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常在想,上天對于緣分的安排,是夢里一朵搖擺卻看不真切的花,微妙且不可捉摸。我不知道多少人在成長過程中曾經翹首,期待遠方那一只飛鴻翩然而至,至少我是。
認識欒進,純屬偶然。
那年,我上初二。在廈門微帶些許暖意的冬天,我突發奇想,希望有一種表達方式,以文字為載體,跨越時空,連接素不相識的兩個人,讓兩顆同樣年輕的心,咀嚼成長的體驗。我想,那一定是一件相當美妙的事。于是,我寫了一封交友信,打印后復印10份,往10個不同的城市寄去,不寫任何收信人的名字(我也不知道),只寫上學校、班級、座號。當然,班級和座號和我的一模一樣。就這樣,抱著種下種子等待發芽的心理,我焦急而安靜地等待收獲。
然而很快地,我失望了。半個月過去,一個月過去,我沒有收到任何一封回信。當我第N次兩手空空地從傳達室出來時,我察覺到得自己想法的幼稚可笑。在各種詐騙手段滿天飛的時代,僅憑一封打印信件就希望別人給你回復實在有些牽強。也就慢慢地放棄,雖然心里還在期盼奇跡。
12月15日,我想我應該紀念這個日子——我接到了欒進的來信。我至今仍清楚地記得她用的是一張落葉顏色的印著小魚的信箋和一張淡藍色以葉脈為背景的信箋,也清楚地記得她復述給我回信的經過。她并不是收信人。我那封信的收信人在看過我的信后覺得我莫名其妙,甚至有些不可理喻,就將信丟到一旁。欒進見了,問清前因后果后,覺得我很有勇氣,偏偏她又是很喜歡交朋友的人,于是,決定給我回信。可是,提起筆后才發現她沒記住我的地址,而收信人又不知將我的信丟到了哪個角落,沒辦法,她只能憑一點點模糊的印象,翻遍大小作文書,才找出“廈門雙十中學”這個確定的學校名給我回信,所以,信耽擱了較長時間。
我的日記本上有一段描述,記錄我當時的感覺:“我簡直高興瘋了!走路都有些跌跌撞撞。我跑到學校的涼亭,一路上,覺得陽光在我眼前一層層微笑著舒展開,世界明媚得讓人雀躍!”就是那樣,我們“建交”了。
接下來的日子像杯碧色的薄荷酒。我買了大把大把美麗的信封信紙,再用大段大段的文字記錄我大篇大篇的成長牢騷,當然,還有感動和歡笑。每一封信我都親自封口,生怕里面的小秘密會隨著調皮的文字精靈溜出來,一切妥當后,再拿給媽媽幫我郵寄。那是一段怎樣透明微涼的日子!“云中誰寄錦書來?雁字回時,月滿西樓。”我還把自己的房間煞有介事地命名為“月滿小軒”。欒進呢?也總是和我分享心事,抱怨學校,相互勉勵。說來奇怪,我們的成績,沒有因為交筆友而落下半點。
就這樣,初二、初三、高一、高二,我們通了四年信。高二暑假,我和爸爸去了南京游玩,也見了她。她和照片上一樣的白凈,和信里一樣的善解人意。可是,我不知道,是不是那次見面,也讓我們疏遠了。我至今也不知道,是不是什么細節傷害了欒進?
高三,迫于高考,我們暫停通信,我卻時不時給她打電話,后來,她考上南京師范,我去了云南大學。我們的飛鴻,卻再也沒飛起來。我們,也慢慢斷了聯系。再以后,南京的電話號碼從7位升8位,加上進大學后我有了全新的生活,漸漸沉迷在象牙塔中過夢幻的日子,欒進這個名字被我封在記憶里,再也沒有尋她。
也就相互間沒有了音訊。
緣分的來去,沒有征兆。欒進不期然中走進我的生活,又悄無聲息地飄走了,真正地“不帶走一片云彩”!
