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如果談到在法國受到關注較多,影響較大的中國當代作家,蘇童是一個不得不提的名字。從20世紀90年代初起,法國先后出版了6部他的作品《妻妾成群》、《紅粉》、《罌粟之家》、《米》、自選小說集《紙鬼》,以及《我的帝王生涯》。蘇童近乎病態的狂想曲,仿佛穿著黑漆外套,任性而優雅。”2005年5月9日的《紐約客》雜志上,一向刻薄的美國小說家約翰·厄普代克,在《我的帝王生涯》英譯本出版時,這樣評價了蘇童。
在異樣的文化和語言中,一本小說能夠被閱讀和理解,翻譯者功不可沒。《我的帝王生涯》英文版譯作“My Life As Emperor”,譯者葛浩文是中國作家的老朋友,他曾經翻譯過莫言、阿來、王朔、白先勇,還有他個人最鐘愛的蕭紅等20多位中國現當代名家的作品,是最被歐美認可的中國文學翻譯家。此外,蘇童另外兩本小說,《米》(“Rice”)和《碧奴》(“BINU and The Great Wall”)的英文版均由葛浩文譯成出版。蘇童去年4月份推出的新作《河岸》已經獲得了國際聲譽,在同年11月舉辦的第三屆曼布克亞洲文學獎評選中奪冠,這部小說也已由葛浩文翻譯完成,名字叫“The Boat to Redempiron”。
英文之外,蘇童的小說有德文、荷蘭文、意大利文和日文等多種語言的譯本,其中以意大利文最多,他最具代表性的《妻妾成群》、《紅粉》、《罌粟之家》、《飛躍我的楓楊樹故鄉》等至少8部小說被翻譯成意大利文出版。雖然蘇童曾說“自己在海外無知名度”,但他確實是版權輸出最多的中國作家之一,也是得到歐美主流媒體評論最多的中國作家之一。
從蘇童小說在國外出版的年表來看,最早一部是1992年被譯成法文和意大利文的《妻妾成群》,這也是他在國內最被認可的一部代表作。小說描寫了主人公頌蓮由一個女大學生變成行將入木的大戶陳佐千的四姨太,她目睹了陳家幾個姨太太們的勾心斗角、爭風吃醋,目睹了她們一個一個走向死亡的命運,最后連自己也變成了瘋子。小說把背景設置在南方,園林式的庭院、華美無比的衣裳,還有暗暗流動的南國風情,這里上演的一夫多妻、妻妾傾軋景象充滿了腐敗后的甜美氣息。后來,張藝謀看中了它,那時他的《菊豆》正是大獲成功。也許他發現了吸引西方人的秘密:中國元素,那么蘇童的這部小說簡直就是上天賞賜的禮物。事實證明,張藝謀的判斷極為精準,小說改編成的電影《大紅燈籠高高掛》,里面那種豐富的光影、凄艷的色彩、韻致非凡的庭院瓦舍,還有神秘的中國舊式大家庭,太符合西方觀眾的中國印象了。這部電影給他帶來了世界聲譽,1991年獲得了第四十八屆威尼斯電影獎,隔年又獲得奧斯卡最佳外語片提名獎。而蘇童在把改編權賣給張藝謀后也極為高興,他的好朋友余華曾經回憶說:“蘇童來北京找我,嘴都是歪的,笑歪的,他告訴我他狠狠地敲了張藝謀一筆,要了4000元的改編費。”由于電影影響力太大,小說《妻妾成群》翻譯出去一直采用電影的名字,比如英譯版就直譯成“Raise the Red Lantern”(大紅燈籠高高掛)。
另一個對蘇童有世界性意義的事件是“重述神話”全球出版工程。這項全球15個出版機構一同發起的出版計劃,蘇童是第一個加入的中國作家,他根據民間傳說“孟姜女哭長城”創作的《碧奴》是第一本中國神話作品,這讓他獲得了比后來者李銳和葉兆言更多的關注。根據“重述神話”出版工程的原則,各成員機構都要翻譯推出彼此的作品,《碧奴》一下就得到了其他14個國家的出版權,無疑讓人非常欣喜和羨慕。
幾個月前,蘇童出版了一本散文集《河流的秘密》,他說里面道出了他成長和寫作的全部秘密。關于成長,蘇童生在蘇州,住在南京,除了4年大學在北京,幾乎從不離開江南,名字也來自出生地,是生在蘇州的童忠貴(蘇童的原名)。關于寫作,女性、欲望是他最擅長描寫的對象,“河”、“井”、“水”是小說最常見的意象,潮濕、死亡是其中最濃郁的氣息。它們結合在一起,就不由得讓人想起作家的生長地——南方。那條南方老街——“香椿樹街”上少年在打架、游泳有及對鄰家女孩的胡思亂想中度過的青春歲月,還有街坊鄰里的生活百態;《米》里的五龍從北方駛來的火車上跳下來,看見“麻石路面的盡頭是一片開闊地和浩浩蕩蕩的江水,林立的船桅和桅燈,黑壓壓的船只泊在江岸碼頭上”;《河岸》劈頭一句“他不能上岸”,開始了一個人從油坊鎮的岸上流放到河里的故事。這撲天蓋地的水,寫出了一股濕漉漉的南方感覺,里面流淌的是香椿樹街少年的殘酷青春、五龍饑腸轆轆的食欲和情欲,還有庫東亮被放逐和閹割了的精神主體。對蘇童來說,南方神秘而富有詩意,是他寫不盡的靈感和意象。但是,這個南方只是他創作中的一種概念,并不僅僅是他所居住的江南水鄉。蘇童說,提到南方,他首先會想到福克納,一個典型的美國南方作家,生活在典型白人種植園文化下的奧克斯福德,牛津鎮,父輩都曾參加過南北戰爭,作品中有強烈的南方標識。相比福克納,他作品中可以看見的是“一個非常模糊、朦朧的,所謂南方小鎮的影象”,卻在精神氣質上更加符合南方形象——“一種腐敗而充滿魅力的存在”。
哈佛教授王德威曾撰文《南方的墮落與誘惑》評論蘇童的小說,贊嘆他是一個“說故事的好手,筆下世界陰森瑰麗,紙上故事頹靡感傷,工整精妙,虛構了一種民族志學”。而這都和姑蘇煙雨,金陵春夢,古運河的浩浩湯湯,揚子江的滾滾長流無法割舍。蘇童就在楓楊樹故鄉遍地爛漫的紅罌粟中,香椿樹街歪歪斜斜的青石板塊上,恬靜而殘忍地為我們敘述一則又一則潮濕、華麗又隱密的南方故事。