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籌備三年的古裝武俠片《聶隱娘》預計今夏之前開機,年內拍攝完成
侯孝賢身上依然留有某種江湖氣,雖然身材不高,但有一派宗匠氣勢,按作家鐘阿城的話說就是“在民間鎮得住場面的常常都是小個子”。筆者印象頗深的是三年前的上海電影節,侯孝賢在一個發布會上發言,當時臺下一片喧嘩,但他自顧自講自己的,雖然聲音不大,但會場卻逐漸安靜下來,其個人魅力可見一斑。
最近兩年,侯孝賢的頭銜越來越多,包括臺灣導演協會會長、金馬獎主席……眾多的職務使他越來越繁忙,其新片《聶隱娘》雖然早在2007年就已公布項目計劃,但至今仍未正式開拍。而隨著最近兩年兩岸關系的進展,侯孝賢出現在內地的次數也越來越多。雖然年齡已六十有三,但這位臺灣新電影的元老、華語電影20年來的代表人物依然在嘗試探索新領域,計劃于年內拍攝完成的《聶隱娘》就是在內地市場上發展最成熟的類型片——“武俠大片”。
現在最感興趣的故事來自內地
侯孝賢的電影創作可明顯分成幾個階段:最初的作品基本根植于個人生活經驗,代表作是1985年的《童年往事》;而在1989年《悲情城市》首度為華語片摘得威尼斯金獅后,侯孝賢的電影格局變得更大,歷史與人文的厚度也明顯加深;進入新世紀,尤其是2001年的《千禧曼波》之后,侯孝賢的電影創作進入了一個新階段,他開始更多關注一些當代性更強的題材,并廣泛涉足國際電影合拍。
對于自己最近的電影,侯孝賢稱之為“命題作文”,“那段時間很被動,都是人家出題目我做”,加之拍片到了一個狀態后,自己想做的東西很多但進展都比較慢。在《千禧曼波》后,有日本的片方找上門,于是就拍了向小津安二郎致敬的《咖啡時光》。其實對于海外合拍,侯孝賢之前一直敬而遠之,“當時認為自己做不了。因為電影呈現的就是細節,在外地什么生活細節都沒有怎么拍片?”因此 在拍攝《咖啡時光》前,侯孝賢也特別下了一番工夫。他特意在東京居住了一段時間,為故事的主人公設計各種背景乃至活動區域、交通路線等生活細節,目的是在海外的文化環境下重現自己既有的“先場景后角色”的創作模式。
侯孝賢的這種努力得到了回報,《咖啡時光》最終贏得了頗高評價。隨后在2007年,侯孝賢又以同樣的創作模式,在法國拍攝了《紅氣球》(La Voyage du Ballon Rouge)。不過在他看來,做到視覺真實并不等于能完整地呈現出背后的種種意義。“所謂的情感背后其實是和當地的歷史、價值觀等因素聯系在一起的,對這些東西不熟悉的話,那種重量感還是很難做出來。”侯孝賢表示目前也有英、美制片人邀請他繼續拍攝英語電影,項目的投資也很充裕,但自己還在考慮中。
目前,侯孝賢最感興趣的故事還是來自于內地。在他看來,內地是華人世界的中心,臺灣則是邊緣,不過這恰恰是后者的文化優勢。“畢竟都是中華文化,臺灣的發展有其特殊性,所以對作為文化中心的內地而言(臺灣)應該還是有價值的。”此外,侯孝賢表示像自己和陳國富這樣的臺灣老一輩影人,其實對內地的電影環境很熟悉和適應,畢竟他們早期在臺灣也經歷過電影監管的逐步放開和商業化、市場化。另一方面,內地對于他和他的作品不陌生。從上世紀90年代起,侯孝賢在內地就擁有一批忠實的影迷,其中不乏許多如今的資深業內人士。作家、編劇阿城就回憶說,自己是1986年在朋友家看錄像時,偶然看到了侯孝賢的《童年往事》,原以為又是妖精打架之類的片子,結果卻是驚為天人,“石頭里蹦出個猢猻,臺灣出了個侯孝賢”,“我說在北京這幾年怎么總是于心戚戚,大師原來在臺灣。”而兩岸不同的社會發展進程也使得侯孝賢的電影,尤其是其早期作品能夠在內地更為年輕的一批觀眾中引起廣泛共鳴。