轉眼大三。放寒假回家,有著一大把可自由支配的時間,閑來無事,我打開了從小到大存放“寶貝”的那只大箱:一大打五顏六色的信紙、五彩繽紛各式各樣的貼圖、同學們送的賀年卡,然后——我眼睛驀地一亮,我看見欒進的信了!牛皮信封,厚厚的一扎。有一種情感從心底升騰起來,如新泡好的咖啡的氤氳,裊裊娜娜將我縈繞。我把信都拿出來,一封封理好,然后,搬塊椅子到陽臺,在一月的陽光里打開信封,打開回憶。
很快就跌落到往事里。
欒進的信里,有她去內蒙古大草原的體會:“當我騎在馬背上在大片草地上繞圈子的時候,我已不是自己了。我是風,是陽光,是馬兒,是小草……總之不是一個為高考而奮斗的學子”;有她去學農的描述:“到了地方才發現現實與夢想真是有距離。房子好破,我們所住的三層宿舍已是老遠就能看見的標志建筑。田里深褐的土地,稀松的綠色成了條狀的點綴,到處一片落寞的樣子,大煞風景。還好我們是活力一族,摘棉花后在稻田里發生了兩個班男生間的稻草大戰——雖然很幼稚但很少這么開心了”;有女孩之間成長的小秘密:“告訴你件事,校園文學里常出現的粉色故事終于發生在我身上了,準確地說是發生在他身上了。我挺緊張的。唉……你別笑我,我真有麻煩了,如果是你,你會怎么辦?”;有考試前的生活:“現在我們可真慘啊。清晨六點被拽出被窩,七點就頂著寒風沖向學校,晚上有時作業寫到深夜,早上仍得繼續撐著眼皮上課。所以一天24小時,學校家庭兩點一線,總有做不完的習題。這不前兩天又發了十來本,再加上家人走遍書店‘搜刮’來的各種資料、試卷,我一天到晚總是閑不下來,自然無法給你回信了,以致拖到周末才偷了個空兒鋪開信紙。可憐天下學子心,唉!”有她的假期計劃:“今年暑假我打算除了完成作業外再寫一篇小說,長篇的,最起碼也要十萬字吧。雖然我已發了狠心,下了毒誓,但眾死黨還是不信,還說我是三分鐘熱度,三分鐘一過連本子的影子都沒有,還說我這樣下去,世界上的森林可遭殃了。全世界的原始森林目前面積銳減的主要原因是被我的三分鐘熱度給燙的?!聯合國紙張協會主席也要來制裁我了。當時我真的要吐血(實際是差點兒被含在嘴里的飲料嗆死)。瞧瞧她們,就這樣踐踏我的自尊心,自信心,你該不會不支持我吧?”還有她順長江而上沿途的感受,還有她對我的生日祝福,還有她說將我們的名字寫在友誼峰上,讓友誼地久天長……
一月的陽光柔和如浮動的羽毛,而我越來越清晰地感覺到,我對欒進的思念也像一片片羽毛,在往事的氣流中上上下下、前前后后地飄飛。我飛快地奔進臥室,把信中她曾提及的所有聯系方式記下,包括她常去的網站,包括她的筆名。嘴角的笑意漸濃,我的心開始激動的雀躍了,如那年初收到欒進的信。在2005年的這個美麗春天,我能找回我的飛鴻嗎?欒進,你說過的,你把我當知心朋友;你說過的,你不會忘記我;你說過的,要讓我們的友誼地久天長!
我撥通了南京的查號臺,詢問了南京電話號碼的升位方式,然后,我迅速地撥欒進的號碼——電話里清晰的聲音“對不起,沒有這個電話號碼。”我上網,到“西祠胡同”,可是那么多綺麗名字的背后,哪個才是欒進?
“欲寄彩箋兼尺素,山長水闊知何處!”
我黯然了。人海茫茫,要放棄一個人真是倏忽間的事。待驚覺,找尋,卻已是徒勞。并不是每個人都有足夠的幸運,可以“驀然回首,那人卻在燈火闌珊處”。
我第一次拆開欒進信的那個涼亭,現在已經不屬于我,它屬于在中學里歡笑的我的學弟學妹。
我的那個信箱,已經銹跡斑斑,我很久未去打開。也很久,沒有飛鴻掠過,除了一些花花綠綠的廣告。
不知我們的飛鴻飛越過的山山水水,又有過多大的變化。我們的飛鴻曾是郵車里最年輕最安靜的那一只嗎?它只是貪婪地看著車外的流云和草花。而那些羞答答的草花呢?還在沿途綽約地開嗎?
還有,欒進刻在友誼峰上的我的和她的名字還在嗎?還認得出嗎?
欒進,她還記得我嗎?會不會在偶然恍惚地剎那間,憶起我。或者會像我一樣,在冬日暖和的陽光里翻看我們的信,任微笑的小花綻開在嘴角。
陽光下,那疊信靜靜地躺著。風攜來縹緲的花香和清脆的鳥鳴,又是安靜閑適的一天。我將信按日期細細理好,起身回房。欒進,讓我把你再存入大箱,再在一個同樣美麗的日子將你取出,我們承載于信箋上的青春,一定會同今天一樣,將周圍的空氣點亮!
無論,我們還能不能再聯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