全民集資局面。在此期間,政府對于這些民間集資行為,并未采取強制措施。
2008年,湘西開始著力探討小額信貸轉制方式,從那時起,就催生了如火如荼的房地產企業集資。到2009年年初,集資規模已經超過70億元。當地五家集資公司吸納了大部分資金。
其中,三館、榮昌、福大作為當地最大的房地產公司,累計集資超過50億元,占吉首全市融資金額的70%以上。
檢方披露,由于2009年銀根緊縮,這些企業融資困難,于是紛紛提高集資利率吸收資金,最低6分,最高已達1毛2。
吉首市民彭惠向本刊記者介紹,集資案發前,這五家公司的門面和銀行差不多,門前排起長隊,比銀行還要熱鬧許多。到2008年9月9日,包括福大、金浩、偉業等在內的集資公司已不再對外發放利息。即使是一些資產較為優良、尚可承擔較低利息的集資公司,也被政府相關部門勒令停止發放利息,以免對其他償付能力不夠的企業形成沖擊,造成社會不穩定因素。
從此,原本活躍的湘西民間信貸活動驟然停止,許多集資戶血本無歸,紛紛涌上街頭聲討。
牽連多名官員
從2008年8月底開始,隨著福大、三館、榮昌等吉首市主要融資大戶資金鏈斷裂,一系列群體事件隨之發生。
從媒體公開披露的報道顯示:從2008年9月3日開始,吉首市因非法集資問題多次引發群體性事件。9月4日,2000余名集資人員沖擊火車站、阻攔火車,造成枝柳線中斷6個小時。
事件隨后逐步升級。
2008年9月9日,因擔心政府凍結非法集資者賬戶,大量集資者蜂擁至吉首市內的各家銀行,支取以前集資公司向集資者賬戶中發放的利息,一時之間各家銀行人滿為患。部分參與集資的政府官員獲知信息,提前支取本息,加劇了集資鏈的緊張。
9月20日、24日、25日,湘西再次爆發大規模群體性事件,數萬群眾涌上街頭,公安武警遭襲,湘西州政府也遭遇沖擊。
雖然事態最終被控制,但當地政府背上了沉重的輿論包袱。因對湘西非法集資問題處理不力,負有領導責任的湘西州州委副書記、州長徐克勤2008年11月4日被宣布免職。
因牽涉非法集資等嚴重違紀問題,湘西州委常委、統戰部長滕萬翠于2008年10月24日被湖南省紀委“雙規”。
坊間稱,滕萬翠主要涉嫌參與湘西榮昌集團和吉首光彩房地產開發公司非法集資,并與兩家企業關系密切。
滕萬翠自2002年12月起擔任湘西州委常委、統戰部長,她參與非法集資并提前支取本息,且集資數額巨大。滕的丈夫任職予當地農業銀行,同樣被紀委調查。
此外,包括前湘西州政協主席向邦禮、原副州長黃秀蘭在內的多名官員因參與和組織介紹非法集資落馬。
本刊記者了解到,黃秀蘭在湘西州三家非法集資企業參與非法集資507萬元,獲取高額利息250萬元。同時她還擔任非法集資企業顧問,收取顧問費19萬元。此外,黃秀蘭還通過組織介紹他人參與集資,從中獲取返點費、業務費215萬元,并有更改集資戶名、參與銷毀業務費憑據、隱瞞非法集資事實的行為。媒體披露,因涉嫌“湘西非法集資事件”而遭調查的黨政機關及企事業單位干部已達113名。
《瞭望東方周刊》從有關部門了解到,經過歷時一年多的偵查取證及清理清退等掃尾工作,2009年6月1日至12月30日起,這一系列非法集資案進入“移送審查起訴、債權債務清理”后續工作階段。
湖南官方資料披露:湘西非法集資專案組共計結算清退資金34億余元,共清退61925人,榮昌建設集團有限責任公司清退人數比例達55.47%。在對采取監視居住、拘留強制措施的237人中,批準逮捕的75人,移送審查起訴的90人。
吉首一家民營企業負責人向永國(化名)向本刊記者直言:“企業選擇社會集資不過是為了節省交易成本。企業要發展缺少資金怎么辦?被逼無奈,所以才有人鋌而走險轉從民間融資?!?/p>
向永國告訴本刊記者,這些涉案企業都曾是當地企業的翹楚。比如福大公司,曾因開發老吉首市和八月樓賓館享譽湘西;而三館公司也因建造吉首體育館、圖書館而名動一時。由于參與非法集資,這兩家企業現均已陷入絕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