侯孝賢與內地電影界的聯系早已有之。他1993年拍攝《戲夢人生》時就曾多次來內地取景,“當時內地很歡迎我們去拍”。1996年,侯孝賢還曾一度計劃在上海石庫門拍攝他的《海上花》(最后由于種種條件限制未能實現)。“當時石庫門剛開始拆遷,住在里面的人還很多,所以要拍片很困難。”另一方面,《海上花》秦淮青樓的題材在當時尚未理順的合拍流程中也遇到了障礙,“別人還以為是情色片”。最終,侯孝賢在上海收羅了一集裝箱的道具回到臺灣,在室內拍攝完成了這部電影。
《海上花》之后的十來年,侯孝賢一度再未踏足內地。直到進入21世紀,隨著內地電影市場的高速發展,以及華語合拍片的蔚然成風,他終于決定再次出手。侯孝賢的下一部電影是武俠題材的合拍片《聶隱娘》,他表示該片將在今夏之前開拍。雖然已有了幾次合拍經驗,但侯孝賢對于這部古裝新片還是很謹慎。《聶隱娘》其實已籌備了3年多,作為導演,侯孝賢做了大量的幕后工作——“要拍唐朝戲,你得看《資治通鑒》吧,要從隋唐前的魏晉南北朝看起,加上最近內地又出了一堆書,人都看瘋了。”目前《聶隱娘》劇本創作基本完成。他表示希望能在今年內完成這部電影,但也“并不著急”,因為“目前最重要的是方向”——他希望通過這部電影,為兩岸合拍摸索新的創作方式與市場可能。
商業片我并不陌生
當前,在老一輩華人名導系數“下海”的情況下,侯孝賢的名字幾乎就等同于藝術電影本身。《聶隱娘》在業內頗受關注,在某種程度上是因為該片是侯孝賢這位藝術電影大師的一次類型片嘗試。不過對于商業片,侯大師并不陌生。
侯孝賢1980年推出的導演處女作《就是溜溜的她》就是一部標準的商業片。這部輕喜劇由當時的青春偶像鳳飛飛、鐘鎮濤領銜,上映后票房大賣。侯孝賢前期的電影基本都沒有和本地市場完全分開,即使是為他奠定大師地位的《悲情城市》,其最初的設計也是一部商業電影。侯孝賢多年的合作伙伴、著名編劇朱天文回憶說,該片最初的企劃源自侯孝賢另一位編劇老搭檔吳念真的一個劇本大綱,講的是一個香港特務來臺灣的故事,嘉禾對該項目很感興趣,一開始選定的明星還是“周潤發配楊麗花”。當時侯孝賢一邊拍《戀戀風塵》,一邊為《悲情城市》主要人物找參考,在這個過程中故事越寫越充實,支線越來越復雜,改來改去寫出了個大家族的興衰史,原先的主角自動消失了。不過,雖然拍成了標準的文藝片,但《悲情城市》當年上映后萬人空巷,是1989年臺灣最賣座的電影之一。
不過時至今日,侯孝賢作品與票房賣座似乎成了對立面,這固然有導演個人選擇與追求的原因,但市場環境的變化也是不可忽視的因素。對此侯孝賢感觸頗深:“其實十幾年前,臺灣市場是港片的天下,我們本地的片商都捧著錢去香港拍片,結果越拍越重復,市場越做越差,好萊塢一來就掃光了。”臺灣電影的一個先天缺陷是本地市場太小,內需嚴重不足,因此面對好萊塢大片商沒有足夠的話語權,“以前臺灣進口影片是有配額的,但后來跟好萊塢談判,市場就開放了。”全面開放的結果是目前好萊塢占據著臺灣市場9成以上的份額,本地電影再未翻過身來。在這股大潮中,侯孝賢自己也從最初的“搖錢樹”漸漸變成了現在所謂的“當紅的票房毒藥”。
面對臺灣電影的困局,侯孝賢也在積極探索新的出路。早在2002年,他就曾“毅然”下海監制了《流星花園2》。不過臺灣本地的電影市場已是沉疴難起,因此近來他把眼光轉向了區域合拍。提到華語合拍,武俠片無疑是近幾年的熱門,也是市場最穩定的商業類型片。
《聶隱娘》的投資方不僅包括香港寰亞和臺灣的中環娛樂,還有來自日本和法國的資金。侯孝賢表示該片最初的預算為1000萬美元,他希望最終的成本能夠控制在600萬美元左右。一方面,古裝題材本身需要一定的成本支撐,比如服裝等開支,但另一方面,“不想花太多錢”,因為“越大的片子需要的前期準備越多,這樣拍攝時才能更節省,比較不會有壓力”。
說到《聶隱娘》具體的創作,他說電影題材最重要的是角度,“不一致的地方難免有,關鍵看你的角度是怎樣的,這就是創作者的能力了。”侯孝賢并沒有過多考慮不同市場的差異性,一方面是多元化的投資來源使其電影對某一單個市場的回收依賴度不太高。同時,他始終認為對于電影而言,兩岸政治、文化上的差異都不是關鍵,關鍵還是要看什么樣的東西能夠打動觀眾。“商業片的觀眾是不分地域的,做商業片的前提是要動人,然后才有市場可能。”
新人導演“不要急”,拍電影要“磨”
侯孝賢素以對新人的提攜著稱。例如臺灣著名錄音師杜篤之的聲色盒子公司,最初就主要是由侯孝賢出資支持的。“我當時出錢不要他回本,賺來的錢用來擴充器材,還有就是要訓練新人。”
侯孝賢現在是臺灣導演協會會長和金馬獎當值主席,他的工作也越來越趨于宏觀,其中兩岸的電影交流與合作自然是重點,最近兩年來侯孝賢頻頻帶著臺灣電影代表團造訪內地;他也希望能夠借助各地資源,為業界的新人創造更多發展空間。
目前,侯孝賢最關心的事是通過合拍搭建一個扶持青年創作人才的平臺。“金馬獎正在策劃一個項目,希望兩岸三地能一起合作,讓年輕導演有更多的實踐機會,比如內地的電影頻道做電視電影一般會投60-100萬人民幣,那么我在臺灣再找點投資,例如電視臺等單位,香港有電影發展局,還有新加坡的媒體管理局(MDA),大家一起來做項目,這樣一來分攤到各家的的投資都不大,但年輕人的機會會變多。”
侯孝賢認為目前兩岸合作的一個難點是臺灣的新人對市場并不熟悉,“別說內地的市場特點與觀眾口味,他們連《海角七號》在臺灣怎么做起來的都還搞不清楚”。在他看來,臺灣和內地有一個共同的“盲點”,就是早期電影教育的唯藝術論。“我們那一代,成長適逢新電影在國際上很受重視,大陸正好也是第五代一起出來,大家一起形成了一個整體在國際上造成很大的聲勢。”這使得后來的很多年輕導演更傾向于所謂的影展路線,但這條路走起來并沒有他們想象的那么容易。此外,很多新人出于種種顧慮,也不太敢涉足廣告、電視劇等領域,從而漸漸固步自封。另一方面,所謂新人的培養也不僅僅局限于導演。新人的成長最好能抱成團,“導演要有自己的團隊,最少要有編劇、制片、攝影這么幾個人,大家一起成長”。當然,這樣的小團隊剛開始很難做出技術上過關的片子,但這樣的合作至少會有一個發展的空間,“有人才能成軍”,等到技術慢慢成熟,電影也就逐漸能夠進入主流了。
拍電影是要“磨”的,“我們那時入行要熬十年才能拍自己的片子,從技術底層干起。內地第五代導演大多也是熬過來的。”侯孝賢1973年從臺灣國立藝專影視科畢業后,曾經當過8個月的計算器推銷員,后來回到電影界,從基層干起,第一份工作是在李行執導的《心有千千結》當場記,之后,他又干了六七年的副導演和編劇。侯孝賢說這些磨練是必需的,也是有價值的。所以現在面對后輩,他講的最多的一句話是“不要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